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世界第一初恋

世界第一初恋

01 有关大扫除、爱情电影和白日发梦的初恋流水账

大扫除结束的时候木叶秋纪路过三年1组,预备从后门踱进去问木兔光太郎讨要借出去的国文课本,他看一眼表——差一刻四点,木兔这家伙八成会在教室精神抖擞地用扫帚弹吉他,或者用板擦高歌一曲。
当然,不排除去便利店饱餐一顿的可能,若是这样就算他运气不好了。
木叶秋纪拉开教室的木门,底部滚轴发出一声刺耳短促的叫声,他皱了皱眉,朝四周环顾一圈,零零散散的几个同学在各自的座位上补觉听歌写作业,很好,没有人在弹吉他也没有人在唱歌,直接略过被迫夸奖的环节。木兔光太郎趴在飓风过境后的书桌上,面朝窗户,脸贴着由卷子堆起的小高地,耳朵一圈红得透明。木叶眨眨眼,瞥见他正头顶的中央空调:这么热?

懒得思考这个单细胞生物与众不同的生理反应,木叶拍拍他的后背:木兔,国文课本还我。
木兔光太郎不为所动,只从背部传来被拍打声作为回应,短袖校服象征性地在外力作用下嗡嘤两声。
喂,木兔,醒醒。木叶抓住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晃了两下,他胳膊底下的高地表层瞬间移位了。木叶惊奇地感受到手掌心地温度仿佛到达沸点。他绕到木兔的正面想要一探究竟,不会是被头顶的空调吹发烧了吧——在试卷高地上岿然不动的巨人正睁着他金黄色的眼睛,和虚空中的不明一点干瞪眼,嘴巴的开合程度分毫不变,除了鼻翼在微微翁动,剩下的五官都被施了定身咒。
木兔,木兔…木叶秋纪悲催地瞄一眼纹丝不动的主将,企图唤回他的天外游魂,绝对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办,先去找赤苇?还是让同学帮忙一起抬到校医室去?

正当木叶秋纪打算双线并行,一边掏出手机紧急打给赤苇京治,一边呼唤坐在木兔周围的同学伸出援手时,木兔光太郎乍然坐起,游魂入体,双目灼灼发射出两簇光波,穿透空气中的一切有形无形物质。
其速度之快如扣球落地,砰地将木叶吓了个醒,他抓着未拨通的手机后退半步,表情惊慌地支支吾吾:“你…木兔…你没事吧?”
时间和身体汗液共同作用下贴附在木兔右脸的卷子在空调冷风的包围中幽幽发抖,木兔光太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下颌,恢复机能的脸颊感知出异物存在,他用手揭掉白底黑字尚未填写练习试卷,扛起为被揭掉的试卷高地地表报仇任务的试卷没有辜负所托,众望所归地在木兔的右脸上印下它身体上伟岸的内容,随即被木兔用手揉皱了头顶。

木叶维持着倾斜身体抓着手机的姿势盯着面前回光返照的好友,以及他脸上镜像过的油印黑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你还好?没发烧?”
木兔光太郎充耳不闻,为使命捐躯的试卷遭受灭顶之灾,在他的手里又平添几道褶皱,木兔锁定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支手机(也就是雕像一般定住的木叶秋纪手中的那支):“我要找赤苇。”
说着伸手索要手机,木叶耳边电话未接通的忙音急促地响个没完,他呆愣地将手机界面朝木兔摆了摆:“没打通。”
木兔光太郎霎时起身,口中煞有介事地喃喃:“我刚刚做了个梦,”他一手摆弄趴乱的发型,同时大步往外走,“先不说了!”
忙音终于停了,木叶垂下手,疑惑更深,试图在灾难般的桌面和桌兜里找到自己的国文课本——没有的话今天的作业写不完木兔全责,下一秒走廊里传来木兔在球场上惯用的高呼,将他的耳膜从外到内贯穿。木叶立刻转头对邻桌的同学说了句“我们不认识”,并放弃作业快步出门。
在邻桌同学“你们不都是排球部的吗我上周还见你来找他”的疑惑眼神中,木叶秋纪不明所以:今天又是闹哪出?

周五是学校固定的扫除日,下午两堂课后全校集体分区分管有秩序地清理校园,贵族学校体育馆大得出奇,正好由篮球部和排球部共同清扫。
篮球部是众多社团中出了名的爱玩,扫除活动更是其发挥玩乐想象的自由天地,且最名正言顺。说好共同打扫,第一回篮球部作鸟兽散仅剩无辜球队经理拎着水桶和排球部在体育馆面面相觑,在巨人森林里面红耳赤地道完歉,球队经理忙不迭在各个可能的场所找部员(原来散是满天星意为此),未果,于是排球部只能先自行打扫。
事后由排球部三年级主将亲自出面对谈,略施手腕(转述主将原话)约法三章,改为轮换打扫,本周得闲的一方可在体育馆范围内自行活动,以应对检查。
篮球部倒也消停下来,不归自己打扫就一群人窝在更衣室打游戏看电影。

赤苇京治将擦玻璃的抹布搭在架子上,刚挤出两泵洗手液,身边的三年级主将也将手伸出来:“我也要。”
他左手在一旁晾着,右手压两下泵头,木兔光太郎心满意足地接住透明胶体,感受滑动的微妙触感,经历种种他不懂也从来不会懂的化学工序后到达他手掌心的神奇物质沿着掌纹慢慢地爬,黏稠地冒犯皮肤。
天太热了,以前的夏天也是这么热吗,没有和赤苇一起的夏天是怎么度过的呢?
挨得太近,两条胳膊蹭在一起,像两只被不懂事小孩不停添炭火的原始锅炉,一刻不停地越烫越得意。木兔没有动作,赤苇倒是很快地搓完手冲洗干净,他仿佛也没在意贴在旁边的另一条胳膊,冲洗完用手肘戳木兔:“快洗呀。”

木兔回过神,起了玩心,搞怪地要将自己的脏手和手里的洗手液送给赤苇,他小臂整个从赤苇的臂弯里钻过去,手掌顺势攀上来,紧紧扣住赤苇刚洗完、正在滴水的手。紧接着毫无章法地捏住赤苇的手乱扭,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将对方的手又弄脏。
五指也作势挤进去,却被铜墙铁壁挡在门前。赤苇微张的指缝突然绷住,抵御外力的入侵,木兔的右手卡进一节指节便受阻,不上不下地摩擦着。指节凸起的纹路小幅度带过另一体温柔软指缝,反反复复,有什么轻轻松动下来,钻木取火一样,再不终止火星会骤然引爆。
未能知其全貌的冲动源源流淌,自来水没有关停,冲过白瓷水池,声音清脆连贯。
木兔没再继续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抽回手,飞速搓洗,自来水流速平稳,温顺地冰凉过分烧烫的手,装作无事发生瞥一眼被迫重新洗手的学弟,他讷讷地开口:“啊,指头痛,刚刚是绞刑吗?”

