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书的某一页,午后的阳光斜进室内,玻璃窗外枫叶托起金色的阳光,余下几缕拓在纸页上,这本书没有结局,写到一半戛然而止。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故事正在上演,但始终与他无关。现在的他只有这本书陪着他,书的下一页就是空白,但是他们的故事或许还未结束。
“赤苇,该走了。”云川敲了敲门,把正沉浸在书海的赤苇唤醒,他真的很佩服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室友,在什么境地下都能看进去书,就算是中文系的学生,也不是谁都能像赤苇一样。要不是看过他中学时期打排球的照片,他真的不相信这个“书呆子”还喜欢排球这种体育运动。
书翻到一半,赤苇意犹未尽地用手摩挲两下,恋恋不舍地合上,叹道:“云川,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正看到精彩处呢。”
云川无奈道:“若不是看你行李收拾好了,我也不敢相信有人在回国当天还能耐下性子去看书。今天确定是你回日本的日子吧?”
“当然。”赤苇莞尔,一边低头看时间,一边往书里塞了一枚干花。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走了。”
云川哦了一声,鼻尖微动,好奇凑过来:“又是茉莉花啊,真好闻,我记得你所有的书签都是茉莉花。”
“是啊,我们不还是因为茉莉花才熟起来的吗?”赤苇将书合上,提起旧事回忆浮现心头,他走到阳台往远处看,眼睛看什么都淡淡,但是都很认真。他在中国生活了七年,这里早已成为他的第二个故乡,窗外车水马龙,一草一木都让人无比眷恋。
别离前的回忆只会让人徒增伤感,云川笑道:“是啊,第一次见觉得你人冷冷的,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要不是因你的书签,我也不会知道你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中文说着蹩脚哈哈哈哈。”云川想起来自己不小心踩到赤苇的书签,当时赤苇虽然说没关系,但是表情好像有点难过,他自觉愧疚,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茉莉花给赤苇赔罪,他们就这么熟起来了。
“话说,既然你都要走了,走之前我还是想问你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喜欢茉莉花?是有什么原因吗?这花看起来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赤苇愣了一下,转而摇头:“其实没什么原因,只是它的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而已。”这么说着,他的眼里好像浮现出一抹身影,但只是一个影子,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尽管网络上看过不少关于他的消息,生活中却是一面都未曾见过。
因此那道影子,也只是个影子而已。
“我还以为是你喜欢的人喜欢茉莉花,你才喜欢呢。”云川的话轻轻扫过赤苇的心弦,属于秋天的味道就这么从回忆里钻出来了。
“赤苇,祝你心想事成,一路平安。”
记忆里,那道声音变成了他送的茉莉花束,难得的稳重,凋零在他失眠的夜晚,枕上尘埃,一室清香。继而,一夜无梦。
“高中的前辈很喜欢茉莉。”赤苇没有解释,但确实好像说了点什么,云川想起来曾在赤苇相册里看到的那张枭谷排球部的合影,每个人都笑容满面,朝气蓬勃。其中赤苇和他那个叫木兔光太郎的学长,好像挨得格外近。
“你这次回去,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吧?”这是他在学校最好的朋友,这一去,再见面,可能已是无期,难免有些不舍。
“未来就要留在家乡生活了。”赤苇没说那些我们会再见的客套话,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云川没多意外,“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留在这钻研学术的,毕竟你这么有天赋,又这么热爱文学。”
“我也以为。”赤苇想起那个七年前独自来到异国求学的自己,轻笑:“不过还是想回去看看,好多年没回去啦。”
“终于在你脸上看见类似‘思乡’的表情了,好吧,时间差不多了,该收拾收拾走了。”云川拍了拍赤苇的肩膀,“日后我有机会去日本一定找你玩。”
赤苇笑道:“好,那个时候我一定带你去吃日本最好吃的寿司,别再吃那些不正宗的了。”
飞机下午三点零五分起飞,在中国这么多年赤苇认识不少好友,但是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来送他的只有云川,不过赤苇的背包里塞满同学家乡的特产礼物,都是满满的爱。
临行前云川最后一次拍了拍赤苇的肩膀,送给他一句话:“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机翼划过云层,太阳与红霞缠绵,当最后一寸金幕落下,海底的星星就出来了,此时此刻,赤苇站在东京成田机场,接受月光的洗礼。
父母在外旅游,赤苇怕打扰他们游玩的节奏,打算等到了再告诉他们。但是他回来的消息早已告知日本的朋友们,大家集体推掉各自的事情来迎接他回家。
这么多年了,枭谷排球部的大家感情依旧很好,甚至在欢迎的人群里还有音驹的黑尾前辈,赤苇看着枭谷的大家,他们有的成为了演员,有的成为了公务员,有的成为了营养师。岁月在他们身上搁浅,以至于赤苇见着他们总觉得还是旧模样。
他环顾一周,眼里不自觉晶莹,最终扬起一抹很灿烂的笑容:“我回来了。”
木叶和小见率先一把抱住赤苇,高声笑道:“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想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抽空回来一趟!”
