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嘎小队的人都死了。
几只拟态在他们夜间突袭的时候伏击了他们,他记得有两人被刺穿了胸膛,有一人被困在了燃烧的机甲里,还有一人……这一战损伤惨重,除了他侥幸留下一命,其他人无一生还。他没来得及将队友的尸体带回,就在凌晨被上峰又一次扔回了前线。
“没办法的事,”上峰把他扔上直升机的时候说,格外地冷酷无情,却又格外地无可奈何,“阿云嘎,这是战争。”
这是战争。
自从一切开始以来,所有人都在说,没办法,这是战争。没办法,母亲失去儿女,孩子失去父母,爱人失去爱人,因为这是战争——一场关乎全人类全地球生命的战争。
阿云嘎还记得那一天,一簇接一簇的火光是怎样划过内蒙碧蓝的天空,而那些外星拟态又是怎样屠杀尽一个又一个的人。只是转眼间,天地颠倒,所有美好的未来都崩塌了。
一场毫无预警,毫无准备的生存之战骤然打响,可人类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已经被抹杀掉了一批又一批。外星人入侵地球明明前一秒还只是存在于电影屏幕上的消遣,谁知道转眼间就化为了无法逃避的现实。
浩瀚宇宙里,人类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我们并不孤单。
直升机的轰鸣声让一直紧绷着的阿云嘎得以得到片刻的喘息,他枕着自己的背包很快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他降落在了一个临海的城市。
空气中的湿度一下升高,天上还刮着细雨,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兵走过来迎接他,她脸上带着种很明媚的笑容,有点刺眼。
“你一定是阿云嘎少校。上峰说你十分钟后才到。”
“这是哪儿?”虽然三个小时的睡眠已经足够,但他的心情还是很阴郁。
那个女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上峰没告诉你?”
“我忘了问。”他说,嘴角下拉得更加厉害,其实上峰告诉过他,但他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该死的名字。
“这儿是落星市。”女兵顿了顿说,“呃,呃,上峰说,你落地之后直接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人就走上前打断了她。
“这儿就由我来好了。”那人说。
女兵点了点头:“是的上校。”
那人朝他点了点头,他回了个军礼。
“阿云嘎对吧,老王跟我提过你。”上校说,“他说你是他们那儿最好的。上次突袭,折了快一半的人,你的小队里只有你活下来了。运气不错。”
他没说话。上校叹了口气:“节哀。战争就是这样的。”
他闭了闭眼睛问:“长官,我该去哪儿?”
朝着军营里去时上校解释道:“M小队里的人和你一样,都是各个区拔尖儿的挑上来的。上级指示,可以学学美国那边最近的‘凡尔登天使’那样,成立一支‘明星小队’,这样方便宣传,也能鼓舞下士气。”
毕竟死的人太多了,而战场上需要的人也太多了。这场战争正在渐渐成为人们心中新的信仰。人们总得相信点什么,比如相信会有人能够带领他们打赢这场战争。
阿云嘎点点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叫好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别担心,”上校又说,“他们人都还不错。”
他嗯了一声,心里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样。
他们走进军营的时候,很多人停下来看向他,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他只听见不断重复的一句:
“又来一个。”
他闭了闭眼,感觉心在下坠。
M小队的床铺在最角落的地方,看起来和别的小队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没什么士兵愿意靠近他们这里。
“笛哥,”一个黑皮的小孩从他们身后钻出来,笑嘻嘻地朝他们打招呼,“这是新来的哥哥啊?”
本来围在一起聊天的几个人同时站来,其中一个面色看起来并不友善。阿云嘎发现,这里面好几个都是年轻的面孔。
太年轻了,他想,就像草原上那些飞逝的流星。
“来。”上校说,“我介绍下,这是阿云嘎少校,以后他就是你们小队的队长了。”
话音刚落,他看见上校环视了一周,问那个黑皮的小孩:“大龙呢?”
“龙哥去抽烟啦。”一个带着广东口音的男孩说。
“又抽烟?”
