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等待天明

1
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白绒缓缓从高空中降下，被首尔深冬的凛冽夜风呼啦啦地聚集又吹散。不过是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天空的功夫，冷风就顺着他仰起的脖颈钻进了衣领以下。金泰亨冷得哆嗦了一下，端着相机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他只得腾出另一只手来用力紧了紧领口，接着往家的方向走。

时间临近十二点，人行横道右边的马路依旧堵得水泄不通，亮红的车尾灯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明晃晃地连绵成片，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道路尽头。身后两公里开外就是刚刚举办完年末盛典的竞技体育场，领完奖后提前离开的爱豆们可能已经躺进了舒适的被窝，但台下的观众们此时都还怨声载道地堵在回家的路上。

一小时前金泰亨还抱着一线希望走向停车场，看到马路上排起的长队后果断掉头选择走路回家。耳边传来崩溃的司机歇斯底里的怒吼，金泰亨忍不住在心里夸赞一波自己的先见之明。

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征兆，金泰亨一手捧着相机，一手抹去落在屏幕上的雪花，继续整理新拍的照片。今晚这场颁奖典礼他买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灯光和角度都恰到好处，他不仅收获了很多自家艺人的美图，还顺便拍了不少其他爱豆的照片。

两年前刚开始做站哥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热血粉丝，什么行程都要跟、场场舞台都不会落下，久而久之连他家艺人都认识他了，在机场遇到的时候还会对着他的镜头笑眯眯地打招呼。但随着他家艺人逐渐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演戏上，从爱豆界的顶端退了下来，自己的学业又越来越紧，金泰亨也慢慢从狂热转为佛系，闲来无事才会去追追星拍拍照，镜头下的人也不再单一，遇上看得顺眼的其他艺人他都会拍。他家境优渥，倒不用靠自己出周边赚钱，只有在钱包接连大出血的情况下才会卖点别家的图给其他站姐，以减轻过度消费的罪恶感。

说起来，他最近看中了好几件大牌限定款冬装，况且年关已近，确实是该买点新衣服犒劳犒劳自己了……这么想着，金泰亨直接跳过自家艺人的那部分照片，开始筛选可以卖得出去的图。在饭圈摸爬滚打好些年，又是扛着相机跟着自家艺人满世界跑的人，他自然比普通粉丝更加清楚哪些爱豆大势、哪些爱豆命中带糊、哪些爱豆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会有选择性地拍图，保证每张图都能卖个好价钱。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街心公园，那公园平时就冷冷清清的，此时临近深夜，又飘着雪花，本应更加萧条的，金泰亨路过时却听见了一阵嘈杂的音乐声。

他停下脚步，从相机屏幕前抬起了头，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公园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舞台，有三个看上去似乎是爱豆的男生穿着单薄的演出服，正在那简陋而狭小的舞台上唱跳着。搞什么啊，金泰亨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腹诽，在那么冷的天气、那么晚的时间、那么偏僻的地方路演，怎么可能有人去看？如此想着，金泰亨正要迈步离开，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像是划破寒冷而漆黑一片的冬夜的一束曦光，从遥远的天际降落在他身上。音响设备很烂，传出的声音模糊又时大时小，可金泰亨仿佛是被那道声线击中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停下了步伐，然后往那个舞台走去。

走进一看才知道，真正的情况比金泰亨预想的还要糟糕。小小的舞台上连附带的照明设备都没有，全靠几盏路灯投下的昏暗的灯光照亮。台下只有寥寥几人——准确来说，是只有几个偶然经过的路人，在舞台前稍稍停留几秒，而后匆匆走掉。尽管如此，台上的人却好像感觉不到这些似的，仍旧在卖力地唱跳着。歌曲的旋律平平无奇，没什么爆点，唯一吸引金泰亨的是那个站在C位的少年和他那宛若四月春风一般明亮清脆的声音，在烈风和黑夜里分外闪耀。少年的五官还没长开，看上去白净又青涩，稚嫩的轮廓中隐隐透着些未成形的俊俏和英气。他的身板很瘦，但身姿很挺拔，像一棵还没被现实打压过的小树，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冒出了青葱的嫩芽。

金泰亨愣愣地看了一会，忍不住对着那个少年举起了手中的相机，摁下快门。

一曲终，三个少年并肩排成一排站好，中间的男孩握紧了手中的话筒，向台下零星的观众打招呼。“大家好，我们是3K组合，我叫田柾国，是队里的队长和主唱。”结束了表演的少年好像褪去了一身星光，露出了柔软的内里。他有些害羞地挠挠脸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用略带紧张的颤抖的声音介绍着身旁的队友。

“接下来我们将带来出道专辑副主打歌的舞台，希望大家能看到最后！”

音乐再次响了起来。金泰亨专注地看着，一不小心就进入了工作模式，端着相机开始追逐田柾国的身影。灯光太暗了，金泰亨接连拍了几张都不满意，低着头调试相机参数的时候，冷不丁地被人拍了拍肩膀。

“那个……你好，我是3K的经纪人，”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个陈旧的手提包的男人局促地笑着，“我刚才光顾着录像，忘记给孩子们拍照片了……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请问能把你拍的照片发给我一张吗？”

那瞬间金泰亨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看到男人脸上苦涩的表情和手里拿着的型号老旧的手机后，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加一下kkt吧。”

等他们顺利加为好友，金泰亨把图片发过去后，台上的音乐已经停了，他抬头时正好看到那三个少年从台上走下，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辛苦了孩子们，今晚表现得特别好！”经纪人向他们挥挥手，语气里难掩激动和自豪，“正好来和你们的粉丝打个招呼！”

我可不是什么粉丝啊……金泰亨默默吐槽了几句，又不好意思让热情的经纪人难堪，便象征性地扯出了一个微笑算是回应。好在走在前面的两个成员的反应很平淡，礼貌地点点头后就略过了他，一边抱怨着骤降的温度一边上了停在一旁的保姆车。金泰亨刚要松一口气，那个明朗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哇……真的是我们的粉丝吗？！”

少年看上去又惊又喜：“原来我们真的有粉丝，而且还会来看我们的演出……”不等金泰亨说些什么，他就像是想起了特别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溜烟地跑到保姆车边上，从后座搬出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后又折回到金泰亨的身边。金泰亨疑惑地看着他拉开拉链，接着被包里露出的东西吓了一跳——好家伙，敢情这孩子是背了一整包专辑来演出吗？

“这是我和成员们之前签好的，今天终于有机会送出去了……”他拿出其中一本，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向金泰亨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今晚来看3K的舞台！请您继续喜欢3K吧，我们会努力成长为让您骄傲的爱豆的！”

混迹饭圈这么多年，金泰亨还是头一次遇到表演结束了还要亲手给观众送签名专辑的爱豆。这位叫田柾国的少年太过真诚，让金泰亨莫名生出了些愧疚之情，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假冒粉丝的行为……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那本专辑，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微微欠身给田柾国还礼：“加油，祝你们未来会更好。”

这是金泰亨所能说出的最真挚的祝福了。尽管寒酸的舞台、穿着简朴的经纪人和看不出品牌的保姆车已经把他们窘迫的生存状况暴露无遗，但在看到田柾国倏地亮起的明如繁星般的眼睛后，他突然很希望这位少年能冲破凛冬的夜，迎来属于他的灿烂的明天。

 

 

 

2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打开屋里的暖气，金泰亨在电脑前坐下，把相机连上电脑，又摸出手机点开了推特。发出的别家爱豆的预览图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价，他挑了开价最高的那个人回了消息，美滋滋地收了一笔定金后开始修图。

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金泰亨一边移动鼠标一边跟着哼唱，没来由地想起了方才在公园里遇到的少年的好嗓音。田柾国不仅唱歌很好，跳舞其实也很不错。金泰亨回忆着，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股拼了命想要向上生长的、不服输的狠劲，如一把初燃的烈火，连溅落的火星都灼热滚烫。

在推特上将修图成品发给客户，等待对方的回复的过程中，金泰亨瞥了一眼被他放在桌角的专辑，随手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个团体的全称“3King”。首先弹出的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个人号，他往下滑了好一会，才找到一个叫“3King_official”的用户。

组合官博的粉丝数少得可怜，堪堪两千出头，他点进粉丝列表瞅了一眼，还全是国外的博爱粉，没一个用这个组合的成员当头像的。他退回去翻起了推文，这号的推文数不少，更新得也很快，第一条就是今晚的路演舞台，封面用的还是他发给经纪人的三人合照。金泰亨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下看，成员们似乎没有自己的个人号，每天晚上三个成员都会轮流来官博发帖，和为数不多的粉丝互动。其他两个成员的推文都中规中矩，翻来覆去也就一个意思，“训练很辛苦但我会加油”。轮到田柾国的时候，推文就变成了另一种画风，这孩子每天都能想出不同的花样来做自我介绍，做完介绍后就开始长篇大论今天吃了什么、天气如何、过得怎样，简直像是要把一天的经历都复述给粉丝听似的。虽然小孩写得很认真，但每条推文也只有不过百的转发量和十几条评论，实在是凄凉得很。

