45公分
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你一直走到我心上。
——海子《海子的诗》
偏移
木兔光太郎的生活偏移了45公分。
他看得到他的书包就在他面前,但他伸出手来却穿过他所看到的书包的本体;他尝试坐下,却没摸到椅子,一******坐到了地上。
他这是牵扯进了什么奇异事件了吗……
他尝试后退,却隔着空气撞到了桌角,他顺着桌角摸过去,又把准备带去学校的便当撞倒在地。
“光太郎?你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么吵?”木兔的大姐敲了敲门,“快点哦!再不出来你就要迟到了!”
木兔光太郎正要开门,却摸上了一堵冰冷的、看不见的墙。
“姐姐!你能帮我开一下门吗!”木兔光太郎喊了一声,姐姐完全不能理解平时办事利索的弟弟今天这是怎么了,啪一把拉开写着“光太郎”名字的卧室门。
然后她看到她的弟弟坐在了空气上。
在木兔一家人的集体思考与讨论后,他们得出了写在开头的结论:木兔光太郎和这个世界偏移了45公分。
触手可及的排球,他需要在45公分外才能摸到它的实体。就好像他的灵魂被割离在45公分之外。
总不能保持这种状态去上学吧…于是木兔光太郎破天荒头一回请了假,要知道他可是排球部的全勤战士,从来不会生病也不会犯懒。
而这样的人今天请了假。
木叶秋纪在大家的催促下给木兔发了讯息:
“你今天怎么缺席了?这可不像是‘全勤战士’的作风啊。”
“木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不会又梦到你把赤苇……?木兔光太郎!你还是不是人啊!赤苇君未免也太可怜了!你能不能放过他啊!”
“不是这种‘难以启齿’啊!!!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木兔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告知,45公分距离让他无法一边拿着手机一边看向45公分外的手机屏幕,他只能找二姐借了一面镜子,借着镜子里的手机屏幕镜像打字。
“我大概了解所有的情况了,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来上学和训练吧?”
“爸爸妈妈和姐姐们准备送我去医院咨询一下。”木兔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这种仿佛坐在半空中的状态让他感到十分新奇,“赤苇有问起我吗?”
“你还真是喜欢他啊。他很担心你,早上没等到你一起上学,中午找你吃饭也扑了个空,社团活动的时候立刻就问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比你想的要更担心你。”
“可是,尊敬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你能接受一位你尊敬的前辈对你说喜欢你吗?”
木叶秋纪进行了思考,木叶秋纪打了个寒颤。
“等到我的世界变回原状,再努力让他更喜欢我一点吧!”
病症
91公分综合征*,心理学上将它称为精神分裂症,症状表现为感知觉障碍、思维障碍和情感障碍。具体案例是曾经有位患者自述他被陨石砸中,从此与世界错位91公分,也与现实生活割裂开:担心被开除,不愿意与人沟通,也不愿意交付信任。后来他决定追寻陨石的轨迹,再次主动被“砸”中,却又在原本水平方向91公分的偏移的基础上有了垂直线上45公分的偏差。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偏移,这位先生后来被诊断出了精神分裂症*。
然而木兔光太郎并没有什么精神分裂症,他确确实实是与世界产生了偏差。医院方面饶有兴趣地请求研究木兔光太郎的病症,却被木兔家所有人异口同声地拒绝。
可是,他还能好起来吗?
他还有他的家庭生活,他的排球生涯还有他的学校生活,他总不能因为这种从未见过的奇怪的病而一辈子不出家门、一辈子不去学校、一辈子不打排球。
既然无法治愈,那么他就应该去主动适应。
周一早会时,他拉着排球部的三年级们踏上了楼顶天台,大声宣布自己与世界错位45公分的事情。这种事就像科幻片中的场景,对学生们来说确实是前所未闻,要看嘈杂与交谈越来越激烈,木兔又扯开嗓门大喊:
“赤苇!我会再去打排球的!能请你继续为我托球吗!”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当事人下意识抬起头向上看去。眼神在空中交汇,又在风中打了个结。
无需任何语言,问题的答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于是他们会心一笑,忍不住开始期待下午快点到来。
45公分的偏移意味着无论是木兔还是赤苇都要开始重新构建他们的坐标与默契,球不应该再飞向木兔光太郎所在的位置,而应该落到距他45公分的真实存在。
起初所有人都不适应这种定位和打法,他们的王牌存在感总是如此强烈,哪怕他的存在被割裂,但场上仿佛有着两个木兔,一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一个人看不见摸得着的。看得见的木兔负责吸引目光眼神和给出指示,摸得着的木兔负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球打出去。
如果能练成,说不定这又是一个新的杀招。
刚磨合时大家错误不断,无法精准控制45公分的距离,也会下意识忘记45公分的存在,木叶有些急躁,毕竟IH离他们不远了,原本尚有几分胜算,但此时面对“不正常”的木兔光太郎,他实在说不出“我们肯定能赢”这种话来。
中途休息时他们坐在体育馆门口喝水,木叶无意识地开始抱怨,“我说,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为什么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得了这种要命的怪病啊。”
木兔光太郎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放下水瓶又沉默地离开,他心知肚明因为自己的原因确实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多练一会。正当他打算对墙练习时,赤苇京治接过了45公分外看似浮在半空中的排球。
“木兔前辈,我来陪您练吧。”
*91公分综合征:这个名词是我编的,千万别当真啊!
