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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要打扰木兔选手,高中生却没有再发过一条消息,倒是木兔选手很擅长没事找事,离最后一次通话过了一天半,就给高中生发了消息,问高中生: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拜托我吗?
高中生拿着手机笑,邻座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在笑,高中生手上打字,扭头笑着说:“在拜托事情。”
同学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事吗?”赤苇放好手机,问道,同学一拍脑袋,手指对着教室后门,努努嘴,说,“有人找你。”
出了后门,站在门边的是一位陌生的男生,自我介绍是三年级的前辈,见着赤苇,和蔼地笑了笑,问他中午有没有空,赤苇想了想,说有,前辈便请他中午到天台一趟,自己有事情找他。
回到教室,传信的同学朝高中生挤眉弄眼,问学长是不是让他做很难办的事情,高中生摇了摇头,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下一句消息进来,木兔选手应该还在训练,没有带手机。
中学的天台有三种作用,一是用来吃饭,二是用来逃课,三则是用来告白,介于高中生前几次被请上天台都带回了情书,所以合理推测这次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他算算时间,打算早些赴约,回来能赶上木兔选手午饭和午休之间的空闲,这么打算着,他开了BJ俱乐部的官网,12月前后的赛事安排出了,一场在十二月下旬,一场在一月初,之后暂且没有了,十二月下旬的在东京,一月初的在大阪,高中生反复翻看十二月与一月的日历,在一月的第一个周末添加了备注。
中午午休时间,赤苇如约去了天台,三年级的前辈比他来得早些,礼貌且有分寸地与他隔了几步距离,为大中午将他请到天台而抱歉。
赤苇说没事,前辈便将手伸向左边裤子口袋,翻了翻,又翻右边,最后在制服外套的口袋里找出一封淡粉色的信封,中间的火漆印只印成功了一半,前辈将只有自己手掌大小、与外表大相径庭的信封递给一年级的学弟,磕巴道:“其实我、呃……”他甚至躬身,再抬起头,视死如归般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拜托和我交往!”
高中生接过那封称不上精致的信封,信封皱皱的,不知道被它的作者攥得多用力,以至于送到暗恋对象的面前时似乎缺乏诚意,仔细看,火漆印盖了两层,叠在一起的位置没有对准,原本躬身的前辈站起来,不好意思道:“我把买的所有的信封都用光了……”他挠挠头,“没有多余的了。”
“谢谢。”赤苇把信封拿在手里,又直截了当地拒绝,“抱歉。”
前辈的表情僵了僵,很快让五官尽量放松下来,他对面前没有波动的学弟说:“没事。”
“谢谢您。”
“啊…真的没关系。”前辈笑着拍拍脸,玩笑道,“其实也没有很久啦,才三个月而已嘛。”
后辈跟着笑起来,前辈说要在天台吃午餐,赤苇便先行下楼,脚步踏过一节又一节的台阶,赤苇想,他喜欢这样的直爽和坦率,他走了最麻烦的弯路,去靠近世上最直率、爽朗的人。
手里的信封太重了,重到赤苇看着它就知道有人大大方方又小心翼翼地在意着自己三个月,而三个月前他才入学。
他不得已去剖析自己的喜欢,是蓄谋的巧合,是有意为之,也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在意而消耗那人的心情,他想,这样做可以吗,卑劣有可以度量的尺吗,为了万无一失而烦扰对方的生活,令对方分神、愧疚、着急,这样算喜欢吗,赤苇从前没有喜欢过其他人,遇到木兔后,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这盘游戏中,自己制定棋盘、规则,妄图让木兔跟着自己走,走到他所画好的唯一的目的地。
这对木兔不公平,但他太想要得到木兔了,喜欢的感觉令他以最不妥善的方式闯进木兔的世界,同样也缠紧了自己。