他也不是没见过糊的，但真的没见过能糊到这种程度的。金泰亨想起田柾国包里那一大摞送不出去的签名专辑，不由得感叹世道的残酷。

手机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他一边看着田柾国的每日推文一边分心去瞄，看到是条好友申请后随手点了同意，又把视线挪回电脑屏幕。过了一会他才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急忙拿起手机划开锁屏——

“你已添加JK为好友”。

不是吧……金泰亨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JK？田柾国？怎么可能……？

然而屏幕另一端的那人感受不到他的震惊，开始源源不断地给他发起了消息。

“哥，晚上好！我是3K的田柾国！”

“我跟经纪人要了你的kkt号……哥应该不会介意吧？”

“今晚真的好冷啊，跳舞的时候我都没注意，下台后才发现下雪了……这么冷的天哥还来看我们的舞台，我们真的超级超级超级感动！！！！”

“对了，经纪人给我们看了哥你给我们拍的照片了！我太激动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张饭拍！！”

“哥真的太会拍照了，我甚至觉得我没有照片里那么好看哈哈哈哈——”

新消息的提示音叮叮当当地响着，吵得金泰亨心烦意乱。他关掉手机******，噼里啪啦地往对话框里输入了一长串教训人的话，正要摁下发送键的时候，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啊都那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到哥休息了？抱歉呜呜呜呜呜，希望哥不要讨厌我。”

“我也该睡了，明天五点还要起来训练呢！今晚遇见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经纪人真的没骗我们，原来我们是真的在被爱着……虽然这么说很害羞，但是，因为今晚遇见了哥，我更加有练习的动力了！”

金泰亨盯着不断蹦出新消息的聊天界面，感觉自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所有不悦都因为田柾国的这番话而烟消云散了。他默默删掉了那一大段文字，重新打下一句“加油”，点击了发送。

屏幕那头的人显然是在守着他的消息，不一会就回复道：

“哇哥你居然还在！”

“啊啊啊啊我都发了些什么啊……回头一看真的太不成体统了！！请哥忘掉吧！！”

这小孩……金泰亨勾着唇角，决定逗一逗他：

“很可爱啊，我会一直记得的。”

“呜呜……”

他仿佛看见了田柾国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给他发消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那那，哥早点睡觉吧！”

“有件事经纪人好像不让提来着……不过跟哥说应该没关系吧？我们下周四在xx公园有一场公演，哥有空的话就来看看吧！”

下周四啊……金泰亨切到相册看了看课表，周四正好只有早上有课，自己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想到小孩在屏幕那头期许地等待着他的回复的眼神，他自我安慰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吧。

“我有空，会去的。”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叫我泰亨哥就好。期待你的表现，晚安。”

 

 

 

3
年末总归是忙碌的，待金泰亨把学业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时间也来到了第二周的星期四。这期间他和田柾国聊了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是田柾国在那头叽里呱啦地讲，金泰亨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挑些能回复的消息来回他。有一回田柾国像个饭圈小白似的问他“当站哥一定很辛苦吧”，他手上打着“是有点”，心里却很没品地想，真要追你们团的话才会不辛苦呢，毕竟也没什么行程能跟的。

出门前金泰亨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只能说他们团实在是不会挑时间，今晚又会是一个寒冷的雪夜。他想起田柾国他们那身薄薄的打歌服，成功把自己冻得打了个哆嗦，又折回房间里，在已经被羽绒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处加了一条围巾。

看公园路演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观众席离舞台非常近，自己根本不需要带那种又大又沉的镜头，只用随便拿一台相机就行。金泰亨背起相机包，把自己裹得像只要冬眠的小熊之后，终于是出了门。

到达公园的时候，田柾国他们已经在舞台上站好了。舞台依旧是那么简陋，金泰亨甚至怀疑这个破旧的铁架台和上次那个是同一个。但台上的人似乎感觉不到这些，田柾国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稀稀拉拉的观众中举着相机的他，一脸兴奋地朝镜头挥了挥手。金泰亨眼疾手快地拍了几张，正好记录下小孩笑得眉眼弯弯、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的可爱模样。田柾国今天状态不错嘛，他翻看着照片，忍不住想，看来他真的很珍惜每一个露脸的机会，铆足了劲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现出来。

第一首歌是出道专辑的主打曲，金泰亨已经是第二次听了，仍然没有记住这首歌的任何一段旋律，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田柾国唱得好听。上次看演出的时候他就已经练就了自动屏蔽另外两人、目光只追随田柾国的身影的能力，现在更是能直接略过别人的声音了，只有田柾国的嗓音响起的时候他才会回神去听，其他时候都专注于怎么把田柾国拍得更好看。

田柾国今晚甚至比上次还要拼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奋力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唱好每一句词。他是主唱，几乎担下了歌曲的所有高音部分，金泰亨原先还有些担心他唱起来会吃力，在听完前一小节后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看样子，这段时间里小孩真的有在努力回应自己的期待啊，那自己也要好好给他留下帅气的照片才行。

今晚的风很大，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猛烈地吹拂着，如一把利刃刮过脸颊，留下一片泛红的痕迹。金泰亨低头扯紧了衣襟，抬头的那一刻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刚才还发狠地跳着舞的田柾国如一张被大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白纸，像是被刮跑了似的往前趔趄了一下。金泰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等他回过神来时，田柾国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动作，仿佛刚才险些摔倒的那一下只是他的错觉。

按照田柾国的性子来说，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犯平地摔这种低级错误的吧……金泰亨如此想着，没意识到自己也只见过田柾国两面，根本没资格揣测田柾国的性格。明明在这个圈子里遇到过许许多多表里不一的人，他却无端地愿意交出信任，去相信田柾国表现出来的热情和诚恳。

表演还在继续，金泰亨定了定神，再次把田柾国的身影框进小小的取景框里。这回他看清了田柾国脸上划过的汗滴和抿紧的唇线，以及绯红得有些异常的脸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田柾国好像浑身吊着一口气，似乎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就会如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一般散架。心里隐隐冒出些不安，金泰亨皱着眉，决定等舞台结束后去看看田柾国的情况。

最后一首歌也结束了，三人给台下稀少的观众鞠躬致意，依次从左边走下舞台。

一切都一如往常，然而下一秒，走在最末尾的田柾国突然双膝一软，直接在舞台上倒下了。

 

“醒了？还好吗？”

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疼得像有把火在烧。田柾国捂着发烫的额头直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车子和驾驶座上金泰亨的背影。他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会，下意识抓紧了身上披着的羽绒服和围巾，记忆断了片，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你发烧了，现在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金泰亨的语气还是淡淡的，田柾国却好像从中听出了些焦灼的意味，“还记得吗？你刚才在舞台上晕倒了。经纪人要先把其他成员送回公司，就让我送你去医院，他一会再过来。”

田柾国踌躇了一会，用喑哑的声音回道：“谢谢泰亨哥……但是，我可以不去医院吗……”

话音刚落，本就气氛沉闷的车里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田柾国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被金泰亨比车窗外的夜色还低沉的脸色吓得噤了声，又默默低下了头。他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接着靠着路边停住了，金泰亨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然后打开后座车门坐到了田柾国的身边。

“柾国，”他从语气里感觉到金泰亨是生气的，除了生气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感情，他却察觉不出来了，“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你在公演的时候晕倒，把经纪人吓得半死，现在还说不去医院……”

“哥，”田柾国抬起头，伸手扯了扯金泰亨的衣角，语气听上去快要急哭了，“我真的不能去医院……我去不起。”

金泰亨呼吸一窒。

“我的生活费快用完了……”似乎怕金泰亨再责备他，田柾国忍着语气里的哭腔，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公司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要是再去医院，我明天就吃不起饭了……”

街边路灯的光倾泻而下，把田柾国脸上清晰的两道泪痕照得亮如银河。金泰亨张了张嘴，很多安慰的话飘到了嘴边，却拼不成完整的字句。“没事”“会好起来的”，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太清楚这些空洞的希望对田柾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半小时前还在舞台上意气风发地唱跳着的田柾国如今正躲在后座，一言不发地忍着泪水，金泰亨像是被他那尖锐而卑微的自尊心狠狠地扎了一下，整颗心瞬间疼到无以复加。如果不是今天在他面前晕倒，恐怕这孩子还会继续把所有苦楚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吧。金泰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捧起田柾国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随后当着他的面闭上了眼睛。