紧接着所有人都扑向赤苇,那个最懂事也最招人喜爱的后辈,那个赤苇京治终于回来了。一别多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也只是一句,真的好久不见啦。
赤苇被朋友的思念和爱围绕着,黑尾在大家恋恋不舍松开时也走上前,重重地抱了一下赤苇:“欢迎回家。”
在机场,眼泪和笑声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聚会的地点选在他们中学时期最喜欢吃的一家烤肉店,尽管离开这么久这家店翻修过几回,但里面的格局还是和以往差不多,赤苇被大家簇拥着推到最中间的那个位置,他不想拂大家的意,也就顺从这坐在中间。只不过眼神依旧往左手边瞟了两眼,那才是他以往坐的位置。
而中间这个主位,曾经是属于枭谷王牌的。
木叶顺着赤苇的目光看了一眼,刻意问黑尾:“我说黑尾,木兔他什么时候回国啊,法国那边的赛事也快结束了吧?”
黑尾烤鱼的动作一顿,烟雾缭绕,雪白的鱼肉被熏得有些焦黑:“木兔上次还说这个星期就能回来,就这两天了吧。”
赤苇被洋葱辣出眼泪,他低咳两声,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怎么……都不吃饭了,看我做什么?”
白福瞪了木叶一眼,转而小心翼翼地问赤苇:”赤苇……这么多年了,你和木兔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时隔多年,赤苇终于从熟悉的人嘴里听见木兔的名字,他咽下嘴里的生菜叶:“木兔前辈?我和他很好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话虽如此,但是让两个关系好到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前后辈突然不再联系,甚至他们这些朋友都感到不习惯,到底还是出事了吧。
赤苇当年走得那么坚定,机场送别后就再也没回过国,大家聚会视频聊天,木兔那个积极热情的性子碰上赤苇,也会找个蹩脚的借口先离开,大家都是好朋友,但是有些问题横隔这么长的距离,就算有心开解,也无力维系。
往日他们都装聋作哑,嘻嘻哈哈,现在赤苇也回来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帮着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呢?
猿代他们几个本来打算等到木兔也回来,把两个人叫到一起,大家喝点酒,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毕竟木兔这么喜欢这个后辈,赤苇也这么喜欢木兔,总是会和好的吧?
没想到木叶一个没忍住,白福也就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可是,真的很好吗?
所有人都困惑地想着,赤苇给各位前辈依次夹了一筷子菜:“烤肉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先吃饭吧。”
聚餐结束后,黑尾顺路把赤苇送到家,下车前,他问赤苇:“以后不走啦?”
“怎么黑尾前辈也这样问我?这里可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呢?”