学弟没理他,自顾自洗完,用没擦干的手贴自己的耳朵和后脖颈答非所问:“今天好热。”
木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股灼人的热气向上飞蒸,熏得他头晕目眩,几欲将头探到水龙头底下淋个痛快,下一秒被赤苇眼疾手快地捉回来,幸好只冲到一部分:“会感冒发烧几天几夜不能起来打排球。”学弟如是说,语调平缓但意味残忍。
他头发被淋塌下来一点,嘴角也跟着塌:“啊,我也觉得好热嘛。”

木兔被推着到更衣室找毛巾,开门发现篮球部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电影,偷拿了部里比赛回放用的平板,尤其是队长中岛愣头愣脑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
赤苇京治拉开柜门找毛巾,木兔凑过去用膝盖碰碰中岛的后背:“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中岛头也不回:“爱情电影。”
木兔没再开腔,转头看向被敞开的柜门挡住一半身影的赤苇,他神色专注,好像找的不是普通的毛巾而是保险柜里的金条,就算是数蚂蚁也会露出这样表情的赤苇,即便没有金条在闪脸上也发光的赤苇,可爱的赤苇。
木兔靠向身后的墙,眼睛不安分地四周逡巡,从赤苇的脸滑到几米前平板上被镜头放大的主人公。电影里气氛微妙,闹腾的篮球部部员屏息静侯,应该是到了关键剧情点。
对此毫不知情的赤苇并未察觉异常,他埋在木兔的柜子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出毛巾被随手乱放东西的前辈塞到哪里去,只能摸向隔壁自己的柜子,精准无误地拿出衣架,卸下自己的毛巾边走边丢到木兔前辈的头上:“实在找不到你的了,用我的吧。”

木兔用气音抱怨“赤苇好粗鲁”,自食其力用毛巾擦擦头,有熟悉的皂角香,在每一个假装名正言顺的拥抱里这气味是主旋律。赛点关键一球,最后一个半价炒面面包,数学补考终于及格——谢谢赤苇陪我啊!说完闻见对方领口处淡淡香气,他挪动两寸换个方向,面朝过校服西装运动短袖和常服卫衣,赤苇脖颈侧的那根筋斜斜埋入衣领,呼吸喷在上面时带动一阵微小的颤抖,但走势笔直不可动摇,通往另一种领域。
赤苇走到他旁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镜头由校服名札切到更细节的五官,主人公合眼等待彼此心知肚明的第一个吻。木兔幅度很小地侧一点头,像电影主人公等待那个吻那样,心里升起摇摇欲坠的呼唤,落地成轻盈的决心,我们之间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牵手。

赤苇京治垂下手,惯性晃动两下,随即悬停在半空。校服短裤冒出线头,对面墙壁贴部活宣传海报,小小的屏幕,围坐一圈的陌生同学,并肩而立突兀的两个人,窗户敞开有风有阳光大剌剌闯进来,有温厚的手背一点一点靠近,空气粒子跃动提前作为预告,赤苇感到指尖有一处连接手腕的部分抽筋一般僵直疼痛。
因此他张开手指,抓紧又放松,下一刻另一只手的关节磕到他的,叩门一样,是礼貌的问询,却又立刻趁虚而入,严丝合缝地嵌进他正在动作的五指。
齿轮相连,榫卯接合,拼图填补进中心一块,最自然最完美。赤苇京治想原来我的生活可以在如此平常的一天突然变得完整,不需要勇敢也无需仓皇祈祷,未曾想得到过的竟在眼前一览无余地铺陈,只要伸手握住就好。
所以一点点用力攥,努力挤出贴合之间的所有多余空气,百分之百的真空接触,以确定原始的真实的存在。
夏日午后昏沉像场遥远的梦,穿堂风静止,电影画面静止,交握的手静止,分不清究竟是静止还是在同频颤抖,人生走到尽头之时过往精彩片段回闪至眼前,而我只要这一刻。

赤苇京治缓缓睁开眼,看见前辈气喘吁吁,应该是刚从楼上跑下来,站定在书桌前唤醒自己。午后日光在他身后流动,长时间枕着的胳膊酸麻难忍,他小心地挪动半身松活筋骨,目光飘忽无焦点。而前辈的金色眼睛像精密探测仪,整齐地扫描过他面部乃至上半身每一个细节,最后赤苇只能逃避地将目光掷到邻桌忘记收回的BL漫画上、且本书的出现恰如其分到很难不怀疑是天降预言(以至当事人事后认为这绝对是心理暗示而非现实)——《世界第一初恋》。
然后他听见木兔前辈开口,并无要挟之意但近乎质问(如果忽略其混乱语序的话):
“我们现在,我们刚刚不是那个,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赤苇京治被疑问惊吓,条件反射地直视提问人,却瞟见后者脸颊上镜像翻转过的半行铅字习题,前面问号的弧度圆润完美,伏在光洁的皮肤表面显得温柔又客气。
于是他松懈地笑了,笑容熨贴真诚足够代替答案,尽管答案已昭然若揭。

02 初恋并不是一门哲学话题——请停止多余思考!

木兔在下课******响起的一瞬间准时醒来,国文老师夹起课本从讲台走向门,随着门底滚轮艰难运作,四面的同学应声倒下。他合上被胳膊折了一角的书,注意到扉页上“木叶秋纪”四个字。
啊,完了。
木兔的神色变得有些悻悻,但很快又开心起来——正好要去找赤苇,顺便还一下书好了。他拉开凳子起身,不小心撞到后桌的笔筒。

幸子轻吸一口气扶住笔筒,但还是有几张卡片掉了出来。木兔抱歉地弯腰拾起,想帮忙******笔筒前镂空的部分。
幸子摆摆手:“没事了木兔,我来吧,这个是有顺序的。”
木兔被提起兴趣:“啊,这是什么?”
幸子莫名勾起一个笑,偷偷回味苹果糖甜味一样将迅速收拾好的笔筒转向木兔:“看。”

笔筒前有三个一模一样插满数字卡牌的框,被展示出不同的数而组成了个精确的百位数,木兔歪头,猜测其中的含义:“是什么?零用钱剩余134日元?”
幸子垮下脸,心说我多余和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排球体育生废话,但嘴皮一动还是开口解释,也没忍住吐槽:“134日元刚好帮你买只中性笔省得每次补作业的时候转过来用我的,这是纪念日的天数,每一天换一张个位的牌,十天换一张十位的牌,以此类推。”
木兔用食指将笔筒一下下戳正,炯炯地盯着粉色的卡片:“那这个134是什么?生日还是考试?”
我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要接这个话茬?尽管这样腹诽,幸子还是继续应对,因为回答这个问题让她不由自主有种甜蜜的炫耀:“那些东西需要纪念吗?当然是恋爱纪念日。”
眼前的人忽地窜起来,如猛禽振翅:“什么嘛,幸子同学完全是天才啊,”说话时也有种甜蜜的炫耀:“我也要从今天开始弄这个,这个——恋爱纪念日!”
“这种卡片,有没有上面印排球的?”幸子正打算找借口逃离这场无休止的奇怪问题追逐赛,比如不好意思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我腿膝盖好痛趁上课前去医务室看看,或者直接威胁他国文作业放学前交你上课睡觉肯定没听见吧,但木兔灵光乍现闪回正题,自己有足足一下午没见到赤苇,怎么办,好想现在立马看见赤苇的脸,他朝幸子随意挥挥手冲出教室:“诶,差点忘了大事!”