“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所以把脆弱的那一面展现出来也没关系的。

几乎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金泰亨就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穿过指尖的缝隙，顺着脸颊的弧度滑入他的掌心。他紧闭着双眼，任由田柾国无声的泪水溢出双手，一并将他的心也浸湿了。

 

 

一到医院，金泰亨就把田柾国交给了医生，自己先去缴费处把七七八八的费用缴清。回到病房的时候，田柾国已经乖乖地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了，金泰亨便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旁边守着他。

人脆弱的时候总是想要倾诉的，田柾国也断断续续地向金泰亨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他十四岁的时候孤身一人、满腔热血地离开故乡釜山来到首尔，成为了现在他所在的公司的练习生。家里没人支持他，他也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练习生的工资不过是杯水车薪，三年来他发过******、送过外卖、在便利店卖过关东煮，每天半夜三更做完******回到宿舍，凌晨五点又要爬起来继续练习。整个练习生时期里他好像一直生活在黑夜里，从未见过太阳。他以为出道就是他盼望的天明，可等他如愿以偿地走进录音棚、走上舞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未来里还是没有一丝光，黑沉沉的漫长的夜压在他背上，依旧叫他喘不过气来。而这几天实在太冷，训练量又大，他顾不上吃饭，也没好好穿衣服，疲惫到了极点的身子经不起这番折腾，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接二连三地坠落进金泰亨的心湖，激起的层层涟漪把他的内心搅成了一团乱麻。金泰亨很想说点什么，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连开口的立场都没有——他不是田柾国的亲人，不是他的朋友，金泰亨不过是偶然路过的游人，一不小心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色。他能数出不少如日中天的大势爱豆，却没见过田柾国口中那样黑沉如墨的夜，他不知道怎样的安慰才能让面前的少年的脸上少几分落寞，所以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揉了揉田柾国的头。

半个小时后，经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病房，一看见金泰亨就跟看见田柾国的救命恩人似的不住地朝他鞠躬，感谢他的出手相救。金泰亨摆摆手，随便应付了几句，经纪人就放过了他，开始把火力转向田柾国。

既然经纪人都来了，那这里也就没他什么事了。金泰亨从凳子上起身，试图趁经纪人唠叨调田柾国的时候悄悄溜掉，结果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田柾国就越过站在他面前的经纪人，朝他喊了一句：

“泰亨哥……你要走了吗？”

金泰亨转身向他点了点头，田柾国自知没有挽留他的理由，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吗？金泰亨一时不知如何答复，田柾国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也没打算缠着他要一个结果，乖巧地接上一句“谢谢泰亨哥，泰亨哥再见”，让金泰亨得以逃脱。

开车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洗完热水澡后，金泰亨难得地没了整理照片的心情，叹了口气就趴在床上开始神游。田柾国的话仿佛还萦绕在他的耳畔，直到现在他都还在犹豫不决。说到底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真情实感一旦交付出去就再无收回的可能，害怕自己会因此受伤，害怕走进黑夜里。

可比起这些，他似乎更害怕田柾国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意而斩断一切退路一般，金泰亨从床上一跃而起，飞速从桌上拿过手机点进商城一阵操作。做完这些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倒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五分钟后，手机响起了kkt的新消息提示音。他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经纪人发来的一大串表情。

“[在吗][在吗][在吗]”

“[惊恐][惊恐][惊恐]”

“[跪了][跪了][跪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金泰亨有一瞬的惊讶，但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的满足感。

“在，怎么了？”

那边很快回复道：

“网站显示刚刚有人下单了两百张专辑··是你吗？！”

“大哥，您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大哥了[磕头][磕头][磕头]”

“不对，您是组合的衣食父母，您就是我爹，我亲爹！！！！！！！”

想象着屏幕另一边，明明不过三十出头，对待组合时却像个老父亲似的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经纪人对着那两百张专辑感动得涕泗横流的样子，金泰亨没忍住笑出了声，心情大好地跟他开起了玩笑：

“是我没错。”

“所以可以黑幕一下，把这两百张专辑的小卡全换成田柾国的吗？”

——他不是田柾国的亲人，不是他的朋友，好在他还可以成为“粉丝”，获取走进田柾国的世界的资格。

 

 

 

 

 

4
金泰亨很快就发现，他们组合缺的不仅是粉丝，还缺能干活的苦力，而他的到来恰好同时填补了两者的空白。之前他还觉得当糊团的站哥会很轻松，粉上糊团成员后他才知道，站哥还能******助理、司机、甚至是跟拍的摄影师。

虽然比他大了七八岁的经纪人在kkt上整天“金主爸爸”“亲爹”地叫他，可用起金泰亨时那叫一个毫不含糊。组合在发公演的******，经纪人就把七七八八的个人物品丢给一旁的金泰亨保管；公司的保姆车坏了，经纪人直接打电话叫金泰亨开车出来接送他们；就连拍摄路演花絮的时候，经纪人看了看自己手中过时已久的手机，再看看金泰亨手里高端又金贵的贵妇相机，果断把拍摄任务交给了金泰亨。

“泰亨，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啊，有没有兴趣直接来我们公司上班？”看着金泰亨认真而专业的神情，经纪人厚着脸皮凑到他身边，一脸讪笑地说道。好不容易咽下“贵司的年终奖可能还没有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多”这句损人的话，金泰亨最终只扔给很普通但很自信的经纪人一个略带嫌弃意味的眼神：“我是表演系的，专业不对口。”

“哇，学表演的啊……”经纪人不知道他当初是心血来潮才报的这个专业，现在只想混个毕业证的事实，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崇敬：“确实，你这脸蛋这身高，只当个幕后工作人员实在可惜……不如考虑一下我们公司的演艺部？啊不对，我们公司好像没有演艺部……”他转转眼珠子，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假设，“要不来当爱豆也行啊？孩子们应该不介意3K变成四人组合的……”

金泰亨很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让我的宝贝柾国填饱肚子吧。”

就像所有追星人都逃不过叫自家爱豆“老公/老婆”的命运一样，金泰亨也给田柾国换上了一个亲密的称呼。爽快地拍下两百张专辑、一人占领了全网销量的半壁江山并成功领取田柾国的粉籍后，他这粉丝就当得越发真情实感起来，甚至专门创了个新的推特账号来发田柾国的饭拍，取名为StillWithYou_JK，颇有“无论你身处黑夜还是白昼我都始终相随”的深情意味。不过在面对田柾国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初见时可靠而沉稳的大哥哥形象，矜持得不行。平时见面的时候反而是田柾国追在他后面一口一个“泰亨哥”的叫，kkt上也总是田柾国找他聊天、然后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金泰亨大多时候都反应平淡，倒显得田柾国更像是追星的那个。

由于金泰亨今后并没有往演艺界发展的计划，也就不需要为攀关系、拓宽交往圈子而到处奔波，也不必为专业课忙得焦头烂额，比起他那些挤破脑袋想往上爬的同学，他的大学生活可谓是相当闲适，唯一需要他忙活的大概只有拍他的新爱豆田柾国这件事。而经纪人在知道他的学业并不繁重后更是得寸进尺地直接把3K的行程表发给他，恳求他有空就来拍拍照。金泰亨通常是有求必应，也乐于跟着团到处跑、顺便帮帮经纪人的忙，但在正是成为粉丝之后，他的相机里就只装田柾国一个人，无论经纪人怎么软磨硬泡他都决不拍其他成员，非常有唯饭的原则和自觉。

这样惬意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金泰亨的某门课程迎来了结业考试，他才不得不把重心暂时移回到学业上。平时疏于练习，临近考试的日子也就格外繁忙紧张一些，那两周金泰亨狠下心卸载了几个社交软件，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深渊之中。考试结束的当天他就火速把kkt下了回来，他没跟经纪人和田柾国提过他要复习考试所以会消失几天的事情，打开软件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几百条私信轰炸的场面，可过了几分钟后，预想之中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消息界面依然是一片死寂，就连平日有事没事就给他发消息想和他聊天的田柾国都没有联系过他。

难道是kkt出了什么问题？金泰亨又软件删了重装了一遍，列表还是空荡荡的，连一条新消息都没有。金泰亨点开推特翻出3K_Official的账号，更新速度向来很快的官博居然也有近两周没有任何动静了。说不定孩子们是被关起来制作下一张专辑了，这种程度的商业机密经纪人也不能告诉他，金泰亨如此自我安慰着，但考完试后分外激动的心情还是彻底冷了下来。

前几天忙着临时抱佛脚熬夜复习，他一闲下来就觉得身心俱疲。反正也没有事情可干，不如好好休息一晚算了。这天晚上金泰亨破天荒地连电脑都没开，十点钟就换上了睡衣钻进被窝。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正要倒头就睡，忘记关******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