黑尾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递给赤苇:“你当年走的时候我是和木兔一起去的,见你前他就先哭过了,当时他跟我说你要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赤苇哑然,他回忆起临行前最后一次见木兔,当时他对着自己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送出祝福的话语,当时……他不知道木兔哭了啊。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中国很好,但是这里才是我的家。这里有我在乎的人。”
黑尾好像听懂了赤苇的言外之意,也好像没听懂,他想起来木兔那个样子,又忍不住再说两句:“木兔应该后天就回来了。”
“我知道。”
“他很想你。”
“……”
就在黑尾以为赤苇不会回应的时候,听见一声极低极低的似叹息的回应。
“我也是。”
月明星稀,两个人抬头望去,万里无云,满月清光。
赤苇回家给父母报了平安后吃了母亲几句数落,回国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但是得知儿子以后不走了的消息后又忍不住喜笑颜开,总算是要安定下来了。
躺在自己睡了十八年的卧室,竟然难得失眠。赤苇自嘲地想着,左右无事,他又坐到书桌前,翻开那本已经有些年岁的书,一朵干茉莉就这样滑了出来。
墨迹清香四溢,他抽出常用的钢笔想要落笔写点什么,但是直到笔尖洇透纸张,也只是潦草写下一行拜伦的《春逝》。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将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梦里白鸟冲出他的胸口,散佚时带走他的灵魂。清晨起来,他隐约记得,梦里的赤苇抱着木兔不停流泪,脚下生出了根,动弹不得。
论起寿司还是东京这边做的更好吃,据说稻荷崎家的宫治君开了家饭团宫,做的饭团很好吃,回头去拜访一下吧。
赤苇提着今天的晚饭边走边想,过两天就要去面试了,也该买一件新的西装,昨天刚回来,今天他就已经把明天给安排好了。
十一月的天已经渐渐凉了下来,马上就要入冬了。走到家门口,赤苇的步调渐渐放缓。
“赤苇。”面前的人叫住了他,半晌说了句,“好久不见。”
赤苇停下脚步。是木兔光太郎。事隔经年。
赤苇迟缓地嗯了一声,忽然局促起来,但仍旧忍不住仔细端详着木兔,他更高也更壮实了,头发比之前短了许多,但依旧直愣愣竖着,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帅气。
木兔也在端详着赤苇,瘦了点,鼻梁上架起一副眼镜,头发倒是长了点,看上去更好看了,就是瘦了。
“今天刚打完比赛,想吃这边的饭团好久了,一下飞机就过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啊,本来我还打算明天找你吃个饭。”木兔寒暄着,这种成人之间的客套话张口就来,好像赤苇是他刚认识的朋友一样。
赤苇嘴唇发干,朝思暮想的人突然站在他眼前,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休闲的棉麻裤搭配随意从衣柜找出来的还能穿的外套,手里掂着刚买的寿司,相比木兔一身整齐利落的运动服,他真的怎么看怎么不正式。
“好巧。”赤苇迟疑了下,随后举起塑料袋,“我刚刚买了好多寿司,前辈要尝尝吗?”
木兔听出了赤苇言语中的邀请之意,惊喜地点头:“好啊!我好久没吃了,这家店我们之前倒是经常去,大学后因为不顺路我就很少吃了。”说到一半木兔声音转低,他没别的意思,但是说出口总有一股意难平的怨怼之意,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但是赤苇像没感觉到一样,进门后他去厨房抽出碗碟将色泽诱人的寿司摆放在一起,微笑着递给木兔:“前辈尝尝吧,看是不是和之前的味道一样。”
木兔拿起一块寿司咬了一口,他比赛结束后赶了最早一班飞机,路上困得倒头就睡,十几个小时没吃饭,就是想早点见到赤苇。但是现在嘴里吃着好吃的寿司,他平白觉得有点噎,没什么滋味。
“挺好的,和以前味道差不多,有水吗,我有点口渴。”
赤苇立刻起身去给木兔找,但是很遗憾,家里净水机长久没人用,已经坏了,还没修理,要喝水只能现烧,赤苇烧上水后在冰箱和储物间找了半天,最后尴尬地拿出两瓶可乐:“这个可以吗?水正在烧,家里只剩这个了。”木兔点头。
玻璃瓶从冰箱里拿出,薄薄的白霜在触到赤苇手心的温度后,化成水珠,晕开掌上的纹路。
“有点凉。”赤苇想了想,回厨房洗了两个杯子把可乐倒进去。木兔接过尝了一口:“好凉,但是好久没喝了,还不错。”
“可乐一直在冷藏室放着,确实有些冰了。”赤苇也尝了一口,牙齿微微发酸。
“零度不是应该要结冰了吗,怎么还是液体?”木兔晃着杯子,看着赤苇问道。
“前辈敲一下就变成冰了,我之前……”赤苇下意识说,冰水如果拿出来想要变成冰,用力敲一下就好了,这个原理他之前跟木兔解释过,木兔知道后的那个夏天,他们喝了好多冰沙汽水。
“……不是跟前辈讲过吗?”赤苇咕哝道,木兔前辈是故意这么问的,还是他真的忘了。
木兔拿勺子用力敲了一下杯壁,过冷状态的液体逐渐结块,结构疏松的冰沙析出,像一座快要融化的冰川。
“我记得,就是不知道赤苇还记得不记得。”那杯可乐被木兔放在桌上,他再也没喝过。
“我当然记得。”
“你记得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木兔紧绷的情绪破了口,泄着粗重的气,他本来没想这么早回来,可是木叶发给他那张合照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买了今天回来的机票。坐在飞机上他告诉自己,只是想家里的饭了,出门闲逛走到赤苇家附近,他想,身为前辈总是要打个招呼的,聊几句就走。只要语气够客套,笑容够得体,那他是不是就可以显得早已释怀,然后骗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赤苇京治挺好的,但是也没好到让他难以忘怀,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木兔说完就懊恼地住嘴,他失态了,从进门到现在,不断提到过去的人是他,纠结着年少那么点情愫的人也是他,不是赤苇。
