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昼】太空病人

“你记起更多事情了吗?”

“那个,我能喝点酒吗?”

我看着对面心理医生职业性的笑容僵住了,轻笑出来:“喝酒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现在的大脑里完全没有这个概念,我只是瞥见了书柜上放着的一排漂亮洋酒瓶,在夕阳下闪着漂亮的光。

直觉让我认为如果把里面装着的的液体滑过喉咙,再去睡一觉,一切都会回到爆炸事故发生之前,重新开始。

桌子上的男人照片一直摆在那里,陌生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不认识他,但却觉得自己一直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天生一般,他像是我的惩罚。

“夏以昼,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医生肉眼可见地发现对方的下颚紧了紧,心中涌上一股喜悦,赶紧放下咖啡杯拿起笔,却得到了没听过这三个字。

我微微仰头,发现医生的脸色和旁边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一样漆黑。也是,已经治疗了好几个月,一点点作用都没有。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希望你能通过他的遗物,来回忆起当时爆炸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些很重要,不要逃避,好吗?”

“嗯,知道了。”我决定先把今天的治疗敷衍过去,接过了她推过来的钥匙,转头看向窗外。

已经快半年,我都没有去认领照片上男人留下的东西,他们告诉这个人和我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比一般兄妹还要亲,我听到这些心里却平静如清水一潭、混沌和莫名其妙,然后找各种烂借口推迟领取时间。

满天都是石头子似的星星,我一路晃悠着将刚刚去取的纸箱子拖回家,坐在客厅面对面盯着它看了半天,仿佛上面生出一行小字:

「我想要你了解我、看清我、记起我。」

箱子里的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多,七零八碎的全都分装在一个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上面贴着细细的标签,简单概括了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第一个盒子∶相册。

当下是早就用电子储存照片的时代,实体相册倒快成了古董,我把三本厚厚的相册挨排顺序放在地上,擦掉上面的灰,一页一页地翻开来。

没有什么特别,我看到了各个年龄段的自己,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自愿或者被迫对着镜头摆出各种傻缺的姿势和表情。

大部分看起来都很开心,这一点让我感觉惊讶,我从没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是个如此天真明媚的人。

掌握镜头的人很少出镜,只有寥寥几张两人******,或者毕业典礼上规规矩矩的合照,看起来是一对关系和睦的兄妹。

第二个盒子:手机、电脑、耳机、项链和一些硬盘。

手机里里外外的壁纸是我,通讯录里的紧急联系人也是我,备注也是很可爱的一串动物表情。但主页面很空,除了几个必用的应用程序别无其他,似乎没什么可看的。电脑里面东西很多,我胡乱打开了一些文档,全都是飞船机械方面的平面图和各种数据,瞟一眼就头晕。

第三个盒子:几本工作笔记。

我打开台灯翻了半天,心里不由得感叹道他的字很漂亮,奇怪的是每一页的左下角,都小小地写上了我的名字,有的不带姓,有的是小名,有的是叠字,有的是妹妹,最后几页边边角角全都写上了∶老婆。

我耳边似乎能听到这句呼唤的声音,零星的生命碎片如同棉絮被抖落出来,利刃般飞速刺过太阳穴。

我慌得把笔记本合上,咬紧牙关,手指冰凉麻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看到什么,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神经像是突然被某跟看不见的绳子紧紧拴着,再时不时地拉扯一下。

第四个盒子:两台相机和几只镜头。

我把沉甸甸的相机开机,相册里是一些看起来近一两年的照片,活泼的五官隔着屏幕发出刺眼的光线,一张一张这么划过去,翻到了几条视频,封面全是一团黑,我按下播放按钮,被里面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开头的几声听起来像是窒息想吸入空气的喘息,后来很快眼变成了难以压抑的******。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努力保持神志清醒,哆嗦着把相机放到地上以防自己没拿稳摔下去,半分钟之后画面才开始清晰,我彻底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他在******。

我呼吸开始急促,紧紧抱住双腿不让自己倒下去。

视频里的自己被掀起的衬衫上衣完全挡住了脸,两个胳膊瘫软在两侧,白到发光的胸口完全暴露在镜头里,腰被一只大手紧紧握着前后小幅度拉扯,两条腿大喇喇地张开,涨红的******正在努力吃着掌镜者的粗大性器。

过了一会,自己被翻了过去,他的手在我的肩胛骨上来回摩挲,看起来爱不释手,最后他把我汗湿的长发全部捋到一边肩膀上,用一只胳膊从前面把人环抱搂住,用力拉起来顶撞,股尖都发红,交缠不休。

敏感的五官此时此刻都变得迟钝,大脑各处都在失火。

视频看起来像是录到一半就结束了,我口干舌燥地移开视线,站起来仔细观察起自己眼下的沙发,毛毯和四周,全都如此眼熟。

灼烧感带来了轻微的痛苦,我向后翻了几则视频,内容都是第一视角观看自己在家里各个地方******的画面,有的是在通往卧室的走廊墙上,有的是在浴室洗漱台上,或者是在书房的椅子上,只是我的脸从没出过镜,一直被衣服或者头发挡着。直到翻到最后,我才意识到要求拍视频的人不是他,是我自己。

这条视频的画面翻转过来,镜头正对着他穿戴整齐的上半身,脸上带着一副任我闹腾的淡淡笑容。

“夏以昼……”我看着视频里的那张脸,不自觉地喃喃道,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许脱衣服!这么好的制服脱了多可惜。」