*具体案例中患病先生的故事来源于2008年戛纳电影节柯达短片电影奖获奖作品«精神分裂症»
无序
夏天正式过去了。
九月份拉开了秋季的帷幕,经过一个暑假的磨合,大家和木兔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45公分。传球接球几乎达到了百分百的精准,不过就算是在过去也没人保证传球能百分百无失误。
生活上他们也早已接受了木兔的饭盒浮在半空中,筷子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飞起,被夹起的食物也被空气一口一口吃掉。为了不让木兔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显得那么奇怪,他们总会一群人一起绕个路送木兔去车站,然后一遍遍叮嘱他要坐中间的座位,免得“人为穿模”吓坏其他乘客。
从夏季到秋季,他们也办过不少练习赛,每次空气球打出去总能引来无数不解与困惑的目光,黑尾铁朗甚至叫嚣着要剁了木兔的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磁铁,还有人(比如日向翔阳)眼睛冒光地请求木兔教他打排球的魔法。
那时候木兔说,“打排球哪有什么魔法嘛!我的魔法可都是球网这边我所有的同伴们啊!”
这句话说的就相当帅气了,连木兔光太郎自己都被自己的魅力折服,当场翻了两个跟头,然后不停问赤苇“刚才我是不是很帅”“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超棒的!”“赤苇你快夸我一下嘛!”
赤苇说:“是的,您刚才说的话很有深度,大家听了也很开心。同样的,作为枭谷的王牌,我们也很为您感到骄傲。”
夏季过后雨水开始变多,不比夏天暴雨的迅疾,它更加缓慢缠绵,却也更加冰冷。
今天没有人送木兔去车站,大家最近都在为了九月某个特殊的日子而偷偷做这准备,也只有某个神经大条的人会忘记九月的特殊,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走在马路上。
他没有打伞,他怕人们因为看到雨伞的错位45公分而害怕,为他打伞的本应该是赤苇京治,但是赤苇却因为提前离校而无法陪他回家。雨幕笼罩了整座城市,雨声盖住了平日里百分之六十的喧嚣。但是人行道上的红绿灯却出现了故障,在红与绿之间快速反复地跳转。
小朋友在马路中间摔倒,杂乱的灯光闪动。
那一刻木兔光太郎脑子里闪过了太多东西,雨声风声车声哭声,还有一片血红色即将刺伤他的眼睛。他赶在红色蔓延前下定了决心,带着他的45公分迅速捞起即将被车撞到的孩子。
孩子在空中,而所有人眼中的高中生则像程序出错的游戏bug一般,在这个无序的世界里穿了模。
于是声音突然消失了,所有目光都转了过来,这些目光有惊恐有害怕,没有一种是他想要看到的。
接着黑洞洞的镜头们对准了他,声音如同浪潮般再次响起。不过,这次他听得很清楚,这些都是嘈杂的快门声。
他本能想逃离风暴中心,便把孩子放在了安全的地方,然后狼狈地转身逃离。
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他漫无目的地奔跑,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面前的房屋。
大门上的门牌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赤苇。
橘子海
门铃被按响,赤苇京治看了眼时钟,以为是父亲或母亲提前下班忘了带钥匙,打开门却看到了被淋得浑身湿透了的木兔光太郎。
他急忙把木兔拉进家里,给他找了一条干毛巾,又找了一身之前买成了大码的干爽衣物。趁木兔在浴室洗澡,他想给木叶秋纪或者鹫尾辰生发个讯息问问木兔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刚打开屏幕就看到了关于“穿模高中生”的消息。
照片里的人被摄影者“贴心”地挡住了脸,但是从衣着上和照片展现的非常规的情景来看,那个人正是木兔光太郎。
赤苇京治当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到阳台给木兔光太郎在电视台工作的大姐打了个电话,先是讲清楚情况,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告诉她木兔前辈正在自己家,自己会照顾好他的。
电话另一边的人表示自己会联系朋友和家人处理好这件事,并向赤苇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便急急忙忙挂掉了电话。
木兔从浴室里出来,浑身散发着热气,头发软趴趴地顶在头上。赤苇京治把他推到吹风机前坐下,手按在45公分的头顶,轻柔地给他吹起了头发。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成绩优异如赤苇京治偶尔也会玩玩游戏,也见过不少玩家视角和游戏世界错位的情况。
不过真实体验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他这么想。
为什么是木兔和世界错位了45公分,而不是世界和木兔错位了45公分呢?
他一点都不觉得木兔会是那个不稳定的bug,就算会出问题,那也应该是世界和除了木兔之外的所有人出了问题。
吹完头发之后,木兔终于说了话:
“赤苇…我感觉我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您没有被世界抛弃,是世界出了问题。”赤苇十分笃定地回答他。
“可是错开45公分的人只有我…”
“不,木兔前辈,”赤苇看着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是我们还有世界和您错位了,您是唯一的正确性。”
“有区别吗?”
