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门徒

Gideon是一个平常的人,只因耶和华与他同在,便成了大能的勇士。

——《圣经·旧约》(士6:11-12)

 

01
郑云龙两条长腿交叠着,手指在膝盖上噼里啪啦敲,眼神像X光般扫描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男人比他瘦一些,穿着一样笔挺的西装靠在沙发椅里,两手搭在扶手上看着他。这不是个抗拒的姿势,甚至还有点坦诚。

男人眉骨鼻梁都很高,线条漂亮又洒脱。眼窝深陷着,一双眼睛任他怎么打量都含笑看着他,不强势也不闪躲。他微抿着嘴,唇部线条堪称艺术品,鉴于这类似混血的皮囊,女娲怕是管不到了,大概是米开朗基罗呕心沥血的手笔。

男人叫阿云嘎。

郑云龙听到这名字敲打在膝盖上的手指一顿。嗯,女娲还是管得到的。

阿云嘎刚要开口说什么,被郑云龙截断了话头:“我没意见。”

阿云嘎终于笑起来,只是微微勾起嘴唇就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美:“好。”

 

02
郑云龙是为数不多出塔五年还没有与向导结合的哨兵之一,不光没有结合过,甚至没有一个向导跟他长久地搭档过。基地为此十分焦虑,一个哨兵不和向导结合,不仅意味着他随时可能面临危险,更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失控。虽然郑云龙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失控的情况,但依然被安排了一波又一波的相亲。

对,相亲。

郑云龙对自己不结合给出的理由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基地就把一个又一个温柔贤淑的优质向导送到他面前。郑云龙不堪其扰,大手一挥,我喜欢男的。

基地一阵头疼。男向导比女哨兵还稀少,没结合过的男向导就更少。全国上下在册哨兵扒了个遍,又按照年龄匹配一遍,最后把阿云嘎推到了他面前。

妈的,一男的怎么能长这么好看。

郑云龙着实犹豫了一会儿,自己实在不愿意结合,他是一个来去自由的人,拖家带口不适合他。但眼前这个人大概是男向导里能找到的最优质的了,至少从外貌上来看是这样。罢了罢了,拒绝这一个总有下一个,下一个肯定还没这个好看。

所以他也没犹豫太久,在阿云嘎开口前拍了板。

 

03
阿云嘎跟郑云龙一块回基地登记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要结婚而是像要离婚的人。基地工作人员听说了点郑云龙的事,带着点心疼的目光看他:“你是自愿的?”

郑云龙梗着脖子:“是。”

工作人员又问阿云嘎:“你……”

阿云嘎回答得温温柔柔:“我也是。”

郑云龙被他带着一点沙的声音触得心里一动。这男人怎么能把违心的话说得这么诚恳。

阿云嘎像是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也转头看他。郑云龙有点心虚,赶紧躲开了。

阿云嘎也不多话,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两张登记证,打开看了一眼,把郑云龙那张塞给他,“走吧。”

郑云龙坐在副驾驶给阿云嘎指路,大中午的车很少,前车窗都开着,呼呼兜着风。

“你应该知道其实我也不算完全自愿的。”郑云龙又翻开手里那张登记证,说。

阿云嘎看着前面的路:“我知道。”

他不带情绪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嘴唇往下撇着,看起来冷冷的。郑云龙其实不是个疲于跟人相处的人,拿手里的证糊了阿云嘎的胳膊:“登记就变脸,渣男。”

阿云嘎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狭长的双眼皮褶温柔又俏皮。

“那还不是你先说的!”阿云嘎据理力争。

“我说你也不能说!”

“好好好行行行。”

郑云龙笑,仰头靠在头枕上,过不一会儿晃晃悠悠就要睡着。他在半梦半醒间想,这人要不是基地送来的该多好。

 

郑云龙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没遇到合适的人,只是因为他心里门儿清,基地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实际上是派人来监视他的。

监视就监视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04
很快就到家了,但郑云龙睡得很死。阿云嘎觉得有点奇怪,哨兵感官发达远超常人,郑云龙又是他久有耳闻的十分优秀的哨兵,怎么会车停了都不知道。

阿云嘎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一瞬,在这一瞬里去试探他精神体的念头只动了一下,又立马被他放弃了。

他伸手碰了碰郑云龙的胳膊:“大龙,到家啦。”

郑云龙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睁眼,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来:“喂?”

那边还没说话,他就看阿云嘎开了车门下去,然后回手把车门关上,站在外面等他。

“你说。”郑云龙一边听电话一边分了一点心思去看站在车外面的人。

“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星期内就会谈好施工合同,”电话那边说,“我们时间不多。”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加上咱们俩的话,四十。”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一会儿,郑云龙才说:“没事,我来安排。”

又说:“今晚能见面吗?”

 

05
相比郑云龙长住的基地提供的哨兵单身宿舍,阿云嘎的家是真的能称为家了。不过因为他一个人住,家具和装潢又都是一水的北欧风用色,空间大了反而少些烟火气。郑云龙像是进了自己地盘一样长驱直入找厨房,边找边问:“有吃的么,我饿死了。”

阿云嘎在门口换鞋,顺便帮他拿一双拖鞋出来。他拎着那双拖鞋找到郑云龙,扔在他面前的地上:“换鞋。”

郑云龙听话地换鞋,阿云嘎已经进了厨房,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扔了些什么:“清汤挂面你吃不吃?”