“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改天请你吃饭啊。”木兔站起来拿起外套就想走,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窘迫过。
“木兔前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赤苇看着这个和他记忆里神色有些出入的木兔,心口没来由地发闷。
木兔停下来,看了眼赤苇,朗声笑道:“我当然很好。”
“那就好。”赤苇点头,他把没拆封的寿司包装好一并递给木兔,“我送你出门,这个前辈拿去吃吧。”
“赤苇,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这是做什么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七年前轻飘飘的通知我说要留学去追求你的梦想,让我不要等你,你说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七年后轻飘飘地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国了。若无其事地看着喜欢你的我,丑态百出。木兔脑袋混沌无比,七年前的赤苇还稍显稚嫩的面庞与现在清瘦的模样来回在他眼里乱晃,爱恨皆有,却都是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木兔前辈……”赤苇看木兔那个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木兔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拿起赤苇给的纸袋准备离开,赤苇看着他的背影,心慌不已,那些个让他无法安眠的夜里,促使他下定决心回国的念头,他还没能问到一个答案,今天不能让木兔离开,他总觉得,木兔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年,您有喜欢的人吗?”眼看着木兔将要出门,赤苇终于问出口。
“之前有。”木兔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之前有,之前你喜欢的是谁,会是我吗?如果是我,那“之前”是,现在呢?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吗?亦或是我在自作多情?
赤苇胡乱想着,木兔却一直背对着他,没有离开,赤苇叹了口气,刚想说话,木兔却忍无可忍终于转身。
“赤苇京治,你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当年一声不吭的就走,让我不要喜欢你,你说我等不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后又一个人回来问我喜欢谁,你不知道我喜欢谁吗?!”木兔眼睛干涩发热,他看着赤苇,此时恨好像超过了爱意。
“我当年……你曾经告诉我,你未来会去大阪发展,会一直打排球,会加入你喜欢的黑狼队,你的人生道路从来那么明确,可我不一样。”岁月和学识给予他坦白内心的力量,赤苇平静地对木兔才陈述过去,“我从来凭着一时意气,我热爱文学,对古典文献很感兴趣,如果选择追寻理想,那就不能在未来一直陪你,可是前辈,你知道,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这是替那个十八岁的自己,回答给十九岁的木兔听的。一声「喜欢」,迟到七年。
木兔想,他应该觉得欢喜,赤苇喜欢他,就像他喜欢自己的那种喜欢。但是他的心却被更大的阴影包裹住,以至于无法呼吸,究竟是什么,让两个喜欢的人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我曾经去中国看过你。”木兔看着赤苇吃惊的表情,难为情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有一场和中国的比赛,我肩膀在此之前却意外扭伤,本来去的队伍里没有我,我也没想去。可是,我想到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国度里有你的身影,你在那里,尽管你曾经放弃过我,可我依然想看看你在那边是怎样生活的。”
“然后我拜托好久,终于和他们一起去往中国。那场比赛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但是对一个暂时无法上场的人却十分漫长,漫长到我坐在凳子上看他们比赛,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当然,那只是一瞬间的、可笑的想法。我胳膊还没修养好,动一下都觉得疼,我听着他们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一直在想,如果某一天我不打排球了,我能去哪里,我还能做什么。你是不是也一直这样想我。”
木兔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赤苇听着,眼睛不自觉看着木兔的肩膀,只觉得他会很疼,却忘了那道伤痕早已愈合。
