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龙潜回中国海域时,离他跟阿云嘎打招呼说要出去浪一圈只过了两天。他拖着一身累赘游回之前藏衣服的地方,翻出手机给自己黑漆漆黏糊糊的尾巴来了张******发出去,接着就筋疲力尽地趴下来装死。
阿云嘎刚从舞台上下来,点开微信看到照片顿时就疯了,差点以为这条鱼被谁给烤了,再往下划看到字才冷静下来,扭头请个假,开着车就往海边去了。
人忙完一段时间就会休息,通常只要吃饭逛街或者宅在家里,无趣的人类就心满意足了。郑云龙不,休息时他就喜欢把衣服一脱跳回海里,顺着黄海沿岸寒流来个出国游,有时还带点海鲜回来叫阿云嘎回家一起吃。阿云嘎早就习惯他下海前一个微信上岸了再一个微信,通报行程打卡报平安,仿佛养了一只会自己遛自己的猫,聪明得有点野,还有点温柔。
往常只要时间充裕,郑云龙不玩个七八天是不知道回来的,今天遛达到半路突然打道回府这是第一次。阿云嘎一路开到海边时已经是深夜了,冬天里沙滩上没有人,一片冷冷的黑,只有海潮带着一波一波的月光涌过来。阿云嘎站在沙滩上喊了几声,礁石下就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月光模模糊糊地照亮那张酷似三星堆的脸——郑云龙费力地朝他伸出胳膊,意思是“还不快扶朕起来”。
阿云嘎几步走过去看清楚郑云龙的样子,立刻明白为什么他一反常态要人扶,毕竟郑云龙平常都是很自立地弹着鱼尾巴自己蹦上来,变出腿换衣服,上上下下收拾停当,拎着海鲜就能回家,从来不叫阿云嘎费心——自己遛自己嘛。
而这时郑云龙已经骂起来了:“我艹没听说哪条船又漏石油了,还他妈不知道收拾好,老子差点闷死在里面。”
他反应很快,脸颊和鳃部没有沾上什么东西,但大半条鱼尾却挂满了黑色的粘稠油脂,一激动起来尾巴甩得噼啪响,糊了阿云嘎一脸混着鱼腥味和石油味的黏腻液体。
令人窒息。
阿云嘎一边警告郑云龙说再不老实就要被熏得吐在他身上,一边把没法变回来的人鱼打横抱起——抱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和郑云龙同时听到腰椎嘎嘣一声,一条成年男性人鱼加上一身石油,这个重量有点超出他的预期。
阿云嘎说:“再偷笑你就死了。”
郑云龙果然不笑了,老老实实地让阿云嘎把他抱回车里,用毯子裹成个鱼卷横放在后座上。车开出去,郑云龙把上半身从毯子里挣出来往车窗上一靠,阿云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差点被那白得反光的胸膛闪瞎:“祖宗,衣服都在车上,前面还有收费站,别人看到我深夜从海边拉回来一个裸男怎么想?”
郑云龙就伸着胳膊把衣服勾过来不情不愿地往身上套,他人鱼状态时不喜欢穿衣服,现在还沾了一身又黏又沉的石油,就更不高兴了。阿云嘎看着他费力地把T恤往下拉,头发从领口钻出来乱七八糟的,大眼睛往下垂,那一瞬间有点像他们还是大学舍友的时候,脸特别显小特别委屈,顿时忍不住就心软了,心里也十分心疼这条鱼,出去玩一趟怎么就碰上这么个倒霉事了,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也玩不痛快,回去请他吃饭吧。
郑云龙其实也没多委屈,他拖着一身石油游回来耗费了大量体力,自己气着气着就睡着了,阿云嘎也没叫他,只有过收费站的时候被灯晃了一下,他在后面迷迷糊糊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说了一声“你们人类就是麻烦”,居然还挺清晰。阿云嘎还没来得及给他遮掩,车就被放行了,收费窗口里的小姑娘扫了一眼后座的帅哥,心想帅是帅的,可惜是个中二病……阿云嘎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郑云龙在后面扭一扭重新睡成一条死鱼,无话可说。
阿云嘎上大学认识郑云龙的时候,郑云龙就已经是这种在暴露边缘反复横跳、丝毫不慌的行为模式了。他混迹在人类社会里,认认真真地生活学习,他对音乐的热爱和对这个世界巨大的好奇使他这个人的形象格外鲜明,以至于当他的身份暴露时,阿云嘎居然没什么纠结地就接受了。
不就是舍友多了条鱼尾巴么。阿云嘎波澜不惊地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震惊到我吗。
“有哦。”郑云龙说,“其实我还是条基佬人鱼,惊不惊喜?”