他给木兔回消息: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他说:我想见您
午休时间,木兔读消息很快,回复很慢,回得很直接,时间显出他很犹豫,木兔说:来吧
木兔把脸躲进了臂弯,坐在他右手边的日向好奇地伸长脖子,惊奇道:“木兔前辈,你的耳朵好红啊。”
“太冷了冻红的啦!”木兔躲在臂弯里大叫,宫侑在他对面玩手机,闻言道,“你最好是。”
木兔说“就是”。
十二月底BJ在东京有一场比赛,他们有机会见上一面——比赛结束后,可以给高中生一个签名。木兔作为一个身体和思想健全的成年人,深知不该再和高中生走近了,但自己是守承诺的前辈,既然答应了后辈随时可以来拜托自己,当然不能出尔反尔,拒绝高中生的请求。
何况只是见面,是很合理的请求,就在选手和粉丝之间,一点也不奇怪。
哪怕他们上过床。
十二月中,高中生开始投入期末复习,木兔选手则开始更加规律的训练。木兔选手发现高中生最近话多了些,午间休息时总能发现来自赤苇的聊天框后有未读提醒,导致木兔结束训练后第一件事便是拿手机,队里的同伴开始调侃木兔有了交往对象,问他异地恋是不是很辛苦,又擅自给木兔开了场庆祝会。
木兔说自己没有交往对象,可当其他人问他在和哪位聊天时,他又不知道说谁了,郁闷地闭着嘴,像有隐情说不出的哑巴,被问多了,就说是同校很崇拜自己的后辈,一个排球部的学弟,竟然没有人相信他的真话,宁愿相信自己的推断。
木兔选手闷闷不乐,低头向高中生诉苦,说队友误会他有交往对象,发完立刻后悔,但消息已经已读了,木兔选手只好以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关注高中生的回复,高中生说:您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吧。
木兔像找到了唯一的支持者,飞快地应和:就是说啊!
高中生说:向大家解释清楚就好
木兔:他们都不相信我
高中生:我相信您
木兔很好哄,心情好转,和高中生说了午安,去午休了。
12月下旬,高中生开始期末考,木兔准备动身去东京,高中生的期末很忙,联系不再频繁,换成木兔选手给高中生发消息,有天给高中生发了一条两分钟长的视频,开头是木兔把手机放在地上,应该开的前置摄像头,木兔选手对着屏幕说“好了好了”,背景是排球场,他招了招手,跑回球场,队里的二传手宫侑也入镜了,两人打了一个绝佳的配合,木兔跑回来,对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手型,把视频发出去后直到晚上才得到高中生的回复,高中生问有机会能不能教教他,木兔欣然答应了。
比赛安排在12月25日,木兔24号抵达东京,接着办理酒店入住、熟悉场地练习,一天下来没能溜走,只好用手机通知高中生自己到了,说到底他也不能去枭谷和赤苇碰面,没有理由,也没有合适的身份。
高中生让他比赛加油。
25号当天,赤苇没来。木兔把观众席观察了个遍,宫侑赌上夜宵和木兔打赌高中生真的没来,木兔不信,宫侑说是不是木兔把人家小孩给吓着了,木兔嚷嚷道才没有,比赛结束后在场外转了一圈,发现赤苇的确没来,木兔不甘心地请宫侑吃夜宵。
夜宵吃完了,散场了,木兔回到酒店,高中生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了:今天的比赛很精彩
木兔盯着屏幕最下方的一行字,莫名有些生气,把手机摔在床上,人也跟着扑上去,犹豫了一会,觉得气愤还是没消,拨了语音通话,赤苇在等他的消息,第一时间接通了,手机贴着木兔的脸,木兔重重地说:“谢谢。”随后把脸埋在被子里,说,“你今天没有来。”
“恩,”赤苇在电话里承认,想说下半句,木兔腾地从棉被中抬起头,道,“你不是说想见我吗?”
“我很想见您。”赤苇这么说,木兔选手忽然又被堵得无话可说了,高中生耐心地解释,“但今天安排了考试。”他说话很温柔,木兔无法对他撒气发火,脑袋又埋进棉被里,模糊地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高中生语速比以往都要缓慢,静下来时,木兔听见那头的背景音是比赛的声音,可高中生一说话,那些声音就都听不见了,“一月,我会去见您。”高中生承诺道,“好吗?”
