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游戏】08 [ 朱苏 / 铲中心 ]

08

空气潮湿的程度说不定会下今年第一场雪。
吃过午饭后的办公室氛围令人昏昏欲睡。
外边会客区却开始热闹。

「外面说什么啊？」
「谁知道，等余宇涵进来你问他呗。」
办公室新买了一台微波炉，苏新皓将今天一早提前备好的健康午餐放进去加热。
他近日突然又开始自己下厨，左航试吃了一口，能吃、还行，但有其他选择的话更好。
有些年纪的女声说着听不太明白的方言混杂普通话，不时插入几句余警官的问讯；苏新皓嚼着才加热好的小口蘑和鸡肉丸子，一面拉长耳朵尝试听清对话内容。

好像听见什么「分开」之类的词汇。
回到办公区的余宇涵看起来彷佛五天没睡过觉。

「如何？你们讨论真热烈。」
「是扫街的环卫阿姨，她们说在厨余桶发现疑似人体碎块。」
真好，饭又白吃了。
转头一看左航无所谓地继续把他的大肠面线吃完。

人潮流动量大的户外现场最难采证。
一群面露痛苦的警察在几个蓝色大塑胶桶中、拿着长柄铁杓、打捞。

「唉、左航，你看这个像吗？」
「这不鸡爪吗？」
张峻豪捞出一杓诡异的半液态物质，向正在掏隔壁桶的左法医指指其中一根突出的玩意儿。
三根分趾，看起来像是鸡爪。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靠近夜市的厨余桶中有人丢弃食物残渣再正常不过。
小倒楣蛋穆祉丞被指派到一旁的桌子去分辨物种。

「这个、好像真的不是鸡爪耶……你们看骨头和关节的型态，还有这里、很像被切过的痕迹。」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拿着手术刀在切牛排。
一群哥哥闻声围了上去，就见穆实习拿镊子夹了一小块白色物体摆在眼前端详，左航靠近了点、观察几秒后证实他的看法。
「应该是人的指骨。」
「但好像又有点小……」
「小孩或骨架小的女性，也有被火烧之后皱缩的可能。」

分尸命案，刑案类别里属一属二难查的项目。
苏小队长又来一阵头痛。
今晚的夜市也营业不得了。
更好心的是，局老大晚饭请大家吃辣鸡爪。

「目前只能知道是女性的DNA，但尸块有死后被烧过的表现，可用检材太少、没办法做亲缘比对，表面没有火焚或碳化、更像肉熟了之后的征象，我怀疑烹煮过。」
左航成功让余宇涵默默放下手中的鸡爪。
「查过近一年的失踪人口、有上万笔纪录，一一比对DNA的话费时又费钱。另外，厨余三天处理一次、今天刚好是载运的日子，前几天都没人看过有奇怪的东西。」
张峻豪决定今天先少吃一餐。
「刚才又有人报案，在下水道口发现疑似人类断肢。」
张极挂上电话。

苏新皓还抱着鸡爪啃得正香。
他最近胃口倒好，站在解剖台边都能吃上一口。

前几年为了市容美观，市区排水系统和下水道做过一次大整改。

「你看像吗？」
「得下去看看。」
苏小队长和左法医蹲在某个街边的排水口，手电筒在铁盖上一闪一闪地、看不清东西。
管理人员应要求来给他们开了下水道入口。

修整过的地下通道还算明亮，就是味道确实有些吓人，与张峻豪轮替出外勤的张极压紧了口罩，忍不住抱怨几句。
官方提供的路线图有些阳春，他们绕了一会儿才找着刚刚那个排水口。
水道内漂浮着些许垃圾，水面露出一小截灰白的不明物体吸引住左航目光。