“前辈,我们有着不同的路。我梦想着去认识和学习我喜爱的文学,我知道哪里适合自己,也更知道哪里适合你。”
木兔摇头,他接着往下说:“然后比赛完,队里还有别的行程要赶,但是还剩下五个小时让我们自由活动,你的学校离这里不远,可也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好说歹说,队长才放我去,一路上只有我听不懂的话和看起来有点熟悉的汉字。当时不觉得惶恐不安,可能是想到你也在这里。后来我到你学校门口,莫名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亲切,可是你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我一直在门口站着,直到快要离开,路过一家花店买了束花,就回去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赤苇平生第一次替木兔觉得不值,“当时前辈说喜欢我,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但是我割舍不下我的梦想,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回应你,我就舍不得走了。”毕竟,你可是我另外一个愿望啊。
“难道我会阻拦你吗?你为什么不愿意问问我的意思?”木兔声音里充满疲惫,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赤苇在想什么,但偏偏赤苇却能将他一眼看穿。
“是我舍不得走,就算我真的走了,异国他乡,漫长岁月,很多东西不是当下的诺言就能稳固下来的。人的每个阶段都是一场断崖式的跳跃,要把许多人留在身后,我或许就是下一个被你留在身后的人,你或许也是。”
“那我可以跟你走啊,你为什么不问我!”木兔迫切地想要为他们这多年来的遗憾找一个完美的答案,尽管那个答案可能死板、可能生硬、可能不正确答案,但是它至少是个答案。
“木兔前辈。”赤苇看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里更适合你的发展。”
“赤苇京治,你真的很自以为是!”木兔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爱极了赤苇对任何事都看得比自己透彻的模样,此刻也恨极了这副样子。
“那你要我怎么样,央求你放下东京的一切跟我走吗?到国外,你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真的还能好好的打排球吗?到那时候我天天有上不完的课,前辈你呢?”赤苇收回笑容,脸颊僵硬,走到木兔身边,想抬手触摸他受伤的肩膀,却忘了问他伤的是左边还是右边。
“还是你想让我留下来?留下来固然可以,我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还能陪在你身边,但是那不是那个时候的我真正想要的。”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体贴,为我和你选定最好的答案,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牺牲自己,倘若你留下不是你最想要的我也会痛苦,因为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你说的对,日本更适合我的发展,或许你是对的,但是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你现在又对我说你喜欢我。”
木兔的话刺伤了赤苇的心,这么多年的思念和他说的”自以为是”的难捱,难道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吗?
“木兔光太郎,你不要再这么幼稚了,我真的受够了。”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就这么脱口而出,赤苇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木兔光太郎哭了,那种无声的,甚至没有哽咽的哭。只有眼泪在顺着脸颊滑落,一颗又一颗,变成涓涓小溪。
“我去的时候在花店看见……茉莉,那是我闻过的味道最好的花,香味很特别,送你的时候希望你记得这味道,也能,记得我。你走后我总是担心是不是我说喜欢你把你吓跑了,以至于躲我躲得那么远,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去了国外,但是……我真的好想你,平日里不敢跟你打电话发消息,只能借着重大节日群发祝福和你客套两句,明明我们只认识了两年,可为什么我却喜欢了你这么久。赤苇……你真的很讨厌,我困了,路上没睡好,我要回家睡觉了。“
木兔拿袖子狠狠擦着眼泪,转身准备回家,赤苇快步走过去抱住木兔,紧紧的,是情不自禁,是不由自主。
木兔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听见身后赤苇低声说道:“我一直记得茉莉,也记得那天你送我花时的表情,我看过的每一本书里都有你送给我的花香,翻书时总想着你在我身边。”