木兔选手在高中生看不见的地方点头,抓着手机,两条腿乱晃,把拖鞋晃到了地上,慢吞吞地应道:“好。”
十二月底的比赛过后,高中生开始放寒假,木兔选手三次给高中生发消息,两次高中生都说自己在被炉里,木兔选手说好羡慕啊,下了班又问高中生在干嘛,高中生没回,打电话过去发现是被炉太暖和,高中生窝太久,睡着了。
“真的很暖和吗?”木兔选手坚持不开车,在零下五度的室外走路,被冷风吹得鼻子麻麻的,他吸了吸鼻子,念念叨叨,“好冷。”
“请不要小看低温,”高中生在电话里说道,木兔选手想高中生肯定还在被炉里没出来,讲话才一股犯懒的感觉,木兔说,“我没有小看,穿了很多层衣服。”他一边低头数自己身上的穿着,一眼能看见才三件,加上脖子上的围巾是四件,他立刻强调,“比被炉还暖和。”
“是吗?”电话那头,赤苇从毯子上缓慢坐起,拿着手机的手靠着矮桌,空着的手藏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下巴搁在桌面上,道,“那应该是您更暖和吧。”
木兔选手骄傲地哼了两声,眼看车到了,和高中生打了声招呼,挂了电话,一脚跨越公车的所有台阶上了车,在最常坐的位置坐下后忽地顿住,嘴角的笑也一并顿住,他捂着嘴,高大的身躯企图缩进座位间的小缝隙,视线碰上鞋面,木兔选手掐了掐脸上酒窝的位置,在挂电话后三分钟反应过来——他们是不是不大对劲?
他迅速滑开聊天记录上翻,翻了就近一星期的所有消息,发现几乎所有的通话都是从自己这边拨出的。
木兔选手像生吞了一整个鹅蛋,不知道跟谁说,怕最体贴自己的日向不理解,怕高中同学木叶不相信,怕队内唯一知情人宫侑不耐烦,最后找到靠谱的队长明暗修吾,发了条“我完蛋了”过去,与此同时高中生的消息提醒弹出来,木兔顺手点开了,高中生说:请记得保暖。看来完全识破木兔选手的虚张声势。
明暗跟在下一条回复:忘记直线球的打法了吗?
木兔:我完蛋了啊!!!
木兔选手24岁,有过追求者,谈过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恋爱的恋爱,这些高中生都不知道,木兔选手的恋爱经历不多不少,与他本人——别人对他的感觉不一样,很普通,有时间比较长的,也有时间比较短的,从懵懵懂懂到现在还是不懂什么叫喜欢,木兔选手的交往总是以“试试”为前提,试试看会不会有一个人,会不会这个人教会自己喜欢一个人,但所有人都只教会木兔选手交往对象的标准,包括但不仅限于接送对方出门回家,吃饭的时候主动替对方拉开椅子,或是比较特别的、很难记的细节,再或者,只是教会他和某人肌肤相亲而已。
有人和他分手,觉得木兔并不爱自己;有人和他分手,因为木兔太忙,见面太少;有人和他分手,受不了他的世界太远太亮,自己太累;还有人和他分手,不理解他的想法,无法一起生活。
木兔选手经历过几段恋情,高中生才十几岁,十几岁的男生笃定自己喜欢他,十几岁的男生是什么样的喜欢,有多久,是不是弄错了,就像木兔十几岁的时候喜欢新出的******模型,但之后出了更酷炫的新款,******版的就不再是最好,木兔的自信像装满水的玻璃杯,高中生的喜欢就像下落的不明物体,可能是石子,也可能是花瓣,石子落下来,水花四溅,水从杯沿溢出,装在杯子里的水变得更少;花瓣落下来,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小小的涟漪,和安稳的水面。然而不管是石子还是花瓣,哪一个都还在下落,木兔在等待它的过程焦急地仰望头顶,害怕它落得太慢,杯中的水自己蒸发了。
他回到家,从没有人住的客房里搬出被炉,放到客厅打开,钻进去趴着,把电视柜旁的花瓶里的花拿出来,趴在被炉上数花瓣,一瓣是“喜欢”,下一瓣是“不喜欢”,最后一片花瓣是后者,木兔来来******数,花瓣统共几片,数来数去答案都一样,他把花朵丢回花瓶中,决定明天去买花。
木兔数的每一瓣,都是自己的心意。
盯着花看了会儿,木兔突然将它拿出来,这次从“不喜欢”开始数,数到最后结果变成了“喜欢”,他给花拍了张照,将花瓶里的水倒了,换了新的水,小心地把花朵放进去,改了主意,明天不去买花了。
木兔选手心情好转,也有心思聊天了,把照片发给了高中生,问好不好看。
很好看。高中生回。
前辈竟然把花养得这么漂亮,让我很惊讶。高中生又说。
木兔揉揉脸,打字:什么啊赤苇,你也会开始刁难我了
高中生:是夸奖您
像是补充自己的意思,高中生又说:抱歉,我以为可以稍微开一点前辈的玩笑了
这个意思——是说我们很熟吗?木兔选手抱着手机思考,脚趾在被炉里互相打架,犹豫着要回什么,高中生的话比他组织措辞来得快。
赤苇:不可以吗
连敬语都不用了,分明就是打算让他这个大方的前辈答应。木兔干脆不想了,被搬出来当作话题的花也被丢到了一边,他趴在矮桌上打字,回:随你好了!!
