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家今天没人,”苏新皓说。
——要不要来我家住?
课间休息一共十分钟,走廊上人不多。刚熬过化学课,朱志鑫上课睡出的红印还残留在脸上没消全。他把胳膊支在走廊的护栏上,牛奶盒上插着的吸管口被牙齿折磨得皱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苏新皓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住?”
这几天天气不好,直到下午才出晴。空气混着潮湿发腥的雨的气息。朱志鑫常穿的帆布鞋浸过一次水,校裤的裤腿边也常要被浸成更深的蓝色印记。气温转变没有任何预兆,把裤子往上挽,脱了校服外套,湿气依然要钻进骨头缝里,热乎乎的。
苏新皓轻轻推了他一把:说话。
下午的阳光亮堂得晃眼,苏新皓的脸被照得发白,眉头微微皱起来,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朱志鑫眯起眼来,不自觉地要把眼神落在男孩眼睑下那颗小小的痣上,他好半天才移开视线,含糊地答应:好,隔了几秒,又补充:“那我放学等你。”
朱志鑫班上体育课又被改成自习。他读高三,昨天的物理测验改出来,又发了好几套试题。他摊开考卷,往上面不甚整齐地记着草稿——苏新皓的嘴唇就是在这个时候挤进他的脑海里的,突如其来,和纸上油墨印出的数字一起。
朱志鑫想:他又没涂唇膏。
苏新皓有咬嘴唇的习惯,嘴巴又破了皮,红了一小块,看起来干燥得讨人嫌,拿舌尖舔一舔也只是短暂地濡湿。朱志鑫看得心底闷闷,思绪打成一团结来。前桌转过头来拿走试卷对答案,朱志鑫活动了下酸胀的脖子,转着笔楞了好一会神,埋头和家里发信息:今天不回家,去苏新皓家睡。
今天下课格外早。
到苏新皓班门外时,所有人的脑袋都还埋在白得刺人的试题里。没过多久,一个焉了吧唧的脑袋从前门冒出来——看起来没考好,嘴巴朝下瘪。朱志鑫早习惯他这模样,安慰地搂他的肩膀:哎呀,没得事嘛。他拿方言念叨,黏黏糊糊地咬字,变完声许久的嗓子已经是一副像话的大人样了。苏新皓拧着眉毛沉默地烦闷了一会,慢一拍地问他,去哪吃啊。
苏新皓说:“——考超纲了,但我补课的时候学过,过程应该正确……”他俩一块坐轻轨。晚高峰,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填满穿着校服的走读生,肩膀都撞着肩膀。脸颊被头发蹭到,有些痒。朱志鑫歪歪地支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同苏新皓说着话。他跟熟人在一块总有点没正型,胳膊搭在苏新皓的肩膀上,重量也倾斜去一半,实在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十八岁,尽管苏新皓身形不算小,但他更年长,骨骼发育得要更大一些,罩着男孩的肩膀,好像真的能把对方拢在怀里似的。
“我妈喊你有空去家里吃饭,”朱志鑫把手机移远了些,说。
“行啊,晚几天?……”苏新皓被他心血来潮摸了把耳垂,愣了一愣,下意识缩缩肩膀躲开了:“哎,痒。”
苏新皓很早就打了耳洞,学校不许戴耳饰,他触摸到的只有一个陷下去的圆细小孔,空无一物。朱志鑫收回手,没憋住笑,又别开头去盯车箱上的广告:“喔。”被不轻不重拿手肘捅了一把。
手机那头女人拿方言问:帅帅最近忙不忙呀,学习怎么样——“苏新皓听不到,喊楞个大声。”朱志鑫回。什么帅帅,我都好久没喊苏新皓帅帅了,这么大个人,喊起来怪肉麻的,他想。又因为语气敷衍被妈妈数落好一顿,拉扯好一会才挂了电话。
同校几个女生在不远的地方发出小而隐晦的笑声。