「这是人的胫骨。」
「确定不是动物骨头？」
「苏队，你告诉我有什么市区常见动物的骨头这么粗？而且看这个长度，应该是男性的胫骨。」
「我们下午发现的是女性……」
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这已经是白骨了，死亡一段时间了吧？会不会只是医疗废弃物啊？」
张极偏偏脑袋，多待一分钟都感觉自己随时会中毒。
「也不一定，这上面好像还有残留一点组织，颜色初步看起来也还新鲜、没有陈旧痕迹。」
虽说是因为工作，可左法医仔细研究起骨骸的表情还是挺吓人。
有点心理变态那味儿了。

「附近可能还有其他的碎块，这里水浅、流速慢，有点重量的东西容易卡住，应该飘不远。」
「前面刚好三条分道，我们可以先分头找找有没有大的，有的话肯定要叫鉴识组来捞。」
「那就三十分钟后在入口******。能捞出来的先捞，不能就先拍照、做记号。」
苏新皓看了看手表，正好晚上八点整。

左航率先选了左侧的通道慢悠悠前进，张极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入右侧，苏小队长没得挑、继续朝中央前进。
地下水道的照明不算太暗，苏新皓找来一根废弃的竹棍在水中翻搅、一面往深处探寻。
刑三队组成至今也不是没有办过分尸命案，但这么棘手的还是头一回见。

滴水声回荡在半封闭空间里，有些毛骨悚然。

「谁？左航？张极？」
他确定自己听见了脚步声。
陌生的通道内只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苏新皓认为自己是足够警觉的。

「嗯？苏新皓还没回来吗？」
左航耸耸肩代替语言回答，晃了晃空空的证物袋表示自己没有收获；张极的袋子同样空空如也，难道全漂流到中央通道？
但即便如此，苏新皓也不是个会搜证到忘记时间的家伙。

总有些不对劲的预感。

左法医和张警官在地下水道走十分钟的避水洞内，找到苏小队长的手机、配枪和弹匣。
匣内子弹并无短缺，枪管并无开火迹象。
手机萤幕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碎裂成蜘蛛网的纹样。
=====

苏新皓感觉到自己正身处户外、甚至荒山，反正不是下水道。
后颈腺体有些胀痛。

脑子混沌着，想不起早前的事了。
只记得在发现疑似人类盆骨时失去意识。

「你醒得比我预估早呢，小苏，优等生就是不一样。」
现下除了李局，还会喊他这个昵称的人寥寥无几。
当年还在学校时倒是挺多，除了几个欠嗖嗖的兄弟外、大部分同侪都是这么个叫法。
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对方容貌，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人形轮廓。

清风拂来时有一股水的气味，身体好像随着什么在轻轻摇晃。

「你和朱志鑫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呀？不过这也挺正常、谁会记得我呢？没关系，如果你想不起来、可以称呼我‘Rat’，这个名字熟悉多了吧？」
莫名的，往常感知危险的警钟并没有大作。
视觉开始恢复清晰，不远处城市的灯光映在水面粼粼闪烁，苏新皓才发觉到自己正在一艘摇曳的白色小船上，塞着两个成年男性有些壅挤；船顺着水流慢慢朝江河中心飘远，往回头看应该是从下水道通往外头的水道而出。

如果说眼前的人就是他们苦苦追查已久的Rat，苏小队长是有些不相信的。
身版看着比他都要小些，还飘出一股Omega的信息素味道。

「你现在大概在想，我明明是个Omega，怎么可能单独犯下这么多起案件，还有办法布置现场后全身而退吧？你在想我就是个骗子、或者我有共犯，可是小苏，你也是个Omega。」
似曾相识。
苏新皓皱了皱眉，趁对方还未回头、静悄悄直起上身。
这人大概一直都在注视他们的行动轨迹。

「你是破案无数的优秀警官，我是犯案无数的杀人罪犯，我们只是面对的方向不一样而已。你们应该查到了吧，他们也不是好人。」
「你是当年那个学生吧？」
「校园霸凌的主导人、争产烧屋的纵火犯、忌妒心作祟的Copycat、藏污纳垢的伪善者，还有，你深信不疑的、只手遮天的公权力；苟且偷生的、阴沟里的小老鼠迟早有一天会被夹住尾巴，不是吗？」
这种地方基本上不会有路人经过。
苏新皓想伸手掏口袋、才发现两个手腕被自己的警用手铐扣上了，手机和枪械都不在该待的位置。