一月的第一个星期荒废在被炉里,木兔选手受到来自东京的高中生的影响,也用起了暖炉,有次不小心睡着,做了个和男生一起睡觉的梦,两个人的体温太高了,木兔选手睡出一身汗,热醒后发觉自己躺在被炉下睡觉,高中生不知道在几百公里外的被炉享受寒假,而他要准备周末的比赛。
木兔在电话中得知赤苇周五晚到,提出要请高中生吃饭,被对方回绝了,理由是让他好好准备比赛,吃饭可以等比赛结束以后,木兔选手只好说好,毕竟他虽然嘴快,但不一定批得到申请。
周六下午,时隔一个月,木兔选手亲眼见到了来到现场的高中生,他在入场时便看见了,靠前排的位置,脸上还贴着黑狼的应援贴纸,这次穿了大衣,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挡住脸,显得高中生的脸很小,赤苇朝他挥了挥手,还是跟着粉丝向木兔鼓劲。
赤苇从很早以前坐在后面的位置换到前排,从离木兔很远的距离到走到木兔的眼中,从春天到冬天,到眼前,到木兔在他最近的距离起跳挥臂,到得分后扭头的动作到一半,又突然转回去。
赤苇随人流出了观众席,在队伍的最后等大球星来签新的名字,家里的签名已经在柜子里放了很多张,高中生静静地看着木兔走过所有人,最后走到自己的面前。
他长高了,但看木兔选手时还是从下往上,木兔没走,粉丝也不愿散开,上一个拿到签名的粉丝在一旁激动地和喜欢的选手搭话,木兔选手问高中生要签什么,高中生看着他,说您签什么都可以。
“木兔!看这边!”
木兔选手抬头,和粉丝合影。
他拔开笔帽,熟练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瞄了眼拿到合照的粉丝,又看着注视着他的高中生,在签名纸的左下角补上几个小字:
在出口等我。
然后把签名塞回高中生手中,匆匆归队了。
赤苇在出口等人,大衣很衬他的身材,高瘦笔挺,却不纤弱,显得干净又清爽,且很难搭话。
木兔选手很快出来了,换了身衣服,赤苇观察了一下,里外加起来最多三件,他向木兔点了点头,后者放缓脚步走到他跟前,冷风被挡在后面,赤苇甚至没有碰到木兔,就知道对方身上很温暖。
高中生笑着使用了开玩笑的权利:“前辈比被炉暖和。”
木兔没有想到开口的话,于是接上高中生的玩笑:“当然了!”他看着建筑物,扯出口罩戴好,问,“去吃什么呢?”
“烤肉吧。”高中生早就想好了,“因为很冷。”
木兔选手答应要请高中生吃饭,答应的事就不好反悔,两人坐在烤肉店里,面对面,像很普通的朋友,赤苇让木兔点餐,自己安安静静地坐着,木兔把最外层的棒球服脱了,摘下口罩,店家帮客人把抽油烟机固定好便走了,只有帘子遮住的隔壁桌的谈话声传到二人的桌前,木兔不尴不尬地说了句“好冷”,说完想起自己刚把衣服脱掉。
“恩,”高中生没拆台,“烤肉刚刚好。”店里一点也不冷,赤苇替木兔倒饮料,自己也摘了围巾,道,“谢谢您。”
“谢什么?”木兔问。
“请我吃烤肉。”
“毕竟我是前辈嘛。”木兔笑起来,不再盯着眼前的碟子,这下才能好好说话了,问赤苇现在枭谷的排球部怎么样,赤苇说有很厉害的王牌,正在为进军春高而努力。
店员上了菜,刷过蘸料的肉一放上架子便发出“兹拉”的声响,木兔“哦哦”应道,说“很能干嘛”,接着对于排球很敏锐的直觉即刻反应过来,问:“赤苇,你总是跑来看比赛,有好好训练吗——啊,还有学习!”