朱志鑫大抵知道这些笑声是因为自己引起的,没回头。这没什么。他俩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凑在一起太久,算得上很黏糊,所以总要被人含蓄地点几句:你们关系真好。比起单纯的感慨,更像一种夹杂怪异情绪的暗地指责。这些声音到耳朵里,又被朱志鑫自然地过滤掉。苏新皓也不怎么当回事,手里攥着他卫衣的帽绳,有一下没一下拉着,低着头走神。
苏新皓突然说:“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看影片。好久没看了。”
他俩上一次一块看影片是假期,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学校街舞社的团建,余宇涵兴高采烈找来的恐怖片。一伙人胆子都不大,比起放松,更像一次集体性恶作剧惩罚,哆嗦着在黑暗里抱在一起,在音效里发出好多声乱糟糟的尖叫。其中最怕鬼的还数苏新皓,朱志鑫肩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把他脖子也弄得发痒。他搂过苏新皓的肩膀拍拍,却没忍住玩心大发,被脸发青的苏新皓锤了一把。
“——你笑什么啊?”苏新皓望他,匪夷所思地问。
朱志鑫握着吊环,把头靠在肘弯里看苏新皓,说,我在想看什么电影。
苏新皓警觉地眯起眼来,抱着胳膊,带点没藏好的搞怪:“你哪儿不对劲,朱志鑫。”他喊名字的时候带点儿化音,存着些逗趣的意思。朱志鑫张开嘴想辩解,又被连着打断几句,插不上嘴。面对苏新皓时,他也变成嘴笨的那个,只能拖着长长的尾音叹着气哎呀哎呀,倒显得像在撒娇似的。我问心无愧嘛,真的。他嘟囔,又往苏新皓处贴近了些,企图睁大眼以显自己的真诚。他有张很讨巧的脸,平时不做表情显得拒人千里之外,突然示弱,很难不让人心一跳。
苏新皓转回头,也被几乎撞上鼻尖的脸吓愣神,过了好一会,才转开了眼。
“……反正不看鬼片啊,没门。”苏新皓嘟囔说。
他们对彼此的卧室很熟悉。
这好正常:他们认识的时间太久了,又亲密得让别人觉得古怪,在生活的轨迹里总留着对方的影子。朱志鑫在他书架上找到几本上次落下的漫画书,刚偷懒躺上床,就被苏新皓火急火燎拉起来:“去穿我睡衣,你刚趴过地上。”
要到来的学校汇演把苏新皓搞得很忙,他今年升了街舞社社长,等朱志鑫做完试题、又打了两局游戏,苏新皓还在拧着眉毛看前段时间录下来的练习视频。朱志鑫抓着遥控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评价了两句便兴致缺缺,调出电视上的影片来挑挑拣拣。
最后稀里糊涂看的是一部合家欢爱情片——显然他俩还太晚熟,没有人对欢天喜地的庸俗爱情片有兴趣,朱志鑫有点困得眼皮打架,除了在屏幕里男女主人公亲吻的时候打起了些精神,其余时间里都放着空。他分神去看苏新皓,苏新皓摸着自己的嘴唇发着呆,没有笑容,显得有些游离在外的冷漠——朱志鑫其实熟悉这个,苏新皓没有表情时确实显凶,好像一台计算精密的机器突然消极怠工,好半天才能对他说话有反应。只是最近这种时候尤其多罢了。
他最近笑得好少。朱志鑫想。
是关了灯的。朱志鑫用手撑着脸,把自己的表情也埋在黑暗里。
他们在客厅里看过许多次影片。有一次苏新皓班里男生给了碟片,塞进老式的dvd里,放到开头才发现是盗版的色情录像,苏新皓很快红着脸要把碟片取下来——但朱志鑫哎了一声,抱着膝盖,表情模糊地说:先放一会吧。
空气都粘稠得要流淌下来的夏天,他们两个肩膀碰肩膀,屏幕上显现******的肉色,囫囵甜腻的******很快就敲打起耳膜,朱志鑫余光看见苏新皓通红的脸和鼻尖细密沁出的汗。没到半场他俩都被变古怪的气氛弄得胆小起来,苏新皓清清嗓子,手忙脚乱关掉电视,说,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朱志鑫看他,心乱糟糟,搅成一团像是被猫玩皱巴的打结毛线,一种说不上来的触动。