上校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发作,一个男人从军营的那头走了过来,阿云嘎注意到他是因为周围的嘈杂声在他出现时寂静了一瞬。他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低着头,驮着背,一头半长的头发乱糟糟,一些散下来,一些扎在后面,把脸挡了个严实。直到他走近了,阿云嘎才发现他嘴上叼着一支残存的烟蒂,下巴上有点点胡茬。
“大龙!”上校开口,“都说了不准抽烟,公然违规啊你。”
男人抬起头来,哦了一声,把烟蒂拿在手里,行了一个礼:“长官好。”
阿云嘎看着这张不修边幅的脸,和那双过于大的眼睛对视了几秒之后想起来,他似乎知道这个人是谁。一个名字伴随着几个新闻标题出现在他的脑海。
“战争骑士。”
“一人拯救了一个联队的英雄。”
“王子。”
郑云龙。
他在三年前的一场反击战中因为仅凭一个人击败了三十多个拟态还救了被困联队的两百多人而声名鹊起,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被大肆宣传,仅仅只是几个新闻头条和几张模糊不清的战场照片。有传言说,他在那场反击战之后精神有些不正常。
阿云嘎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觉得新闻和传言一样都不可信。
“来,大龙。”上校介绍起他来,“这是阿云嘎少校,今天以后他就是你们队的队长了。阿云嘎,这是郑云龙,以后他是你的副队。”
“队长好。”
郑云龙打招呼的语气和他人一样没有精神。
“这样,你带他熟悉一下,明天就得出发去支援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支援?”
“是的。”上校回答,“邻近的城市才遭遇了一场突袭,有些余烬还没扫荡干净,请求我们支援。”
“是,长官。”他回答。
上校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走了。
郑云龙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直接越过他走到自己的床铺躺下,两眼一闭把他扔给了那些小崽子们。
然后一个头上扎着小揪的男孩立马凑到他面前,说到:“阿云嘎队长,我叫方书剑,我以前听过你的名字,我在内蒙打过一战,那儿的人都提起过你。”
“我也听过你的名字。”又一个人凑上来,“我叫张超,也是内蒙的。”
“诶诶,哥,哥。”黑皮小孩也扎了过来,叽叽喳喳道,“哥,我叫黄子弘凡,你叫我黄子就行,大家都这么叫。诶,嘎子哥,我可以叫你嘎子哥吗?哎呀,我给你介绍下哦,我们……”
此时那个带着广东口音的小孩说:“黄子,就你最吵了。”
“梁朋杰等你能说好普通话后再跟我讲话。”
“你说谁普通话不好呢?”
“说你呢,你呢,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莫名其妙的,四个年轻小孩突然就吵嚷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发现剩下的除躺着的郑云龙外的三个人都见怪不怪的模样。然后一个带着浓烈北京口音的男人向他解释:“嘿,别理他们,年轻人嘛,喜欢热闹。”
阿云嘎嗯了一声,他觉得很头疼。他把背包扔到郑云龙身边唯一一张空床上,学着郑云龙一样躺下。见他这副模样,那四个年轻小孩吵闹了几句便也不说话了,他们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做起一些常规训练。他得以偷得片刻的安静,他转头去瞥对床的郑云龙,那人只是死尸一样地躺着,嘴里仍旧叼着那支烟蒂。
他死了吗?阿云嘎想。
但是那支烟蒂上布满了新鲜的齿痕。
阿云嘎回过头,闭上了眼睛。
午饭之后第一次体能训练,阿云嘎这才知道了剩下几个人的名字。那个一开始看起来面色不善的人叫龚子棋,北京人是马佳,剩下那个没说话的脸上有几颗小痣的男孩是蔡程昱。
如上校所说,人都不错。
但是阿云嘎不在乎。事实上,他不知道该在乎什么事,他只是机械地做完一组又一组的训练,然后躺上床铺闭上眼睛,等待明天的支援任务。
熄灯后三个小时,四周都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他仍旧闭着眼睛,试图入睡。
“睡不着就别睡了。”
郑云龙的声音从他左边传来,他转过头去,在黑暗里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
“为什么?”