“我的期末成绩是全A,请不用担心。”靠谱的后辈给烤肉翻面,木兔选手惊讶地拿着钳子,说,“我这辈子没有拿过全A,那是什么感觉?”
“全场拦网得分?”高中生说,替木兔选手夹了块烤肉。
“完全懂了!”木兔选手边吃边说。
“至于训练,我每天都有去。”高中生又夹了块肉放到木兔选手的碟子里,做完这个动作,他收回手,“来看比赛也是向前辈学习。”
木兔选手夸后辈很认真。
有了排球部的话题,后半段两人间的氛围不再紧绷,木兔的记性相当好,或者说对于排球的记性相当好,他可以从十年前的比赛里挑出自己喜欢的一球,但不记得当时班主任的姓氏,木兔热爱排球,赤苇听他讲这些事,再次意识到自己喜欢热爱排球的木兔。
运动员在比赛后消耗大量能量,木兔又多加了些菜,最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高中生早就吃饱了,边听他讲话边喝甜汽水。
吃到出店门时,木兔说绝不能让队长和教练发现他摄入太多热量,高中生说自己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
吃饱后浑身热起来,两人沿着路边散步消食,木兔让高中生讲讲现在的中学生活,他走路的速度比较快,侧头能看见高中生的领口,赤苇想了想,道:“放假前,有位前辈向我表白了。”
木兔选手停下脚步,高中生跟着他停下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看他。
“前辈?”
“三年级的前辈。”赤苇抬脚继续向前走,木兔在他的左侧,听他讲,“他问我,能不能和他交往。”
“那你答应他了吗?”木兔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垂在身侧,等赤苇的回答。
他们在路边停下了,高中生说:“没有。”木兔的手指动了动,“我已经有更喜欢的前辈了。”说完,高中生用指尖牵了木兔的指尖。
木兔没吭声,找不到词,也找不到时机,不知道该牵紧,还是该放开。高中生拦了辆车,他们坐进了车里,木兔还是没想出合适的话,牵着的指尖到下车才放开。
下了车,木兔才发觉不是酒店,是车站入口,人来人往,他没有接上个话题,被新的困扰横插一脚,他问:“今天不住在这吗?”
“今天要回去。”赤苇说。
“噢。”木兔点头,“那……”
高中生和他面对面站着,两双眼睛看着彼此,人声如潮水,这么相视了几秒,赤苇忽然抓起木兔的手腕奔跑,一直跑到禁止通行的建筑拐角才停下,高中生无声地看着木兔,仰头亲到木兔的嘴唇,后者手掌按着他的后脑,重重地回吻,寒风在热吻的缝隙经过,舌尖携着寒气闯进他的口中,碾压过他亲热迎上的舌尖,咬着他的嘴唇拉扯,再回到湿热的唇齿间,木兔一面吻他,一面捧着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眼下的皮肤,直至最烈的这阵风停了,两人分开,被拇指抚摸的皮肤被擦红了,赤苇说:“我先回去了。”
木兔才说:“好。”
等高中生的身影彻底离开视线,木兔的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刚离开的人的新消息。
赤苇:改天见。
赤苇:我到家了
赤苇:您到了吗
木兔:到了
木兔停下打字的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想发“改天是哪天”,但他忍住了。说实在的,即使到了这个程度,他仍然在努力克制自己走向赤苇、回应赤苇的感情,哪怕他提前和那位懂事且过于成熟的男生稀里糊涂地睡过一夜,接过很多次吻,为那个基本不了解的男生烦扰很多天,做了无数个有对方的梦,木兔仍然在做毫无意义的无用功。
他对男生的感情就像在世上最光滑的平面上拔河,左边是木兔,右边是另一个木兔,左边那个力气更大,恶劣地笑他在白努力,右边这个闭着眼,假装看不见,这样就能当作不知道自己的鞋子和平面无限趋向于零的摩擦力,不知道自己被轻轻松松地拉到了另一边。
只是在那个凛冽的吻后,木兔不得不思考如何面对这份早已超出控制的感情,他的舌头顶着上颚,高中生舔过的地方,好像还有甜汽水的味道,而气泡过了这么久依旧存在,从他的胃部发酵,往上升,冲进大脑里,噼啪炸开,一个接着一个,如饮入过多酒精一样酥麻,木兔细细地想见到赤苇的那一天,沿着时间的枝梢想留意到赤苇的那一天、多看了赤苇的那一天,还有觉得赤苇的头发很软、脾气应当很好的那一天,写错签名的那一天,他的手臂遮住眼睛,拿开时睁眼,眼睛被压得看不清东西,黑暗充斥一半视线,木兔陷入混沌里,他想,他不一定能负得起这个责任,能在自己也才开始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时,向十几岁的男孩许诺未来几十年的人生。