「他要回去了，猫抓老鼠的游戏差不多该结束了。我知道警察的话术，你不用劝我、也不用担心孤独；没有人是真正的好人，我们都不是，小苏，我们要一起下地狱、继续互相折磨。」
苏新皓确定自己见过这张脸，只是记不起姓名。
真正的疯子往往是人群里最冷静的那一个。

警校在他们那届破天荒录取两个Omega学生。
一个阳光热情、乐观进取，在学校里算是风云人物；一个阴沉安静、不善言辞，处在人堆里没没无闻。
后来只听说其中一个被退学了，不知去向。

怪不得反侦查手段这么高明呢。

刀尖划破冬衣布料、刺入皮肤，血液的温度在晚风中有些烫人。
苏新皓顾不得疼痛、挣动着坐起身，躲开朝自己颈侧蹭来的短刃，窄小的木板船剧烈晃动起来、冰凉的江水一点点溅入船体。
他看着很平静，只是在完成一件应该要完成的事。

有一阵，学校论坛的匿名讨论区里热烈疯传着几篇破格的帖子。
不雅的******照片、影片，羞辱嘲弄的言语，一个穿着情趣女装的男孩看了一眼镜头、很快又低下头去。
某天又突然在一夜间全部被删除清空，没留下一点证据。
学校里风平浪静，没有一个人再问过这件事儿。
但硬盘里留存过的纪录可不好说。

苏新皓想起来他在哪边看过这张脸了。
当时是左航和朱志鑫在吃宵夜的饭馆里谈论起这事，他只匆匆瞥过一眼、不愿再继续深论，两个Alpha很识相地终止话题。

腹部泊泊冒出血，他无法判断伤口有多深，短小锋利的有柄刀刃大概是手术刀、不好捉摸，同时致晕剂的效果也未完全散去，苏新皓几乎是藉着疼和骤升的肾上腺素才能维持住理智。
江水已经打湿衣物，冷意逐渐攀附到身体。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他要选择你呢？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朱志鑫在射击竞赛的庆功宴上当作话题，他收到了某个和苏新皓同年级学生的表白，苏新皓还开玩笑地夸了下自己选交往对象的眼光，高高兴兴说自己已经抢先一步了。
冷杉木调和安息香无比合适。

「小苏，当初你全部都拿走了，怎么可以又轻易丢掉呢。」
左航曾经在某次默契游戏中出过一道选择题，如果追捕已久的重罪犯就是今生挚爱之人，那你是大义灭亲、坚守社会公平正义，还是包庇罪恶、守护一生一世的绝美爱情？
这是朱志鑫和苏新皓唯一回答相悖的题目。

苏新皓脑海突然闪过，某年冬天他们一块儿在沙发上、看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场景；朱志鑫搂着他的腰、脑袋倚在他肩膀，咬住吸管偷喝他杯里的热可可，他下意识用脸颊蹭蹭Alpha头顶。
传说人在经历生死瞬间时便会看见走马灯，重温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他并没有很擅长游泳。
好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便毫不犹豫朝江水跃进。

冷冽的水流不断缠上肢体，妄图将他拖入不可见的深底。
=====

几乎同时、同地出发，朱志鑫的重机比张极的警车到的更早一些。
如果要说个理由，那就是机车机动性好得多。
他是追逐着冷空气里一丝微弱的安息香。

「苏新皓！」
一直忘记与对方要回来的大衣衣摆在水面浮沉，融入夜晚的色系不易辨识；警笛声在空旷地区里震耳欲聋，集中了所有目光。
苏新皓说因为张极比较笨，所以如果大家掉水里、优先救这个笨蛋。
他们可没法等水上巡警的巡逻艇了。