阿云嘎没料到自己会回答他。
郑云龙说:“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跟生死一样,该到的时候就到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他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但是郑云龙似乎也没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回答,那人只是翻了个身就不再言语。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云嘎想,也许精神不正常这种话并非空穴来风。不过这场战争让每一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他没多想,也翻了个身,这一次竟奇妙般地睡着了。
******是在凌晨五点半,而五点钟阿云嘎醒来的时候,郑云龙已经起床去洗漱,他觉得那人可能一整晚都没睡着。等到M小队所有人都整理完毕后,郑云龙才从另一个入口走进来,他满头都是湿淋淋的,头发全扎到了后面,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比昨天看起来更大,整个人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气场。
“哟,龙哥。”黄子笑着说,“精神百倍啊。”
蔡程昱坐在床沿边,脸上带着近乎崇敬的笑容:“龙哥,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郑云龙低声回答。
“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
像是念一句咒语一样,所有人都说起这句话,阿云嘎很懵,没张嘴。几个小孩严肃地看向他,完全不是昨天嬉笑打闹的样子。郑云龙也抬头看向他,阿云嘎看见一滴水从他眼角滑过,像是一道火光。他不由得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万事顺利。”
紧绷着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恭喜你加入M小队。”
蔡程昱说到,站起来准备拍下他的肩,他闪了下。蔡程昱僵住了一瞬,遂即收回手背在身后,笑了笑说:“队长,战场上,万事顺利。”
阿云嘎说了声谢谢。
外面传来******的广播声。
穿机甲的时候,黄子仍旧叽叽喳喳地和梁朋杰拌嘴,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儿,仿佛这次任务是一场有趣的春游。阿云嘎听着这场有关普通话的无休止争论,两眉间一丝空隙也无,龚子棋把弹夹给他装上时说,这俩越是紧张越是会拌嘴。
“你们上任队长怕不是被他们俩烦死的。”阿云嘎说。
“不是。”龚子棋装好最后一个弹夹,说,“他被拟态打中了胸口,当场就没气了。是郑云龙把他的尸体带回来的。当时就他们两个人。”
阿云嘎沉默了,他看向已经穿好机甲正在调试的郑云龙,他的脸上有种死人一般的平静。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龚子棋说。
此时郑云龙正朝着飞船走去,阿云嘎发现,他没有戴头盔。
“你为什么不戴头盔?”在飞船上的时候阿云嘎问。
在他对面的郑云龙很轻地笑了下:“这会让人分心。”
他还未说什么,爆炸就开始了。
这是一场预定好的屠杀。
当他们坠落在沙滩上的时候,这是阿云嘎心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鱼肉放上砧板,屠夫挥起屠刀——沙滩上尸横遍野。
这场任务从一次支援彻底沦为了自投罗网。
去他妈的万事顺利,阿云嘎想,这他娘的是战场。
他抬手轰掉一只拟态,这些怪物的味道每次都能令他作呕。喘息的间隙,越来越多的拟态从沙土里从海底钻出来,它们诡异的叫声仿佛是在庆祝这场单方面屠杀的胜利。
“*********恶心是吧。”
郑云龙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顺手射杀了他视线死角的两只从地底钻出来的拟态。
“谢了。”他说。
郑云龙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活下来再说谢我。”
阿云嘎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几个小孩都还活着。
离他最近的蔡程昱和龚子棋背靠背站着,正在疯狂扫射围剿他们的拟态。他正准备过去,但一只此前从未见过的,身型更加巨大的蓝色拟态,不知从哪个方向钻了出来,直接一下贯穿了他们的胸膛。阿云嘎甚至还未来得及愤怒,身体就比大脑更先一步冲了过去。
他怒吼着冲了过去,声音大得连机枪的声音都听不见,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在往前冲,一手不停地扫射,一手抓着手榴弹准备朝着那只蓝色的怪物扔去。
但是那大怪物的动作比他快。
那就同归于尽吧。
阿云嘎被扑倒的时候这么想,他笑了,然后拉开了拉环。
嘭——蓝色拟态黑色的如燃烧石油一般的血液尽数浇在他的头上灌进他的嘴里,死亡如同一场盛大落幕的烟火表演,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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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醒来的时候,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他降落在了一个临海的城市。
一个笑得灿烂的身材娇小的女兵来接待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手榴弹炸穿的感觉还很清晰,但他没缺胳膊没断腿,他还全乎地活着呼吸着。
怎么回事?
冰凉的雨丝黏在他脸上,这感觉竟然无比真实。
“你一定是阿云嘎少校。”女兵说,“上峰说你十分钟后才到。”
“什么?”
女兵很关切地看向他:“少校,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这是、这是哪儿?”
他看向四周,到处有人走来走去,有几个新兵正在被罚做俯卧撑,他们的队长正在大吼着:“一、二、三、四。没吃饭吗?速度加快!再做50个!”
“这儿是落星市,少校。上峰没告诉你?”女兵说。
“落星……”
“是的。”
“……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
他看向她。
她说:“呃,呃,上峰说,你落地之后直接去……”
“这儿就由我来好了。”
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余上校?”
“哦?”上校看起来很吃惊,“你认识我,那就最好了。阿云嘎对吧,老王跟我提过你……”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是昨日重现,他很肯定他死了,所以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上校拍了拍他的肩:“节哀,战争就是这样。”
他愣愣地抬起头,甚至忘了躲开上校的手:“什么?”