消息是已读,高中生也没有再回多余的消息,木兔想知道高中生现在在做什么,是去休息,还是和他一样对着屏幕胡思乱想,却不给对方一个来信,如果此刻赤苇真的问他能不能交往,木兔说不定会放弃纠结,直接答应。
赤苇能不能给他一个最优解呢?木兔所有的恋爱里,没有谁告诉他要如何处理“喜欢”,他希望自己回到十六岁,不用考虑看不懂的税金和法律,他可以听从自己的欲望,大大方方地说“那来交往吧”,他想跟高中生说,自己也才二十几岁,你不能承担的责任,我也不能,你可以耍赖,但我不能;你可以随时走掉,但我不能;你可以放心地想我,但我不能,我要想你安全回家了没有,想你来看比赛有没有耽误学习和训练,想你的身体有没有好,想你有没有好好休息,我也想十几岁不管不顾,我想向你抱怨我那一点点理所应当的烦恼,我想告诉你,我想你比你想我还要多很多。
因为如果我想你想到这里,想了这么多,我就不能再轻易离开你了。
木兔是个很幼稚的成年人,不希望输,所以想要120%的概率保证如果拥有赤苇,就能永远拥有赤苇,好让自己不用考虑如果高中生的热情过去了,他一个人要怎么办。
从那个不清不楚的夜晚以来,他像个傻瓜一样抱着手机,好像手机是什么贵重的珍宝,要一直看着、拿在手里才放心,他不是不知道队友的误解,他只是相当矛盾地,希望那不是误解。
手机才不是什么珍宝,手机是世上唯一一份藏宝图,只有收好它,才能找到图后的宝藏。
他暂且把手机放下了,把外套也丢进衣篓里,去浴室冲掉身上残余的烤肉味,头发盖在额前,泡沫被冲干净,木兔在水下睁开眼,发现今天吃饭时没有为高中生拉开椅子,从前所有的交往经验都不适用于赤苇京治。
洗完澡,他没有钻进被窝,选择回到了被炉里,趴在桌上等了一会高中生的信息,等到背上快要出汗了还是没有,于是扫兴地回了被窝,生物钟一到便沉沉睡着了,手机放在枕边,木兔选手惦念它,梦里也是最后的联系人,梦到就在这张床上,和联系人交欢,高中生就在他的身下流眼泪,但不说话,木兔一遍遍地问赤苇“你要和我交往吗”,但没有一句回答,他越是心里踩不着底,越是着急地弄浑身痕迹的男生,这样的梦他做了很多个,从慌张到执着地追问,木兔希望至少在这里能听到一个回答。
然而直到他醒来,想要的回答还是没得到,木兔掐掉闹钟,努力把脑子里处理事项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岸,一边是排球,一边是占据目前最大烦恼的高中生,规定几点到几点可以想一会,之后就绝对不要再想,以此让生活有条不紊——至少规律地进行下去。
生活的确很规律,因为寒假走到尾声,高中生提前回学校参加社团训练准备春高,木兔的训练也更加紧凑,说好的要教后辈打排球的事也迟迟没有落实,忙起来后更找不到能联络的由头,木兔整整一星期没有给高中生拨过语音通话,高中生像是也很忙,所以也没打过来。
极少的时候,赤苇会像汇报一样给木兔拍自己种的花,向木兔描述花朵的成长状态,但木兔没看出几张照片有什么不同,倒是看到赤苇入镜的手指,和白色的花瓣很般配。
原先冲至顶峰的热情就好像随着低温猛地坠下来,坠到木兔的心底,令他不知所措,他问高中生最近是不是很忙,一般都在晚上十点左右才问,高中生还得过十几分钟才回复,说有点,因为在准备春高所以回来的时间比较晚,又问木兔怎么样,木兔只说自己也很忙,高中生叫他好好休息。
木兔没有撒谎,他真的很忙,以至于虽然想去现场看后辈的比赛也抽不出时间,晚上也不敢给后辈发消息了,守在电视边紧张兮兮地看回放,看了两天高中生给他发信息,问他还是很忙吗,木兔说和之前一样。
高中生突然在隔了一星期后把节奏拉回分开时的步调,说:我今天发挥得不错
木兔没搞懂,高中生又说:很想让您看看
木兔看完消息,将手机扣在被炉边的地毯上,身体跟着倒下,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滚回来,再看一眼消息,抬头看电视里的回放,回复道:我看到了
高中生像是知道他在指什么,很快回过来一条消息:想让您亲眼看看
赤苇好像不大一样了,以前讲话仿佛点到即止,现在则太过直率,令木兔手忙脚乱,木兔选手想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能让后辈也像自己一样心跳如鼓的回复,说的话一如既往地充满木兔的风格:改天!