“你多久睡觉?”苏新皓侧躺着,把手枕在耳朵后,突然问。朱志鑫躺进被窝里,回答:马上了。他总错觉鼻尖闻到些青苹果味沐浴露的味道,苏新皓总推说是弟弟的儿童香波。他因此凑近了一些去闻,依旧觉得男孩身上带点甜味。苏新皓仰头,笑起来胸腔呼呼嗡嗡地振动,喊他起开:你好重啊。床不大,两个发育期过一大半的男孩睡在一起,难免有些挤。他和苏新皓贴得实在好近,台灯的微光让男孩的脸笼上一片阴沉的阴影,浅浅的泪沟也显得羸弱。睡觉时他俩总习惯黏在一块,像抱一块人肉抱枕,总要八爪鱼似地相互缠绕在身上,从小便如此。真说起来,不算个好习惯,朱志鑫鼻子蹭到他的肩骨,衣服很薄,体温是很热的。他的手顺势往上摸索,但苏新皓却一下子僵住了,退缩似地轻轻挡开。
苏新皓没说话,只是翻了个身,把后脖子露给他。“热死了。”他声音很轻。
朱志鑫停住好一会儿。
他在躲我。朱志鑫想。他收回手,翻起身从衣摆里往上用力摸苏新皓的肚子。苏新皓被他吓一跳,边抓住他边惊得直抽气。他俩稀里糊涂用起劲,比起玩闹,更像是没有分寸的打架。脸都快贴着脸,近到身体缠在一块儿,膝盖贴着小腿,心脏乱撞到一起,只留下交错的喘息和带着笑意的短暂字句。朱志鑫被攥着手腕,几乎是要被弄疼了。等真的把苏新皓压住时,却先没力气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他们一同笑起来,笑到突然对上对方的眼睛,却变成了微妙的空白。
气氛变得古怪。他俩在静默得异样的几秒钟里对视,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动。一点微妙、几乎忽略不记的暧昧在空气里流淌。苏新皓松开手,含糊岔开话题,你别闹我啊,我吃个药。他说。朱志鑫从他身上下来。
苏新皓把手伸长,去拉床头柜。拿了两粒药丸含水合着一块吞进肚子里。朱志鑫仰起头看他,听不出情绪地问:你不是停了吗?
“上周又开始睡不着了。”苏新皓烦闷地啧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道,怕他不放心,又说:“我吃得挺少的。”
他从去年开始失眠。看医生也只说精神压力大,按剂量开药服用。他的体质对这种药物很受用,早上订七八个闹钟也闹不醒来,因此更害怕形成依赖性。朱志鑫以前见识过药效——他有几次叫不醒对方,实在被吓一大跳。
苏新皓沾了枕头,声音很快变轻,吐字在迟钝的舌尖上变得模糊,没说几句话,就变成了黏在一起的字:记得关灯。
朱志鑫按掉台灯。世界一下子又变成像是被打翻的漆黑的墨水,并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光亮。时间的概念一下子变得含混起来。
男孩的呼吸声很轻易地在黑夜里变得平稳,朱志鑫低下头。
苏新皓好像已经睡着了。他有抿嘴的习惯,嘴唇圆圆的、鼓鼓的,被下意识嘟起来,整张脸就变得幼态柔软。好像挺好玩的。朱志鑫想。形容苏新皓,有趣、逗乐,这类词总可以任意替换。他因此常爱惹苏新皓生气,要在对方面前充当活络得过分的那个耍赖皮角色。那个一团糟的闷热夏天距离现在好像已经很远了。重庆的秋天总是冷,球鞋踩住黄葛树的枯叶会踩出吱呀的声响,但他没有意识到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不公平,”
他轻声说。
“那天本来是你先吻我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沉闷的空气里变得很冷,所有的回答都消融在如墨的黑暗里。
02
他们接过吻。
升上高三后舞蹈社给办告别会,在教室囫囵举行完,放学后又被要好的几个男孩熙熙攘攘拉去租下的民宿套间聚会、打游戏。桌子上堆满了啤酒瓶和香烟,到了后半夜,都横七竖八地醉醺醺靠在一块,快失效的嗅觉却能感应出快溢出的酒精气息。虽然他和苏新皓都喝得脑袋晕乎乎,但都不太抽烟,刺鼻的烟草味挤满房间,不算好闻,涨得人头疼,苏新皓皱皱脸,说要去阳台透透气。朱志鑫被周围吵得头脑发胀,“我和你一起。”
这个吻发生得莫名其妙。