郑云龙反问:“酱油有么?”

阿云嘎隔着一个房间喊话:“油盐酱醋葱花香菜都有,但我上周买的肉坏了,菜也坏了。”

郑云龙循着声音去厨房找他,从他手里把正准备被扔掉的菜解救出来:“这叫蔫儿了,不是坏了,还能吃。”

他用那捆菜当手挥了挥:“你别管了,我来吧。”

阿云嘎还记得这是自己家,当然没放着不管。他在旁边菜洗到一半忽然说:“鸡蛋应该还能吃。”

郑云龙挨着冰箱近,伸手拽开冰箱门拿了两个鸡蛋出来递给阿云嘎。阿云嘎找个小碗把鸡蛋在碗边一磕一捏,蛋液全都进了碗里。郑云龙说:“给我看看。”

他们俩隔一块流理台的距离站着,阿云嘎端着碗送到郑云龙面前,郑云龙凑过去看了看又低头闻一闻,抬头的时候刚要说话,眼神撞进了阿云嘎的眼睛,话就卡在嘴边了。

*********好看。

不止一次被他感叹好看的人眉头一皱,看起来懵懂又操心:“不新鲜?”

郑云龙转回身去:“没有,挺好的。一会儿摊俩荷包蛋。”

油烟刺刺拉拉往出冒,郑云龙做饭动静挺大,摊个荷包蛋都能把锅弄得叮咣响。铁器相碰的声音混着油烟的声音,细听里面还有煮面的水在锅里咕嘟的声音。阿云嘎靠在流理台边上看他,忽然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快。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阿云嘎说不清楚,他精神力很强大也很敏感,但无奈不管是母语还是一外都水平有限,找不出合适的词或者句子来形容。只是这种感觉被他记了好久好久,像鹿撞进森林。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在他们面对面吃饭的时候并没有更加强烈,尽管郑云龙做的面足够称得上好吃。阿云嘎凭这一点单方面赋予郑云龙大厨的称号,好在郑云龙十分欣然地接受了。

这种感觉在阿云嘎洗碗的时候反而更强烈了。可是郑云龙没有待在厨房里,只是中途进来找水喝,看见洗碗时候的阿云嘎完全是另一个阿云嘎,水溅到台面上,还有点溅到身上。他看不过去,伸手摘了墙上的围裙强迫他穿上:“你家围裙是摆设吗?”

阿云嘎一本正经答非所问:“是我们家。”

然后鹿在森林里狂奔,趟过溪流,踩着厚厚一地落叶。

郑云龙拿着水杯转身出去,拖鞋在地上擦出声响。闷头洗碗的阿云嘎恍然明白,原来电视剧桥段的重点不在吃饭,他一生中也无数次和人面对面吃饭。重点在做饭,在洗碗,在围裙,在敲开的鸡蛋。

******管这叫烟火气。

阿云嘎想到这又叹了口气。如果这桩婚姻不是带着任务,那他倒很愿意好好享受。

 

06
就在他和郑云龙见面的前一天,基地找到他谈话。话题从工作关心到生活,最后斗折地终于拐到情感问题上。

“有相好的没有?”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笑着摇头。

“为什么?你也不小了。”

阿云嘎低头看自己裤子的纹理:“没什么意思。”

是真的没什么意思。哨兵和向导是国家用最多钱养着的一批人,他们没有其他的工作,只是等着接受任务,定期接受培训和考核。阿云嘎闲时喜欢看看电影或者书,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要这么过去了。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阿云嘎抬起头来看和他谈话的人的眼睛,半晌才明了地笑了:“有什么任务就直说吧。”

对面也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基地有些哨兵一直没有结合,上面不放心。”

阿云嘎了然地点点头:“我理解。”

对面人把一张纸放在他面前,上面是一个人的照片和简历。阿云嘎拿起来看了看,照片上的人长得有点像金城武。

“你别看这张照片,”对面人说,“这是刚出塔的时候照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大变样儿了。”

阿云嘎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些:“28不小了,为什么还没结合?”

对面人说:“说是没看着合适的,现在又说喜欢男的,谁知道呢,我看是压根不想受控制。”

阿云嘎觉得很有趣:“为什么结合就是受控制呢?”

“说的就是啊,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阿云嘎沉着眼睛看着他。

“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跟你说了吧,基地给你的任务是盯着点他,管着点他,别让他有什么不合规的行为。”

阿云嘎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

 

阿云嘎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瘫在阳台躺椅里的人。那人已经被阳光照得昏昏欲睡,一本书没看几页就扣在身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会有什么不合规呢?