“改天”是一个很美妙的词语,对于现在的木兔来说,“再见”不一定代表能见面,只表示了50%的期许,而“改天”不一样,“改天”代表一定会见面,或早或晚,至少有100%的期待,所以更加悦耳。
它就像在提醒木兔,某一天他还要和赤苇见面,也许在熟悉的体育馆,也许在车站前,但总归会有,就好比每天都要来的信息,没有特定的时间,但一定会来,仿佛一颗被拆开的糖果,能看见包装纸,闻到甜味,于是确信糖果也不远,木兔每天都能等到糖果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是赤苇自愿送给他的,木兔习惯了,就希望糖果一直在,每天都有,如果他找到了发糖果的人,他就可以安心地确定自己每天都能得到糖果,而不是吃完今天的,担心明天连包装纸也找不到。
今天送来的糖果是枭谷止步了四强,算预料之中的结果,最后一场比赛赤苇得到了上场的机会,他有天赋,头脑冷静,很适合打二传,木兔想如果他们在同一时期上学,赤苇会成为枭谷最适合他的二传。
收到消息时木兔刚到家,赤苇的消息来得比往常早,大概是比赛结束了,终于得了空,木兔在玄关站了会,毫不心疼地用左脚跟踩掉了右脚的鞋子,又用同样的方式踩掉了左脚的,双手没闲着,给高中生回复消息,说成绩挺好,刚发完,高中生的语音通话请求便到了,木兔换了拖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接起通话,进客厅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肩膀夹着手机,双手开被炉,高中生好半天没讲话,木兔心想高中生是不是比赛输了感到难过,刚想安慰,高中生开口了,叫他“前辈”,语气很平淡,听起来不是在难过的样子。
“啊,”木兔随口应了声,很久没听到赤苇的声音,他怔了怔,坐进被炉里,说,“我在开被炉。”然后听见了高中生非常轻的笑声。
“还在用吗?”赤苇问,语调比前一句高一些,木兔又对着空气点头,道,“还在用。”
对话再次停下来,木兔思绪乱作一团,还没理清,高中生则不知道在为什么沉默,谁也没讲话,但谁也没挂断,直至沉默终止,赤苇又开口:“前辈。”
“我在听。”木兔拿了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捏在手里,没有剥,听赤苇说话。
“比赛的时候,我想到您打球的样子。”赤苇陈述着,“有一瞬间,我很抱歉地想,如果我托的球由您来打,会是什么样。”
“赤苇……”木兔停下捏橘子的动作。
高中生继续说:“我想,如果是那样,我会从最近的距离看到您扣球的样子,也能看到您和我穿着同样的队服。”
木兔想要插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听见高中生在说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握紧了手机,赤苇的声音还在从听筒里传到他的耳中:“我能看到您的头发和汗水……我想,您在得分后会不会很高兴,像现在一样和我击掌,或者……拥抱我。”
顿了几秒,高中生讲话的声音又不大一样了,木兔觉得自己在梦中听到过这样的声音,赤苇说:“其实我也不想要和您差很远,我也……”赤苇忽然停下,木兔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然后讲话的声音才继续,“我也不想做高中生。”
他的情绪好像因为一场球赛泄出一个小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
“我想一下跨过这八年。”
“我很想见你。”
橘子滚到了地毯上,木兔感到喉间哽着一根很涩的刺,拔不出来,只能艰涩地下咽,划破他的咽喉,让他说话不畅,同时也太锋利,一下斩断了他所有的患得患失,让那些冗余的想法蒸发,木兔贴着手机,叫高中生的名字:“赤苇。”
“我也想见你。”
“再见”的期许是50%,“改天见”的期许是100%,“想见你”的期许是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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