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未完待续

“你说你,要看海不跟我回青岛。”

 

说归说,郑云龙其实知道那么多的海都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的眼睛的喟喟私语都独一无二。这里的海更温柔。

 

他们刚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不再是学校窄小天地里聚光灯下的主角,才发现舞台在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一种奢侈品,更遑论座无虚席与满堂喝彩。肖杰老早就告诉过他们,学校是象牙塔,能让你真正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是在风里歌唱雨里起舞的能力。哦对了,还得唱得出色舞得精彩,不然还是白搭。

 

十几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懂得这些,也就仅仅限于懂得罢了。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在这个舞台一直唱下去,更乐观一点的说唱到生命的尽头,悲怀慷慨的说唱到声嘶力竭啼血方休。

 

事实是什么,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自然而然的有人觉得郑云龙是幸运的,有一个出色的京剧演员作母亲,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体制内衣食无忧的稳定工作。这要是放在四年前,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为现实束缚可叹可悲。生活的讽刺艺术大抵就在于此吧。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郑云龙依然坚持着四年前的看法。这时的他坐在鼓浪屿的海边,听着风与海浪,想说很多很多现在大家都会觉得疯狂的事情。

 

古人曾言,花前月下最宜诉衷肠说爱意。郑云龙却觉得那只是对相互爱慕的两人而言,对于没有结果的单恋,只有空旷的海滩和丧钟般的浪声才最是应景。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吻,Collins和Angel的吻。出戏入戏自由切换是一个演员的能力,郑云龙入戏的能力和程度被称赞过太多太多次,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一次他无法再从那个吻里走出来。

 

他想说嘎子我还是想演音乐剧。

他想说嘎子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他想说嘎子,我要去上海。

为了演音乐剧,也为了走出我们这部已经演完的剧。

 

事实上他那天说的很少,青岛啤酒开了一罐又一罐,反倒是阿云嘎一直在说。外人看来,他们俩之间总是这样。郑云龙负责在旁边扮演一只慵懒的猫,时不时纠正或附和阿云嘎说的话。而阿云嘎的汉语就在这个过程中磨练得越来越好。一开始他总要依靠着郑云龙才能把后半句话补完,到了后来慢慢地他甚至能把郑云龙的那部分一起说完。

 

直到回到酒店郑云龙也没有把那几句话说出来,那些话放在舌头尖上就着啤酒就像嚼着永远有着淡淡苦味的槟榔。阿云嘎催他赶快去洗澡,洗完头要吹干,下次吹风的时候多带一件外套,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如果能永远听着让耳朵起茧多好。

 

第二天他们在鼓浪屿的街道上闲逛,淡季的鼓浪屿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店铺到了十点十一点才迟迟拉闸开张,到处都是生活的味道。他们在旅店附近的小店吃了一碗沙茶面作早餐,终究还是不习惯沙茶的味道。吃了半碗放下筷子,眼神涣散不知道看着哪里,像是在看眼前的阿云嘎,像是在看从前的阿云嘎,又像是透过时光的迷雾捕捉未来眼前人的模样。

 

“嘎子,”他突然开口,“你瘦,多吃点。”从前有段时间的阿云嘎比现在还要瘦削,骨节分明而又嶙峋的样子,站在郑云龙旁边就像是山边薄薄一片断崖。想想也是,每天早起晚睡练基本功练语言,饭堂吃饭肉菜从来不肯多点几个,这样都瘦不下来,让真的决心减重的人情何以堪。似乎从那个时候起郑云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挑着他爱吃的觉着阿云嘎也应该喜欢的菜点两份,厚着脸皮跟班长说吃不完但是浪费违背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也必须得跟我一起贯彻落实中华民族优良传统。”郑云龙想,他说瞎话不眨眼的本领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慢慢练成的。

 

鼓浪屿本来就没多大点地方,值得一看的还都集中在一块,兜兜转转又走回海边,索性就在海边坐下。白天的海没有夜晚的阴郁,苍茫和孤独在************之下也多了几分宽阔的意味。郑云龙想,这个时候不说,等到真的离开的时候再说就不厚道了;不和阿云嘎说,就找不到第二个人诉说了。

 

“嘎子,我想去上海。”他说话从来不屑弯弯道道七拐十八弯,什么起承转合在他看来全是白搭,不如直入主题来得痛快。

 

阿云嘎转过身来望了他一眼:“阿姨给你找的工作辞啦?”语气里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回去就辞,辞了就走。”

 

他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上海是个好地方,学习的机会多,排的戏也好。然后又说起上海和北京之间的火车班次挺多,那边的剧也经常会来北京演,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絮絮叨叨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他又开始嘱咐郑云龙一个人在外面少喝酒,作息要规律,对自己的嗓子好一点云云。

 

“嘎舅,”郑云龙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都快成我嘎娘亲了。”

 

