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棠树下,两张年轻面孔对着镜头交换偶像男团队长和曲艺传承人的身份观点。
偶像男团其他成员在几步之外的厢房门口闲扯。
“上面写了什么?”无聊到研究起墙上一幅绿油油的画。
“柳什么鹦鹉……语……万知?”题诗款用的行书。灵光,通气,难认。
“柳藏鹦鹉语方知。” 一张笑嘻嘻的脸冒出来。
“谢谢陶老师!”当代偶像男团非常礼貌,“请问,是在说什么?”
“叫什么老师啊。”陶阳摆摆手,“您瞧这鹦鹉吧,一片绿里带点儿黄,在那柳叶中躲着呢,不开口人都发现不了。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厉害!”叹声四起。“那得学到了吧!”
此刻,镜头与视线都扫不到的角落里,一片还绿得很的叶子施施然飘下。
2019年的秋天就这么来了,无人知晓。
回去路上, 焉栩嘉突然冒出一句,“赵磊,我们在青岛看见的那只鹦鹉就不绿。特别蓝。”
“怎么办,它没地方躲了,很危险诶。”赵磊表情凝重地把“危”发成第二声,手上没停,正为耀荣而战。
“你们两说无聊话怎么每次都这么认真?”车里前后排都乐了。
秋夜未央。
二
焉栩嘉和赵磊遇见那只特别蓝的鹦鹉是在同一年的春天。
“赵磊,快来!”焉栩嘉先发现的。
“支付宝吧,谢谢。”赵磊在付饭钱。
“有点臭。”焉栩嘉目不转睛。“蓝羽毛好漂亮。”
“第一次看活的?”赵磊凑过来。“我七岁就见过。”
“这应该叫琉璃金刚鹦鹉。”焉栩嘉开启************棒读模式。“不好养,挺贵的还。”
“你好!hello!”赵磊逗鹦鹉。“它不会说话哦。”
“不说话的鹦鹉就不是鹦鹉了吗?”焉栩嘉一把搂过赵磊的肩。“你说白马是不是马?”
“哇哦!”赵磊露出“不是吧兄弟”的表情,“那我问你,不在台上唱歌跳舞的男团成员算男团成员吗?”
焉栩嘉接得很快,“不合体的团就不是团了吗?”
“永不下线的才算爱吗?”赵磊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突然打歌!”焉栩嘉摇晃赵磊肩膀。“所以你见过的鹦鹉会说点啥?”
赵磊顿了顿,“……忘了。”
“你看,鹦鹉会说话有什么意义!”焉栩嘉理直气壮。“赶紧拍两张,蓝色的毛和你今天染的头发好配。”
“算是夸我吗?”赵磊掏出手机搞艺术创作,“谢谢了哦。”
“谢谢。Thank you。Merci。ありがとう。감사합니다。”金刚鹦鹉突然开口。
焉栩嘉啊了一声闪到赵磊身后。“吓人!”
“不用谢。” 赵磊大笑起来。
添置护肤品,染头发,对鹦鹉说u r welcome,充实的一天。
之前倒也没闲着。
年刚过完,人就被日子撵着跑。厦门飞上海,上海飞青岛,箱子拎进酒店式公寓,体检表前脱鞋穿衣,岩石上躺着拍宣传照,出门练习回来睡觉。赵磊跑得够快,一晃就到今天。
但今天不一样。两只单括号背对背从时间的缝隙里站了出来,朝左开口那只拦腰搂住过往,朝右的敞开胸怀迎向未知。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赵磊在床上翻个身,没想明白。
浴室水声停了,蹦出来一个湿漉漉的焉栩嘉。
“嘉哥,头发要吹干。”
“不吹也会干啊。”焉栩嘉哼哼唧唧去扒拉电吹风。
洗发水的味道被加热得满屋子都是。挺清爽,下次还买这个牌子,赵磊正想着,就又闻到了那种味道。
又咸又苦,苦比较多,猛烈而冲鼻,摩西分海似的杀到赵磊面前。说不好是什么,只能称为“那种味道”。
“嘉哥,你闻到没有?”
“什么?”焉栩嘉关掉电吹风,一脸茫然。
赵磊跳起来去开窗。没用,味道黏在他鼻子底下。
“那种味道,我跟你提过的……只有我能闻到的那种味道。”
“味道?”焉栩嘉茫然,“啊你是说……你说过的那种味道!”
焉栩嘉兴奋了,哼着歌满屋子乱转,最后干脆贴着赵磊脖子闻。
“怎么变狗啦。”赵磊拍焉栩嘉的脑袋。“你不是猫吗?”
“是不是洗发水?”焉栩嘉改闻自己。“海盐味,有点咸。”
面前站的要是别人,赵磊就会说算了。但偏偏不是任何一个别人,是不许自己说“算了”的焉栩嘉。唯一一个知道这个故事来龙去脉的人就是他。
今天之前,赵磊闻过那种味道两次。
头一回是六岁。铜版画似的,一笔一笔纤毫毕现刻在心里。全家人,爸爸妈妈和他自己,站在沙滩上。爸爸把他拎起来转圈,妈妈在笑。浪打过来,一股说不清是苦是咸的味道从咙头翻起涌上鼻尖,呛得他猛咳。爸爸说是海水太咸,妈妈怪午饭的海鲜太腥。总之是海。
后来他去厦门读书。学校和家之间有一段海岸线,每天骑车路过,都要停下来闻一会儿。海的味道在一年中的不同季节和一天中的不同时段有微妙不同,但都不是记忆中那一味苦咸相间。
潮来潮去,在很普通的一天,赵磊对自己说,算了。当天晚上,他看到天娱的练习生招募启示。
练习,比赛,出道。
时间忽慢忽快,生活又忙又盲,没有余裕思考,那种味道却不期而至。
十七岁,杭州拍戏,住酒店。杀青前一天,凌晨惊醒。大概有个梦,睁眼已经忘了。
屋子里铺天盖地翻滚着那种味道,又咸又苦,苦多一点。
赵磊揉一把脸,捞起床边的手机看,主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提示。群里发了通告安排,经纪人转了机票时间,焉栩嘉留言问“磊哥你考哪个大学啊”。
一天过完,无风无浪。
赵磊放心之余,又有说不明白的惆怅。潜意识里或许期待有事发生。
而事实证明,那种味道并不为他的人生轨迹背书。
普通人遇奇怪事,不能叫天启。
当晚,他回焉栩嘉微信,详细讲述关于味道的故事,没提高考志愿。
出道之后,成团之前,在赵磊的理解里,他和焉栩嘉之间虚比实重,散比聚长。算了。聊什么人间疾苦,不如多分享几个笑话奇闻,说不定焉栩嘉长大后还能记得。
焉栩嘉不乐意“算了”,在微信对话框里发出一串“你被我暴打”表情,又加上一串“陪我玩啦”,缠着赵磊说出所有志愿。
奇闻也牢牢记到了三年之后,听的人比说的人更积极。
“等着,我去喊阿粤来闻!”焉栩嘉鞋都换好了。
赵磊叹气,直接上手,从背后圈住焉栩嘉往回拖。
“传出去就是赵磊疯了。”赵磊笑起来。“回锅肉被新选秀逼疯,是不是难听了点。”
“什么嘛。”焉栩嘉用脑袋撞身后人。
“嘉嘉。”赵磊语气照常。
“怎么了?”焉栩嘉却听出不对。
“没事。”
“你别吓我。”
“让我抱一会儿。”
“赵磊,我在。”
春风载满草木的清香沿着窗户流淌进来。
那种味道渐渐淡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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