上校露出一个惋惜的笑容:“走吧,我带你去M小队。”
“M小队里的人和你一样,都是各个区拔尖儿的挑上来的。上级指示……”
走向军营时,他又听到了相同的介绍,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他记忆里曾发生过的一模一样:士兵们的窃窃私语、聒噪的年轻人、关于普通话的争吵、郑云龙、布满齿痕的烟蒂、训练、失眠。
阿云嘎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大脑仍旧无法处理过多的讯息。
明天怎么办?明天还会是场屠杀吗?他能拯救这些人吗?他该怎么做?
他能……
“睡不着就别睡了。”
他转过头去看郑云龙,那双眼睛还是在黑暗中发亮。
郑云龙说:“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跟生死一样,该到的时候就到了。”
然后他又翻身转了回去。阿云嘎看着他朦胧的背影,突然开口:“为什么?”
郑云龙回过头看向他说:“你不能逃避你的命运。”
不知为何,阿云嘎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又变得死气沉沉起来,他不由得追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有经历过死么?”他回想起胸膛被贯穿的那一刻,感到一阵窒息。他想找人聊聊这件事,无论是谁。但是郑云龙在他开口后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那双大眼睛突然间失去了焦点,他只是望向他的方向,而阿云嘎觉得他似乎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阿云嘎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郑云龙谈谈他经历的死亡:
“其实我…… ”
“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支援。”
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郑云龙又一次结束了交谈,而这次,阿云嘎觉得他不会再转过头来了。
蔡程昱笑着跟他说:“队长,战场上,万事顺利。”
他点了点头,在出门******时小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其实也没什么。”蔡程昱说,“只是为了讨个吉利而已,队长他……呃,我们前队长,他经常这么说。龙哥他……”
“他们是朋友。”阿云嘎说。
蔡程昱点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别在龙哥面前提啊。他会不高兴的。”
阿云嘎应了一声,蔡程昱冲他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然后就跑到龚子棋身边聊天去了。他看着两个年轻人吵闹的背影,眼前晃过他们被贯穿的画面。
我得做点什么,他想,他们还这么年轻。
但是爆炸如约而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赶到他们身边,就被一只从身后扑来的拟态给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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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他尖叫着醒来,但直升机的轰鸣盖过了他的尖叫声。
他降落在了一个临海的城市。
“什……什么?!”
被撕裂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体里,脚下的土地似乎不是土地是颠簸的海浪,他满脸都是汗,头晕目眩得想吐。
“一、二、三、四。没吃饭吗?速度加快!再做50个!”
远处的队长在训练新兵。
那个娇小的女兵朝他走来。
“你一定是阿云嘎少校。上峰说你十分钟后才到。”
“我……我……”阿云嘎环顾四周,空气很湿润,天上飘着细雨,他大喘着粗气,“我……”
“少校,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呃,呃,上峰说,你落地之后直接去……”
“这儿就由我来好了。”
“……阿云嘎对吧,老王跟我提过你……我带你去M小队……M小队里的人和你一样……明星小队……这是阿云嘎少校……”
“大龙!都说了不准抽烟,公然违规啊你。”
“嘎子哥,我可以叫你嘎子哥吗?”
“黄子,就你最吵了。”
“梁朋杰等你能说好普通话后再跟我讲话。”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哎,年轻人嘛。”
“睡不着就别睡了。”
“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你不能逃避你的命运。”
“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
“万事顺利。”
……
“哎,队长、队长、队长、阿云嘎!你还好吗?”
“什么?”
他猛地抬头,郑云龙在他对面正有些忧愁地看向他:“飞船马上就要起飞了。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神。”
“没事的,嘎子哥。不用担心。”方书剑在他一旁说,“这只是一次支援,笛哥说没有多少敌人。”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郑云龙插嘴道,“你不知道它们会在哪里埋伏你。”
“知道啦,龙哥。”方书剑乖巧地吐了下舌头。
一阵轰隆声后,飞船起飞了。
飞船的轰鸣声在阿云嘎听来就像是心跳过速的声音,他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郑云龙大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深呼吸了一次,他大叫道:“它们知道我们会去!!!!”
他看见郑云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接着飞船又被淹没在火光之中。
阿云嘎被郑云龙从沙堆里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他似乎伤到了脊柱,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被伏击?”
郑云龙边问边射杀掉一只拟态。阿云嘎的眼神无法聚焦,他靠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模模糊糊地看见远方的方书剑正在跟几只拟态厮杀,男孩正处于下风。
郑云龙趴到他面前:“这是一场屠杀!你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来过这一天?”
阿云嘎将模糊的视线移到郑云龙脸上,这个男人的脸上有一道好深的血痕,他都能看到底下白色的骨头。
听不到他的回答,郑云龙急了:“阿云嘎!说话!!!”
