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月台

人声嘈杂。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急匆匆找到了属于我那号火车的对应候车室,抬眼看了一下大屏幕,发现时间还很宽裕。
火车站总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形形******的人来往,他们拎着行李,步履匆匆,时刻抬头望着大屏,手中紧紧攥着车票,生怕错过检票时间。
在无聊空荡的时间里,比起看手机我更喜欢观察周围的人。
对面两个女孩并着腿谈论自己的男朋友,旁边还有一对母子在小声争论如何平衡学习和游戏的时间,左前方的阿姨刚买了一桶泡面,估计是火车延误了,只能先垫垫肚子,而我身边的男孩儿把下巴藏在了围巾里,脸上洋着淡淡的笑,身上一股岁月静好的气息,和这纷扰的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火车站里永远藏着不一样的灵魂,而我显然对他好奇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淡淡绽开的笑在我眼里非常治愈,我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不住观望他飞快在屏幕上移动的漂亮又修长的手。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炽热,男孩儿往后看了一眼,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有些抱歉地含下头,他却转过来温柔地问:“我打扰到您了吗?”
“没有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我看你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啊,我确实挺开心的,”他放下手机,顺势摘下了和手机底端粘连着的有线耳机,“不过现在我正在苦恼。”
“嗯?”

见他不排斥与陌生人聊天,我也来了些兴致,礼貌地往他那边靠了些。
“我在和一个很重要的人聊天,但是现在我有些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说着,他主动递上了手机,冷色的屏幕光映在我们的脸上。

-赤苇呀,火车站冷不冷。
-还好,我围了围巾。
-是我们一起买的那条吗~
-嗯。
-好哦,赤苇,快点回来吧。
-我也希望火车能再快一点,但是要坐一天呢。

隔了五分钟,对面又传来了讯息。

-赤苇,无聊的话记得找我聊天呀。
-很晚了,木兔前辈去睡觉吧,你明天还要早起训练。
-联络不上你我会担心的。
-不要担心,明天就能见到了。

而最后一条讯息,则停留在了那个备注是“木兔前辈”的人发来的一句话上:赤苇,虽然我有点困了,但我还能再陪你一会儿哦。
少年和我一起把信息再浏览了一遍,浅浅的笑容像头顶晃晃的灯光一样,一直亮在那儿。

“是恋人?”
“不是恋人,”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顺手扶了一把险些倒下去的包,“是我很喜欢的人,还没有在一起。”
眼前这个叫赤苇的男孩只是提到那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他低垂着漂亮的眸,整个人似乎都被泡在了那浸了日落的浪漫汪洋中,看着也觉得欣快。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手机递还给他。

“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他去睡觉?他现在在很优秀的球队里合宿,管理挺严格的,早上都要晨跑什么的。”
“既然人家这么乐意陪你,就让他多陪你会儿吧。”我摊开一本杂志,回答道。
“谢谢你,但我还是希望他早点睡。”赤苇似乎是想到什么了,又开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那头传来提示音,他再一次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俩没再聊什么,只听着到处窸窸窣窣的噪声,埋头想自己的事。
当我再次看向候车大屏幕时,那压下的困倦便又一次袭来,好不容易捱到了检票时间,我“蹭”地站起身,狼狈拎起有些多的行李,到处张望着找自己的检票口,随后迈步到冗长的队伍后头,却忽然发现刚刚这个男生也在那。
“好巧啊,你也是这辆车?”
“对呢。怎么样,他去睡了吗?”
“嗯嗯,终于去睡了,可不容易。”赤苇点点头,“明天他说来接我,我想那时可以告白。”说这话时,他墨色的瞳眸泛着光,像是一叶驶进黎明港湾的小船,摇晃着希望。
“一定会成功的。”我替他夯实了这份愿景,随后掏出有些皱巴的车票。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巧合一直持续到他落座在我身旁为止。
看到我时,赤苇难免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放行李的手都有些发抖,大概是因为有些开心和紧张才这样吧。
“看来我们很有缘。”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要充沛些,或许是想到下了火车就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胸腔内攒动着清泉花朵般的春日雀跃,怎么也藏不住。

“是啊。”

深夜,沿途的风景褪了些色,如是淋了一场黑色的雨,墨水混在枝桠间,飞速倒退的风景烟在一道,看不太清。赤苇说自己有些激动所以难以入眠,而我又是长久的失眠患者,便决定听他讲述自己的暗恋故事。

他说,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很冷很冷的冬天。

*

漫天大雪刚停,整个东京被白雪裹得发亮,地面太过湿滑,赤苇京治一路已经摔了三次了。
他不想承认,可自己的******真的有些隐隐作痛。

赤苇有些无奈地望了一眼表盘,发现迟到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了,于是干脆放慢脚步,并联系家里人给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男孩盯着自己的鞋尖,走得非常慢,像一只刚学会在冰面行走的小企鹅,穿得也鼓囊囊的,校服外套外面还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
他正想着自己铁定不会再摔跤了,却被一个飞奔的身影狠狠撞了出去。这次真的摔得好痛,他的小脚趾还磕到了石头上,疼得赤苇倒吸一口凉气,早晨的困意都散得一干二净。
后头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乎是摔得四脚朝天了,在雪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腋下夹着的排球也滚了老远,书包里的文具摊了一地,不过他没管那些东西,跌跌撞撞地跑上来看赤苇的情况。