阿云嘎承认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自己曾无数次想要把这话问出口,问问郑云龙是个什么来头,正在干什么又打算干什么,他也无数次想要试探他的精神体,反正他们已经结婚,试探丈夫的精神体又没有什么不对。

但他每一次都忍住了,好像自己要做什么亏心事一样。

他洗完碗推开厨房门走出去,郑云龙还没什么反应。看来他睡着的时候感官就不灵敏了,这对阿云嘎的处境而言似乎是好事。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俯下身来好好打量躺在阳光里的人。那天跟他谈话的人说的话,别的阿云嘎暂且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他说郑云龙现在大变样儿了,这是真的。

他眉眼细看其实不像金城武,在阿云嘎眼里比金城武更好看,眼睛很长,温柔地弯着,薄唇微抿,下颌线清晰而流畅,怎么看怎么好看。

阿云嘎的手差那么一点点就碰上去了,在距离他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郑云龙眼皮一抖,没睁开看他,只是往一边扭过头去。

阿云嘎想他大抵是醒了,或者根本就是醒着。所以他为什么要装睡?甚至在车上他也是醒着的,郑云龙资料上写着他是一级哨兵,是除去最高级的黑暗哨兵外最优秀的一类,怎么会对他的一举一动察觉不到。

他忽然很庆幸没趁着这时候去试探他的精神体,在车上那一瞬也一样。但他有点生气,因为他不知道郑云龙打的什么算盘。

他坐到客厅沙发上去开口:“我知道你没睡着。”

 

07
他以为郑云龙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或者是对欺骗他感到愧疚,但郑云龙没有,只是闭着眼睛笑:“不错,还能看出来我在装睡。”

阿云嘎更生气了:“所以为什么要骗我。”

郑云龙在躺椅上伸个懒腰:“没想骗你,想睡睡不着。”

又接了一句:“洗碗太吵了。”

好,这下反而是他阿云嘎的错了。阿云嘎觉得很生气又有点委屈还有点无奈,他总觉着郑云龙明明有自己的算盘,可死活不肯跟他挑明,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

还没等他说话,郑云龙抬手看了眼表,从躺椅上站起来:“我晚上要出去,有任务,不用等我。”

他经过阿云嘎面前的时候被阿云嘎一把拽住:“咱俩谈谈?”

郑云龙也没有不耐烦,站住脚看着他:“要是短可以,长了不行,我真的有事。”

阿云嘎问他:“什么事?”

郑云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阿云嘎在心底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他叹了口气:“大龙,我们还没……你……我很不放心。”

郑云龙一语中的:“没结合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

顿了下又说:“还是你也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凶了,毕竟阿云嘎也没做错什么。他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人红了的耳朵尖,语气缓和下来:“我出塔五年了,从没有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

阿云嘎语速加快了一点,好像这是他一直想说而没说出口的什么肺腑之言:“现在不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个词对他们俩而言都太陌生了,郑云龙听着别扭,阿云嘎说着更别扭。他说完眼睛看向郑云龙脚底下那一片地毯,郑云龙隔了半晌叹口气,说:“我们都没必要强迫自己,不是么。”

他说完要往屋里走,忽然想起来这是阿云嘎家。但他们刚刚闹了不愉快,他怎么好意思找阿云嘎要衣服换。

倒是阿云嘎先开口,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郑云龙:“卧室衣柜里衣服你随便穿,晚上气温低,别贪凉。”

 

08
郑云龙自问和阿云嘎体型差很多,毕竟阿云嘎围裙的腰带是自己给系的。不过还好阿云嘎的衣柜里不止西装,他找了件T恤套上,又听阿云嘎的话拿了件灰绿色风衣出来。

嗯,衣服主人的品味还是可以的,如果忽略下面那一摞胡萝卜色的话。

他出门的时候阿云嘎还在沙发上坐着看书,他们互相潦草地打了个招呼,听起来倒没什么别扭。郑云龙的车没开过来,阿云嘎也没说要送他。郑云龙被他反反复复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他两次装睡,阿云嘎都没有趁机试探他的精神体,到底是根本不想,还是想先取信于他,哪一个好像都说不太通。

他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郑云龙在心里暗自吐槽,和他联络的人真会找地方,虽然接近郊区但并不荒凉,一条小吃街上形形******什么人都有,还有一些哨兵在周围游走,时不时在街巷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跟漂亮的男男女女干些下流的勾当。

郑云龙一路往里走,对两边的喧闹视而不见。他走到紧里头一个小店推开门,里面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唯一一间包厢推开,原地开始暴躁:“你特么真会找地方。”

那人坐在桌边拿着花生咔咔磕,闻言笑:“这不是看你现在失去自由了么,谨慎一点。”

郑云龙扯开一张小凳子坐下,用筷尾撬开啤酒瓶:“滚*********。”

那人一脸八卦地凑上来:“哎,还没问你,怎么样啊?”

郑云龙一口气灌了小半瓶酒一抹嘴:“这才几个小时,能怎么样。”又补一句:“还行吧。”

那人“噫”了一声,笑:“几个小时怎么了,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郑云龙用筷子“啪”一声敲在那人脑门上:“滚。”

那人笑了半天才停,清了清嗓子说:“说正事,我们现在只有一周不到,你想好怎么办了没?”

郑云龙从他手里抢花生吃:“我们人太少,肯定不能硬来。我现在在想,重点说不定根本不在后院,在前院。”

那人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会?不是说后院才是祭坛吗?”

郑云龙塞了一嘴花生咔哧咔哧嚼了:“你去过后院吗?见过祭坛吗?”

那人摇摇头。

郑云龙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就觉得,后院的祭坛说不定就是个幌子,等前院拆了大家看到后院才发现被骗了,那就晚了。”

那人问:“那你想没想过,他们说开发地下能源也根本是个幌子呢。”

郑云龙又仰头喝一口酒:“管它是不是幌子,反正不能拆。”

“可这样的话他们的底线就变了。”

郑云龙吃吃喝喝的动作这才停下来。他很长时间没说话,长到对方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

“管他们底线是什么,”好半晌郑云龙才说,“我们的底线绝不能变。”

“那怎么安排?”