在接下来的许多个夜晚朱志鑫也把这个画面在记忆里反复的回播,这样下了定义——莫名其妙。从这个暧昧不明的中性词开始,事情变得超出能够掌控的范畴。重庆的夜景一向很漂亮,阳台的空间小,他支着胳膊,苏新皓和他肩贴着肩。阳台的风吹来还是闷着热,头发被风吹到他的脸上,还发着痒。斑斓的光在男孩眼里变成温润的灯,苏新皓在某一瞬间仰脸来贴他的唇,连眼睛都还是湿的,而朱志鑫迟一点才躲开。
苏新皓的嘴唇很软,这个浸在酒精气里的吻又落在他的下巴上。朱志鑫只是一愣,把他推开,轻轻说了句,哎,别闹。
苏新皓好像醉得厉害,盯了他几秒,不声不响按住他的后脑勺,伸了舌头。显然男孩不是很会亲吻,把朱志鑫的牙关打开,笨拙得吓人,牙尖好像也磕上口腔软肉。朱志鑫因而变得混乱——皮肤的触感对朱志鑫来说不陌生。他总能有机会触碰苏新皓。各种机会。总没想过是这种触碰。苏新皓的牙齿撞上他的嘴唇,舌头也蛮横地抵进来,被好一顿磕碰,朱志鑫几乎要疼出眼泪来——他们太小,总不懂碰撞的嘴唇、交缠的手、颤抖的眼球到底有什么意味。喘息声和暧昧的水声在房间里湿漉漉落下。
酒精把大脑变得迟钝麻痹,朱志鑫在满腔的疑惑里甚至萌生出了些好笑,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会接吻啊,他想说,但嘴唇变得很烫,不知不觉间,把男孩往自己怀里拉,手心下压他的肩膀。
夏日和欲望在这个吻里凝结成水,流淌直到终结。漫长的成长期盛满快要溢出的躁动,一截露出的手腕也和旖旎青涩的情欲有关。接下来好多个夜晚,风扇支在床边嗡嗡响,窗户外知了的声音清脆到烦人,把手伸进裤子里的时候朱志鑫也想起苏新皓。他想起吻,大腿和通红的耳尖,也想起腹部:打篮球的时候苏新皓捞起上衣擦汗,朱志鑫就恶作剧一般碰他的腰。苏新皓水还没喝完,皱着眉拿胳膊肘顶他一把说全是汗。朱志鑫没搭腔,只说我也渴了。
他们有太多时间都在做没有分寸的肢体接触。打闹时苏新皓跨坐他的腰上要逼他求饶,朱志鑫仰起头笑嘻嘻示弱,一部分注意力却集中在苏新皓张开的腿上。男孩的尾椎骨抵着他的大腿,他因为这个认知而有些分神。校裤很薄,稍微一摸就能摸到******边的位置,朱志鑫把手伸过去的时候,苏新皓还没反应过来,想起来要躲时,动作已经从轻拍变成捏他******了。苏新皓有点后知后觉的困窘,脸一下子红了。他说:你有没有吃药啊?这话说得没什么攻击性,表情也是,所以显得倒有点太像纵容。这些时刻刺进他的神经里,把一些难以浮上水面的隐蔽欲望扎出绵密的针孔。
苏新皓蜷在被窝里,露出被挤得肉肉的脸颊,看上去好乖顺、好温和。过于宽松的睡衣被不小心捋到肋骨上边,朱志鑫帮他把衣服轻轻扯下来。他的指节非本意地和苏新皓******温暖的皮肤贴合在一起,苏新皓轻哼了一声,但没有醒。
距离很近,男孩的吐息还是软的,朱志鑫轻轻拨顺他的头发,好一会儿,才慢慢、一寸寸俯下身来。
适应夜间后,苏新皓的脸在他面前显得朦胧,他摸索着他紧闭的双眼,被挤压得柔软的脸颊,凑近了些,最后才碰了碰他干燥的嘴唇,落下一个吻。用好轻的力度,比捧一片的花瓣更小心翼翼。
朱志鑫很少被人说过偏执。
他从小大抵就是没什么性格的人,长着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但却木讷被动,不太机灵——随着跟腱拔高、手脚变得细长,他的发育即便是在同龄人里也是算走在前头的一列。朱志鑫孱弱、安静,就这样被贴上“温柔”的标签。这个词语起初让他觉得陌生窘迫,像一颗劣质、糖精过量的糖果包上昂贵精美的手工糖纸,总疑心没过多久就要被大喊着骗子、嚷嚷纠缠着退货重来。被他人馈赠越多,朱志鑫反而越束手束脚,那些听起来暖洋洋的赞美反而变成了套牢束缚的枷锁,他为此习惯宽于待人,也习惯处在集体里那个要过多花精力忍受压力的位置。
朱志鑫是被矫正生长的一棵树。但这一刻起他却突然计较起来很多东西,比如那个不像话的亲吻,苏新皓的闪躲,那些被无声地冷淡略过的贴近都能让他心情变差。他本来不该是这样任性的人,但却几乎是把所有的执拗花在苏新皓身上,常常忘记自己应该要做怎样的大人。