脑子已经困得有些混沌，金泰亨先是读完了那消息的内容，才后知后觉地去看联系人的名字。在看清是谁发来了什么的那瞬间，手机直接从他的手中滑落了出去，而他还保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呆愣地坐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消息来自和他一样消失了两周的田柾国，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却如千斤重锤一般，足以摧毁所有美好的念想、粉碎所有对未来的期冀。

田柾国说：“哥，3K解散了。”

 

 

金泰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精神恍惚地换上衣服、怎样跌跌撞撞地抓起玄关的车钥匙、怎样机械地迈进车里踩下油门从停车场飞驰出去，只记得今晚连一丝月色也无，唯有沉沉的浓雾一般化不开的黑夜笼罩着他，让他看不清前路究竟是不是有光。

他一路压着超速的线飞到了田柾国给他发来的地址，也顾不上会不会挨罚单，随便在路边找了个空地就把车停下又跑了出去。前方是一栋几乎要融进夜色中的灰暗陈旧的办公楼，楼前有一盏孤零零的、暗淡地亮着的路灯，昔日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光芒万丈的他的爱豆就蹲在那盏路灯下，把头埋在臂弯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似乎是听到了金泰亨的脚步声，田柾国抬起头，两只眼睛红得发肿，显然是被泪水浸泡了一段时间了。

“泰亨哥……”

他的声音都哭哑了，难过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像块所有水分化作泪水流尽了的海绵。

金泰亨走过去扶起他，把小孩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应着：“没事，我在呢，我一直在。”田柾国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眼泪透过那块被洇湿的布料给金泰亨传来一阵凉意，在他心上下了场绵绵的冷雨。

两人不知在原地抱了多久，直到金泰亨意识到这里还是公共场合，而田柾国还是个公众人物，才开口叫停：“外面冷，先去我车上吧，柾国。”

田柾国吸吸鼻子，乖顺地点点头，走到路灯后面拖出一个小行李箱来。金泰亨不明就里，结合这个穷困潦倒的公司的现状想了想，猜测可能是组合解散后提供给他们的宿舍也不能住了。果然，下一秒，田柾国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泰亨哥，我可以问一下……”

金泰亨打断了他的话：“住我家吧。我可以收拾出一间房间给你。”

 

 

回家的路上，田柾国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便一边抽泣着一边一五一十地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金泰亨说了。其实金泰亨砸进组合里的那两百张专辑根本没什么实际性作用，只是稍稍延缓了组合走向崩离的脚步。这段时间里他们虽然还在努力练习，还在拼命公演，但是事实就是投资毫无回报，************不开，依旧没有一分钱打进他们的账户里。其他两个队友大概是不愿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瞒着田柾国在两天前向公司提出了解约。直到今晚经纪人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后田柾国才知道，组合已经因为那两人的退出而自动解散，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和那两人一样，直接离开公司离开首尔，回故乡读书，寻找新的出路，再也与成为爱豆无缘，要么留下，继续守望看不到曦光的明天。

“所以，柾国的选择是……？”

金泰亨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又紧张地通过后视镜去看后座的田柾国，后者的脸庞隐在暗处，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让经纪人给我三天时间，”他垂着头，沙哑的声音里透露着深深的无力感，“所以哥，麻烦你收留我三天了。三天后，我会给出答复的。”

公寓是两室一厅，其中一间是金泰亨的卧室，另一间则被他用来堆放各种杂物和暂时用不上的衣服，收拾收拾倒也能空出一块地方铺上一床厚棉被，躺下一个人。田柾国坚定地拒绝了睡金泰亨的卧室的邀约，抱着枕头被子在杂物房里安顿下来。等他们把所有事情都忙完，窗外的天已经隐隐泛起了微光，金泰亨向田柾国道了晚安，看着他躺上地铺后为他关上了灯，又嘱咐他不必早起，要睡饱养足精神。田柾国安安静静地听他东扯西扯，最后不禁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叮嘱，语气里透出些许笑意：“好啦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才不会在舞台上晕倒呢，信你才有鬼。金泰亨是真的很怕这小家伙会五点准时爬起来在自家客厅练舞，但也只能叹了口气，开******代最后一句：“下午三点我要去学校上节课，放学了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下午柾国就自己待在家里，没问题吧？”

听到“上课”二字后，田柾国的眼倏地亮了起来，等金泰亨说完后眼巴巴地回道：“泰亨哥，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上课？”

好像……未尝不可。金泰亨会去听只是因为那节课要计入出勤率里，课程内容本身无关紧要，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于是金泰亨在田柾国亮闪闪的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那柾国好好睡觉，等你休息够了我就带你去。”

田柾国点点头，露出了这段时间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会的！麻烦泰亨哥啦！”

 

 

 

 

 

 

5
和自己的爱豆做同桌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金泰亨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认认真真记笔记的田柾国，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田柾国已经越来越不像他的爱豆了，倒像是个住在自家隔壁，学习很勤奋但脑瓜有点小笨的弟弟，因为测试成绩太差而被赶出家门，暂时借住在他这个好心邻家大哥的家里。

神经紧绷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能放松下来，两人皆是身心俱疲的状态，昨晚先后进入梦乡后都十分安稳地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慢悠悠地起床，又草草解决午饭问题后，时间就来到了该出发去学校的点。远离学校已久的田柾国没有明说，可满脸藏不住的激动已经把他内心的兴奋统统表露了出来。虽然金泰亨解释过今天下午这节课是最无聊的思想教育，直接坐在最后排玩手机就行，但田柾国还是跟金泰亨要了一个笔记本，又拿了一支笔，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群低着的脑袋中坐得端端正正腰杆笔直，那恨不得在笔记本上写下老师所讲的每一个字的架势跟数学课上的高考生有的一拼。

糊是糊了点，可毕竟是爱豆，金泰亨担心田柾国被人认出来后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出门前还特地给田柾国扣了一顶渔夫帽，试图降低他的存在感。可惜小孩过于认真的架势还是吸引了一众好奇的目光，半节课过去，坐在另一边的一个男生就忍不住戳了戳金泰亨：“旁边这谁你认得不？咱们系好像没这号人物啊。”

很有先见之明的金泰亨立刻扔出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他家里人出差了，现在暂时留宿在我那，我就顺便带他出来听听课了。”

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田柾国停下了记笔记的手抬头微笑，和金泰亨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哥哥好。”

男生被他渔夫帽下那张过分帅气的脸惊得愣了一下，小幅度地朝田柾国挥挥手算是回应，又凑近金泰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家到底什么基因，平均颜值这么高的吗？你是个绝世大帅哥就算了，怎么随便一个表弟也长得那么英俊？”

男生这番话极大地取悦了金泰亨，他被夸得心里好一阵飘飘然，情不自禁地拍拍田柾国的手，特别骄傲地说道：“那可不，就凭我这张脸，我弟能不帅吗。”

“正好明晚咱们系有个联谊会，你带上你弟一块来呗，”男生兴奋地提议道，“系里的女生看到你和你弟都得疯。”

让田柾国抛头露面似乎不太合适··金泰亨正犹豫着，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的好好学生田柾国立刻探了个脑袋过来：“怎么了哥？”

那男生一看有戏，连忙越过金泰亨趁热打铁道：“是这样的，后天我们系里有个聚会，想邀请你和你哥一起来玩，不知道弟弟你有没有兴趣？”他细细端详着田柾国那张******的俏脸，又加了一句，“看样子弟弟你还没上大学吧，来提前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也是很不错的哦，还能让你哥给你介绍介绍他的朋友们。”

一听能了解金泰亨的交友圈，田柾国忙不迭地点头把邀请应了下来。那男生格外自来熟，对着田柾国巴拉巴拉地东扯西扯，金泰亨感觉自己夹在中间就跟透明似的，无奈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越聊越火热，直到在他们就要互换kkt号的时候才总算找到机会出言打岔：“柾……小国，等会下课后我们去吃什么？”

田柾国眨眨眼，瞬间就明白了金泰亨的意思。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很乖巧地把视线对上金泰亨的眼睛：“我想去附近那条小吃街，可以吗？”

下课铃正好在此时响了起来，那男生举着手机还想说点什么，金泰亨赶忙站起身挡住他，搂过田柾国就往教室外面走，嘴里还不忘念叨：“哥这就带你去……”

两人汇入放学汹涌的人潮中，金泰亨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确认已经甩掉那个男生后才佯装生气地屈起指节，敲了敲田柾国圆圆的脑袋：“不能随便把联系方式给陌生人！”

“泰亨哥的朋友就不算陌生人嘛，”金泰亨舍不得下重手，田柾国却像模像样地揉了揉头，小嘴一撅控诉道，“哥怎么还打我……”他见金泰亨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也不敢开玩笑了，赶紧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会随便把联系方式给其他人了，我的联系方式只给泰亨哥。”