“重点是保前院,前院只要不丢,后院也没问题。”郑云龙说,“军火呢?”

那人拍拍胸脯:“这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三天,”郑云龙竖起三根手指,“我们最多只有三天。你去搞军火,我去找人。一区和三区还没联系过,都可以试试。”

“这两个区最多能搞到八十人,我媳妇儿在六区,我可以问问。”

“你要把你媳妇儿拉进来吗?”郑云龙问。

那人干掉自己瓶里最后一口酒:“你不也一样?”

郑云龙手里的烟死活点不着,冷哼一声把打火机甩了出去:“当然不一样。”

他叼着烟说:“他带不带着任务我不知道,但我们俩本身没关系,我不想把他扯进来。”

那人抢在他起身出去之前说:“那你还答应结婚。”

 

09
郑云龙出去找店家借火,老板娘一时半刻找不到打火机,他只能靠在名曰收银台的小桌上等。虽然他自己抽烟,但作为一个一级哨兵对于外厅这种浓度的烟还是受不了的。浓重的烟味熏得他头疼,******着所有感官都开始反抗。就在他快要待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尖响,像是酒瓶子摔碎在地上,然后是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虽然对声音很敏感,但想不听的时候倒也能过滤掉大部分噪声。刚刚一路找过来的时候自己就仿佛行尸走肉对周围的一切不做反应,现在倒好,不想听也不行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一群杂乱的声音中敏锐地识别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和白天听到的不太一样,更低沉和沙哑,但一个人的发声习惯和咬字习惯不会轻易被改变,郑云龙还是一秒就识别了出来。

他回身推开包厢的门嘱咐那人别出来,然后脱下外套就走出去。

妈的,为什么要脱外套,自己里外一身都是人家的,脱外套的唯一作用就是亲身体验晚间气温有多低。

郑云龙被有些冷的晚风******得浑身一个机灵,脑子顿时清醒了很多,肾上腺素和鸡皮疙瘩一起被激发,他加快步子循着声音就找过去。

茬架的地方离他不远,但灯光很暗。郑云龙远远就看见阿云嘎被几个哨兵围在中间,一八四的身高也没什么优势,而且阿云嘎作为一名向导比大多数哨兵都瘦,被围在中间反而显得有些弱小。

但他家看起来弱小的向导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郑云龙是绝对没想过的。他还没靠近的时候阿云嘎已经一个上勾拳把离他最近的哨兵掀翻在地,然后转身一个肘击把旁边一个哨兵推开,再一个侧踢正中对方小腹。当然对方人多势众,这样做收获的效果就是一群男人形成的包围圈缩得更小。

阿云嘎被围在中间,肉眼可见的厌烦。他捏紧拳头骂了句脏话,旁边一个男人笑了一声,抬起手要摸上他的下巴。

阿云嘎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清脆一声响,郑云龙站在一群哨兵中间,慵懒地开口:“干嘛呢这是?”

被扇了一嘴巴的哨兵肿着半边脸骂:“你特么谁啊?”

郑云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慢得像要睡着:“把你的吐沫星子收一收,照照镜子,癞蛤蟆就不要想天鹅肉。”

他说完伸手拉过阿云嘎,头也不回带他往巷子口走。阿云嘎的车就停在路边,他伸手从阿云嘎兜里掏车钥匙坐上驾驶座,阿云嘎拉住他要关上的车门:“我来开吧,你喝酒了。”

“上车。”郑云龙说。

毕竟是被人救出来的,阿云嘎还是乖乖上了副驾驶。郑云龙没点火,车里安安静静的,有点冷。

半晌阿云嘎终于开口:“我不是要……”

郑云龙打断他:“你是也没关系。”

阿云嘎不明所以地挑着眉看他。他说:“这地方太乱,下次别来了。”

阿云嘎这会儿倒是会抓重点:“所以你常来吗?”

郑云龙看他一眼,恍然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摸出一根烟来笑:“对,常来。”

阿云嘎更好奇:“所以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郑云龙忙着笑没回答他,他又问:“那……”

郑云龙终于笑完了,等着他的下文:“那什么?”

阿云嘎摇摇头:“没什么。”

又伸手抽掉他的烟,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也没什么权利管你,但既然我们结婚了,这种地方还是不要常来了吧。”

他看郑云龙笑得要趴在方向盘上,不明所以地问:“你笑什么?”

郑云龙转过身来:“你是吃醋了吗?”

阿云嘎对他这种态度有点生气:“我吃什么醋。”

郑云龙不打算放过他:“你是吃醋了吧?”又说:“那你还跟过来。”

“所以我是打扰你风花雪月的正经事了吗?”阿云嘎被他绕得有点生气,说得仿佛自己真是因为吃醋跟来的。

郑云龙拍拍他肩膀:“骗你的,我在这儿谈事,在最里面那家。”

他刚要下车,又说:“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阿云嘎在他关门的声响里喊:“喂!你说谁是天鹅肉!”

