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小羊希望

一九六九年二月十八,大年初二,宜入宅宜开工宜动土,然而伊克昭盟的街头却看不到半点喜庆祥和的过年气氛。刚刚开完春节动员大会,达拉特旗来的民兵连连长阿云嘎就夹着公文包,急急忙忙要往回赶。

覆盖在草原上的白被子已经开始出现消融的迹象,有嫩绿的草芽不怕冻,陆陆续续探出头来。阿云嘎不断调整缰绳,阻止胯下的黑马低头啃食,然而并没什么用。在那个年代,人都不能填饱肚子,更何况牲畜。越冬的粮草准备并不充裕,黑马忍受了一个冬天的饥饿,即使那零星的草芽还不足以塞牙缝,依旧恋恋不舍地咀嚼着。

黑马是阿云嘎相伴多年的战友,如果不是有急事,阿云嘎一定会让它好好地尝鲜。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用自己的马靴狠狠地蹬了两下马肚子。

“乌云,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回去,不然他会死的。”

他,郑云龙,去年年末刚从青岛来的大学生,被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办公室分到了阿云嘎麾下。 “大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必须得好好改造,尽可以把你那些喂马砍柴的杂活交给他干。光会读书,不跟无产阶级劳动人民贴近怎么能行?”办公室主任如是说。

阿云嘎对郑云龙的印象还不错。郑云龙极瘦极瘦,戴副眼镜,眼镜偶尔还会从鼻梁上滑下来。读书人没力气,阿云嘎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那样一双写字的手,被斧头磨出血泡泡,反倒可惜得紧。郑云龙初来的时候,时常在一个小本子上写诗。他写草原,也写草原上的牛羊,他写朝霞,也写夕阳。偶尔他也会写写小说,多半是一些男孩女孩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阿云嘎是郑云龙忠实的读者,那些在他身边司空见惯的东西,能通过郑云龙的笔以另一种方式在纸张上跳跃,他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情。阿云嘎敬重读书人,他在年少的时候,也曾读过书的,关于草原的诗他也记得一些。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早低见牛羊。” 这样的句子都深深地刻在阿云嘎的脑海里,可惜,由于家境困难,他与这些文字并没有结下更深的缘分。那个写满浪漫词句的小本子后来被人举报没收,化成了一小堆灰烬。郑云龙并不在意:

“笔还在我手里,再多的东西也能写出来。”

阿云嘎却因此提高了警惕——那些人一直盯着郑云龙不放,今天没收了他千里迢迢带来的书,明天烧毁了他辛辛苦苦写下的文字,后天呢?

果然,大过年的,阿云嘎不过到盟里开了个会,令他最为担心的事情便发生了——他接到电话,说是公社的一只母羊难产,郑云龙自告奋勇帮忙,折腾了一夜,却还是没能留下母羊和小羊的性命。草原上的牛羊都是公社公有的财产,死了两只羊,阿云嘎可以预见郑云龙将会面临什么。

冰雪消融后的小河在乱石间湍急地流淌,阿云嘎心急如焚地骑着黑马乌云,哗哗地趟过这片急流。

郑云龙跪倒在两只羊的尸体前,满身血污,革委会的主任早就看他不顺眼,叫喊着:“这个外来的学生损坏人民公社的财产,他是人民的罪人啊!”红小兵们往郑云龙身上扔碎土块,他的头都被砸出血来,却仍然一动不动,怀里抱着小羊,一边流泪,一边念念有词。离得近的人可以听到,他并不是在为损坏公社财产而作忏悔,嘴里念的是:“羔羊的头都露出来了,口鼻内的黏液也都清理了,为什么还活不了呢?”