二年级的楼在三年级的对面,在窗口从楼下向楼上眺望,恰好能一览各楼层走廊状况,来回走动的学生的头如马赛克像素点一格一格移动。高桥左右手来回交换转笔,百无聊赖地数三年级走廊匀速往返的像素点,其中一粒灰白色相间的点正以高于其他像素点两倍的行进速度前行,下一秒出现在楼道口处。
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吆喝两句:“周末的选择题小测,现在收一下。”
高桥手中的笔掉到课桌上,瞬间有事可做,他像往常一样回头恳求身后的好学生:“赤苇,等你救命了!”
好学生手里攥着一支笔发呆,手肘底下是崭新的选择题小测单。赤苇京治顺着呼唤抬起头,目光却还是没有聚焦点,他眼神飘忽地回应:“啊,我也忘记写了。”
高桥抓狂地哀嚎一声,嘴里嘟囔着“竟然还有赤苇忘记写作业的一天”,顺势转头问邻桌借,赤苇动作略带迟缓地合拢双臂,趴下来的同时他又一次直直面对大腿上屏幕没锁的手机,是木兔前辈发来的短信:赤苇,我好想你啊!

胳膊圈起来的方寸之地是一个隐秘的小小世界,而在此地有一个不是三年级学长不是排球部前辈的木兔光太郎——是18岁的年轻的恋人,有拥抱亟待靠近,有呼吸亟待同频。赤苇尽量冷静地盯着文字消息下一条那个不断重复相同蹦跳动作的小狗表情包,一周之前,枯燥重复的生活开始变得崭新,初见初吻初恋,他绞尽脑汁地想类似的词语组合,然而最终发觉顺口的只有这几个。
为什么大家乐于创造这些关于第一次的词?第一次的特殊性究竟是后来被人为赋予上的还是只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牵手拥抱亲吻的难以忘记不该是因为这个人足够独特才会永远记得吗?
人生长到好像没有尽头,一年前的事也仅仅留住短短几个瞬间和只言片语,赤苇京治努力想要回忆起那些所谓重要时刻——第一次作为优秀学生拿奖,第一次吃到全世界最好吃的芥末拌油菜花,第一次被妈妈送进排球兴趣班——像在相机上翻阅从前的照片一样,一直按着左键就能回溯,然而具体的情境却是难以完全还原。
十七岁是人生尚未启程的时候,除了学习和部活,就是看漫画读小说打游戏,理想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可以暂且不提,而那些庸俗的日常也会在今后统统忘光。赤苇将目光微微上移,手机屏幕上系统字体板正的木兔前辈几个字,第一次现场观看木兔前辈打球,第一次和木兔前辈说话,第一次和木兔前辈牵手其实是很早之前,你接住从我手中传来的球。
这些是即使日常,也不会轻易忘掉的片段,是青春记忆里完整的电影,没有胶片也不会有数码相机记录,但依旧能够在很多年之后照样播放。
原来这就是初恋的涵义。

锁屏时间要到了,那只小狗变暗许多,像是跳累了,赤苇用食指戳戳它,于是它立马又亮了起来。
同时,前桌高桥再次转了过来:“赤苇,那个排球部的木兔学长又来找你了。”
赤苇还没回过神,身体先条件反射站了起来,手机滑到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木兔光太郎站在前面的窗户外,像聊天记录里的小狗那样笑着。他“啊”了一下,开始手忙脚乱:“等等,我这就来。”
他胡乱将手机塞进桌斗,来不及确认手机状态,因为快要上课了。出教室门时木兔也赶到门前,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拨弄一下头发,刚才还在手机里大大方方说我想你的人此时却低下头,反思自己的厚脸皮。装作环顾四周瞥了几次对面刚被自己叫出来的学弟,觉得自己仿佛整天在上课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只知道往出跑。
站在两间教室的连接处,不断有来来往往的学生穿行而过,吵嚷着释放活力。下午温度升高,还穿着校服外套的木兔后背发了一阵汗,衬衫黏腻地贴住皮肤,他将外套和衬衫袖子艰难地挽上来,明明嘈杂的说话声和挪动桌椅的声音到处乱窜,但赤苇京治清楚地听见前辈衣服摩擦的窸窣动静。
不约而同想起那句话的两个人默契地不开口,但沉默也显得更加暧昧。

时间被拉开延伸,一圈一圈将两个人围住,在新造的空间里有另一套流动方式。木兔在上课铃前急急乱说:“我来是提醒你下午记得部活。”
赤苇轻轻笑开,找回之前自然的吐槽定位:“没有木兔前辈提醒的日子,我也都去了。”
木兔没想到学弟不领情,非要他说个缘由出来:“那我是来提醒赤苇和我一起回家的。”
说完发现自己漏洞百出,这一点也不需要提醒。上课铃打响了,周围的同学乱乱地往教室跑,木兔更着急,索性拽出最后的理由:“是赤苇不回我信息我才来的!”
旁边一位跑过走廊的同学擦着肩膀急速而过,赤苇京治干脆大步走上前,半个身子遮住垂下的手,被挡住的手慢慢摸索过去握住木兔的,手指摩擦一下木兔手上的薄茧,又将其整个牵住。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是一种迂回的讨好,他只是想下意识用行动回答“不是不回复”,是高兴得有些恐慌,是明知自己羞怯畏缩,是我不及你万分之一的坦率,直抒想法也那么天真可爱,可再不说心意会更难被领悟,尽管常常词不达意,但一定需要努力说出口:
“我也很想见你,木兔前辈。”

木兔却没能反应过来,被一连串的果实砸懵了一样,他愣愣地站着没动,赤苇的手心温热,正在和自己的牢牢贴合,围在一起像一团质地细腻的云。
牛顿被苹果砸到发现这个世界上存在万有引力,木兔觉得自己也毫无征兆被砸中,不是果实,比果实更大颗,大概是从看起来近实则很远的天上落下来但又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星星,二者相撞后星星摔破了壳,有着惊人甜味的馅溢出来,自己则是顿时五感大开,发现了自认为比万有引力更伟大的事物,因为全然陌生,所以很难即刻为其命名。