 

10
郑云龙回去的时候那屋里的烟味一点都没散,他一路扇着往里走,没想到包厢里也开始烟雾缭绕。那人见他进来,冲他吐一个烟圈:“好一场英雄救美。”

郑云龙坐下:“屁。”

那人笑:“你家那位有这位好看么?”

郑云龙白他一眼,老老实实地说:“一样好看。”

同伴“啧”了一声:“难怪啊。”他把烧完的烟往烟灰缸里戳:“说真的,我一个有老婆的人都觉得他好看,被人盯上不奇怪。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

郑云龙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哪儿那么多话。”

那人还不停:“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那位要是这水平,那可得看好了。”

郑云龙喝掉自己最后一口酒:“我说了,我们俩没关系。”

他起身拿起外套:“别贫了,就这么定了,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那人在背后喊:“你去哪儿!”

郑云龙头也不回地开门:“回家。”

 

11
阿云嘎还在巷口的车里等他,不过已经换到了驾驶位。郑云龙拉开车门上去阿云嘎就一阵咳,伸手降下所有车窗,哑着嗓子说:“你以后少抽点。”

郑云龙理直气壮:“我没抽,别人抽的。”

阿云嘎说:“那你也少抽点。”

郑云龙见没法儿蒙混过关,伸手把刚拧开的点烟器拧上了。

他俩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耳边都是风和路噪的声音。其实应该说点什么的,郑云龙想。说他为什么来这儿,问阿云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说他同伴让他看好他……

郑云龙伸手指指前面:“停一下。”

阿云嘎一个刹车溜到路边:“干嘛?”

郑云龙下车,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钻进路边小店去。

阿云嘎脑子里飘过各种成人用品店的名字,抬头看了眼招牌,晶晶饰品。

郑云龙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长腿迈进车里,往他手心放一个素戒:“看看合不合适。”

阿云嘎先往中指上试,戒指卡在指节下不去。郑云龙在旁边说:“戴无名指啊。”

阿云嘎从善如流,戒指很顺利推到指根。他伸直手看了两眼:“还不错。”

郑云龙在车座椅上岔开双腿:“那是,我挑的。”

阿云嘎看了他两眼又看看戒指:“……你们结婚流行戴这种……十块钱的?”

郑云龙纠正他:“十二块。”又说:“只是充个样子,免得你再被缠。”

阿云嘎觉得有那么点道理的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怪我跟踪你?”

郑云龙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到哪儿都一样。”

阿云嘎又问:“那你的呢?”

郑云龙回答得理所当然:“这戒指算是你防身用的,我是哨兵,要这个干嘛。”

阿云嘎笑着发动车子:“戒指怎么能防身。”

郑云龙往座椅上一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物:“当然能,有戒指就说明你名草有主,看谁还敢惹你。”

阿云嘎听他的话愣了一秒,旋即笑开了:“你才是吃醋了吧。”

郑云龙阖着眼靠在头枕上不出声,阿云嘎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张开又阖上,半晌又笑:“那没有认识你的这些年,你以为我是怎么过来的。”

“靠近身格斗吗?”郑云龙说。

阿云嘎想说对,刚刚那几个人其实对我来讲完全不成问题。但这样听起来像是自己不近人情,而郑云龙自作多情了似的。

他话卡到嘴边不敢往出说又没有退路,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办。反而是郑云龙自问自答:“那我就比较放心了。”

阿云嘎像是心里哪一块地方被人捋平了,浑身上下都舒坦不少。他一本正经地提要求:“你也要戴。”

郑云龙依旧不明所以:“******嘛要戴?我戴不习惯。”

阿云嘎没再用已婚一家人之类的理由要求他,只是说:“我想看你戴。”

 

12
郑云龙到底是没戴。阿云嘎洗澡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他一人,他窝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一枚一样的戒指来来******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就是极简单一枚素戒,但戴在阿云嘎手上还挺赏心悦目。

他捏着那枚戒指对着灯光摆弄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决定往手上试一试。

这枚戒指是他上手试过的,尺寸十分合适。银色的戒环在白炽灯下散发着冷光,看上去还有那么点优雅。他从不戴饰品的人手上乍然多了个东西,别扭得很,像给风筝栓上线,又或者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

卫生间的门咔嗒一声打开,郑云龙做贼一样把戒指卸下来塞进裤兜里。阿云嘎倒是很能适应,车上戴上就没摘下来过,十二块钱的东西反正不怕水。

他穿了条质地很软料子很薄的家居裤,上身的扣子全敞开着,手里拿着条毛巾在脑袋上乱胡噜一通,说:“你去洗吧。”

郑云龙在他漂亮的腹肌线条上停留了几秒钟,忽然想起来问:“晚上怎么睡?”

