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情在数小时内得到控制,”荧屏上的记者说,“目前并无更多——”
祁煜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想看的。”
那不是他惯常的轻松声音。那已经被无奈淹没。
你不愿回应。镜头里的花浦区美丽宁静。这座城市舔舐伤口的速度超出你的预期。大部分警戒线已被撤下,街道和楼房融化在柔软的珊瑚色晨光里,仿佛你痛失至亲的遭遇不过一场幻觉。你知道祁煜是对的。你并没有多少欣慰,相反,一股荒谬的阴沉愤怒点燃了你:在那样惨烈的一夜过后,凭什么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迈向明天,却把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困在火光熊熊的噩梦里?
生活张开狰狞的裂口,又若无其事地戴回安逸面具。在这份宁静美好面前,你的悲痛变得如此……不合时宜。你不禁想,这个快速复原的世界是否在替凶手毁尸灭迹?
祁煜关掉电视,房间骤然安静下来。他问:“在想什么?”
你摇摇头:“不是什么好念头。”
你被自己声音中的疲惫吓得一惊,大步跨过房间,拨开几只抱枕——它们在沙发上横七竖八的样子令你想起爆炸后散乱残破的衣橱——你坐下来,十指******长发,把脸埋到双膝之间。可能有一只抱枕掉落到地上,也许是两三只,不重要。“我很累。”你喃喃地说,“而且距离无理取闹只剩一步之遥了。”
“那又算得上什么错事呢?”祁煜说:“如果说谁有资格能在这件事上无理取闹,那就只有你。”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你稍感轻松。仅仅是“稍感”,像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吹来一阵湿润的、轻飘飘的风。你发觉自己很难松开眉头,更别说挤出一个笑容。祁煜的手指落在你肩膀上,梳开一络打结的蓬乱发丝。你忽然问:“如果我能尽情去恨什么人,会不会好受些?”意外、失控,又算什么理由?
你感觉过了很久来听到他的回答。“复仇……”他慢慢地说,“是一件只对自己才有意义的事。”
“对死者难道不算?”你问。
“那不还是自己加上去的意义吗?死者又不会说话,除非托梦显灵。你信这个吗?”他的声音并不稳,像一条被海风吹歪桅杆的孤船,“活得好、活得坏、活得有意义……总归都是活人的事。与逝者无关了。”
啊。你想,他迟疑了。他为什么迟疑?你侧过脸去,想起他居室里那一副巨大的骨白色标本骨骼。人身鱼尾,翩跹诡丽,狰狞美艳,凄怆得难以直视。怎么,他也深陷在和你一样阴郁的自谴漩涡之中吗?他也有一场永远走不出的大火吗?那双总是清朗绚丽的眼睛,像一个来自海潮的谜那样美丽瑰奇的一双眼睛,也会生长出忿恨的尖刺吗?
一样东西落在你的掌心,触感温润光洁,沁着微微的凉薄和锋利,像一颗断裂的指甲,一枚剥落的鳞片,一朵被凝固在月光里的冰冷浪花。你垂下眼睛,看到一只小小的银色贝壳。
你握紧它。一切安恬的假象如潮水褪去。你走向一片狼藉的、剧痛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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