太阳落山之前,阿云嘎及时赶到了,宽厚的肩膀挡在郑云龙前面。 “公社把这个大学生交给我来带,他犯的错自然也由我来承担。回头我就让他写检讨,这次造成的损失,就从我工资里扣好了。”

阿云嘎生气的时候,眼神就像捕食时的老鹰一样阴鸷锐利。红小兵们一哄而散,他们并不敢在阿云嘎面前造次。这个又高又壮的民兵连长脾气和传闻中的一样不好,谁惹他生气了,他会用弹弓射出小石块把闹事的孩子的******打开花。

革委会主任还有些不服气:“可是,这是严重的阶级错误……” “我说了,他犯的错由我来承担,你需不需要我到盟里去做检查?”

阿云嘎比主任高一个头,俯视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主任识趣地闭了嘴——阿云嘎除了是民兵连长,还是烈士的后代,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在这个无比重视成分的年代里有着傲人的资本。除此之外,他还是深秋狼群来犯时本地老百姓的守护者。主任去年才从盟里派过来主持大革命,不能轻易破坏自己在基层的群众基础。

 

难产而死的羊被拉去公社厨房给大家打牙祭,除了郑云龙怀里的那只。阿云嘎把郑云龙带回自己的蒙古包时,郑云龙还抱着那只血淋淋的羊羔不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羔羊前蹄先出,嘴顶到水门处出不来。我按书上教的处理了,可还是救不活。”郑云龙哽咽着,“确实都是我的责任,我想好好地把它埋了。”

天黑得很快,阿云嘎让郑云龙去屋里取了煤油灯来,照着让自己在院里挖出个坑。一旁的马厩里,黑马乌云静静地看着两人的举动,不时发出一声鼻息。

二月初的土壤坚硬无比,阿云嘎挥舞了近一个小时的锄头,才挖出个一尺见方的小小的土坑。郑云龙抱起放在一旁的小羊想要放进去,忽然感觉胸膛被蹬了一下。

“阿云嘎,你快来看。”郑云龙喜极而泣,“这只羊是不是在抽搐?”

阿云嘎急忙跑过去,把手放在小羊的鼻子上,的确隐隐感觉到不时有湿润的热气喷在自己的掌心。“你是对的,它还活着。”他欣喜地看着郑云龙。

“这是我接生的第一只小羊羔。可以让我来养着它么?”

郑云龙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阿云嘎。阿云嘎一向不能拒绝这样的目光。理论上,公社的每一只羊都登记在册,但这是一只一出生便“死”了的小羊羔,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小羊羔养在郑云龙的房间里,阿云嘎给它起名“库斯楞”。

“在蒙语里,就是‘希望’的意思。”

他解释给郑云龙听。

库斯楞出生便没有母亲,阿云嘎从镇上的卫生院讨来葡萄糖,让郑云龙一勺一勺喂给它喝。库斯楞勉强能够活下去,但还是瘦弱得站不起来,郑云龙尝试着扶着它站在地上,发现它的四肢都在打颤。

“这样不行。”郑云龙皱起了眉,“羔羊出生后必须吃母羊1-3日内分泌的“初乳”。“初乳”营养价值高,蛋白质是常乳的4-5倍,维生素的种类齐全,并含有羔羊不能合成的维生素,微量元素也很丰富,同时“初乳”中含有常乳所不具有的免疫球蛋白,能增加羔羊的免疫力与抵抗力,增加羔羊体质。缺奶吃的羔羊很容易就会生痢疾而死亡。”

阿云嘎站在旁边听着郑云龙的话陷入了沉思。

当天晚上,阿云嘎回家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个破碗。

“你要的初乳。快给库斯楞喝。”

“你的脸?”郑云龙注意到了他脸上的青紫。

阿云嘎面色微红:“回来的时候走得急,没看到路上的坑,摔了一跤。”他当然不会告诉郑云龙,这是他在把羊羔的嘴从母羊的******里硬生生*********时,被母羊给踢的。

 

天气越来越暖和,喝了阿云嘎强抢来的羊奶的库斯楞身体长得不错,很快便能在地上跑跑跳跳。虽然毛长得还很丑,在郑云龙眼里,却是只顶顶漂亮活泼的小羊。阿云嘎住的小院很偏,不常有人过来。不出工的时候,郑云龙偶尔抱着小羊在院里晒太阳,望望蓝天。草原的蓝天和他家乡的不一样,很低,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总感觉伸手就能碰到一样。春天里,大雁又都飞回草原了。郑云龙在天空中看到他们的身影,总会低头对库斯楞说:“库斯楞,它们从南方回来,你说,它们会不会也经过我的家乡青岛呢?”