「好好,老婆说什么是什么……那就穿着做?」

「不许动,让我拍清楚……哎哎!手手手,先别乱摸!」

「没碰就那么湿了?这么喜欢我穿这身衣服啊……别拍了,这个姿势拿着相机重不重啊,还想拍?啊,那给我……」

后面的视频大概是把相机架在了一旁,我在上帝视角清晰地看到他从头到尾确实没有脱衣服,连领口的扣子都很服帖,只有我被压在身下浑身通红,身体战栗了一遍又一遍。

我张口无言,整个人像被电击般四肢僵直。

他突然停下动作,伸出手在交合处上下揉了揉,不断溅出的透明液体把他的皮质手套蹭的亮晶晶,狼狈又色情。他惊讶地眨眨眼,咬了咬口腔内侧,「我…操,早知道你能那么敏感,我天天穿这身衣服******……」

「夏以昼你滚……呃嗬……啊!」

「老婆,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凶起来有多可爱……来给哥亲口……」

相机支架在此时被撞翻,屏幕一片漆黑,我呆呆地坐在地上,闭着眼听完了欢爱最后的全部过程,粗重和破碎的喘息******太过真实。

「我爱你。」他微微歪过头,像小狗一样诚实,「我好爱你……」

一颗炽热的心劈头盖脸向我砸过来,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地窜过大脑皮层。

视频结束,屋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

我觉得自己的心正往更深处坠落,后脑一阵钝痛,它们把我扯出了混乱模糊的梦境,挖出了被深埋于黑暗背后的东西,它们的栖息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他说他爱我,是敞开心魂的一句。

胸口和额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我喘着粗气弯下了腰侧躺在地上,把刚刚翻过的遗物小心地拢在怀里,借着它们走过他的生命,融入我,让我肉体中的一部分也粉身碎骨。

站在死中,去看生。

其实空白的记忆不必承受现实,具体的碎片却能构成真确的撕心裂肺,我过去的整个世界已经伴随着那场爆炸全部崩塌,虽然没有流泪,但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不会好起来了。

难挨的回忆吐不出来,恐怕会在身体里作祟到死,此刻一个离谱的念头突然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

医生肉眼可见这副一直尖刻的神色变得恹恹没有色彩,签下了转接责任书,目光落到了对方胸前那条长长的项链上,轻声说:“下周他们就会送你上去。”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表情看起来不哭不笑,惊悚得很。

遗物都被我依次摆回了他的卧室,电脑打开,相机放在床头,相册塞回书架,手机充满电放在桌上,看上去像是他临时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太空是安静的,地平线完全弯曲,我的耳膜依然嗡嗡作响,虽然身子还被牢牢绑在缓冲椅上,但眼睛早就透过窗户向外凝视外空,两脚悬空,失去重量。

夏以昼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我闭上眼睛放松全身,尽情拥抱刚刚差点让人窒息的眩晕。

我花了四年时间的模拟训练才得到了进入太空的初步许可,虽然能选择的工种不多,但也算是能接触到深空飞船。

其实我的工作根本碰不到驾驶室,但还是拼命找借口留在了那里,在一旁偷偷记下了各种情况下的操作,没有考虑过这个冒险计划的风险和失败的代价。飞船补给停靠的时候会清空船舱上的所有人,只留下检查员一人负责,而我就是那个人。

这是一个把飞船开走的大好时机,我确实这么做了,甚至没有来得及补给,并且两分钟后就被太空行动部通缉。

我花费了将近十年,才摸到了驾驶舱里冰凉的金属操纵杆,瞬间感到了一种刺痛的快意,无法抑制的悲从中来,这是夏以昼呆过时间最长的飞船,只不过如今的掌舵者换成了我。

不过,至少现在,直到现在,我顺利地在太空中飞行,虽然有些颠簸,但还是冲着宇宙深处飞速驶去。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摸了摸贴在驾驶窗玻璃角落的小照片,是我和他的合照,上面有被撕掉一半的印记,应该是后来的人没能处理干净。我把雷达关上,切换到最高速度的自动驾驶,闭上了眼睛。

黑暗尽头是一片恐惧的虚无,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突然看到了副驾驶坐着的一个人。

“挺厉害啊,都快赶上你哥了。”

“夏,夏以昼?”

“嗯?”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视线却没能更清楚,嗓子哑得吓人:“哥?哥,是你吗,哥……”

“傻了吧,自己老公都不认识了?”他叹息了一声,“你这睡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我喉咙不由得缩紧,惊喜、悲伤、愉快全部涌上心头,不停地低声唤道:“哥,哥……我想你了,我真的,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微微一笑。

“哥,你在这里一直等我吗?”

“嗯。”

我感觉自己脸上有泪珠划过。

“如果我没有来呢?”

“那我就试着不再期待你来。”

“哥……为什么不会来找我?”

他伸出手来,想要试着拉住我,“我现在来了。”

我彻底呜咽出声,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什么都是一片混沌。

“我爱你。”他认真地说,“不管我在哪里,我会一直爱你。”

我躺在靠椅上喘着粗气,向他的方向伸出手去,缺氧产生的错觉使我感觉自己的手被结结实实地拉着,这触感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夏以昼一只手拎书包,一只手拉着我过马路。

「酸奶要不要喝?」

「要!」

「那叫一声哥来听听?」

「……」

呼吸掉最后一口氧气,我微微睁开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快得惊人的离子之舞,散发着奇异耀眼的光芒。

“哥……”

“我也爱你……”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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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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