阿云嘎指指他身下的沙发:“能打开的。”

 

13
阿云嘎把卧室让给了郑云龙睡,他说因为客厅隔音不好。郑云龙接受了他这份好意,他也确实需要。

尽管阿云嘎房子里别处没什么住过的痕迹,尤其厨房堪称空无一物,但他床上被套枕巾都有被使用过的味道,一点淡淡的,家一样的香味。

“家一样的”是种很没用的形容,但那种味道确实是这样的。他这回终于真正地睡着,身体陷进柔软温暖的床里。

他再醒来是半夜,具体几点不知道。他做了很完整一场梦,前半截乱七八糟,他一个人在大街小巷里奔跑,后面被一大群人追,他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巷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他一抬头撞进人的眼睛里,然后拉过他的衣领亲上去。之后他们吻得火热,阿云嘎身上衬衫的扣子被他解开大半,他顺着胸口的线条一路舔吻,阿云嘎被他弄得有点痒痒,呼吸很重地笑起来。

郑云龙想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笑得眯着眼睛,嘴角的弧度很甜。郑云龙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才迷迷糊糊从梦里醒转。

操,居然只是场梦。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呼吸心跳都还很快,只有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所以为什么竟然只是场梦呢。

夜很安静,安静之下放大了一些声音。他从梦里醒来清醒了很多,侧着耳朵能依稀听到些片段。

“嗯……知道……再给我些时间……”

“不……我不觉得……”

“知道了。”

外面又窸窸窣窣一阵,但没人说话了。郑云龙翻了个身一边耳朵就被压住了,但那些话还是会在他脑子里回响。

所以阿云嘎有任务,他没猜错。但阿云嘎仿佛也没打算执行任务,至少在自己面前他没有任何动作,而想要监视他甚至拦住他,至少要见过他的精神体才行。

但别说阿云嘎,就连郑云龙自己都没见过自己的精神体。不知道是个什么,反正从没出现过。

他翻身下床拽开卧室门,阿云嘎刚刚躺下。他站在沙发床尾说:“明天一早,我们聊聊?”

阿云嘎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自己刚打电话被他听见了。但他脸上没有愧色,点了点头。

 

14
第二天早晨阿云嘎起来的时候,郑云龙破例比他起得还早,已经在吃早餐了。阿云嘎拉开他边上的椅子坐下,拿了块面包塞进嘴里:“你说要聊什么?”

郑云龙嘴里有面包,含糊着说:“你的任务。”

阿云嘎手上一顿,转而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的任务我自己操心就可以了。”

“是么,”郑云龙笑了一下,“不需要试探我的精神体吗?”

阿云嘎说:“说到这,你的精神体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郑云龙耸耸肩:“我也没见过。”

“没见过?那是什么?”

“不知道。”

阿云嘎手里端着面包看着他,但他们没有任何结合,他也不知道郑云龙是不是在骗他。

郑云龙眨了眨大眼睛:“我真不知道。”

他说:“你的任务不是监视我吗?你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怎么监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哪里怪怪的。阿云嘎沉默了两秒,犹豫着说:“那你到底在干什么?”

郑云龙没说话,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阿云嘎在指尖触到他衣服的一瞬闭上眼睛,很轻易就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可图景也不能解答他的问题。那是一个阿云嘎没见过的世界,郑云龙穿着身长风衣走在街上,狂风四起,卷起满地落叶,他风衣被掀起老高,像面黑色的旗帜。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是一片黑暗,周围的人看不清脸孔,只是在做各自手中的事,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经过。但在他脚下的路的尽头有微弱的光亮。那光在大片黑暗中实在微不足道,一明一灭闪烁着,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整个无尽的世界无尽的黑暗无尽的路上只有郑云龙一个人,阿云嘎试图跟着他走,才发现自己只能是一个旁观者,那个黑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阿云嘎问:“你为什么越走越远了?”

郑云龙答非所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阿云嘎被他问住了。这图景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懂。但他至少能确定,郑云龙不像他们说的一样是个危险人物,否则为什么会有光。

空气里有长久的沉默。他们沉默着吃完早餐收拾完餐桌,郑云龙从门口衣架上摘下自己的大衣,又摘下阿云嘎的递给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15
阿云嘎开车,郑云龙坐在副驾指路。他跟着人工智能导航弯弯绕绕走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停下。阿云嘎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一片荒凉。他刚要问这是哪儿就被郑云龙用手捂了嘴,两人眼神一对,阿云嘎立刻会意。他们默契地沉默着下车,踩在一地落叶和砂石上。

阿云嘎跟着他走出足够远才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

郑云龙慢了一步跟他并肩:“还没到呢。你昨天刚跟过我晚上就接到电话,都没觉出什么吗?”

阿云嘎还没来得及接话,郑云龙又说:“嘎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任务到底是什么?他们甚至都不相信你……”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阿云嘎打断他,“我会思考我应该做什么,什么才是对的。不是他们不相信我,而是因为我不相信他们。”

郑云龙站住了脚,有点惊讶地看着他。阿云嘎笑:“人生很短,总要做正确的事。”

郑云龙问:“那万一是错的呢?”

阿云嘎又笑:“我相信我自己。”

 

16
他们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眼前是像教堂门口那样高的铁门,透过铁门能看见里面高大的哥特式建筑物。郑云龙扣响铁门的门环,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嗒”一声开了。他轻车熟路一把推开,又转过身来给阿云嘎抵着门。

阿云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地方?”