赤苇推推他的胳膊,敦促他******室。木兔从癔症中回神,反手用力捏了下赤苇的手,转身向楼梯跑去。走之前他再次开口,感觉有太阳光狡黠地故意对着自己晒,脸莫名发烫,让自己说的话也没头没尾地:“总之记得部活!”
他在路上短暂地回了几次头,又很快跑到楼道尽头,背影生动像游戏机里过五关斩六将闯关成功的英雄角色,即将赢取丰厚的奖励。
自习课没有老师监督,教室里仍然有些嘈杂,走廊已经被******清空,穿堂风毫无阻碍地游动,墙壁上展示的优秀作业簌簌作响,西晒的日光烘托得眼中景象饱和度很高,赤苇京治凝视渐渐变小的熟悉的背影,当植物群落一样茂盛活泼的发丛跃动幅度降低到消失不见,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气温回升很久了,蝉鸣也陆续聒噪,短袖校服也不知从哪天起被妈妈拿出来挂在床头。
一个夏天要来了。

03 研究表明接吻要闭眼的原因竟和比目鱼有关

在闹钟******响起前,木兔率先睁开了眼——准确地说,这是他这一觉睁的数不清第几次眼,而这回终于捱到了天亮。
关掉闹钟他习惯性先点开和赤苇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对话是他发的:不要忘了明天的约会哦赤苇!
对方的回复是:不会忘的。晚安。
他捧着手机笑了一下,起身穿好昨晚提前摆在床头的衣服。
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洗漱并摆弄发型半小时后,他慢慢磨蹭到二姐卧室旁的卫生间,迅速反锁上门便抓起置物架上的小巧罐子,但背后的说明是英文,木兔粗略扫了一眼捕捉到“cream”,就放心地拧开盖子挖出一大勺。
接着他尽量将罐子放回记忆里的原位,拿起绝对不会认错的护手霜。一通涂抹完毕,木兔小心地在门口听了几秒动静,才拧开把手走出去。架势谨慎利落轻巧流畅宛如詹姆斯·邦德,或如约翰·史密斯。
路过二姐卧室时木兔犹豫片刻,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进去偷偷把香水也喷了。但他即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之前试过一次刚喷上很好闻后来莫名其妙变得有点臭,此种情况的意外风险担当不起,如果赤苇不喜欢岂不是弄巧成拙。

下楼时二姐居然已经晨练回来,正低着头在岛台冲咖啡。她一手叉腰,马尾扎得很高,见木兔下来开口问询:“怎么穿的卫衣?今早不跑步吗?”
木兔没想到正好撞见姐姐,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头:“今天约了朋友出门。”
“这么早啊?”二姐端起咖啡,搅动几下低头啜饮一口,又拧开柜子上的维生素吃了一颗,她边嚼边继续说话:“不吃早饭吗?微波炉里留了你爱吃的那个,忘了名字了。”
木兔干巴巴地停在沙发边,不敢走过去:“去便利店随便买点就好。”
“那过来吃个维生素。”
木兔钉住不动,眼神飘忽:“晚上回家再吃。”

二姐皱起眉,奇怪地拿起维生素走过来,木兔当即就要跑,心说真是惭愧如果詹姆斯·邦德有这么逊007根本连第二部都不会出——下一秒就被抓住卫衣帽子:“你今天怎么回事?”
因为涂涂抹抹到任何角落都不放过所以整张脸喷香的木兔光太郎很快被发现端倪:“你脸上抹的什么?”
木兔心一横眼一斜装傻:“不知道啊,什么也没抹。”
结果姐姐靠过来闻了两下就心知肚明,怒视自己的******弟弟:“你抹我的眼霜了,是不是?”
“不是,就抹脸的那个东西嘛白色罐子L开头的牌子我明明看到上面写‘cream’才用的绝对不会用错…”说到“L开头”时被揪住耳朵痛斥:“我一次用一粒黄豆大小的眼霜被你用来抹了一整张脸?!”
木兔弱弱地争辩完立刻做小伏低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我是想为了约会好好准备嘛。”
“约会?交女朋友了?”
“也不是女朋友,具体等回来再说。”木兔含糊其词,见二姐气消大半,反手理了理被扯歪的帽子,有眼力地溜了。

和赤苇约在通常他们放学时分手的路口,木兔光太郎特地提前十分钟到,但远远地瞧见赤苇已经站在树下了。相信那棵站在街头许久的树见证过不少对他们这样的恋人。木兔想快跑过去见面,但担心出汗,于是加快脚步走上前。
赤苇京治穿款式简单的白色t恤套卡其色短袖开衫,连扣子敞开的程度都恰恰好,圆领一圈黑边规矩地围住脖子,像摆在珠宝店展台旁边不争不抢的玉制花瓶,胸包背在开衫里,因而有一截黑色带子横在敞露的缝隙中间。
木兔光太郎叫了声“赤苇”又突然变得有些拘谨,感觉鼻翼上微微渗了汗。掌心用力蹭蹭运动短裤,想去牵赤苇的手,但赤苇应了一句“木兔前辈”后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将目光递出去。隐约间有新草源源生长的气息,在沉默而熟悉的树的注视中,他们一同笑了起来。

于是只好先一起去坐公交:木兔光太郎之前痛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又浪漫又有情调又独特的地方开展恋爱后的第一次约会,但两个人满脑子只有商场电影院,其中因为挑剔去掉了烤肉店(木兔云虽然烤肉是无与伦比的但是不敢想象多没情调的人才会去这样的地方约会)、咖啡馆(赤苇提出意见但木兔眨巴眼说赤苇啊首先咖啡馆里不能大声说话其次我好像*********不耐受一喝就心跳加速夜不能寐)、书城(依旧是赤苇提出但木兔铿锵反对赤苇平常帮我补习去书城的时候还不够吗完全只有糟糕的回忆),最后导致学弟咬紧后槽牙长长地吸气吐气,随手把手机撂在桌子上说够了木兔前辈那就去商场,碰巧查到有一家规模很大的最近有宠物活动在开。
木兔自认为比较会察言观色,咬着吸管小声说好。

公交车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刷卡上车后木兔直奔后排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冲抓着吊环慢悠悠走来的赤苇招招手。
商场距离有些远,木兔掏出手机想随便找个比赛在巴士上看。赤苇接过一只耳机带上,将胸包转到前面放好才靠向椅背。有线耳机悬空摇摇欲坠,木兔凑得更近,直到线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才放心。认真盯着看了没几分钟说感觉天旋地转,熄灭屏幕晕晕地靠在赤苇肩上。
“晕车了?”赤苇京治掏出水杯:“喝一口,不要再看手机了。”
木兔紧闭双眼接过水杯,眼睛开一条缝发现这是赤苇平常用的那只水杯。他下意识抿了抿嘴,没头没脑地问:“赤苇的水杯我能用吗?”
赤苇京治面露疑惑地低头看一眼肩头停落的大型动物,从额头到鼻尖弧度饱满,因为太近甚至能看清细细的绒毛,他愣神片刻才回答:“之前不是也用过。”说话的时候耳廓红了一圈,呼吸和心跳都错拍。
木兔不满地抱怨,声音嗡嗡地传上来:“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嘛。”赤苇一语不发,主动将胳膊钻进木兔的臂弯里,虚虚地牵住他的手。他平日体温就偏低,夏天也变化不大,溜到掌心里的手像一尾刚跳出水面的鱼,光滑冰凉,只敢将其轻轻拢住。