“……有点意外。”
阿云嘎用他草原般宽阔的神经火速适应了郑云龙的物种和性向,他在宿舍里帮郑云龙打掩护,毕业后,他的家里常备海水素和《养海水鱼新手入门教学》——后面这个被郑云龙从封面嘲讽到每一个标点符号,最后拿去给阿云嘎垫床脚。
就这么过了十年。
“——我居然忍了你十年。”阿云嘎把郑云龙抱下车,一边唏嘘道。
郑云龙摆摆尾巴,闷闷地说:“少废话,赶紧地,我觉得这个石油,嘶——去不掉了。”
阿云嘎把郑云龙带回自己家,把他放在浴缸里再去拿海水素,人鱼就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放水,还开了******功能。郑云龙可他妈喜欢阿云嘎的******浴缸了,贼大,能让他把尾巴全部舒展开,往边上一靠,胳膊一搭,再听个音乐,简直快活似神仙。
阿云嘎提着海水素过来往里倒,郑云龙十分享受地后仰着脑袋,头发贴在脸颊上,尾巴搅得哗啦哗啦响。阿云嘎看着浴缸里一条巨鱼,脑子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冒出一句“鲲之大,一锅炖不下”,还不敢笑,怕郑云龙跳起来用尾巴扇他。
阿云嘎倒完就把海水素旁边一放,坐在浴缸边上开始百度怎么清除石油,搜出来的结果全是衣服沾上石油怎么洗。阿云嘎挑了一个最温柔的答案:
“要不……用蓝×亮试试?”
“试屁。”郑云龙说,“这个答案是蓝×亮公司回答的。”
“……那你能接受我用汽油给你洗吗?”
郑云龙脸都绿了,扒着阿云嘎的手继续往下划手机,什么答案都有,用肥皂水的,用乙醚加松节油的,这些郑云龙都不想尝试,还有人建议直接送洗衣店……这个可行性也不高,甚至还有人说,把面糊涂在油上面,在太阳下晒干,再把壳拨开。
阿云嘎想象了一下给郑云龙裹上面糊在太阳下正反面轮流暴晒的样子,“一锅炖不下”在心里疯狂刷屏。
而且未免也太浪费粮食了。阿云嘎以前好奇心发作,趁郑云龙睡觉时给他量过,从头到尾鳍有三米多,这得多少面啊。
郑云龙看不下去了,手一推往后一倒躺在水上作死鱼状,阿云嘎也觉得这些东西不太靠谱,收起手机出去了,过了一会又掂着一桶汽油回来——鬼知道他大半夜从哪整来的汽油。
郑云龙坐起来,阿云嘎拍拍他的头,用十分沉稳的低音炮安慰道:“先用石油试试,不是说什么……互溶吗。”
这真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郑云龙把黑糊糊的尾巴搭在浴缸边上,两个人一人一个鞋刷,阿云嘎提着鱼尾,郑云龙刷腰下的鳞片,《世界之王》的旋律在浴室的灯光里激昂奔涌,场面异常魔幻现实主义。
刷尾巴是件很费工夫的活,上面的石油要大力刷才能刷掉,刷到下面又要放轻力道,怕刷疼鳞片,又不能太轻,不然缝隙里的脏东西刷不掉。郑云龙刷了一会就饿了,阿云嘎去厨房泡了碗豚骨拉面给他,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刷。
郑云龙坐在水里捧着方便面看半天说:“不是,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阿云嘎说:“我冰箱里就这个。”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你都不准备什么?”
阿云嘎抬起头,用鞋刷轻轻敲郑云龙的尾巴:“这时候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是不是该谢主隆恩啊?”
郑云龙嗤了一声,把脸贴到浴缸边上,眼睛半阖着,在浴室的水汽里有种错觉的深情:“要不是你过生日******嘛大冷天下海,老子又不是深海人鱼,不抗冻。”
“……”阿云嘎有点吃惊,一时端庄老大哥的人设都有点绷不住,伸出手在郑云龙头上撸了几下,“老班长真是受宠若惊啊。”居然为了他违背了自己的本能。
阿云嘎其实是最不想郑云龙压抑天性的那个,就像他自己,离开了内蒙后,他就很容易想起那片草原,那是一个人本能的向往,离得越远就越清晰。他想郑云龙常年待在人群里,对海的感受应该是和他一样的。
他不知道郑云龙有没有同类,他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会不会和他一样感到孤单。
郑云龙看着阿云嘎刷着刷着就开始光明正大地走神,也不打扰他,自己从旁边架子上摸出来一盒烟,点了一支开始吞云吐雾。
地球上有三千条人鱼,每年春季他们从自己的海洋顺着洋流游到赤道地区,在那里寻找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繁衍生息。
郑云龙是一条在人类社会生活的人鱼,很多次他踏入温暖的海水,身体里都有一个指南针指引他向南方自己同族的聚集地前进。他向前游了很远,却在公海前回头,一口气游回去,提着亲手捕捉的猎物上岸,回家做口味虾,打电话叫阿云嘎来吃。
郑云龙是条奇怪的人鱼,他用人类的双腿跳舞,在舞台上唱歌,回家打游戏,喜欢吃油焖大虾口味虾。他巡游的终点和所有人鱼都不一样。
那又怎么了。郑云龙叼着烟心平气和地想。老子高兴。
尾巴刷得差不多了,阿云嘎站起来,舒展委屈了一夜的脊椎,把睡得昏天黑地的郑云龙扛到沙发上,回去收拾浴室。浴室里到处都是水、石油和细小的鳞片,还有泡面,能把最勤快的保洁逼疯,阿云嘎低头慢慢地打扫,又轻手轻脚地把垃圾带出去,外面的夜色早已无声无息地散去。
太阳升起来了。
———————完———————
后记:
1.
阿云嘎下楼倒垃圾没关门。
蔡程昱偷偷跑过来准备给他嘎子爹一个生日惊喜。
门一开,沙发上横躺着一条郑云龙。
一条。郑云龙。
蔡嗨C:!!!!!!!!
2.
周深:大鱼从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郑云龙:看老子干球
阿云嘎:……哎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17268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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