怎么听上去像是自己吃了那个男生的醋似的……金泰亨很想说按道理你当初也不该加我的，不过这么说小孩肯定要伤心，所以还是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换上一副笑脸：“那就好。话说你真的想去那条小吃街吗？反正我不会做饭，回家也是点外卖，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就在外面把晚饭解决了。”

小吃街对于一个常年需要控制饮食保持身材的现役爱豆来说已经是久远的过去式了，田柾国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尝试新鲜事物的好机会，屁颠屁颠地跟着金泰亨走了。说是小吃街，其实就是条挤满了小贩和小推车的小巷子，烧烤和奶茶的香气扑面而来，各种各样的食物琳琅满目，金泰亨在这附近混迹了四年，看到这些熟悉的摊贩时内心已毫无波动，准备快步略过巷口的几家直奔他常去的摊点，可田柾国实在是好奇得很，左看看右瞧瞧，眼睛就差长到食物上了，一不小心就和金泰亨落下了几步远。

“泰亨哥！”

熟悉的声音从稍远一点的后方传来，金泰亨后知后觉自己把小孩甩在了身后，正要停下脚步回头去找田柾国，却被后者抢先握住了手腕。

春末的黄昏还吹着料峭的寒风，抓着自己的手的指尖也泛着些许凉意，他愣了愣，那只冰凉的手就趁机滑进了他温热的掌心。“哥别走那么快嘛，我差点就找不着哥了。”田柾国三言两语就转移了重点，金泰亨确实担心他会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丢，也就默默地点头，忘了要计较这突然的牵手。

“柾国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哦。”金泰亨拉着田柾国继续往前走着，听见田柾国“嗯”了一下，应完了也不吭声，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好吃的又不好意思提。金泰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一个巨大的兔子形状的粉色棉花糖，忍不住感叹他爱豆果然还是小孩。小孩的愿望自然是要满足的，金泰亨迅速拉着田柾国走到摊前买了一只大兔子塞进他手里，想了想又买了一只白色的小熊自己拿着，陪某个小孩一起幼稚。

两个棉花糖正式拉开了他们逛吃逛吃的序幕，边走边吃的结果是两人都把肚皮吃得滚圆，最后差点走不动路。吃完最后一串烤串的时候已是月上树梢，他们开车回了家，金泰亨先把田柾国赶去洗了澡、送进被窝关上灯，亲眼看见田柾国闭上眼睛才从他房间里离开。

他站在灯光明亮的走廊里，头抵着房门，眼睛盯着自己那只被田柾国牵了一晚上的手看了好一会，捂着心口偷偷笑了起来。

 

系里的联谊其实没什么意思，金泰亨之前去过几次，就对这种活动失去了兴趣。那无非就是一群年轻男男女女的大型交友相亲现场，像他这样长了张男女通吃的漂亮脸蛋还单身的男性无疑是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视线和话题都追随着他，而他偏偏还不好在同学面前表现出半点不满。

小孩表达执念的方式就是用小狗狗似的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你，盯到你心都化成水了就会答应他的要求。金泰亨本来还想劝田柾国爽约的，但田柾国一发动无辜眼神攻击他就很爽快地败下阵来，任劳任怨地从衣柜里找合适的衣服给田柾国套上。

那男生估计是把金泰亨会带着他的帅哥弟弟一起来联谊的消息放了出去，许多人都是抱着借此机会在表演系一枝花面前混个脸熟的目的来参加活动的。联谊的地点设在一家清吧，金泰亨和田柾国到的不算早，一进门就被几十道火热的视线包围了。人群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几个人迎了上来，簇拥着把他们往酒吧里引。

“说起来，泰亨好像也很久不来参加我们的活动了吧？真的是稀客啊！”“这是金学长第一次带别的人来联谊诶，弟弟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哈哈哈哈！”“弟弟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呀？”“弟弟长得真帅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围着他们，问题从金泰亨一路延伸到他身后的田柾国。金泰亨看了一眼抿着唇、似乎不打算说点什么的小孩，便笑着侧过身让他站到自己身边来，开口替他解围道：“各位叫他小国就好，我今晚第一次带他来玩，还请各位多多照顾一下我弟啦。”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人，其中大多都是金泰亨不认识的面孔，但每个人都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凑上来和金泰亨打招呼。他和田柾国注定是今晚的主角，目标不同的两拨人笑着闹着，就把他俩挤到了一东一西两个角落里围了起来。金泰亨不怎么热衷、也不怎么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好整以暇地观察大厅另一头的田柾国的情况，可随着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逐渐分不出精力来管田柾国了。他被热情的人群和各种各样的话题唬得晕头转向，三下两下就被灌了两杯酒。

反正出门前他特意和田柾国约法三章了，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名、不能交出自己的联系方式、不能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田柾国是爱豆，自然比他更懂个人信息泄露的后果，在金泰亨提出这几条后便迅速点头答应下来。爱豆肯定比自己更适应人群，金泰亨如此想着，他自顾不暇，也就没能看到田柾国的身边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比起来者不拒的他，田柾国简直是铁壁男中的铁壁王子，他一改方才跟在金泰亨身后时那副安静又怯生生的青涩模样，在金泰亨不再往他的方向看后就迅速换上了戒备的表情。他就坐在吧台边上，对每个上来搭话的人都只是礼貌地微笑着随便敷衍两句，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另一头的金泰亨，未曾离开过一秒。

金泰亨之所以人缘好，大概是因为他不仅长了张优越的脸，还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虽然一直处于油盐不进的单身状态，但至少不会拒绝、也不好意思拒绝不算过分的搭讪和邀请。在田柾国那碰了壁的同学们又纷纷往他这里走了过来，把金泰亨的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被人拉着玩了几局游戏，还没搞清楚规则就稀里糊涂地被罚了酒。我真的不太能喝酒啊……金泰亨心里叫苦连天，嘴上连连告饶着，同学们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硬是让他不得不又喝下去了不少。酒精上头，金泰亨已经有些意识恍惚，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脸上更是泛起了一大片不正常的酡红。奈何人们还在不停地起着哄，声浪几乎要把屋顶掀翻，其中还有不少好事者，在暗中期待着受万千追捧的金泰亨醉酒后的洋相。

不行，再这么喝下去，他等会真的只能靠田柾国扶他回家了……金泰亨迷迷糊糊地想，手软绵绵摇了几下，示意自己一点都喝不下了。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才来到他附近的人自然又是好一阵劝说，有人甚至直呼“金学弟，不喝就是不赏面子啊”。金泰亨实在是喝到快神志不清了，摇摇头正要往桌上一趴打算装死，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往两边散开，给金泰亨的面前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要干嘛呢……金泰亨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发现田柾国不知何时从大厅的另一角走到了他面前。他的眼神没在金泰亨的身上停留，随手拿过一旁某人手中的酒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磕，开口道：

“接下来敬泰亨哥的酒，我替他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冷得吓人，方才还围着金泰亨的闹哄哄人群已是鸦雀无声，谁也不敢上来招惹这位面色不善的弟弟。田柾国环顾了一圈，见人们或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或是躲避他的目光，便俯下身去，拉起了醉得晕晕乎乎的金泰亨：

“哥，我们回家吧。”

 

　　

夜色浓得宛如一池新研的墨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耀着，像偶然落入池底的玻璃碎片，在沉静的黑色里粼粼地反着斑斓的光。喧闹的人群、躁动的空气和熏人的酒味终于彻底被隔绝在身后，他们站在路边各自沉默着，一边是紧闭的酒吧大门，另一边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呼啸而过的车辆卷起一阵萧瑟的夜风，吹散了他们呼出的雪白的暖意。

“泰亨哥……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田柾国在他面前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小孩，敛去了一身锋芒。他垂着头率先开了口，语气真挚而诚恳，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仿佛刚才在酒吧里展现出的冷漠的戾气只是金泰亨的错觉。

“可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样对待哥而已。是同学又怎样，哥没必要顺着他们的意为难自己的……反正，我不喜欢。”

凉风褪去了些许醉意，晕沉的大脑总算是清醒了几分，金泰亨深吸了一口气，一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为什么要那么体贴，为什么要出手相救，为什么要把自己护在身后呢。他很想和田柾国要一个答案，但又害怕田柾国给他答案。

最终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田柾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顶，勾起了一个笑容。

“谢谢柾国。我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是柾国把我救出来了。”风把他柔顺的刘海掀起了一个棱角，他干脆把刘海彻底撩了起来，”作为报答……我请柾国去唱歌吧？“

“啊……？”

是因为喝了酒吗，还是照顾田柾国的爱豆身份，金泰亨晃着头，提出了这个建议。田柾国反应了一会，连忙点点头，“好啊，那一起去吧。”