“是……”他说,“是……这是一场屠杀……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会死……”
郑云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醒了之后,找到我,告诉我……别怕。”
阿云嘎还未来得及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见郑云龙卸下了自己的枪,和他一起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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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一下直升机就直奔向军营。他琢磨着郑云龙的那句话,眼神扫过每一个跟他擦肩而过的人。
“你醒了之后,找到我,告诉我。”
还有,为什么他说“别怕”?
是不是他和我一样呢。阿云嘎想。他是不是和我遭遇过一样的事?他迎面撞上一个士兵,那个士兵正要发作但看见他穿的军官服饰又忍住了。
“长官。”士兵给他行了个礼,“对不住。”
他拉着那个士兵问:“郑云龙在哪儿?”
士兵的脸色变了变,朝他指了个方向说:“他一般都往那儿走。大部分人都见过但没人敢招惹他。”
士兵指的地方是军营的西面,那里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杂货间。
道了谢,他拔腿就跑。
郑云龙就在一个潮湿的角落蹲着。嘴上叼着根揉皱的烟,眼神和烟雾一样飘忽不定。
他喊了一声,他就懒洋洋转过头来。细雨在郑云龙脸上头发上都网上一层水珠,仿佛他整个人被水浸湿了一样——而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明明还在一起燃烧,阿云嘎的鼻尖还萦绕着自己的肉被烧焦的糊味。
“你哪位?”郑云龙歪着头问他。
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低声道:“我叫阿云嘎。郑云龙。你告诉我,我醒了之后就来找你。”
郑云龙的双眼微微增大:“什……”
“明天是一场屠杀。我去过,我看到了。”阿云嘎回答,和他四目相对,“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他看见郑云龙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四下扫了一眼就拉着他闪进了杂货间。杂货间里一片昏暗,他看不清东西,郑云龙身上的雨水味和烟味一下子盖过了焦肉的味道。
他感觉他们贴得很近,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郑云龙下巴上的胡茬。
他听见郑云龙说:“我们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对话吗?”
“嗯。”阿云嘎急忙问道,“你也经历过这个?”
“你去过明天几次了?”郑云龙没搭理他,“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些幻象?”
“我、我只去过三次,今天是第四次。你说的幻象是什么?等等等等,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也经历过吗?”
郑云龙深吸了一口气:“你死时是不是杀死过一只之前从没见过的拟态,不是通常的橙色,它更大、更高,是蓝色的,而且它的血溅了你一身?”
阿云嘎点点头。
郑云龙叹气:“我知道了。”
阿云嘎:“你经历过这种事对吗?三年前的反击战?对不对?”
“是。”郑云龙说。
“那你……”
“我死了多少次吗?”
“……我……”
“我不记得了。”郑云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他接着道,“明天是一场屠杀?那蔡蔡黄子他们是不是……”
“是。”阿云嘎说,“我没能救得了他们……但是但是!你赢过,那场反击战你赢了!所以你可以救得了他们对不对?!”
郑云龙摇摇头:“不不不,你不懂。不是这样的。”
但是阿云嘎还在说:“还有凡尔登,凡尔登天使,美国人他们也赢了,所以,所以我们也有可能赢对不对?!”
“等等!阿云嘎,”郑云龙抓住他的手臂,止住他逐渐高昂的情绪,“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救不了他们,没人救得了他们,只有你、只有你。”
“你这什么意思?”
阿云嘎看不清郑云龙的表情,但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他感受到一股浓烈到难以忍受的悲伤。
于是他冷静下来:“你告诉我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云龙的故事和阿云嘎差不多。他们都是被一只蓝色拟态的血液给浇了满身,然后就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循环。每一次死亡就是循环的开始,经历了两三次之后,郑云龙开始尝试着拯救他身边的人,但是每一次都有意想不到的敌人造成所有人的死亡。直到后来一次死亡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幻影。那个拟态不同于他们所见过的所有外星拟态的样子,像是一朵巨大畸形的霸王花,在他从没见到过的城市盛开。
“我感觉到那个东西就是它们的头领。”郑云龙说,“后来我联系到了一个研究拟态的博士,我告诉了他我的看法……但是,他不相信我的话……”
“什么……为什么会……”
“没人相信我的话……”郑云龙轻轻笑了声,“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有次我甚至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费了我好大劲才******成功……总之,除了我之外,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懂吗?”
阿云嘎点点头:“那你是怎么赢的呢?”