阿云嘎听了,心里总是莫名的难过。他悄悄打听过这些知青是否有机会返城,得到的回复却是“他们都是要扎根草原的”,这个消息,他还藏在心底没敢告诉郑云龙。

晚上,郑云龙在油灯下一字一句地教阿云嘎默写唐诗宋词,英雄钢笔的金尖在旧报纸上描绘出曲折刀锋来。累的时候,郑云龙会吹口琴调剂生活。那是他从青岛带来的行囊里,唯一一件还算得上小资产物却没被没收的东西。库斯楞就在炕上愉快地蹦来蹦去。跳动的火苗映在郑云龙巴汗淖般清澈的眸子里,阿云嘎忽然觉得有一万只库斯楞在胸膛里乱撞。

不能返城也许不是件坏事。

阿云嘎忍不住自私地想。 他想不到,麻烦接踵而至。

邻居牧******兰家的大儿子巴根看上了郑云龙,并积极地采取了行动。阿云嘎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郑云龙衣衫不整地坐在草堆里,珠兰在亲戚女眷的怀里哭天抢地:

“这个外来的学生果然是个祸水,害死了公社的羊不说,还勾引我的儿子!”

阿云嘎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扔到郑云龙的身上,揪住巴根的衣襟,强忍着没让自己的拳头落在巴根的脸上:“你凭什么说他勾引你?”

巴根哆哆嗦嗦地直视着阿云嘎因愤怒而通红的眼睛:“他每天在我家附近吹口琴,我问过其他知青了,吹的都是情歌……他还对我笑!那双眼睛那样看着我,不是勾引我是什么?”

气势汹汹的阿云嘎瞬间蔫了下来,天生的桃花目难免会招惹些奇奇怪怪的风流债,巴根说的在众人眼里也都是事实,没甚么好辩驳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作风问题的处理只有存在于男女之间时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强行凑对儿。

“幸好你是个男的,幸好巴根也是个男的。”阿云嘎劝慰道。

但为了平息众怒,郑云龙不得不搬离这个小镇,去到草原的腹地独自居住。

“那里水草丰沛,就让郑云龙顺便带一支羊群过去放牧吧,也算不浪费。”

阿云嘎的建议是有私心的,有羊群的地方便会有狼,他背着一杆******,也好时时名正言顺地巡逻过去探望。

 

郑云龙并没有过多怨言,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囊,赶着一群羊,往草原的深处去了。阿云嘎用黑马驮了条木和毡布,帮他在一处季节性的湖泊旁搭起了一个简陋的蒙古包。漏风的地方都用练字的旧报纸塞严实了,郑云龙自己车了两块厚布做门帘,出于安全考虑,阿云嘎还是找来玻璃铁皮和木板给蒙古包做了个门,又用带刺的木头扎了一圈篱笆。忙完这些,郑云龙亲手给阿云嘎熬乌日莫吃。刚来大草原的时候,他还不是很习惯乌日莫半酸不甜的口感,再加上长途跋涉胃里翻腾,当着牧民的面把吃进去的乌日莫全都吐了出来。革委会主任因这事狠狠地记了他一笔:矫情,小资思想作怪,浪费粮食。

然而时至今日,郑云龙已经能很熟练地自己制作这种独具风味的草原食品。

远离人群,库斯楞可以和其它羊一起在草原上奔跑。五月的草原上细细密密地开着紫色的小花,阿云嘎给郑云龙抱来一只小土狗做帮手。开春以后民兵连训练繁重,阿云嘎不在的时候,郑云龙便挥着细细的皮鞭,独自驱赶着羊群走入那一片花海。小土狗跑前跑后,帮忙督促掉队的羊,不亦乐乎。 小土狗初来乍到,对人还有些高冷,郑云龙在湖边洗衣服的时候库斯楞更愿意粘在他身旁,不住地来回转悠,惊起芦苇丛中的一只只野鸭。

阿云嘎怕他夜间无聊,偷偷带来许多小册子。郑云龙翻开一看,字迹从东歪西倒到逐渐横平竖直,是阿云嘎手抄的《青春之歌》。

“这是从哪儿来的?”