阿云嘎还是温和地笑,笑着说“我的大龙终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我的大龙”让郑云龙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像十级地震下的茅草屋一样一瞬崩塌。他甚至不敢去想,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让对方嘴里那句“我的”,真的成为他所期盼的那个特别的意思。冰层太薄了,甚至承受不起三个字的重量,他不敢承受堕入地狱的危险,宁愿一辈子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自我解读和欺骗。

 

至少不是现在。他默默地把那句话就着鼓浪屿的海风咽进喉咙里,从喉头到胃都是咸涩的味道。

 

从鼓浪屿回去的第二天郑云龙就瞒着母亲辞了工作,一个人拉着一个行李箱来到了没有一个朋友的上海,带着从一无所有开始的一腔孤勇,在生活满地的玻璃渣上起舞。数年之后,报纸采访上写,他是一个从毕业开始就“只演过A角”的“音乐剧王子”。那么多次雾化治疗,玻璃扎入手心留下的伤疤,还有窄小的出租屋和排练完凉透了的外卖,只要不被提起,就好像可以当作从不存在。

 

他们之间还保持着联系,但是地域的阻隔毕竟是难以克服的硬伤,郑云龙这么一个拒绝现代社交软件的人也只好装起了微信,时不时刷刷朋友圈了解老班长的动态。其实完全没有必要,阿云嘎几乎每参加一个活动都会跟他说一声,他嘴上嫌弃着说没时间看,其实每次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插着耳机都在听阿云嘎的歌。

 

某一年的年度报告显示,他在一天之内听把《希拉草原》听了三十来遍。他自己看到QQ音乐年度报告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毕竟三十多遍听下来他还是没能把这首歌唱下来,对于一个音乐剧演员来讲简直是莫大的耻辱。他把这归咎于蒙语太难,心安理得地插上耳机又开始听《乌兰巴托之夜》。

 

他们并非像后来全国观众所想的那样在节目之前数年未见,细细算下来他们两次见面相隔最长也没超过半年。但是那年在鼓浪屿想说的话,还有一句郑云龙有将近五年一直都没说出口,直到那首遥隔了十年的。憋住了的眼泪会从伤口流出来变成汩汩的鲜血,用手捂住嘴也许爱意就变不成言语,但终究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郑云龙的眼睛,能演出一百种深情一千种痛苦一万种决绝,却只能说出一种爱意。

 

节目从第一期开始就想给他们安排王不见王的剧本,到了最后一期在认清两个人黏黏糊糊关系的基础上还不死心想要来个相爱相杀。这一轮他们俩只有一个人能成为首席。

 

是阿云嘎。郑云龙把自己眼中的喜悦克制再克制,还要剩下恰到好处的一点让大家感受到他俩兄弟情深,最好再流露出一点遗憾让人物更立体更真实。

 

“我陪你走一段。”阿云嘎的声音擦着他的耳边,手搭上他的后背,还要向他露出这样一个温和得甚至带些亲昵的笑。聚光灯晃得刺眼,人群的掌声和喝彩太过喧嚣,这个世界的布景为什么不能像意识流小说中的情节那样可以随着意愿融化分解消散,让整个天地只剩下你和我和虚无。

 

导演组打破了郑云龙的僵局,叫阿云嘎往首席那边走,那是相反的方向。

 

“我陪他走一段。”阿云嘎又向导演解释了一遍,没等回复就又陪着郑云龙走到那段路的尽头。郑云龙回头看阿云嘎走回高处的首席席位,身后追着多少镜头和观众喜爱的眼神。

 

那句话卡在嘴边,突然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想说的时候,郑云龙自己已经准备要去上海,那时的他单纯地想着万一答应了就马上异地多不好,再等等吧。

第二次想说的时候,是在同学聚会上,结果听到老班长被围着起哄聊理想型:有追求,有理想,喜欢小动物,脾气不好也没关系。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晚回酒店就抽掉了一整包新买的烟。

第三次想说的时候,他头两个字都蹦出来了,被新戏面试通过的电话打断。

 

第一次是因为空间上的距离,第二次是害怕彻底失去,第三次是错失时机。而这一次,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束又一束光下。他知道现在的阿云嘎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他的梦想,他不能给这个时候的他造成困扰,更不能让他暴露在那些本非他所应承受的攻击里。I’ll cover you. 二十出头的郑云龙以为激烈的表白过后就应该有一个热情的亲吻,所以他在人物感情的推波助澜下毫不犹豫地在整个礼堂的人面前吻住了他。已近而立之年的他才明白,所谓cover的真义在于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御敌挡剑、为他独自咽下爱情的苦果,即便是苦涩也甜蜜。

 

“大家再见!嘎子……再见!”总还会有机会的,他想。

 

也许这样更好,总有一句没说完的话,总有一件未了的事,总给人继续下去的希望。

 

总让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故事,未完待续。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18956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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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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