木兔还是嚷嚷着晕得好难受,头更使劲地往赤苇的脖子埋,毛茸茸的脑袋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赤苇点开音乐播放器随机放歌,尝试用音乐解决问题,前奏缓慢启程,他五指细长骨节突出,穿过木兔手指的缝隙,低声说“闭会眼睛就不晕了”。
通过半开的车窗,有一阵风猛地吹进来,车辆晃晃悠悠行驶在十七岁的夏天。木兔前辈身上隐隐约约有很淡的温和的香气,像从只记得起色彩光线跳跃和震动的故事开头幽幽地追随至此,紧凑地萦绕心脏。赤苇想我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在他身边时想尽方法探寻细节,气味,声音,发丝掠过脖颈的痒意,多一个细节就多一层保障,好让自己努力睁眼试图从梦一样的现实中醒来时获得真实的肯定。
难怪导演们常常拍那些关于十七岁的青春片,肆意,轻狂,一往无前,前程似锦,天空蓝得发黑,装在漂亮华丽的礼物盒,而结尾却经常以一丝怅惘茫然收束,像颜色沉闷无味的丝带紧紧地勒住盒子。
只是因为时间之不可逆,一个夏天开始,一个夏天随即结束。

但注视着木兔前辈靠在自己肩上睡得头发乱糟糟,被颠簸的行车晃醒懵懵地坐直揉眼睛时,赤苇放纵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陌生未知的未来、那些可能面对的分离,在此时此刻,这个夏天不可战胜*。

因为商场和知名IP联名的快闪店宠物活动,所以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露天广场的地方乌泱泱围了一堆人,偶尔有两声狗吠传来。木兔像收到同类召唤一样兴奋起来,无形但赤苇可见的耳朵放出来,激动地立着。他脚步加快,牵着赤苇的手迈向目的地,他们的胳膊连成一条直直的线,指向前进的方位。
塑胶草坪上摆放一座大而结实的舞台,拍照打卡的装饰放在正中间,抱着自己宠物的主人们拍成一列,等待前面的狗狗拍照结束。也有合影结束的狗狗们在草坪上打滚聚会。木兔发出长长的发自内心的感叹:“简直太可爱了——”,说罢小心翼翼地从一旁绕进去,又瞬间回头找赤苇:“这里有空地!”
赤苇京治失笑,木兔前辈每到一处新地方冲在前面领航又扭头找自己的模样完全是探头探脑的大型犬,他亦步亦趋跟上,木兔见他站定,迅速蹲下来和正绕着自己小腿大转的一只萨摩耶玩。

木兔一手挠挠小狗的下巴,一手抚摸它光滑的毛,这只萨摩耶格外亲人,立刻扑到膝盖上对他笑,舌头也伸出来一抖一抖,哈出热热的气。木兔捏着它的小手高兴地喊赤苇:“快看!”
狗狗的主人站在几步之外对他们微笑示意:“它叫饺子。”
赤苇京治弯下腰,手撑着大腿,认真地把面前的图画装进眼里。木兔背着身子摸索他的手,沿着膝盖滑上来正好碰到,于是他把赤苇的手拉下来,引导他也捏捏饺子的手。
赤苇蹲下来后饺子的爱立马转移,抛弃木兔转而扒住赤苇不放,热情地用脸蹭他,还企图舔他的侧脸。赤苇被惹得发笑,一通玩耍后径直坐在地上,勉强躲过口水袭击。但饺子故作消停,竟然最后狡猾地得逞了。

木兔的笑容瞬间收敛:“什么嘛!我也要!”
饺子并不搭理他,洋洋得意地摇尾巴。
赤苇随意擦擦脸直起身,选择退出这场三角恋,继续看着木兔前辈和狗狗玩耍。
木兔光太郎头发蓬蓬的,活泼地立着,发旋被藏在深处,头发则随着身体动作一动一动。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扎在手心很痒,欲罢不能的手感。他又摸了两下。
木兔松开饺子的小爪呆呆仰头,抬手触碰被赤苇摸过的地方:“怎么了?”
乖乖坐好的饺子和乖乖蹲好的木兔同步歪头,两双圆眼齐齐看向他。
“木兔前辈和饺子很像呢。”赤苇语调很轻,尾音上扬成一个气泡,破开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饺子“汪”地回应了一下,木兔则是和它面面相觑,饺子站起来开始绕着他们转圈,尾巴高扬,转速飞快似螺旋桨。

“我像饺子的话,赤苇也要像一只小狗。”说这木兔扫视一圈现场的狗狗,精准捕捉左手边那只稳重地叼着绳子、毛发鲜亮的边牧:“找到了!赤苇像那只边牧!”
“为什么?长得像吗?”赤苇探出半个身子,仔细打量被点到的狗狗。
“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但给人的感觉很相似,”木兔最后揉了揉饺子的头,向过来牵它的主人道别,接着补上一句:“就是即便摆出一副认真沉稳的表情也很可爱——的感觉。”
“只有木兔前辈这样认为吧。”赤苇京治联想到镜子里自己面无表情的脸,还是无法理解认真和可爱之间的关联性。
木兔光太郎反驳地理直气壮,说到后来被紧张和羞赧绊了一跤,但总算声音微弱地说出来了:“是‘只有我能这样认为’才对!毕竟、毕竟我是赤苇的男朋友。”
赤苇京治偏过头,喉头滚动,发出闷闷的一个“嗯”。

在街上走时还是要牵着手,不管有没有行人。木兔的表情过于天真烂漫以至于像郊游,左手拉右手的五六岁大的小朋友牵成一列,赤苇甚至怀疑有一个笑容自然舒展的未来牵在自己的另一只手里。
他边走边摇晃牵在一起的手:“赤苇,我们还是去咖啡馆吧,我不喝咖啡,吃甜点。”
“怎么说到这个?”
“那天赤苇生气了吧?我是不是要求很多。”
赤苇京治感受到一根手指调皮地挠自己的掌心,像小动物讨好的舔舐:“不会的,木兔前辈。既然是约会地点,肯定要选我们都喜欢的地方。”
木兔晃手的幅度更大,像顺风荡秋千,正好路过一条无人同行的狭窄小巷,秋千停了。他尽职尽责地领航,牵着赤苇拐进去。

 

赤苇这才意识到从上一个转角开始就被木兔前辈拐进了人迹稀少的小路,此人当时狡辩说是导航导的——突然说要自己看导航的理由也清楚了。他隐隐察觉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因为前辈正及其别扭地站在自己对面,嘴唇嗡动但话语全部被紧张地吞回去。
最终木兔一鼓作气将手搭上赤苇的肩膀,手里握住的那部分布料被揉皱打褶,他想将绷直的身体俯上前,但好像难以做到,全身的部位都死机,找不到关机重启的程序。
赤苇京治手脚冰凉,但脸颊热烫,激得他想打战。心脏在胸腔里用力地跺,沉重地一下下砸出回应。他脑内的生活常识生物知识通通飞光,悄悄地想心跳声想不会被听到吧?