“自由祭坛。”郑云龙头也不回往前走,踩碎一地落叶。铁门在他身后又“咔嗒”一声锁上。

“自由祭坛?”阿云嘎跟着他走,抬头低头环视四周,都没有类似祭坛的东西。哥特式建筑非常宏伟,旁边是座钟楼,整个建筑物挡住了大半天空。

郑云龙一把推开钟楼的门,门很老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叫声,但并不落灰,门上的锁甚至锃亮。

里面安静极了,还有点凉。阿云嘎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有点黑暗的环境,他四周看看,两面墙上全是油画。

郑云龙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空飘来:“这是全世界著名油画的复刻品。”他抬手指着其中一幅,等阿云嘎走过来:“这是《西斯廷圣母》,这是《蒙娜丽莎》。”

阿云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笑:“我认得。”

走过油画廊里面是个大厅,正面有个巨大的银幕,现在正在放《霸王别姬》。周边沿着弧形墙面陈列着一些雕塑,其中包括维纳斯、大卫、思想者的复刻品。灯从顶部和底座投射过来,描绘出人体优美的弧线。阿云嘎凑近了看,郑云龙见他在研究也跟过来,用修长的指尖划过雕塑的腹肌曲线,笑:“你的跟这个差不多。”

尽管室内灯很暗,他还是能看到阿云嘎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他又笑,往阿云嘎肩上一搂:“往里走。”

再往里走是一个全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进去之后身后的门自动合上,然后黑暗中有非常轻的声音流出。郑云龙先听到了,笑:“唱诗班。”

声音渐渐变大阿云嘎才听到,但已经换了曲子。他听了一会儿也笑:“《堂吉诃德》。”

之后是《我的太阳》,《Memory》,之后还有《高山流水》。

他们闭着眼睛听,感觉灵魂漂浮在半空中,被旋律带着走,一会儿飘起一会儿落下,一会儿奔跑在荒野,一会儿沉醉在阳光里。

郑云龙忽然拍了拍阿云嘎:“哎嘎子,你看。”

阿云嘎闻声睁开眼,一片黑暗里竟然有星星点点亮光在闪烁。郑云龙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嘎子,我来过那么多次,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些。”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密,看起来像复刻了整个银河系,照亮了这间屋子。而正对着他们的,是一扇才渐渐清晰的门。

郑云龙开门的手都是颤抖的,门把手很紧,两次都没拧开。阿云嘎见状上手帮他,握在他的手上,门“吱”一声开了。

门只开了一个缝,外面白日的天光从这个缝隙里倾泻进来。他们从这个门走出去,门外也是一个院子,与前院无异,一地落叶,仿佛从未有人造访。

但院中间是一个圆形台子,台子旁边竖着一面大理石刻。

阿云嘎走过去,一字一句地念上面的铭文:

“敬没有绝对正确的真理,敬有绝对自由的选择,敬不随波逐流的自我,敬情感信仰和骚动,敬一切禁忌,敬佛陀,敬同性恋,敬任何性恋,敬智人,敬布兰诗歌,敬冷漠,敬信息论,敬共情,敬狂喜,敬******,敬******,敬S&M,敬搅拌冰茶的声音。”

“原来真的有祭坛。”郑云龙站在他身后说。

阿云嘎转过身来:“什么?”

“部队几天以后会开进这里,因为研究人员说这里地下有稀缺资源。”郑云龙从******开天开始跟他解释,“他们说会保留自由祭坛,但你也看到了,从没人来过这里。我们一直以为祭坛是个幌子,现在看来不是。”

“但是,”阿云嘎接话,“刚刚钟楼里面的东西,才是自由祭坛的真正所在。”

郑云龙站到他身边来,看着那块大理石刻:“没错,自由之精神不可能凭空存在。”他回身看着阿云嘎:“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坚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这片地方。”

 

17
郑云龙先一步进家,阿云嘎跟在他身后锁门,一边换鞋一边问:“所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郑云龙转过身来走近他,阿云嘎往左晃他就跟着往左,阿云嘎往右晃他也往右,挡着人的路说:“做该做的。”

阿云嘎:“?”

郑云龙几乎和他身体贴着身体:“结合啊,忘了你的任务了吗?”

他几乎是摁着阿云嘎一路亲,客厅到卧室这条路已经走得很熟,闭着眼也能摸到床上。阿云嘎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把他推开一点,笑:“你慢一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慢一点。郑云龙气哼哼把人摁在衣柜板上亲,伸手就扒阿云嘎的衣服。阿云嘎觉得好笑,眼前的人急不可耐像是一只饿了八百年的猫,在他唇上又亲又舔,他只要稍微张开嘴,猫柔软灵活的舌头就探进来,一颗一颗数他牙齿。

大猫解不开他领口的扣子,阿云嘎上手帮忙。扣子刚解开两颗郑云龙说:“直接脱吧。”

阿云嘎从善如流,两手抄着衣襟向上一兜就脱下来,一点也没耽误接吻,还有空闲伸手剥郑云龙的衣服。两人双双滚到床上的时候光裸着上身,但皮带还没来得及解,阿云嘎把郑云龙压在身下,盯着人的嘴唇来回吮吻,像是禁锢许久的爱欲终于得到解脱。郑云龙比他还渴,舌头和他舌头搅在一起,甚至舔到了他后槽牙。阿云嘎觉得自己的嘴已经不受控,从嘴唇一直麻到舌根,一点唾液从他们嘴唇的缝隙流出来,他也无暇舔掉。

他接吻很专心,但和他比起来郑云龙显然不。他仗着自己躺在床上不需要支撑率先抽掉了阿云嘎的皮带,阿云嘎很瘦,尤其腰细,没了皮带的裤腰很难挂住,往下一扯就滑到大腿上。阿云嘎明明已经完全兴奋起来,却还问他:“龙哥,你想好了吗?”