“赢?”郑云龙讥笑了声,“我从来都没赢得那场反击战。是它们让我赢的,当时有好几只拟态都围上来了,里面还有只蓝色的,但它们没有杀我,它们只是取走了我身上的血……后来,那天,我救了那个联队之后,我晕倒了,醒来之后我发现我失血过多,被输了好几袋血,接着我就失去那个能力了。”
阿云嘎没料到居然会是这样:“取走你的血,那它们一定是发现你了……等等,要是被输了血就会失去这个能力吗?”
“是的!”郑云龙狠狠道,“所以,每次受伤之后一定要确保自己死掉,没别的办法。”
阿云嘎咽了咽口水:“明白……那我们要怎么做?”
郑云龙说:“记下你遭遇过的每一次攻击,先让我们从明天的屠杀中活下来,离开那个海滩……然后我们找到那个头领,杀了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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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郑云龙机枪的声音要把阿云嘎都轰聋了。
“接下来去哪儿?!”郑云龙在他旁边吼道。
他指了指海滩的正北方向吼道:“那儿!!!”
郑云龙点下头,抬腿往北走,刚走几步,左边沙坑里一只拟态一炮把他炸飞了。
阿云嘎骂了一声,轰掉那只拟态走过去查看郑云龙的情况,男人躺在泥沙里,已经没了一条腿。阿云嘎连忙冲上去:“你没事吧。”
郑云龙摇摇头,掏出******指着他:“对不起。”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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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砰。
砰。
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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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阿云嘎正在仓库里对着一张标满了地点的地图争吵。
“你得记清楚每一个地点!每一个!!!”
“我知道!你让我再想想!!!”
“你是鱼吗?!!!记忆只有七秒?!!!”
“就算是鱼,你也要让我想想!!!”
两个人吵得很凶。
站在仓库外的M小队队员面面相觑。
“龙哥和新队长之前就认识吗?”蔡程昱挠挠头。
梁朋杰摇摇头:“没听说过呀。但他们吵得好凶。我们要不要进去劝劝?明天还要执行任务呢。”
黄子此时笑道:“你们知道什么……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
“都吵得这么厉害了,你就别添乱了。”马佳薅了下他的头发。
黄子撇撇嘴:“你们懂什么。”
——————————————————————
又是一个炸弹飞过来,阿云嘎躺在地上抬起手: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对不起。”
郑云龙看着只剩一只手的阿云嘎举起******。
阿云嘎叹口气闭上眼睛。
砰——
死亡降临,而这一次他看到了一座他不认识的城市,一个很大的湖泊,以及郑云龙描述过的巨大的幻影,它在召唤他……
——————————————————————
“我看到幻影了!”
“它在哪儿?”
“我说不上来,是一个城市里的湖泊……我想想,我好像看到街道上写的是俄文……凡尔登,如果凡尔登打赢了也是因为有人经历了我们这样的事……那它之前在凡尔登的话……那说不定它现在跑去了俄罗斯?”
“我们得先找到那个湖泊在哪儿,然后找到飞船飞过去才行……你能描述得再具体一点吗?”
“啊,我想想……”
——————————————————————
砰——
“你得描述得再清楚一点!!!”
砰——
“贝加尔湖!贝加尔湖!!它们在那儿!”
砰——
“别停下!”
“别迟疑!”
砰——
“对不起,嘎子。”
砰——
砰——
砰——
……
阿云嘎看着泥沙里的郑云龙,男人没有来得及闭上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头发也四散开,不断的有泥沙溅到他的脸上。阿云嘎在他身边跪下来,扶去他脸上的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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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郑云龙气愤得扔了手中的笔。
“阿云嘎你不能停下来你明白吗?!”
他就差揪着这个新队长的衣领说这句话了。
但是阿云嘎的脸色很难看,于是他又缓和了语气:“你不用为了救我而停下……我不在乎这个。”
阿云嘎躬身,捡起他扔掉的笔,低头看着地图,轻声道:“大龙……”
郑云龙愣了愣,只有朋友才会这么叫他,可他们还不算是朋友,他张了张嘴。
阿云嘎抬起眼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龙……我……”阿云嘎欲言又止。
他摆摆手:“行了……没什么……接着说。”
“好。”阿云嘎重新指向地图,“我们得从这里绕过去,那儿有五只拟态……”
“接下来去哪儿?”
到达战场的边缘后,郑云龙问。
阿云嘎指向一排废弃楼房中的一栋:“那儿。”
“我们怎么过去。”郑云龙问,“还有我们怎么才能去内陆?”