“赤苇,”木兔声线颤颤地抖,划开胶着的气氛,眼睛亮晶晶的:“刚刚你说我像饺子,那它亲了你一下,我也可以吗?”
赤苇稍微放松肩膀,在这时仍然一板一眼地答复:“不是因为像饺子才可以,是木兔前辈的话,什么都可以。”
木兔光太郎心头突地一跳,不再踌躇,眨巴着眼凑近赤苇的嘴唇,只剩一寸之差时,他却停下不动,赤苇的呼吸温柔地扑打在他的脸颊,睫毛扇起小小小小的气流,在他心里刮出一阵飓风。
“木兔前辈,这样睁着眼看很像比目鱼。”

于是两个人都破功了。木兔顺势将头抵在赤苇的肩膀上吃吃地笑,感觉胃里很温暖,有种子的嫩芽在破土而出。赤苇抬手搂住木兔的脊背——像每一次比赛结束借机拥抱他时一样,而这次却可以久久地拥住,直到他们化成路边的两座石膏雕像,经岁月打磨有细碎的裂纹在相拥的胳膊上绽开。
他轻拂木兔的背,在充实的拥抱中开口:“这次闭上眼睛吧。”
下一秒他鼻子被蹭到,双唇相贴,湿润而温热,赤苇安心地闭起眼,摔进这个吻里。坠落的感觉使得肾上腺素飙升,落地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柔软舒适的奶油蛋糕之上,木兔光太郎探出一点舌尖舔舐他的唇瓣像小狗。

04 比哲学课题更难解决的其实是生活课题:黑尾铁朗如是说

木兔将新的一张数字卡从背后拿到前面来时,想起了一则提上日程的重要事件:音驹快要来打友谊赛了。他在课桌抽屉里翻找一会,拿出了因上节课掏试卷而被卷入两摞书之间的裂谷中的手机,戳亮屏幕看日期,第一场就在今天——怪不得黑尾那家伙前两天发信息说赶快准备好钱包等着请客。
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引入今天的学习内容,拿起粉笔写板书,木兔的目光转向从后桌幸子那里获得灵感后买的同款不同色笔筒(很遗憾并没有印排球的卡片组于是他选了与之相关的黄色),发现数字正好是“30”。
他莫名有种在孵化某样新生物的奇异感觉,因为初生和珍贵所以必须用心呵护,出生的日期也要一天一天记录,每次记录都是一场回忆,是对其重要程度的反复强调——虽然木兔光太郎坚信自己不会忘。
这只生物会存在多久,而当它成长到100天、1000天甚至10000天时会是什么形态呢?木兔停下手中正在来回转的笔,左手撑着头,将笔扣在桌子上。一万天是多少年?从来没有想过天数也可以厚厚地累积起来,形成一沓以后是不是会有年轮一样的纹路?就算是一亿天,赤苇也会和我一起化成宇宙间的空气粒子慢悠悠地漂游,这时候起码早就不用学数学,更不用担心数学考试。
这个问题如果问赤苇(当然不是一万天是多少年的那个问题),应该会得到正确又有依据的答案,于是木兔将问题的缩略版随手写在草稿纸上,提醒自己记得下课后发信息问问。

——赤苇,今天是个大日子。
赤苇京治迅速地在脑内过一遍重要日期记录,一本无形的手册一页一页翻过,像武士夺得天下一绝后别人打开是天书只有自己能窥得全貌的修炼秘籍:便利店会员日是每周周二周三,(炒面面包可以买一送一),学校方圆五条街内最好吃的烤肉店集点卡是固定周五兑换,今天是周四,没有数学小测,没有英语补习,下午部活约好了和音驹打友谊赛…似乎都算不上“大日子”,如果回答不上来或是回答有误,都会很麻烦。
且麻烦的情况如今变得更严峻。
恋爱之前的木兔前辈低落时会拼命将四肢和结实的整个身体(听起来像恐怖片桥段但真的不是)塞进桌子底下,赤苇想幸好因为情绪低落不会乍起在排球馆顶着桌子暴走不然会像汽车人,安抚好情绪后只需要从肚子里搜罗《高情商社交:如何夸赞身边人》语录棒读即可;但恋爱之后难度直线上升,此人会将前面的情况重复一通并延长时间表******胁,或是把上半身埋在储物室堆成一座山的脏兮兮体操垫中间企图闷死自己(不知道到底是闷死还是脏死),安抚情绪俨然变成一场不平等条约签订谈判:周末两天赤苇都来我家玩我就出去、今天赤苇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牵手不放开我就出去、赤苇答应等会亲一下我左边的脸我就出去,亲完左边又会耍赖要求亲右边:不然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赤苇揉了揉太阳穴,光是想象不同分支选项的结果就压力很大,他细想今天的具体日期,或许是恋爱一个月?不过这样的事木兔前辈怎么会记得比自己还清楚,他分明是期末考试日期都要靠不同年级的自己提醒才会记住的类型。
不管这个“大日子”是不是和恋爱一个月有关,这样回答总不会出错,如果对方并不记得这一天,那正好可以借此回绝上一次不平等条约之“周末两天赤苇都来我家玩”:因为所谓的“来我家玩”只是一种内敛的缩句,将主谓宾补足以后是“你来我家后在关上门的卧室里我变成超大人形玩具挂在你身上玩”。
思及此,赤苇京治痛彻心扉地第六次反省自己下一次万万不能耳根子软心更软地纵容——就算前辈从背后抱住自己眼睛眨巴眨巴像小狗像小猫又像猫头鹰——于是他飞快地打字回复:我知道哦,今天是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赤苇说清楚嘛。
——恋爱。
——恋爱什么啊?
——恋爱一个月。
——什么恋爱一个月?
——我们!恋爱一个月!
在赤苇真的恼羞成怒之前木兔有眼力见地赶紧止住话头,毕竟转变身份的一个月里他发现学弟在通常情况下脸皮比较薄,如果继续装无辜反复追问就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赤苇会板着脸硬邦邦地说“再惹我地话后果会很严重的”,他捏住手机笑了一会,又趴下来不自觉地撒娇:
嘿嘿,我想听赤苇完整地说。
接着他又问:赤苇,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消息刚发出去就上课了,木兔可惜地盯了几秒屏幕,只能将手机塞回去。