人距离岸边还有些远，但能看出他已经奋力游出一小段距离。
随即赶到的刑三队众人七手八脚弄来些乱七八糟的工具，好容易总算是把他们的小队长给打捞上岸。

「喂、苏新皓，还能听见不？」
本就白皙的脸蛋转为不正常的苍白，眉头紧蹙，身子轻轻发着颤，意识显然在看见小伙伴们当下便松懈下来、模糊不清；衣衫被划出许多破口，浅色毛衣染出星星点点的红，怵目惊心。
左航蹲在地上低声喊着，白大褂沾满泥沙草屑；张极不在乎新买不久的衣服被弄脏，在左法医确认伤患可以移动后便一把将人抱起。

突来一声枪响打断了这一头的吵杂。

子弹往小白船方向精准击中某个物体，金属相互敲击发出脆音，而后是东西落在木头上的闷声；船上的人转过脸来，背向光源以致于看不清脸上表情。
不晓得朱志鑫哪儿来的警用配枪？
当年度的射击竞赛冠军不曾生疏。

他们等不得姗姗来迟的救护车。
鸣笛警车一出可连大型货车都得乖乖退让，显然好使得多。

「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
只有张峻豪和穆祉丞还被留在原地戒备待命。
瞬间安静下来的区域利于谈话声传递。
朱志鑫举着枪的手还没放下，始终瞄准白船附近的位置。

「划回来，或留在原地等水巡队，别搞小动作。」
「如果是苏新皓，你不会这么和他说话，对吗？阿志，我只有这种时候可以和你说话了。」
「那不是你可以用的称呼。」
张峻豪印象里的朱志鑫总是没心没肺，带着他们一群小傻蛋在学校里四处嚯嚯，时常一整串人被教官喊去办公室教育，直到和苏新皓交往才安份一些。
但他总是很照顾他们，张峻豪甚至可以用自己性命担保、朱志鑫在这场闹剧中绝对的好人身份。

朱志鑫以为搭上苏新皓后、就不会再有人把他堵在教学楼墙角。
他毫不犹豫且习以为常地说完拒绝的话语，接着快步走过台阶、揽住在楼梯口等待的人离去，将无关苏新皓的一切都丢出脑海。

巡逻艇的红蓝灯光终于开始从远处照进这片水域。

「幽灵的原始配方是你做的，缉毒组会并同******。」
「横竖都是死，******什么不都一样吗。原本是要让苏新皓第一个帮我做实验的，可惜张极太多事了；有人想要这个配方、我就想邀请你一起参与这场游戏而分享给他，后续如何运用、与我无关。」
穆祉丞能感觉出朱志鑫有些上火了，枪管细微地偏离几寸。
他并不清楚苏小队长和朱大学长之间的爱恨纠葛，只在左航口中听说过部分。

「你对他干嘛了……」
「就邀请他到学校后面一起赏月，一边聊聊。对了、我还知道一件小苏隐瞒多年、可能只有张极也知晓的秘密，你有兴趣吗？」
「没有，快滚上岸。」
今晚根本没有月亮，和那天一样。

「那次我实在太紧张了、只划伤他的小腿，可是你知道吗、阿志，血是从他的下身流出来的，还有模糊不清的肉块。」
巡逻艇总算驶入视线范围，平静的江面波动起来。
朱志鑫下意识碰了碰扳机。

「牺牲好多年时间、冒着生命危险做卧底立下大功，却保护不了自己的Omega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你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反正幽灵和缉毒组的加入还是让游戏更有趣了。」
「垃圾……」
「是，一直被丢弃的那个就只能是垃圾，我并不否认。我在人性最肮脏的空间爬行，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但你们这群被谎言豢养的猫，就有比较高尚吗？不过都是牲畜。」

水上巡警的手电筒沿江水打过来。
照明打亮整艘小白船，朱志鑫没看清那张惨白的脸，反正也并不重要了。
举着枪的手维持相同姿势太久，放下时都在微微颤抖。
被丢包的张警官和穆实习只能先跟着登上巡逻艇。

看来苏新皓也有许多来不及说明便干脆尘封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