“我们进那栋楼之后得上顶楼,楼上有一辆直升机……”
“直升机?为什么会有一辆直升机?”郑云龙问。
阿云嘎说:“大概是某个有钱人的吧……不过,这个方向过去,3点钟方向有两只拟态,10点钟有三只。我们只能潜伏过去……我给你掩护。”
“好。”
当他们走到楼下的时候机甲的电已经耗光了,他们只能拿着枪步行。
“能电梯吗?”郑云龙问。
阿云嘎摇头:“步行到15楼后才能电梯,底下的几楼都有埋伏。7楼两只,9楼两只。”
“靠。”
阿云嘎笑了笑:“你每次到这儿都会骂一句。”
“我们……来这儿多少次了……”“不知道……我没数……”
两人沉默着上楼,等总算达到十五楼的时候,阿云嘎提议歇一会儿。郑云龙正打算开口拒绝,阿云嘎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受伤了,停一会儿吧。”
郑云龙的后腰在越过战场时被烫伤了一块,他没吭声,但阿云嘎看见了。
“我没……”
“歇一下吧。大龙。”阿云嘎没有容得他拒绝,强行将他拉进一间没人的房子,“你的伤口得处理。”郑云龙乖乖闭了嘴,任由阿云嘎将他安置在一张格外软的沙发上。阿云嘎转身去找药箱,而郑云龙一下子就陷进了沙发里,肾上腺素的作用渐渐消失,疲惫从他的身体里苏醒,他一下就觉得后腰疼得快断了。艹。他暗骂一声缓慢地脱下外套,清晰地闻见了腰上传来的糊味。其实郑云龙疼得快哭了,两汪泪已经盈在眼眶里,要落不落,但这时阿云嘎拿了医药箱走出来,他便赶忙低下头去。阿云嘎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到他身后,轻轻掀起他的衣服:“很疼是不是……”
“还……还好。”他蹭掉脸上的泪,压着声音说。
“忍着点啊。”
“嗯。”
郑云龙点点头,然后阿云嘎一块酒精棉压上来,他没忍住,啊了一声,眼泪一下就开闸了。
“对不起,大龙。”阿云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仿佛不知道他在哭一样。
他流着泪,没有答话。
伤口包扎好后,阿云嘎没有动弹,郑云龙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十分钟。直到水烧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你烧水了?”
“嗯。”阿云嘎起身,从药箱里翻找出几个药片,放到他手上,“我找到些消炎药,你可以吃。”
“我没……”
“你就别跟我犟了。”
阿云嘎的语气很强硬,根本无法拒绝,郑云龙只得瘪了瘪嘴。男人起身转进厨房,郑云龙看了看那几个药片,伸手放在桌上。他开始打量起这个房子来,然后发现一个猫窝。
“唉,这家以前有猫。”他说。
阿云嘎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你是不是想起胖子了。”
郑云龙的表情一僵:“你知道胖子?”
阿云嘎拿着水杯从厨房走出来,他点点头,嘴角带着点点笑容:“嗯,你跟我说过,你养过两只猫。一只橘猫,还有一只……你没告诉我,你说,你没征得它的同意。”
郑云龙低下头去:“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我一般不和别人说战争之前的事情。”
阿云嘎把水杯递到他面前:“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把药吃了吧。”
他接过水杯,看着桌子上的几个药片道:“你会开直升机吗?”
阿云嘎嗯了一声,他接着问:“直升机没油了该怎办?你有考虑过吗?”
“我们可以找一架飞船……”
“不对啊,找飞船的话,我们可以直接从营地出发,没必要从这儿走啊……再说了内陆里怎么找飞船啊……”他失笑,但很快意识到了不对,“是啊,我们根本没必要从这儿走。”
“大龙,我……”阿云嘎向前一步,“我可以解释的……”
“你别过来!”
他手里的枪直指着阿云嘎:“你为什么要带着我兜圈子?我们可以直接从营地找一架飞船去内陆,我们可以……”
“如果直接走的话我们会被认为是叛逃的。”阿云嘎说。
“只要结束这场战争,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没有放下枪。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阿云嘎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诚恳,那种无法拒绝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我知道你不在乎。”阿云嘎说,“但是我在乎。大龙,我在乎。我不想你这样。”
这个来自内蒙的男人眼睛似乎湿润了,郑云龙颤了颤,轻声说:“阿云嘎,昨天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做……你要做的只是赢得这场战争。赢了,就够了。”
不管怎样,他总归是会死的,没必要为了他这么做,根本不值得。
“我知道,我知道了。”阿云嘎听懂了他未说的话,低下头去,“你每次都这么说……你先把消炎药吃了,然后我们就去顶楼。我们总能找到飞船的。”
他叹口气,把枪收起来,拿起水杯把药吞了下去。
“走吧。”
他转身走向门边,阿云嘎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似的,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在电梯里,他向阿云嘎道歉,男人摇摇头,有些温柔地笑了,摇摇头说没有关系。郑云龙一反常态地脸上一红,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他看着电梯门,总觉得阿云嘎在盯着他。
直升机起飞后,他们又遭遇了一些拟态,不过都解决了。但在起飞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后,郑云龙感到一阵困意。
在这样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实在不应该感到困。他看向一旁正在驾驶的阿云嘎,他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不是消炎药……我们要去哪儿?”