木兔没吭声,赤苇闭上眼睛,他摸了摸自己这颗苦涩的心,年轻时可以忽略的痛,如今十倍百倍地还给自己:“我知道,我们两个人都堵着一口气,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回国是因为思念大家,更是因为想见你。我真的很怕,怕前辈有了别的喜欢的人,这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我不免阴暗地祈祷你没有喜欢的人,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赤苇牙根发苦,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不堪,手中只有一捧水,却想要两尾鱼都活下来。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了呢?”木兔感到自己在这话说出来后,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更加用力,他不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为了这个喜欢,他等了太久,等到他几乎忘记了最初的心情。
“我先回家了,赤苇。”木兔挣脱赤苇的怀抱。
“……木兔前辈,我是不是真的很******?”赤苇迷茫地问木兔,眼里蓄着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选择这么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十八岁的自己可以说走就走,但现在二十五岁的自己却不知道该在何处落脚。
木兔沉默半晌,终于走过去摘下赤苇的眼镜,他的发型和少年时的样子没多大变化,就是稍微有点长。去了镜框,抹掉眼泪,这眼睛和曾经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漂亮,一样地只装着自己一个人。
我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木兔想,在看见赤苇流泪的那一刻,他心里所有的怨气都像轻轻地打在一个柔软的焦糖布丁上,甚至还要分神担心布丁疼不疼,真是自作自受。
“别哭了。”木兔再也不会像年轻的时候,手足无措地给赤苇抹眼泪,现在他手掌变得更加宽厚,可以稳稳托住赤苇的脸颊,生了茧的指腹轻轻擦过柔软的眼睫,眼泪就不再往下流淌。
“……嗯。”赤苇难为情地偏头,“抱歉,我失态了。”
木兔瞧着赤苇,看他耳朵已经红透了,只觉得很可爱。
“我是真的很困了,时差还没调整过来呢。有什么事可以明天说,明天前辈请你吃饭,看你想吃什么。”
“要不今天睡我家吧。”赤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对上木兔满是惊讶的目光自觉说法有误,解释道:“不,不是,我想着前辈你来回跑也挺累的,我没别的意思。”
“喔——好吧,不过今天算啦,你的卧室我虽然也很怀念,但是现在应该容不下两个成年人了吧,我今天还是回家吧。乖,明天见。”木兔语气亲昵,赤苇听得只剩下点头的权利,他把木兔送出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身体卸了力气,腿一软缓缓滑坐在地上。
木兔前辈对我说了「乖」,还说明天要请我吃饭,一想到木兔刚才那个语气,赤苇忍不住闷声笑着,脸热热的,心也痒痒的,继而泪流满面。
木兔坐在自己车上,盯着方向盘半天,迟迟没有动。忽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疼,但不是做梦。赤苇真的回来了,他说喜欢自己,他说「我也喜欢你」。
这不是梦,他们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而后一觉到天明。
“木兔前辈。”赤苇递给木兔一本书,餐厅是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厅,做的东西也很好吃,最重要的是有赤苇最喜欢的音乐演奏。大提琴低沉的声音从演奏者的指尖流出,变成一段金色的丝带,无形地包裹住赤苇手上那本书,木兔打开,一朵形状完美还泛着香味的茉莉花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迎上木兔的眼睛,赤苇郑重道:”在国外想你的时候,总想写点什么,一开始只是几张纸,积攒的多了,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厚厚的一本书,但现在也没有留着它的必要了……我想送给你。”
木兔明白赤苇未尽的话语,他的意思是「因为你在我身边了,所以这本名为思念的书也没有续写的必要了」。于是他小心翼翼放在自己手边:“我很喜欢。”
他递给赤苇一只装着冰块的酒杯,透明的两块冰终于不是昨天冰水混合物那种不稳定的样子,而是坚固剔透的状态,它们甚至紧紧相依。
在国外的第一年,赤苇第一次过这边的中秋节,吃着这里五仁馅的月饼抬头看月亮,听闻这边的习俗后他忽然很想父母和朋友们,于是分别打了电话,发了讯息。晚上却迟迟没能入睡,半夜起来去阳台上看月亮,想到某个夜晚,也是看着这样的月亮,陪木兔在公园里找天牛。
其实这样的月他曾经和木兔见过很多次,那一次记忆深刻,可能是因为木兔当时捉天牛用力过猛,不小心扑到他身上,那是第一次离木兔那么近,他甚至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
本来照例要在书上写点什么的赤苇却破天荒没动笔,而是打开手机发给木兔一条消息。凌晨三点,木兔当然没有回复他。但是赤苇发完就困了,一下子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他看到木兔的回复,盯着那两行字,不自觉地就笑了。
Akaashi:
「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Bokuto:
「赤苇,我起来的时候月亮还没完全消失,很好看。节日快乐。」
今天,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再度乘着月色一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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