郑云龙大惊失色,这可是当下著名的“毒草”。

阿云嘎神神秘秘地笑道:“革委会的副主任马佳是我的老战友。他管这些,我知道你爱看,但是原本都是罚没的库里有数带不出来,我就问他要了钥匙慢慢抄给你,你只管放心看。”

 

七月,草原进入夏季。草长得愈发高了,然而潜藏在草丛深处的花蚊子也蠢蠢欲动起来。郑云龙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和双腿都已被咬得不能看,又疼又痒,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阿云嘎带了自制的药膏来,一面给他上药一面哈哈大笑。郑云龙脱了裤子趴在褥子上,只觉得阿云嘎粗糙的指腹蘸些滑腻的药膏在肿包处摩挲着,背面凉正面热,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若不是下半身光着,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跑出去。

库斯楞和小土狗也赶来凑热闹,在郑云龙鼻子前好奇地观察。 库斯楞每日和小土狗混在一处,走路的姿势也愈发像只小狗。

阿云嘎看着好笑,抱起来亲了一口,反而被库斯楞一口咬在鼻尖上。小羊牙齿平整,没有咬破皮,但力气不小,在阿云嘎的鼻子尖留下了一排细细的牙齿印。

阿云嘎哭笑不得,皱着鼻子道:“你又不是小狗,学甚么咬人的本领?” 他抱着库斯楞转向郑云龙:“库斯楞来关心你,你也亲亲它吧!”

因刚被咬了一口,阿云嘎紧紧捏住库斯楞的嘴巴,生怕它再伤着郑云龙。要是前后都带伤,那可就太倒霉了。

郑云龙会意地笑了,嘟着嘴轻轻亲了下库斯楞。

“再亲一个!再亲一个!”阿云嘎继续怂恿着。

 

草原上的风吹走了春花,又将草叶也吹得微黄的时候,便该囤积冬天用的燃料了。郑云龙开始到处捡风干的羊粪马粪,统统都堆在小院里,用防水的塑料布盖着。干柴也已经捡回来堆好,质地疏松些的郑云龙自己就能处理好,但大部分还要等着阿云嘎来劈。 阿云嘎往草原深处独立的小蒙古包去的次数便频繁了起来。小镇上的人都忍不住摇头叹息:这样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也被那外来的狐狸精迷了心智。

阿云嘎充耳不闻,在鲜有人迹的草原腹地,他有大把的光阴与郑云龙独处。到了晚上,他所幸宿在郑云龙的蒙古包里等第二日清晨再赶回镇上去。这个时候,郑云龙便会用布擦擦他心爱的口琴,再次在昏黄的油灯下吹奏起来。 这次却是只吹给阿云嘎一人听的。

有时阿云嘎也会翻出家里尘封多年的手风琴,背到郑云龙这边来,一边唱一边拉给他听。

手风琴已经有些漏气了,拉响的时候常会伴有大量杂音,但并不妨碍阿云嘎高声歌唱: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охи,  

Всё здесь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Если б знали вы, как мне дороги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Речка движется и не движется,  

Вся из лунного серебра,  

Песня слышится и не слышится,  

В эти тихие вечера.  

Песня слышится и не слышится,  

В эти тихие вечера.

Что ж ты милая смотришь искоса  

Низко голову наклоня  

Трудно высказать и не высказать.  

Всё, что на сердце у меня  

Трудно высказать и не высказать.  