苏新皓是不一样的。他想。在一切都还没有成型的时候,他还没有找到所谓“自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哈着白气,脸蛋红扑扑,摸索着给对方拉上羽绒服拉链了。
朱志鑫时常觉得十六岁的苏新皓和他一直认识的、一起长大的苏新皓很难归为一谈。好像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以温和的方式把他们隔开了,这和把一件东西从一个分开剥离成两个没有区分。这好残忍:他们十一二岁一起看DVD里租的动画碟片,十四岁打暑假工一起套着玩具服,发过同一叠******。是互相蹭着汗湿的发尾吵闹着长大的。到现在,也常偷偷做些坏事——比如逃课和抽同一根烟。朱志鑫头一次有这样的预感:我在失去他。这种改变比从手指缝里倾泻而下的沙粒还让人难以抓住,好像一不留神,苏新皓就要从他亲密无间、不可或缺的朋友变成遥远不可碰的细小星尘。
朱志鑫捏捏苏新皓的耳垂,软得像橡皮糖的,养好的耳洞却摸起来坚硬,给人一种违和、心底发痒的触感。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对。
他是不一样的。朱志鑫想。
他的手从裤管开始往上延伸,苏新皓的裤子太短了,以至于轻易地让他摸到那一块还没完全硬起的、被纯棉布料裹住的器官。他没有停,手在他的大腿周围摸索,苏新皓腿间很滑,在他充满色情意味的触摸里微微颤抖。他用手心包住他的******,还是软下来的,他用手慢慢把玩,能感受到苏新皓在自己的手心变热、肿胀起来,好像一个色情的可爱玩具。苏新皓呼吸很平稳,在睡梦中发出一些让人耳朵发痒的喉音。
男孩还没有醒。
这感觉出奇的好,一种甜蜜的战栗微微刺痛朱志鑫的神经。他时刻都做着最坏的打算,比如苏新皓在下一秒醒来,如何推开又如何诧异厌恶他,但一直到他分开苏新皓的双腿,对方依旧面色微红,闭着双眼。床头的芦荟啫喱被挤出来很多,苏新皓皮肤白,温热的体温把黏液变得潮湿软滑,骨骼线条钝感得几乎算可爱了,润滑液曲折蜿蜒地落在股间。朱志鑫的手指活动起来,空气挤压出咕啾的水声。
苏新皓喘息声一下变得很重。他眉头拧起来,头往一边扭,但依然没有苏醒。
睡梦里的男孩显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的腿被分得很开,长时间的舞蹈锻炼使他被摆成再轻贱的模样也是小事一桩,皱巴巴的睡衣堆叠在腹部和胸口,皮肤沁出细密的汗水,脸红红的,微张的嘴唇露出半截舌尖。
好下流。朱志鑫用了力气去侵犯他。青筋因为肌肉的活动张开成了尖锐的弧度,当然,他也出了汗,******的皮肤在夜里亮莹莹,变成了暧昧又模糊的光。一声低的哀鸣在他身下男孩的喉间响动。那确实是哀鸣,痛苦里带着点迷茫。
苏新皓涣散的双眼很快因为疼痛而眯紧,好一会才聚焦到一处上。他醒了。朱志鑫舔了舔牙齿,尝到了一点因为过分咬合逼出来的血腥味,他没有停,把大拇指伸进苏新皓的嘴里。呼吸不畅引起的咳嗽被手指打断,狼狈的吞咽声在寂冷的空间里回荡。这确实是很淫秽和过火的场面。苏新皓的舌头被朱志鑫按住,唾沫和眼泪沾染指尖,让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可怕存在疯狂生长起来。
苏新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得何种境遇。朱志鑫——这三个字的发音被他念得含糊又颤抖,沾染过多的恐惧。他的力气被卸下去一半,扒不开男孩的手,对沉默的******的反抗也无济于事。不知道缘由在他******紧贴活动着的朱志鑫的手,还是刚从梦里好容易挣脱出来乏力的自己。他被朱志鑫捂着嘴,力道大得可怕,他几乎是呼吸不了,视野里也蒙上一层生理性的薄雾,直到费力地不停眨眼才恢复清晰,苏新皓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眼泪了。思想也因为过于******和超出的触摸而变得迟缓僵硬,痛苦和震惊反而是次要的事情,他看见朱志鑫的眼睛,首先被唤醒的却是鲜明到钝痛的******。