首尔的夜依旧带着春末的凉，他们并肩走在夜里，刺眼的远光灯从从对面车道照射到他们身上，霓虹灯闪烁着，整个街道热闹而繁华，明如白昼一般。寒风吹来了一阵细密的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是要与逐渐密集的雨竞速似的，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他们开始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起来，轻快的脚步踩过浅浅的积水，溅起一地闪亮的水花。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商业区，路边就有小型的练歌房。他们在倾盆的大雨来临前的一秒推开了练歌房的门，手臂贴着手臂靠在门上，对视着大笑出声。被雨淋湿了毛发的小狗全身都湿漉漉的，抖落满身的水珠后，要依偎在一起才会暖和。体温蒸干了雨水的寒气，在褊狭的空间里晕染开了旖旎的温度。金泰亨不自在地转过脸去，一边装作整理发型全无的头发一边让田柾国先去选话筒。

“真怀念啊，上次来练歌房还是在釜山读书的时候，”约莫是为了打破突然暧昧的氛围，田柾国听话地拿起其中一个麦克风调试着，颇为感慨地看向面前亮起的屏幕，“那时候的周末都是和同学一起过的，我们先聚餐，然后在电玩城玩上一圈，最后去练歌房。小练歌房不是一般只有两个麦嘛，我们一群人挤在里面，干脆谁也不拿麦，就对着屏幕大合唱，输出全靠吼，吵得商场的工作人员过来敲门。”

金泰亨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手把灯光调成更加绚烂的七彩射线，接过田柾国给他递来的麦。田柾国则凑到了点歌台前，一字一句地拼出自己写下的字符：“3King……啊真是，居然连我们的歌都没有。”他叹息着，垂头丧气地删掉了那几个字，而金泰亨恨不厚道地笑了笑，还是适时安慰道：”毕竟是新人嘛，练歌房的更新速度也没有那么快的。”

“哥有什么想唱的吗，点几首我们都会的？”田柾国翻动着歌曲列表，“这些可以吗？”

金泰亨探头过去瞄了一眼：“行的，一起唱吧。”

田柾国一口气点了好一串歌，他们一首首地唱下去，随着电子舞曲强烈的节奏和上头的旋律舞动。唱不上去的地方就用空气假声，跟不上的rap就乱唱一气，场面一度十分搞笑，他俩笑到直不起腰来，开始一个捶墙一个捶地，差点没把小小的练歌房拆了。

人老了，比不上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金泰亨一连喊了十几首，跟着田柾国又笑又闹的，终于是累得瘫坐在了沙发上。屏幕前剩下不知疲倦的田柾国，兴致勃勃地切到了下一首。情歌婉转悠扬的曲调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少了一起捣乱的人，田柾国清了清嗓子，认真地投入到演唱中。

I wish that I could give you what you deserve，
我希望我能给你你应得的一切，

Cause nothing can ever ever replace you，
因为你是如此无与伦比，

Nothing can make me feel like you do yeah，
你给我的感觉如此无与伦比，

You know there’s no one I can relate to，
你知道 我的心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一人，

I know we won’t find a love that’s so true，
一切都结束以后你我也许再找不到这样真挚的爱情，

There’s nothing like us，
我们是如此无与伦比，

There’s nothing like you and me，
我们一路艰辛的风雨同舟，

There’s nothing like you and me together.
我们之间的幸福如此无与伦比。

这么说来，方才自己是和自己的爱豆合唱了呢，真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啊。金泰亨看着身边专注地看着歌词的田柾国，屏幕投射出的花花绿绿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糅合了少年特有的英气和青年人的锐气的英俊的脸部线条。他的嗓音似落雪般温柔，又带着夏风的清爽，每一个音符都似起伏的浪潮，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心岸上。他不由得愣了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田柾国时的场景。那破旧窄小的舞台，那音质极差的音响，那暗淡的灯光和飘落的雪花，一切都好像和爱豆这个词不沾边，可舞台上的那个人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爱豆不就是这样的吗，他的闪光点无论在哪都会熠熠生辉。金泰亨想起田柾国那干净利落、拼尽全力的舞姿，想起滑过他那凌厉的下颚线的汗珠，想起他那明亮澄澈得仿佛是容下了万千灯火和漫天星辰的双眸，“爱豆”这个词仿佛是为了形容他才存在的。田柾国生来就该属于舞台，不是吗？他不应该被条条框框束缚，不应该被现实阻拦，更不该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缠。他注定是要站在灿烂的阳光之下的，他应该收获万千热烈的爱意和敬仰。

而不是出现在这里。不是站在昏暗狭小的练歌房里，面对金泰亨这唯一的观众歌唱；不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悄声和金泰亨讨论下课后的去向；更不是待在金泰亨身边，被锁在爱意编织的牢笼之中，做他一人的夜莺。

他怎么忍心让田柾国选择留下。

少年音唱起情歌来也分外深情，金泰亨的心绪如浪般翻腾着，恍惚着似乎也陷入了那曲调里描述的温柔乡。田柾国断断续续地唱着，不再专注于歌词，遇到记不太清的地方干脆闭着眼睛轻轻哼唱着，唯有那句noting like us分外清晰，仿若一句坚定的誓言。

金泰亨不愿清醒了。那一刻他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晚，停在这一刻，停在这句歌词的时间里，不要继续流逝下去。在歌曲停下之前，他还有梦可做，在这场有些荒唐又十足的甜蜜的梦境里，田柾国只属于他一个人。

“泰亨哥，我……”

音乐消失了，田柾国握着话筒面朝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金泰亨好像猜到了田柾国想要说的话。几天下来，他发现校园生活其实很美好，也许课业会很繁重，也许女孩子们会有些缠人，也许思想教育真的很无聊，但他这一切他都很喜欢，都会努力去学着应对的。如果是选择成为普通人的话，他就可以和金泰亨一起坐在教室里，一起光顾那条热闹的小吃街，一起去联谊，在金泰亨被纠缠的时候堂堂正正地挡在金泰亨身前，说金泰亨是他的人。

那就可以和他爱的人手牵着手，走在寒风凛冽的夜里也不会再觉得冷了。

可金泰亨不打算给他说出设想的机会。

“柾国唱得真的很好，”他出言打断道，“如果能让更多人听到柾国的声音、看到柾国的舞蹈，如果柾国能登上更大的舞台，就好了。”

“千万人的追捧、千万人的欢呼、千万人的爱慕，那才是你的归宿。柾国啊，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永无止境的黑夜。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怎么了呢，明明只是说出心里所想的话，眼泪却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逃出眼眶。金泰亨努力地微笑着说完这一番话，不受控制的泪滴在脸上洇出一片伤心的海洋。

田柾国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到他身边，抬手为他擦去泪花。金泰亨哭得太让人心疼了，甚至比知道组合解散的那一晚的田柾国还要狼狈几分，但他注定不会索要安慰，尽管有一个炽热的怀抱就在他面前，等待着他的一句示弱和挽留。

歌曲自动跳到了下一首，悲切的歌声环绕着静静对峙的两人，像是谁内心里一场哀恸的独白。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说些什么挽留我吧？我正踏上和你分开的道路，

I’ll be the one, if you want me to.
你知道，你一招手我就会回头，

Anywhere, I would’ve followed you.
尽管，我一直追随，在你左右，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不打算挽留我吗？我就要离开你，

I’m sorry that I couldn’t get to you.
真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停住你流转的眼眸，

And I will swallow my pride.
此时的我，为你卑微，

You’re the one that I love，
心里明明爱你，

And I’m saying goodbye.
嘴上却说着再见，

Say something, I’m giving up on you.
说些什么挽留我吧？我就要走了。

田柾国最终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遗憾和叹惋，还有注定无法传达出的真心，一切都随着他的妥协在风中飘散，融进足以吞噬一切的沉默的黑夜中。

“我知道了，”他说，“如果是哥的愿望，那我会去做的。”

 

 

那晚金泰亨喝了太多酒，再加上哭肿了双眼，第二天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几乎是醒来的瞬间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光着脚在家里跑了一圈，直到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才肯相信田柾国已经离开了的事实。只有玄关处的鞋架上放着田柾国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证明他曾短暂地在金泰亨的世界里停留过。

“哥，我会看到太阳的，你要等我。”

金泰亨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看向窗外，今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温暖的日光穿过窗子洒进室内，在地上留下一片金色的光辉。

——我答应你。我会陪你一起等待你的天明。

 

 

 

 

 

 

6
两个月后，公司发文宣布田柾国正式solo出道。

作为曾经的合作伙伴，金泰亨很早就从经纪人那知道了准确的宣发时间，整整一天都在电脑屏幕前焦急地守望着，终于在田柾国的官方账号，JK_Official的第一条推文发出的第一秒把早早准备好的文案发了出去。