Всё, что на сердце у меня

А развет уже всё заметнее,  

Так пожалуйста будь добра  

Не забудь ты, эти летние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Не забудь ты, эти летние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 вечера.”

这是阿云嘎从祖辈那学来的歌曲,他只会这个版本。

郑云龙给他翻译: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一阵轻风  

一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后面呢?”阿云嘎记得明明还有两段。

郑云龙的脸上飞起两片晚霞:“是吗?我不记得了。”

阿云嘎的记性半点也没差,后面的确还有两段。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哪会记不住短短的四段歌词,不过是难为情,话儿都留在心上罢了。

 

草原的第一场风雪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郑云龙在睡觉的时候,听到院门的砰砰声,还以为是狂风的拍打。直到小土狗狂吠了起来,郑云龙才意识到,是狼来了。

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郑云龙看到,幽深的黑夜中,四面八方都是绿油油的眼睛。狼群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不知道。

有春日里阿云嘎精心扎的带刺的篱笆,狼群一时半会还进不来。但有院内肥美的羊群诱惑,保不齐会有饿极了的狼拼死跃进来。

郑云龙害怕极了,但损坏公社财产的帽子扣过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更何况,那么多羊,都是他一年辛辛苦苦放牧才长得个个膘肥体壮。他抱起库斯楞亲了亲,塞进自己的被窝里,去炉子底下取一根燃着的木头走出去。 正好有一只狼尝试着越过篱笆来,腹部被尖刺划伤,落地还没站稳,就被郑云龙怪叫着一通乱棒打昏在地上。

“来啊!有本事都来啊!”郑云龙横眉冷目,心底里却早已哭爹喊娘起来:《青春之歌》的结局我还没看到呢,不能就这么就做了狼群肚子里越冬的粮食啊!

一阵刺耳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随着几声尖锐的哀嚎,四周的绿眼睛一一远去。很快,郑云龙便看到远处浮现的点点火光。

是阿云嘎和几个相熟的知青。

郑云龙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阿云嘎率先跳下马,奔进小院。 “你怎么样?”

“羊群很好,库斯楞也很好。”郑云龙被阿云嘎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不争气地掉了几颗眼泪。

阿云嘎气得直翻白眼:“我是问你!” “我也很好。”郑云龙指着地上的狼,“就它进来了,怎么办?”

“镇上也遭狼了,我刚刚处理完就往这边赶,还好来得及时。你没事就好。狼王被我打伤了,短时间它们不会再来。”阿云嘎低头去检查那只狼,“你用什么打的?毛色好极了,没什么大的损伤。回头把皮扒了给你做个护膝——草原的冬天太冷了,去年你的膝盖就有些受不住。不过肉就要给兄弟们打打牙祭。”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他们来一趟,也怪不容易的。”

同来的知青们佯装没看见,有的望着星空,有的低头看脚尖。郑云龙见状,脸更红了。

 

一九七零年,新年伊始。

公社领导派人来清点郑云龙负责的羊群,一只也没少。

“要不开春的时候,你搬回镇上住吧。”公社来的人好心建议道。

“不了,在这儿也挺好。”郑云龙小声应着,回头望向蒙古包。里面,阿云嘎还在酣睡。坚守了许多个冬夜,春天总算又要来了。

公社来的人见拗不过郑云龙,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着公社的财产们回镇上去了。

大年初二,郑云龙的帐篷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个正经客人。阿云嘎听到马蹄声出去看,正看到客人下了马,缩头缩脑地走过来,顺便扬了扬手里的烧酒瓶。 “过年好!”

“过年好啊,马副主任。”

阿云嘎热情地掀开帘子,“进来暖和暖和。”

马佳大步流星迈进蒙古包里,炉火烧得正旺,他冻得发硬的四肢逐渐缓和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他看到火炉上锅子正突突的冒着热气。

郑云龙坐在加厚的褥子上,笑眯眯地说:“希望。”

“什么?”马佳还有些******,阿云嘎立刻接过话来:

“就是我们的库斯楞啊,没放一点盐,特别嫩,你来得真是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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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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