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爱
一
和赤苇京治共事过的人都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赤苇编辑更规矩的人。
这个“规矩”并不是什么贬义词。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年轻人,身处这个工作岗位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精神压力,有了压力后自然要找地方纾解一番,因此公司附近的居酒屋ktv风俗店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而赤苇京治不一样。
他的生活仿佛被规矩框住,工作加班下班上班,好像从来没有压力,也从来不会去那些纾解的场合。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就算微笑也是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格式化企业微笑,公司其他摸鱼员工甚至为他嘴唇微笑的开过一场赌注。
他总是规规矩矩地挺直腰背坐着,常常一整天都不会松懈分毫,像不远处公园里种植的挺拔青竹。
他好像从不需要社交,不需要一段感情来填满他的生活,不需要喜欢或爱上什么人。刚入职的女实习生看见他总会羞红了脸或是鼓起勇气表达好感,赤苇京治总会礼貌拒绝,然后听到周围人的没有恶意的调侃讨论。
他们说“赤苇先生心里只有工作,就算你们哪个人真的和他恋爱,到最后也只有被丢下的份吧”
每当这时,赤苇京治总会垂下眼,睫毛微微颤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他才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二
赤苇京治曾喜欢过一个男人。
他年轻时也并不像现在这样冷心冷情甚至吝啬一个温柔的眼神。那时他全心全意爱着诗和远方,爱着一项让他不那么冷静的体育运动,目光也总是牢牢锁在某个人身上。后来家庭经逢巨变,几近崩溃时他曾把那个人当作唯一的寄托。
木兔光太郎是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那时他也许也是喜欢赤苇京治的。
他和赤苇京治也算一起长大,在赤苇先生和赤苇夫人去世后一直陪着他,把最璀璨最令人向往的未来尽数镶嵌于话语之中,像铺陈展示画作一般同他娓娓而谈,就好像他们的未来真会有这么完美。
木兔光太郎大言不惭说等自己成为大明星就会照顾他一生一世,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们,他也会一直陪着赤苇。
之后他带着承诺飞上几万英尺的高空,带着赤苇京治的思念和期待飞过异国他乡。
直到某次视频通话时,他看到有个性感的外国女人从背后揽住高大运动员劲瘦的腰又在他后颈留下一个鲜艳的口红印。
那时候赤苇京治几乎想都没想就挂断了电话,仿佛溺水之人的垂死挣扎,他靠在沙发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也溢出了些许生理泪水。
心是真的会碎的,喜欢也是真的会戛然而止的。
他早该知道阴暗的龌龊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个,木兔光太郎的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为一个精神失常的儿时好友而陷入舆论的风暴,从而葬送自己的未来。
于是他单方面断绝了两人之间的联系,瞒着所有人搬了家也换了工作,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完美却冷漠的赤苇先生是社交场合中最耀眼的皮囊,而剖开光鲜亮丽的外貌,他几乎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强迫反应、躯体化、药物过量中毒,有强烈自/杀倾向,无自知力…
这是心理医生对他多次的诊断内容。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不愿意再见木兔光太郎,一是因为当时视频事件,二是因为他不敢,他不能。
因为他是一头困兽,一个怪物。
三
在过去某次治疗中,心理医生和他聊天时提起过墨菲定律,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那时候赤苇京治想,还会有比现在更坏的处境吗?