“StillWithYou_JK：
恭喜solo出道。去迎接灿烂的阳光吧。”

他刚在推特上发完，kkt就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他解开锁屏，屏幕另一端的田柾国已经给他发了好一串消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哥！！！看到了吧！！”

“我从今天开始就是solo艺人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金泰亨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田柾国蹦蹦跳跳地求夸奖的样子，笑着回复他：

“加油啊，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啦。”

田柾国最终是和公司签了为期五年的新约。小公司没什么能耐，就连违约金的数目都没多高，也就不奇怪先前那两个私自退队的队友为什么能走得那么轻松。签约后他就开始筹备出道事宜，他将要发的第一首歌是数字单曲，没有销量，金泰亨在知道不能为他豪掷几百张专辑之后肉眼可见地失落了不少。田柾国还安慰他，“没事的哥，专辑嘛，我总会出的。”

好吧，虽然不能花钱，但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于是时隔很多年，金泰亨再次捡回了那些刷音源、投票、做数据的技能，挥挥手就买进了几十个账号，整天在各种网站上给田柾国助力。他还试图怂恿经纪人和他一起打榜，对方得知他在干嘛后差点没惊掉下巴：“我的亲爹，您这工作……真是做得比我还到位。”

“真的，要不是我不想往那方向发展，我早就取代你了。”金泰亨也乐意和经纪人开玩笑，还不忘提醒道：“记得让田柾国多发点******，我雇了几千个号当水军，日夜守着JK_Official等着转发新推文呢。”

宣布正式出道后的一周，田柾国的第一支MV发行了。金泰亨没去拍摄现场，倒是给他们修了MV的封面图。他的小孩穿着皮衣画着眼线，一脸桀骜不驯的拽样，金泰亨一边笑得鼠标直抖，一边在心里把造型师全家问候了几百遍。天杀的，这都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杀马特概念，怎么还给他嫩得跟葱似的水灵灵的小孩用！他嘴上骂骂咧咧，修图的手依旧不停，把成品发给经纪人之后忍不住唠叨：“你们要是真的请不起化妆师，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下次回归要是还给他安排这种阴间造型，小心我让田柾国跳槽。”

好家伙……经纪人流着冷汗给他赔罪。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田柾国已经被屏幕对面那位已经疯魔了的站哥******。

而在经纪人眼中已经被******了的小明星对此浑然不觉，白天快乐又疲惫地准备着新歌的初舞台，晚上就缠着金泰亨跟他聊天。自从组合解散、官博销号后，他长篇大论的睡前日记就只发给金泰亨一个人看了。金泰亨当然喜欢听小孩跟他絮絮叨叨一天的见闻，不过他的话还是那么少，多数情况都是田柾国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哥那么冷漠的话，我也会失去讲话的热情的。”偶尔小孩也会发出这种可怜的话。金泰亨只能笑着哄他：“我听柾国说话就好啦。我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很没意思的。不像你要天天跑通告，满世界跑。”

“真的能天天跑通告就好了，”田柾国嘟哝着，“而且哥的生活才不无聊！！”

“如果你天天都过这种日子，马上就会厌倦的。”金泰亨淡淡地回复，打消他那点念头。

 

 

新歌的初舞台设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电视台的新节目里。那节目有抽选现场观众的机制，而金泰亨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门票——要知道节目一开始还打算抽选两百人，可报名的都没到这个数。

算了，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之后会好起来的。金泰亨举着自制的手幅坐在台下，看着略有些空旷的观众席，如此安慰自己。

打歌舞台并不华丽，甚至称得上是简陋，来表演的也都是些金泰亨根本没见过的面孔。在节目的空档他跟经纪人要了份节目单，非常惊讶地发现田柾国甚至是压轴出场的那一个。有了节目单就不用吊着一口气听主持人介绍了，那之后上来了什么人、其他人表演了什么金泰亨一概不知，全神贯注地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田柾国的出现。

终于，皮衣皮裤皮手套的大男孩走上了聚光灯的中心。金泰亨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田柾国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干净，舞姿还是那么流畅干练，足以惊艳所有看过他的舞台的人。金泰亨听到身边有女孩小声惊呼“好好听”“他是谁”，心中的自豪感直接飙到了云端。

不愧是我爱豆，不愧是田柾国。金泰亨看着舞台上那拼尽全力跳着舞的身影，第一万遍庆幸，还好那个时候自己推开了他，还好田柾国最终选择回到他梦想的地方。

三分钟很快，好像什么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节目没有设置一位，也就没有最后的颁奖和安可环节，结束的时候，刚刚表演过的所有爱豆全部走上舞台，挨个发表表演感言。大家都是事先知道了这个环节，个个都是有备而来，倒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尴尬的场面。轮到田柾国的时候，他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紧接着往观众席扫了一眼，定定地看向了金泰亨的方向。

金泰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少年站在耀眼的聚光灯下，踩着一地漂亮的纸花，面对黑压压的观众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我想借此机会，感谢一个人。”

“可能大家不知道，我之前作为组合的成员出道过一次了。组合的生活很开心，没日没夜的练习日子也很快乐，跳舞、唱歌、表演，那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是我的珍贵的一切了。我努力想要被看到、被喜欢，可还是迎来了组合解散的时候。那之后我又恢复了一无所有的状态，我开始怀疑舞台上是否真的有我的容身之地。”

“好在我的身边一直以来都有这样一个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鼓励我、帮助我、拯救我，伸出双手给予我庇护，叫醒了活在梦中的我。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因为我的舞台而喜欢上我的，是真的有人想要听我唱歌、想要看我跳舞，想要我站在更大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在我生命里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在我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我，而是很坚定地把我拉了回来，告诉我，你注定会发光发热的，你不要离开舞台。”

他悄悄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声音隐隐有些发颤：“我想借此机会对他说，一直以来谢谢你，是你赠我翅膀、让我得以翱翔··”

“JK永远为你而存在。”

直到节目散场，金泰亨茫然地跟着人流往演播厅外走的时候，都没能从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田柾国的眼神如此赤忱热烈，明明隔着台前到观众席如此遥远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要被那烈火一般的目光点燃了。

那番言论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争执。粉丝、路人都纷纷质疑，田柾国发自肺腑的感谢更像是一段长情的恋爱宣言。事情隐隐有闹大的趋势，官方不得不出来解释说JK感谢的是一直不离不弃的经纪人，只是碍于经纪人是素人，怕自己的言论会影响经纪人的正常生活，田柾国才没有点明他的身份。公众将信将疑，不过也都不再纠结于此，这件事的热度就慢慢下去了。

“对不起啊泰亨，”金泰亨正读着官号发的澄清帖，经纪人就给他发来了消息，“实在不好意思，情况特殊，我只能冒名顶替你的位置了。”

金泰亨哭笑不得，想来想去还是给他回了一句：“啊，难道不是在感谢哥的付出吗？一直作为经纪人给柾国支持，是我也该感谢你才对。”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经纪人又何尝不懂。对面显示了几分钟的正在输入后，一条简短的消息发了过来。

“不管怎样，我要谢谢你给了柾国继续当爱豆的决心。如果不是你，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回到这个舞台的。”

金泰亨笑了笑：“幸好我没有成为他的绊脚石。”

　　

　　

第一次回归的成绩不温不火，不过比起之前组合的还是稍有起色。田柾国的回归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金泰亨像是和他约好了似的，每次都会出现在打歌节目的现场，为田柾国应援。打歌舞台不允许拍摄，于是田柾国上班、下班的路上都能看到金泰亨带着口罩、端着相机的身影。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被埋没在人群中了，可田柾国路过的时候还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镜头，并给予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JK的粉丝都感叹，StillWithYou_JK真是神一般的站子。没有一场行程落下、出图的速度快的惊人，质量更是出奇的高。他镜头下的田柾国似乎有种别样的少年气息，眼神里像是藏了一片星空，每时每刻都亮闪闪的。他发出的图片下面还有相当一部分这样的评论：“我不是JK的粉丝来着，但是看StillWithYou_JK的图的时候，能从JK的眼里看出他对粉丝的珍惜和爱。”

事实上，田柾国确实是非常珍惜粉丝的人。每次活动他都会给到场的粉丝准备逆应援礼物，有时遇上露天舞台，还会给台下的所有观众送饮料。solo后田柾国的工资总算是上涨了点，至少不会再出现吃不起饭的情况，但金泰亨还是心疼他本就不鼓的钱包。田柾国对此的态度是，有人像哥这样喜欢我，我无论如何也想要让他知道我的感激。