阿云嘎没有回答,只是说:“大龙你太累了,睡一会儿吧。”
“不对……不是在内陆……”他的大脑此刻开始飞速运转,“不在内陆……它们在别的地方。阿云嘎,你这是叛逃!”
阿云嘎摇头:“我只是为了救你……”
“但是黄子他们呢?!他们呢?!”他怒吼道,“我们得打赢……”
“我们赢不了!”阿云嘎突然吼道,但很快他沉默下来,轻声道,“我们赢不了……我去了贝加尔湖……它们根本不在那里。一切都是圈套,那些幻象,都是圈套是诱饵,他们只是要引我过去……在贝加尔湖,只有一群拟态在那儿等着我,根本没有它们的头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再看着你送死了,我受不了了……但是你,你只想赢……”
“我只是想救他们……”郑云龙突然很想哭,“我只是想、他们还是孩子……”
阿云嘎没有回答他,仍旧操控着直升机。他们正飞过一片茂密的树林。
郑云龙抖着手举起枪,枪里还剩一颗子弹。
阿云嘎转过头来,他看着郑云龙,他的眼里有很多郑云龙看不懂的东西,但更多的是凄凉,他说:“大龙,我希望,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对不起,嘎子。”
砰——
郑云龙扣动了扳机。
直升机像一只失去平衡的鸟,直直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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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从直升机上醒来,飞行员告诉他,还有两个小时将到达落星市。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可是闭上眼之后全是郑云龙的样子。
郑云龙叼着烟的样子、郑云龙刮胡茬的样子、郑云龙破口大骂的样子、郑云龙哭泣的样子、郑云龙死去的样子……
郑云龙死去的样子永远刻在他脑海里。
看着同一个人在你面前反复地死去是怎样的感受?阿云嘎不敢去数他到底死亡了多少次,最开始他的心底还有一个模糊的数字,到后来他就渐渐麻木了,再到后来,他的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惶恐。
他突然地就明白了当初郑云龙告诉他“别怕”时的眼神。
他怜惜他。
他被迫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独自一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自己还有所有人的死亡……
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他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但是每每这样他就会想到郑云龙。他会想起郑云龙和他讲起战争之前生活的表情,并不全然是悲伤,还有淡淡的怀念和快乐。
他记得有一次,他阴差阳错地将郑云龙逗得捧腹大笑,那个漂亮家伙整个人都要笑到地上去了,两只眼睛弯得看不见瞳仁,甚至还夸张地笑出了眼泪。他当时懵懵地站在一旁,没多久也和郑云龙笑成一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他无比地思恋这种毫无负担的快乐。但是这种快乐只有郑云龙能带给他,因为他们背负着一样的痛苦和秘密。他追逐着这种快乐——可是每次他都更了解郑云龙一点,但郑云龙永远是第一天认识他。
他知道郑云龙有两只猫,他知道郑云龙爱哭,他知道郑云龙其实很怕疼。
他知道很多事,但是郑云龙什么都不知道。
郑云龙不知道一个叫做阿云嘎的内蒙男人有多在意他,在意到抛弃了作为一个军人的职责而带着他远走高飞。
自从他发现贝加尔湖是个圈套之后,他就想要带着郑云龙走。他们去了那栋楼十五次,每一次郑云龙在十五楼休息时都能发现异常,而每一次,郑云龙都会将枪指向他。他不知是郑云龙太聪明,还是他的骗局太拙劣,抑或是,他的一腔爱意太卑微。
所有人的生死都拴在他身上,他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不出个答案,就像这场战争,他看不见一个终点。
他看着直升机外那一栋栋或被摧毁或被荒废的高楼,仿佛他的灵魂也跟着这些被遗弃的城市给遗落在了身后。
“别怕。”郑云龙抚摸他的脸说。
他想说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而已。
阿云嘎抽出了背包里的匕首。
他决定了一件事。
他盯着自己的手腕,刀尖悬在皮肤上。
他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郑云龙的笑脸,然后第无数次向着他的笑容坠落。
两个小时后,直升机到达了落星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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