黑尾铁朗轻车熟路地把背包放在更衣室,喝了两口水顺便督促几句还在换衣服找毛巾的队友们,然后出门站在木兔光太郎旁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来多少次都忍不住感叹,你们的体育馆也太大了!”
木兔双臂抱胸直直地站着,听到几周不见的好友熟悉的话语腔调后放松地勾起嘴角,朝后者侧头,并用手拍了拍好友的背:“啊,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黑尾无奈地耸耸肩表示不解:“第一次叫你出来说是有约了,第二次的借口是‘反正练习赛很快要见面’,第三次说是谈恋爱在忙——等等?”他好像现在才迟迟地消化掉这个平地惊雷,夸张地弹开一段距离拉长尾音:“谈恋爱?真的假的?”
木兔光太郎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两下,但表情却不显,反而换上跟赤苇学的那一套正正经经的吐槽专用冷漠脸:“这种事情都作假,也太可怜了吧。”
“哈?你在装什么啊?”黑尾铁朗摆出一副凶狠狰狞的表情(在木兔光太郎看来像黑道老大旁边狐假虎威龇牙咧嘴的小弟),立马开始刨根究底:“和谁?怎么认识的?谈多久了?”

木兔光太郎反倒扭捏起来,支支吾吾两声,含糊小声地说:“你认识的人。”
“什么啊?你是在装害羞?”
“黑尾太过分了吧!我就想让你猜猜!”
“我认识的?排球部的?”
木兔点点头。
“嗯?球队经理啊?我怎么感觉她们俩不管是谁喜欢对方的可能性都比喜欢你的可能性大啊!”
黑尾铁朗被这个可能性惊到声音不断放大,又瞬间被木兔拉过来捂住嘴:
“当然不是!小点声!”
黑尾被迫在木兔的掌心里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眼睛瞪得******诧异地看着他。木兔松开手,给他重新猜测的机会:“你难道看不出来?认真想想。”
天啊。
黑尾铁朗顿时感觉凭空出现一道闪电沿着发型的顶部将自己通体劈了个遍,脑海里挤出密密麻麻的问号后合成一个最大的落在头上:“天啊,不会是…不会是赤苇吧!”
随后他崩溃地看见木兔更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头。
“你威胁他的?是不是说‘不和我谈恋爱我就要怎样怎样’这种听起来后果很恐怖的话了?”
说罢黑尾摆摆手,示意表情骤变意欲解释的木兔先住嘴,紧接着继续推理:“别急,你先别说话。或者说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不过赤苇这样的好孩子能落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啊!说到底还是你威胁他了?或者是你求他的吧?!”
“什么嘛!”木兔不高兴地撇撇嘴,“你怎么和木叶说了一样的话?我们是多明显的两情相悦啊!身为好友连这一点都看不出不觉得惭愧?”
黑尾还沉浸在震惊的余韵中,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个事实:“我只是不敢相信,呃——”能言善辩堂堂音驹排球部部长一时哽咽,默默为可以想象的赤苇的艰辛生活捏把汗,许多话兜兜转转在喉头却被咽了下去:“赤苇,辛苦了。”

“什么意思?什么辛苦了?”
黑尾挂上心平气和的假笑,屡试不爽地转移话题:“话说你就这样跟我出柜,有提前跟赤苇说过?”
木兔如他所想地立刻转换脑筋:“当然!其实刚在一起第一天我就想发在排球部的群里给大家通知一下,但是赤苇说大方地相处下来大家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要是朋友们问的话可以直接承认。”
“啊,这样。”黑尾铁朗象征性扯了两下嘴角,赤苇,你真的辛苦了。
不远处球队经理在吹哨整队******,木兔抓起椅子上带背号的背心套上,推推黑尾:“走吧,等会结束一起吃点?”
“好啊。和赤苇?”
“嗯哼。”
“哼什么?哪来的动物?”
“哼一下就找茬?其实完全是嫉妒我的幸福了吧。”
“你还是别说话了。”

最后一局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白福雪绘伸手翻动一页计分牌,拖着长音读出大比分:“2比1,比赛结束了。”
木兔光太郎照例举起胳膊“hey”了三声,奔向刚走到场边正在喝水的赤苇京治旁,像捕猎回巢的猫头鹰。他长臂一伸将赤苇揽住,亲切地凑过去贴学弟的脸,结果被口头嫌弃:“木兔前辈,都是汗。”
赤苇京治还是不太习惯在排球部一众前辈后辈之间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因此拿着毛巾的手举起又放下,落在木兔的肩上:“自己擦一下吧。”但是木兔梗着脖子不动,大有“你今天不帮我擦我就一直不动知道变成雕塑”之势,所以他无奈地笑了下,用毛巾轻轻沾去木兔滑过脸颊流进衣领的汗。
黑尾精疲力竭地捶着大腿路过,见状半张开嘴,因为太累也懒得摆出多余的表情:“这对我眼睛不太好。”
木叶秋纪在一旁不知道站了多久,嫌弃地拧紧宝矿力的瓶盖拎在手里:“假装看不见是我最后的善良。”
木兔不理,赤苇不好意思地微笑,却也并没有挣脱开,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身边人均匀温和的呼吸,手掌向下降落到大臂,皮肤紧贴皮肤,灼人的热气入侵,最原始最宽厚的亲昵,像托举海浪中的空船。

场馆里很安静,刚结束剧烈运动的少年们纷纷以各种姿态放松身体,热气无声蒸腾,高顶上的空调任劳任怨一刻不停,已经快要七点了,从早晨刚擦过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天色暗暗发蓝。
赤苇京治侧过头,看见木兔的脖颈依旧有汗滴柔和地滑下来,爬进他们一模一样的队服里去。感受到注视,木兔也有些紧张地接住他的目光,与平日不同的毫不张扬的笑缓缓浮上来,温热的,******裸的,一种美丽纯真的感情的最初样貌包裹其中,连生涩都坦荡。
赤苇也笑了,笑开以后才感到心里有温柔的泉水流啊流,对视之间有起伏的水波。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够了。他想。

一起走出校门以后,赤苇朝相反方向转身,他今天作业很多,必须快些回家完成。临走前他和两人道别:“黑尾前辈,木兔前辈,那我先走了。”
木兔不满地摇摇头,拉住他的小臂晃了一下:“啊,好可惜啊赤苇——”
“木兔前辈,好好用餐哦。”赤苇配合着也晃了一下胳膊,尝试安抚他。
黑尾铁朗无语地一把拽过木兔,中断这场预感可能没完没了的告别:“那我们先走了赤苇!”
木兔被黑尾勒住脖子拖行两步,跳起来再次道别:“赤苇,真的走了哦!”
“明天见,木兔前辈。”