不要。苏新皓含糊不清地说,不要。但声音太小了,落在朱志鑫耳朵里,好像隔着一层带水珠的玻璃。这很病态,他的理智和耐心被这漫长的黑夜一点点耗尽,欲望膨胀变成了很可怕、潮湿的怪物。他反而更想听他哭。
苏新皓好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这件事:他们在******。他们拥抱,甚至接吻,他错觉朱志鑫的力气比平时玩闹时大得多,无论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口腔里柔软又冰凉,朱志鑫的舌头在他嘴里,浅浅舔他的上颚。然后是贴近的心跳,他被这样妥善地按进另一个不比他大多少的男孩的怀抱里,分不清还剩多少的情绪能被消耗干净。被朱志鑫************,朱志鑫太沉默,和平时很不一样,一种古怪的******让他感到难堪:苏新皓不会******,也对身体陌生的反应束手无策,只能流着眼泪喘息,被弄得一塌糊涂。他干性******了一次,******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勃起又滴落溢出,朱志鑫捂着他的口鼻,没有射在他里面。
然后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苏新皓的脸上。他不确定那是什么,眼泪吗?朱志鑫哭了吗?他想要抹掉,但身体却沉重得要命,连抬手都好像费劲。我和朱志鑫******了。苏新皓又突然想。腿间黏糊糊的,实在很别扭,但他的情绪却不如自己想象中来的大。这间房间确实好黑,他还记得朱志鑫和他小时候钻进被窝里呼哧哧笑的模样,现在这两个人却变成了只能在黑暗里涌动着苟延残喘流泪。他感觉眼眶热热的,但之前流了太多眼泪,不愿意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流泪。
窗户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柔柔的。
苏新皓的嗓音变得很哑:“为什么啊?”
朱志鑫说:“不知道。”想这么做就做了。他说。
事实上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拨乱到了与所期望的相反的方向:他想吻他,想触摸他,不要再看见躲闪的眼,不要再看见眼泪——他都搞砸了。
朱志鑫看起来依旧平静,但眼睛下面亮晶晶湿漉漉的,刚刚才哭过。“我可以这么对你吗?”朱志鑫又说。
可真是够可恶的,苏新皓想,看着他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志鑫轻轻吻了他,安静地,眼睛像水一样。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他揽过朱志鑫,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拥抱得更紧了一些。我不知道。这句话几乎从唇齿之间滚动,我不知道。苏新皓想。他发现朱志鑫的身躯还没有那么宽厚,心脏从相贴的地方咚咚,咚咚地传递过来响声,他收紧了手臂,像小动物一样凑近贴紧朱志鑫,声音透过布料,听起来发闷。
“……可以。”他说。只有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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