“你没事吧!!”
把着那人套在校服外面厚重的羽绒服,木兔颤颤巍巍地扶起赤苇,男孩还没来得及接话,脚跟一滑又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雪地上。
只不过木兔眼疾手快地护了一下,赤苇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二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鼻尖都差点碰在一起。

“我没事。”

羞臊的赤苇从木兔身上一骨碌滚下来,自己撑着腰爬起来了,望了眼坐在雪地中发呆的木兔,咬咬饱满的下唇,踮起脚尖跑走了。
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呼噜——跑走了。
赤苇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气,走到校门口又栽了个跟头,他的脸还是烫烫的。男孩傻乎乎地捧起一掌雪往脸上盖,企图遮掩自己脸红的事实。

化雪的日子总是冷,他的心却热透了,赤苇有些恼,恼自己的心悸。
怎么会一不小心,把心也跟着栽进去了呢。

*

“只是那非常狼狈的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于是开始了暗恋…或者说明恋?”赤苇在讲话时虽然语调平平,可却难掩内心的那份小小的欢雀,他从始至终都带着平淡的微笑,看来打心底觉得能把这份珍藏的回忆与人分享也很幸福。

“不过我一直不敢和他说,我怕木兔前辈会困扰。”
“可是,我觉得他喜欢你哦。”我望向他,火车刚驶出一个隧道,清冷的月光透过大大的车窗洒在他身上,令他看上去更柔和纯粹。
“是吗…”少年有些不自信地低下了头,“我也很希望他喜欢我呢。”
“后来我想到他那天带着排球,应该是排球社的,我就假装去面试,没想到一眼便看到他了,果然不管在哪里,他都非常显眼。”赤苇摸了摸自己额前细碎的刘海,眼神闪烁。
“啊…想到他扣下那球后舒爽的表情,无论什么时候都觉得很治愈。”
“你真是很喜欢他呢。”我不住调笑道。
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似是要掩盖那已然翩飞的情绪,小声地“嗯”道,接着说:“于是我就因为仰慕他加入了排球社,初中的时候我就是校队的,所以还算出挑,高一便成为了正式队员,和他一起比赛,他还开玩笑说我是他的专属二传。”
“或许不是玩笑呢。”
“哎,不会,他是要进职业队的人,我和他的人生轨迹不会重叠的,起码在排球上不会。”
看来赤苇是个很清醒的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对未来看得很清晰,讲故事时的条理也非常鲜明,让我有些羡慕。
“我在球场总是留到最后,甚至拙劣地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接触排球,就为了得到他的赞许以及单独的教学,”赤苇顿了顿,停下来喝了一口桌面上的水,“是不是很傻。”

“很可爱。”我诚实回答。
“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有点笨,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但他一直对我特别好,也会亲自指导我,垫球多了手上都是瘀血,他还帮我******和擦药膏。”
“木兔前辈的手特别大,温度也很高,每次碰到我,都有一种要被他灼烧的错觉。他像太阳,却是一个比太阳还炽热的人,”赤苇意识到自己把这样青涩的爱形容得太坦诚,脸又红了,忙正了色试图转移话题。“总之,我更喜欢他了。”

他又一次望向我,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走神,我刻意与他对上视线,以此告诉男孩我听得非常认真。
我正在试图走近他那深不见底却如湖泊一般清澈的内心。

“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请我吃棒冰,我却因为舍不得一直吃得很慢,于是它化了,被夏气蒸化了。其他的学长们拍着我的肩笑我,木兔前辈却着急地拉着我的手折回去又给我买了一个葡萄味的。我差点要哭,也可能已经哭了,但因为当时我满头大汗,所以没有人看出来。”
“让我想起了我还上学的时候,”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暗恋就是这样,像冰棒一样,不快点品尝会化,可是好想它永远在那呀,那股悸动,冰封在那的甜味,真希望永远不会消失。”

赤苇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非常理解我说的话。

“时间过得很快,可是我那份爱意却丝毫未减,我在高二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所以在某一个秋日集训时,我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亲了他一口。”