黑尾松开胳膊,拍了拍校服袖子上的褶皱:“去吃哪家?”
“上次那家烤肉拌饭怎么样?现在嘴里还能想起那个香味。”木兔双手垫在脑后走着,踢了一脚几步远处的石块。
黑尾点头同意:“可以啊,就是你吃了两份打嗝时差点吐出来的那家?”
“能不能不要拆我台啊!”
黑尾爽朗地笑出声,夜晚的温度低了不少,空气里充满舒心的凉爽,酣畅淋漓地运动完以后他心情畅快,顺口八卦好友:“那次你们还没在一起吧?不然也不会毫不顾忌地大喊‘打嗝要打吐了怎么办赤苇’吧。”
木兔对原话印象模糊,闻言又开始一惊一乍:“我说过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你编来拆我台的吧!”
黑尾见话题被带偏,随便敷衍两句:“哎呀抱歉,我是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被问到这个问题,木兔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讲话也是字字有力不容置疑:“今天正好一个月,巧不巧?总感觉像是昨天才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好快。”
末了他补充一句:“和赤苇谈恋爱真的好幸福。”
“好想一直和赤苇谈恋爱。”谈恋爱三个字翻来覆去说,怎么也不嫌腻味,幸好爱情不是童年时期吃苹果糖那样,珍惜地拿出来好几次后身不由己地在赏味期结束之前一点点品味。爱情的赏味期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的:爱,信任,勇气都要百分之一百二十,多出来的二十是防腐剂。
在此之前,木兔光太郎坚定地认为爱情不会过期。但是上午他发的那条有关“永远在一起”的短信,赤苇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今天事情太多,也没能找到机会追问。

黑尾铁朗双手插兜,斜挎包肩带略长,有一下没一下地和着走路步伐颠起落下。他将目光移向身侧同行的友人脸上。木兔面部线条莫名柔和下来,余晖在身后降临,沿着发边一圈绒绒的光,讲话表情认真但更应该说是虔诚,几步路走得像朝圣。
“喂,木兔,明年我们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一直打排球,应该先要进体育大学之类。你呢?”
“我啊,我不会再继续打排球了。不过以后想从事相关的工作,排球协会或者俱乐部吧。”
“应该会不错?听起来很适合你。”
“只是暂时这么想的。至于打算,我刚刚问的是你和赤苇。”
“和赤苇有什么打算?也结不了婚,就继续谈恋爱啊。”
“你上大学他才高三,不会不方便吗?如果学校不在东京呢?”

木兔的脚步顿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那我们就周内发短信,周末我来看他。”
“要是赤苇的大学和你的也不在一座城市的话还要这样吗?更不要说以后工作了会怎样。生活可远远比想象中艰难很多哦,木兔。”
被点了名的人彻底停下脚步,几分钟前路灯提前亮了起来,有一团肮脏的雾般的小虫聚集在距离亮光很近的地方,如象征不详的黑气。但其实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人造光未免多此一举。
“你说的对,黑尾。我知道赤苇和我是不一样的人——但是怎么说——”木兔没有犹豫继续说下去:“毕竟我们喜欢对方的心情是一样的啊。这种心情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轻易改变吧。”

然而真实的生活百转千回,所有人都会被时间直直地推向棱角锋利的岔路口,选择如拔剑,每次都劈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未来的图景尚未展开,但相遇的人就在身边,夏天会结束,新的夏天循环往复重新开始,因此不能犹豫更不能等待。

05 我要讲的是世界第一的初恋故事

从收到木兔光太郎那条“今天好累,晚安”的消息的那一刻起,赤苇京治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装作忙碌一天忘记回复那条消息的报应来了。他滑动屏幕直到露出“我们会在一起多久”的对话框,怔怔地出神。
如果此时有天神显灵,把几十年后的自己塞进时光机轰隆轰隆带回来,确信无疑地告诉他:“放心承诺吧!你们现在正在一起挑选合葬的墓碑。”那么赤苇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告诉木兔,电话打不通他就一路飞奔到木兔家楼下在窗下喊“木兔前辈我的回答是永远”(听起来是偶像剧标配,下暴雨的话更搭)。
——然而这只是一位主人公走投无路的痴心妄想,况且本故事没有带“奇幻”、“穿越”等标签。

赤苇京治脸埋在枕头里恍惚地趴着,呼吸渐渐沉重,神智却更加清醒。
他感受到自己新生的稚嫩的爱情在耳边呵气,青春的面目熠熠生辉,闷热逼仄的更衣室角落,夏季暴雨将歇未歇,木兔光太郎背影消失在永恒空间的尽头。或许那空间铺就充满鲜花祝福掌声的绒布红毯,走上去就不再瞻前顾后杞人忧天,可以笃信爱情永不会闭幕。但他们还都太年轻,心智尚在鸿蒙初启之时,盲目天真的想象轻飘飘,是镇痛剂还是梦魇犹未可知。
他想起木兔光太郎,像被钻石锋利的光晃到眼。木兔前辈抓住他的掌心微微发汗,木兔前辈的拥抱好像要将他揉进身体里,木兔前辈亲吻时眼睫在发抖,木兔前辈用单肩包抵脑门边走边唱跑调的情歌,木兔前辈说“喜欢”时嘴唇嘟起又笑开像讨吻。
闭上眼也可以描绘出木兔前辈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的样子——如果我有幸能见到。但是我多想真的可以看见,由不确定性堆积而成的荒芜且满目疮痍的世界有一个角落,我们熟练而长久地互相爱着,而在此处唯一的确定性是永远。
只要你也想,只要你也想和我永远在一起,木兔前辈。时间、世界、历史盛大虚无到与我们无关,你才是仅有的前提。

于是他坐起来,源源的冲动经由血管涌上脑海。一切影视作品都来源于生活,夜晚十点飞奔到木兔前辈家楼下的桥段凭什么不能发生在现实中。
赤苇京治先是发短信问木兔真的睡了吗,结果对面秒回没有,他又立即切换到通话页面,“嘟”的一声后他果断开口:“木兔前辈先别睡,我现在去你家楼下。”
对方惊讶的一句“赤苇发生什么事了”刚说完,他挂掉电话穿外套下楼,父母已经回房休息,所以他脚步很慢地挪到玄关,轻手轻脚带上门后在夜幕中奔跑。
跑过犹豫、迟疑、不安,穿过一切谬误和伪装找寻那一颗真诚的金色的心。

抵达时木兔光太郎已经等在楼下,向来冷静自持的后辈恋人的冲动使他摸不着头脑,提前出门就能早一些知晓。
彼时正是赤苇京治人生中的体力巅峰(他当然对将来自己变成社畜的悲惨现实尚且不知),所以放肆地挥霍着年轻的体力。他站在木兔面前缓了半分钟,斟酌发问:“木兔前辈,那你呢?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一切都已经了然,木兔光太郎轻松地笑开,承诺力透纸背,如一种远古的预言,由纯真童话鉴定后许诺为真:“当然,我想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也是。木兔前辈,无论你今后问我多少次,这个答案都不会变。”

 

*出自阿尔贝·加缪《反与正·婚礼集·夏天集》,郭宏安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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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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