“有的。”他这样答,却并没有打算为此做出解释,而是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别的话题:“看来我终于想到了要送您什么生日礼物了。”
“对哦!我的生日快到了,赤苇你是要送我礼物吗!真的吗!”木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悲观的事情。
“是的,我会送您的,从现在就开始送。”赤苇京治抓住45公分的手,说:
“我要带你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木兔光太郎起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被他藏在心里的心上人开始快速收拾东西准备便当,还从书柜书柜上某本书的夹页里抽出了好几张一万元的钞票,最后他在纸上写下一行端端正正的“爸爸妈妈,我要参加排球部这几天的合宿,暂时不回来了,晚餐在冰箱记得吃”。
“赤苇,你这是在说谎吗?”
“…请您不要拆穿我……”赤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摇摇头把这种情绪甩散,然后背起背包,撑开了伞。
“木兔前辈,我们走吧。”
原来他是来真的啊!这也太酷了!木兔光太郎心里想,又忍不住再跟他说话:“赤苇,我们要逃到哪里去啊!”
“我们去看橘子海*。”
橘子海其实没有具体的指向,每一片海大概都能成为橘子海。
但赤苇京治显然不这样觉得,在他心里橘子海就是橘子海。
从东京到他的橘子海,要先坐新干线然后转大巴还要步行登山。那里是赤苇京治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她外婆的故乡。外婆去世多年,临终前曾把老宅的钥匙给了赤苇一份,此时大概正好能成为他们临时的落脚点。
而从老宅出发向西走,是一座种满的橘子树的山,小时候赤苇叫它“橘子山”,登上山顶眺望远方的海,就是他的“橘子海”。
秋季出行的人并不多,此时也不是下班高峰期,新干线也并不拥挤。两个人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两个小时后就到达了换乘站。
赤苇去买巴士车票,木兔在不远处看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便偷偷掏出了45公分的手机,对着那道笔直端正的背影按下了拍照键。赤苇很快就买好了票,20分钟后巴士进站,两人终于坐上了车。
“赤苇,橘子海是什么样的?”
“日落时,它才能真正成为橘子海。”赤苇咬了一口饭团,抬头扫了一眼司机,又把饭团喂到木兔45公分处的嘴边,木兔愣了一下,就这赤苇的牙印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巴士到站后,天完全黑了下来。赤苇这会不用担心木兔的异常会被别人看到,于是大大方方握住他45公分的手腕,熟门熟路地顺着蜿蜒的小路找到了外婆的老宅。
老宅定期有人清扫,被褥也有准备,只是近期雨水有点多没来得及晾晒,而此刻他们也顾不得被子潮不潮的问题了,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正午。
木兔醒来时,赤苇正在准备新的便当。他找邻居借了些食材和大米,洗干净许久没用过的双耳锅,灶台点着后就开始煮米饭。
火并不大,饭看起来要煮很久,赤苇很早就起床清理宅子,此刻和木兔坐在和室的门边就有点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不一会便慢慢靠在了45公分的肩膀上。
木兔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庭院的的枫树。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下午三点,两人从老宅出发,顺着田埂往橘子山出发,四点多的时候终于爬上了山顶。
木兔向西边看去,远处是海,好像只是随处可见的海。
木兔问:“这是橘子海吗?”
赤苇说:“还没到时间呢,木兔前辈,请您再耐心地等一下吧。”
然后赤苇开始给他讲故事,是外婆小时候给他讲过的故事,大概就是说见到橘子海的人,身体和灵魂就会合二为一。
赤苇本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是为了木兔光太郎,他宁愿去相信。
五点的时候,太阳开始落山,木兔靠在树边百无聊赖地用树叶折飞机,忽然听到赤苇叫他。
他闻声转过头去,于是看到了橘子海。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色,波光粼粼中就好像无数的橘子浮在海面。
木兔忽然想起不知道听谁说过,在落日时分地海边就应该和恋人接吻。
他们站在山顶,背后是橘色地晚霞染成的橘子海。他伸出手想去触碰赤苇,却想起他们有45公分的误差。
“我不想用45公分触碰你,我想用我的手,确确实实感受你。”木兔说。
他把能看得到的手抵在赤苇的心口,哪怕掌心之下是一片虚无,但他不愿意再跟他错过45公分。
橘色越来越鲜艳夺目,木兔光太郎突然感受到灵魂慢慢回归了肉体,掌心之下是温热的少年胸口,胸口下是微微加速的有力心跳。
他的心脏终于回到了实处,无序的世界再次归于统一。
赤苇京治说:“我是不是还没有对您说生日快乐?”
木兔光太郎说:“你现在就在说啦。”
赤苇京治说:“那我是不是还没有跟您说过我喜欢您?”
“没有,”木兔光太郎上前一步,离他不足45公分,他微微低头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个充满依恋的吻。
“没说过…不过我很喜欢…以后赤苇每天都要这么对我说…”
End.
*橘子海:源于“落日沉溺于橘色的海,晚风沉沦在赤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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