*

秋天,风里都缱绻着微小的爱意,有人觉得秋压抑,而对赤苇来说,那却是正好的季节。
秋假的时候,东京的许多强豪学校都来到枭谷一同进行排球集训,为接踵而来的比赛做准备。压力和动力并肩,虽然大家聚在一起很开心,但不免会有很累的时候,和明星王牌搭档的赤苇感觉自己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每天都是留到最后才离开。
因为集训所以大家是住校的,木兔也会和他一起留下来,主体育馆关门早,结束后两人会去副馆加练,木兔和门卫关系打得好,所以门卫直接把钥匙交给他保管,那里顺理成章成为了二人的秘密基地。
木兔的精力非常旺盛,赤苇的体力其实不差,但和他比还是略逊一筹,在一轮又一轮加练下他有些兜不住了,一个趔趄差点摔跤。木兔见状急忙停下,把球往旁边一扔,关切地跑上前扶他。
“没事,我没事木兔前辈。”
“歇会儿吧,我看你昨天也没咋睡觉。”

赤苇低下头。
确实,因为他的床位和木兔是挨着的,离得太近,那人的鼻息几乎都要洒在他的脸上了,这叫人如何安心。
“累的话,”木兔拍了拍自己的肩,“靠着睡一会儿,我们再练半小时回去,身体最重要。”
“好…”
他怯生生地靠近木兔,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了那人的肩头。
木兔特意坐低了一些,方便赤苇倚靠,那人甚至不怎么敢把重量放在木兔身上,轻飘飘的,像一朵生出蝴蝶兰的云朵。
赤苇微卷的短发戳到了木兔的下巴,他觉得痒痒的,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用脸颊去碰他,只是一蹭赤苇便羞得不行,假装合着的眼皮都在发抖。
结果,木兔倒是倚着墙角睡着了,独留赤苇一人守着砰砰直跳的心,生怕吵醒了他。

“亲他吧。”
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就亲一下吧。”
那声音催促道。
赤苇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球场,场上洒落了满地没来得及捡的排球。
嗯,就一下吧。
他送上自己的嘴唇,在木兔的脸上盖了一个章。
其实没尝到什么味道,但赤苇觉得甜极了。

*

聊到后半夜,赤苇有些口干舌燥,一层一层的困意也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他撑不住还是趴着睡下了,我靠着软椅,回想他分给我的细小柔意,似乎被这份珍贵的爱染得有些无法入眠。
于是******脆越过他守着日出,看着飞驰的景色渡上金边,等待飞驰的火车到达终点。
赤苇估计是累了,仍然趴在桌上酣睡,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说不定正梦着自己的梦。我往他身边放了一颗奶糖,真心希望他能奔赴进喜欢的人的怀里。

约摸到了午后,他才从睡意中抽身,醒来后和我聊了两句就开始着急地查看消息。
离目的地越近,他越紧张,见男孩儿这焦灼的样子,我都有些绷着神经。
“木兔前辈还没回我消息。”
“他估计很忙,应该在训练,会不会不来接我?”
“我好害怕,他拒绝我的话怎么办。”

男孩似乎只是想一股脑儿地倾倒自己的顾虑,手指扣在一起,低垂着脸。
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相信那不过是调皮的爱人给他准备的一个惊喜,他们一定会马上相见。
绿皮火车终于驶入目的地,在轰鸣声中缓缓停下,赤苇站起身拎起行李,我站在他身后,他那背影光是看着都紧绷,好像一个即将步入考场的高考生。
本来还想和我说些什么的赤苇突然激动了起来,他指了指门外站在月台上的一个挺拔身影,随后兴奋地朝我说:“我看到他了,木兔前辈来了,他来接我了。”

他口中的木兔前辈还穿着运动服,此时站在人群中大口喘气,似乎是奔过来的,还没有休息的时间。
赤苇像小猫一样蹦了下去,而我却被人群挤到了后面,没能和他好好道别。

不过,我看到了。
他和木兔在月台上冲破人潮奔向对方,他的书包和行李箱倒在了地上,给木兔带的巧克力也可怜巴巴地摔倒在地,而那两人却浑然不知。木兔的愉快并不比他少,他几乎要将赤苇抱起来旋转。这笑容冲破了云层,只要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似乎都会感到快乐。

我还看到了,赤苇垫着脚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还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真好啊。
我举起随身带着的小数码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

男孩留了我的电话,几周后我在出差回程的火车上收到了他的讯息。

-你好,非常感谢那天晚上你能听我说这么多,我想和你说,我和木兔前辈在一起了,谢谢你给了我勇气,也谢谢你给了我倾诉的机会。木兔前辈和我说,偷亲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有太睡着,那会儿已经醒了。就像你说的,他也喜欢我,我想我该自信一点。
总之,非常感谢。

合上手机,我露出了笑容。
爱情不喧不闹,平平淡淡,却正好嵌入心窝。

我又一次拎着行李,走在人群来来往往的火车站里。
行色匆匆的人们心里都藏着不一样的故事,还会有一个这样心中充满柔和念想的少年在彷徨吗?
我将那张照片导到手机中,发送给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出了火车站。

在这个藏匿灵魂的归宿,每个人都甜蜜又真挚。火车带着一厢又一厢摇摇晃晃的人们,呼啦呼啦地驶向目的地,那里有家,有爱,有牵挂着的人,有日光下半化的棒冰,还有,在月台上,在人群中,紧紧相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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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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