郑云龙挺起点背吻他:“我太想好了。”又顿了下:“哪儿那么多问题,做了再说。”

阿云嘎笑着在他耳垂上咬一口:“渣男。”

“我昨晚梦到你了。”郑云龙说。

“梦到我什么?”

“梦到我亲你。”郑云龙抱着阿云嘎的肩,挺起身来亲他:“像这样。”

他终于亲到梦里那双唇,心跳比梦醒的时候还快。

 

18
阿云嘎被吵醒的时候是深夜,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着,他只能看清床头的闹钟,是凌晨两点。郑云龙从洗手间出来,极佳的视力让他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阿云嘎那双莹亮的眼睛。他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走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怎么不睡。”

阿云嘎从床上坐起来揽过他的腰,从还没系好的衬衫下摆亲他肚子上那点软肉:“什么事?”

郑云龙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系下面的扣子:“刚接到消息,提前了,今天天亮就开进,还有三个多小时。”

阿云嘎窜起来:“我跟你一块,开车去。”

 

19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那,天还深黑,周围一片荒凉也没有路灯,阿云嘎看不清脚下的路,郑云龙下车走出两步去又回来牵他的手。

郑云龙带着他一路走到人群中央,来的人里很多都认得他,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踩到一个石阶上:“今天一定要先采取和平******的方式,我们决不能先开火,一会儿所有人领装备必须登记。当然,如果我方人员受到袭击,可以开火。”

他转头看了一眼阿云嘎,继续说:“我昨天进到了后院,确实有祭坛。但我们仍然认为,必须要先保住前院。”

他们讲完排兵布阵又开始登记领装备,天泛起朦胧的亮光。一些一级哨兵已经报告听见了军方卡车的声音。阿云嘎等在领装备的队伍最后,上前来跟郑云龙说:“给我一杆枪,你就不用管我了。”

登记的人低头正要写,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哎你不是那天那个……”

郑云龙把弹夹装上,试了一下枪机后递给阿云嘎,截断了同伴的话:“是是是。”

同伴又看阿云嘎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云龙伸出带着一样素戒的手晃了晃:“新婚丈夫。”

他话音刚落军方的大皮卡就轰隆隆开过来,周围地上的落叶和灰尘被风卷起满地飞舞。第一辆皮卡上下来一个有衔的一级哨兵,径直走到阿云嘎面前向他伸出右手:“嘎子,好久不见。”

阿云嘎没回应他伸出的手,耳边枪栓声“哐啷”一响,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身后有杆枪对着自己。刚刚负责登记的人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云嘎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向导阿云嘎,哨兵郑云龙的新婚丈夫。”

那人冷笑一声:“你根本就是来监视他的吧。”

阿云嘎冷笑回去:“对。”

那人扣紧了扳机:“你就不怕死吗?”

阿云嘎没答话,郑云龙在旁边抱着手看戏:“你开枪吧,反正他完了,我也完了。”

那人斜他一眼:“所以你也反水了?是吗?”

郑云龙语气里透着无所谓:“我们无法自证清白,枪在你手里,开不开枪当然是你说了算。”

那人刚要带动扳机,忽然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卷起,仿佛一场大雨将至。尘灰和落叶在半空中飞舞,让人睁不开眼睛。转眼间厚厚的乌云中破开一道缝隙,耀眼的阳光从中倾泻而下,然后狂风肆虐带动乌云滚滚,在那道缝隙之间,一道金光一闪而过。这道金光渐渐化出清晰的身形围在阿云嘎身边,便站定不动了。

是条龙。

上百号哨兵和军队上千人目睹这一切愣在了当场,只有阿云嘎弯了弯嘴角:“你的精神体,打个招呼吧。”

 

20
世上真的有龙。

 

21
几千年前即产生的古老图腾信仰,从来不是谎言。人们没有见过便说那是假的,以此克服骨血中流淌的、绵延数千年的恐惧和敬畏。可图腾如神话中所言,在民族最需要的时候降世,然后离去,告诉族群他们的渺小,又带给他们安慰。

同伴戳戳郑云龙,一脸神秘兮兮地问:“龙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精神体是条龙?”

郑云龙摸出一支烟来点,烟******上刚冒出点火星就被阿云嘎伸手抽走,放在地上捻了。他也没什么意见,叉着两条腿说:“龙怎么了?我就叫这个,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同伴又问:“那你是神吗?”

郑云龙反问:“你见过神吗?”

“……没有。但万一你是呢?”

“……那我猜神会比较有意见。”

阿云嘎在边上笑。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郑云龙被问烦了,倒在阿云嘎身上不想说话。阿云嘎倒是温和地笑笑:“自由的门徒。”

 

22尾声
他们又去过一次祭坛,只要阿云嘎在郑云龙都能很顺利地打开那道门。阿云嘎又看过郑云龙的精神图景,绘声绘色给他描述过,此处省略三千字,概括一下就是:

那是一个阿云嘎见过的世界。

郑云龙穿着身长风衣走在街上,狂风四起,卷起满地落叶,他风衣被掀起老高,像面黑色的旗帜。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是一片黑暗,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经过。

阿云嘎走在他旁边,他们脚下的路的尽头有微弱的光亮。那光在大片黑暗中实在微不足道,一明一灭闪烁着,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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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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