有,真的有。
那就是在某年4月5日,某个街道的某个拐角,他遇到了木兔光太郎。
正值壮年的明星运动员比五年前更加英俊强壮,只是眼神投向他时不复过往的意气风发,那双金色的瞳孔中血丝密布,还盛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光是赤苇京治能看出来的就有五六种,包括但不限于愤怒,迷茫,挫败,害怕和担忧。
赤苇京治很想装作熟视无睹的样子径直路过,谁曾想他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把将他拉进昏暗的胡同中,想要咬牙切齿堵上他的嘴唇却又担心太过唐突会吓到他,最终只是轻轻咬了一口他的颈侧,最后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地叹了口气。
“京治…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好想你…”
“我错了…”
四
据木兔光太郎说,五年前视频里的那个人只是他在国外俱乐部一个队友的妹妹,他们之间也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当时是她喝醉了才会有那样的举动,当天在场的也并非只有他一人。
从他再也打不通赤苇京治电话时就陷入了无限的恐慌和焦虑,而他又无法立刻赶回国内,先是托人去查看了赤苇的情况,但那是赤苇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退了租还换了号码,木叶秋纪等人也恰好同去医院的赤苇京治擦肩而过,当他们在偌大东西到处搜寻他的行踪时,他已经踏上了回老家的电车。
赤苇京治听到了他的解释,却依旧和平常一样,不会轻易给出一个笑脸,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壳里。
显然木兔光太郎不会轻易放弃对他的纠缠。
公司的同事惊讶地听说前台每天都有送给赤苇先生的献花,有时神秘的送花人的电话还会打到前台,但是那些花赤苇京治一次都没收下过,它们总是孤单地躺在柜台上,慢慢地凋零枯萎…
赤苇京治也不会不理他,只是不会那么近,仿佛木兔光太郎只是一个和所有人一样的再平凡不过的人,从来只有不远不近的沟通,不疏远也不会更靠近。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长达半年。
某天木兔光太郎依然不死心发起了共进晚餐的电话邀请,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赤苇京治难以抑制的低吼与抽泣。木兔光太郎之前用钱打通了关系,在赤苇京治的默许下,他比谁都了解这些年来赤苇京治的精神状态,也明白“双相情感障碍”这轻飘飘的六个字背后是多少绝望和崩溃交织的苦痛,也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抛下一切回来陪他。
是他的错,哪怕他真有苦衷,错误也难以消磨。
他熟门熟路找房东要了赤苇家的钥匙,一把将他搂进怀中,颤抖着亲吻赤苇京治的额头和唇角,妄图给他一点点慰藉和安抚。
他曾是一张白纸,经逢巨变被粗糙揉皱随意丢弃,是他小心翼翼将他捡起铺平展开,写上让人充满希望的未来后又不小心再次将他揉皱丢弃。
现在他再也没法将他抚平展开了。
于是他开始燃烧自己的骨血和爱意,希望给他带来些微的温暖,又害怕太过靠近会灼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
最后他看到赤苇京治终于留下了泪水,眼泪中的溶菌酶一定程度上能带走一些毒素,让他整个人也更加放松了一些。
赤苇京治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木兔光太郎小心翼翼亲吻着他的手指,小声地自言自语。
“京治…我很爱你,我从不骗人,以前我说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就一定会做到…”
“我很爱你…真的…”
之死靡它,浃髓沦肤。
夜深了,他小心清理好摔碎的垃圾,轻手轻脚地离开。
关门声响起,床上的人也慢慢睁开了眼。
*改自纸老虎老师的片段
五
赤苇京治拿完药,看到木兔光太郎就靠在医院走廊的墙边。
前些年木兔光太郎一直作为排球运动员活跃在世界舞台上,因伤退役后也没有一蹶不振,伤后复健也十分顺利,虽然没法再做运动员,却意外以模特的身份重新回归大众视野里。
男人身高腿长,紧绷和慵懒两种矛盾的状态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他提着药向木兔走去,却意外碰上了过去的老对手、如今正在医院就职的白布贤二郎。毕竟曾经不少次隔网相见,三人简单寒暄了一番。白布不小心瞥到了赤苇京治手中的单子,他是医学生,自然知道碳酸锂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拍了拍木兔光太郎的肩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唰写了什么,然后撕下纸仔细叠整齐塞进了木兔手中后便告别离开,
木兔光太郎展开白纸,发现上面写着一个书名。
«双相情感障碍,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
……
赤苇京治不像过去那样排斥他,他们时常会一起吃饭,木兔光太郎偶尔也能住进赤苇家的客房。他很了解赤苇京治需要什么,很少过界却又无微不至。
他倒也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就是赤苇京治的良药,但他却甘心被他驯服,成为他的狼犬,至少能常伴他身侧。
若问原因,大概是善泳者溺于水,而冷心者大抵会炙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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