“当然啦，最喜欢我的还是泰亨哥，我知道的。”田柾国发了个wink的表情包，金泰亨对此不可置否，干脆回了个相同的表情包充当已阅。

时间就这样平淡地流逝着。田柾国是推特话痨，有事没事就喜欢往私人号_JK_上发******，或者发他拍的照片。比如公司楼下的流浪猫，晴朗得不可思议的首尔的蓝天，或者是今天难得吃到的美味套餐。他还喜欢发视频，连纯粹走着路的时候，都会录身边的风景发上来。他发推特的频率高得离谱，如果爱豆界会评比冲浪达人的话，田柾国是能拿金牌的程度。金泰亨请的水军也没白请，后来因为每天要点赞转发的量实在太多，商家甚至给他涨了价。

金泰亨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甚至做好了他的宝贝也许永远大火不了的准备——毕竟他出身于这样落魄、贫困、一无所有的公司，领导者的眼光和格局注定了他的宣发、概念不会是独特新颖的。爆火这种事，他不敢去奢望，只希望能维持现状就好。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金泰亨像往常一样，洗完澡修完图躺回床上，点开推特等待田柾国的夜间例行推文轰炸——这孩子一般都会在练习室耗到这个点才有空休息。金泰亨看到他新发了个视频，是翻唱某个欧美大热歌手的新单曲，连忙摸出耳机听歌。田柾国真的有一把相当好的嗓音，唱起跳跃律动的旋律也丝毫不逊色，而且英文的发音和咬字相当不错，一看就是私下非常认真地练习过了。

他连续听了好几遍，又把视频下载下来，准备把点赞转发的水军安排完后再好好欣赏，退出视频的时候他瞥了一眼下方的评论和转发，被五位的数字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十几分钟内，这条推文已经被转发了七万次，而且已经积累了几千条评论和接近十万的点赞量。他点进转发里一条一条地看过去才发现，是歌曲的原唱转发了田柾国的这条推文，配字还是“OMG！Look at this boy!!!He’s AMAZING!!!”

金泰亨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这行字，反反复复地在嘴里咀嚼了好多遍。最后他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房间的窗前，“刷啦”一下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就让明天初升的日光将他唤醒吧。他迫不及待和田柾国一同迎来天明了。

“StillWithYou_JK：

He’s more than amazing.You’ll konw that.”

 

 

 

 

 

 

7
或许是公司特意为之，或许是碰巧，总之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上，田柾国再一次回归了。

金泰亨蹲到麻木的mini一辑总算来了。他像等待田柾国的官号第一次发推特那样，打开商城等待着预售开始。链接弹出的那一秒，他火速点进商品界面，输入数量付钱一条龙下来，五百张专辑的钱立即打了出去。退出购买界面后他特意去看了一眼销量，几分钟过去，那串数字居然跳到了小一千。金泰那拿满腔快要溢出的欣慰和骄傲不知从何发泄，只得美滋滋地截图留念，顺便做个壁纸天天盯着看。

在他每天祈求上苍和各种做法，以及对经纪人的百般威胁后，田柾国也换了个新Cody。这次回归主打曲是轻快甜蜜的小情歌，新造型师显然更懂得要如何展现田柾国的魅力，给他搭配的不再是铆钉皮衣长靴，而是卫衣、发带与运动鞋，加上清爽的妆容。一番调整后，田柾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少年感，仿佛是高中时代被无数女生暗恋过的学长。校园概念确实不是什么新东西，但他的气质实在是太贴合“少年”二字，在这魔幻、赛博朋克、剧情流等等五花八门的概念占据主流的爱豆市场，如此简单得有些朴素的纯校园概念似乎也弥足珍贵，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经过上次翻唱被正主翻牌，JK_Official和_JK_在几天内疯狂涨了几万粉丝，这些翘首以盼的新生力量给回归的大爆增加了许多可能性。金泰亨恨不得每分钟都守在商城里面看着渐渐上涨的贩卖数量傻笑，现在不用他雇水军，田柾国的账号也有几千甚至一两万点赞了。这次回归的MV也是惊艳得不行，金泰亨没忍住联系了自己的某个神通广大的同学，包下了一整家网吧给田柾国刷了一晚上的油管。他好像比田柾国还高兴，每天就看着屏幕刷新各种数据，终于是体会到了当初经纪人表现出的那种自豪感。

是他陪着田柾国从黑夜熬到天亮，见证田柾国黑夜中的挣扎，明白田柾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从泥沼中爬出来、用血汗泪换来今天的小小的成功的。那是他的少年啊，他怎能不为此高兴。

新歌的第一场打歌舞台设在三大台的某个知名打歌节目里。抢票的那天金泰亨正好有课，他想起之前那坐不满的观众席，也就没有急着买。可谁知就在开售后的三分钟内，所有内场票都销售一空了。金泰亨看着灰掉的屏幕刷了一遍又一遍，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初舞台的票，居然真的卖完了。

他居然不能去看田柾国的新歌初舞台了。

金泰亨既兴奋又伤心，思来想去，顾及到那小孩有往观众席张望的习惯，便给他的kkt发了几条消息赔罪。

“不好意思啊柾国，你的新歌初舞台我不能去现场看了……”

“抢票的时候我正好在上课呢……所以没赶上。”

“下一场现场我一定会去的！这次就原谅我吧，柾国。”

 

 

——没有回复。

直到初舞台公开后的三天，田柾国才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啊哥，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看手机……希望哥下次能来！！”

金泰亨滑动着屏幕，看了看和田柾国的历史消息。好像从那次被原唱转发之后，他给金泰亨发消息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曾经每天固定的晚安长文也从隔天发变成了有空才发、又变成再也不发，金泰亨浏览着，才发现这段时间里他和田柾国的角色似乎完全调换过来了。从前因为不喜欢回消息还被田柾国埋怨的自己，开始每天都要和田柾国絮絮叨叨自己看到专辑销量又上涨了多少、MV的播放量已经到了多少，而从前无比黏人的小话痨田柾国逐渐变得话少起来，最近甚至很多天不回他消息，让消息记录里只剩下金泰亨一个人的背影。

金泰亨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可他又能责怪什么呢？爱豆和普通粉丝，这就是他们的关系啊。田柾国凭什么跟他发消息、向他汇报行程呢？他又凭什么接近田柾国，试图成为千万粉丝中最特别的那一个呢。

他其实一开始就明白的，这种饭圈规则他最清楚不过了。只是田柾国的光和热给了他做梦的权利，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爱豆和粉丝之间本就有明确的界限和距离。他确实没资格奢望这份属于千万人的温柔，说实在的，他们的交流本就不该存在。

从前是他们逾越了，好在现在抽身似乎还不迟。

田柾国还要去更大的舞台、见更多的人呢，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像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要爱他。再难以割舍，自己也必须学着放下。

恐怕于田柾国而言，即使他们的故事再多，即使他们曾经离得那样近，即使田柾国差点放弃JK的身份，金泰亨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粉丝罢了吧。他无不悲哀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每天都在看各种各样的数据，却是现在才恍然大悟。商城里，自己买的五百张专辑在几万的销量之中显得那么渺小；新MV今天刚到一千万的浏览量，而他不过是贡献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甚至这几场上班下班路上都出现了三四个新的站姐，田柾国也会对他们的镜头投去漂亮的笑容，嘴角上扬着，勾起的弧度就像金泰亨每次看到的那样，温柔的少年的样子。

他为什么一直不愿面对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如此陷入的呢。

他不该越界的。

他会尝试着不再越界的。

　　

 

　　

从那以后，金泰亨再也不主动在kkt上联系田柾国了。其实他想过删掉田柾国的账号，但看着他们曾经密密麻麻的消息记录，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只是默默地把这个置顶的聊天框撤销了，再用潮水一般的新消息淹没它，让他在茫茫消息列表中难以翻到这一条，减少几分怀念的可能。田柾国也有给他发来过问好，比如“最近过得怎样”“哥有在想我吗”，金泰亨假装没看见，没有回复过任何一条。也许田柾国是真的太忙了，甚至没时间跟他计较这件事，两人都沉默着，在边界线各自往回退了一步。

金泰亨依旧会给田柾国打榜投票，会给田柾国刷数据，会去上班路上蹲守，但再也没有出现在田柾国的视线范围内。他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举起相机，在田柾国看不到的地方记录下他的模样。

他在学着抽身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田柾国的生日附近。

作为田柾国的头号站哥，生日贺图肯定要与众不同一些。自己给田柾国拍的照片已经堆满了好几张储存卡，挑选照片的任务也就变得格外困难起来。金泰亨提前三天开始从头翻找照片，从那个寒冷的雪夜给田柾国拍的第一张图，一直翻到盛夏的尾巴给田柾国拍的上班图。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吗，他曾以为像自己这样的，自以为参透了饭圈和偶像战国的爱豆界的人永远不会轻易陷入一个新爱豆，去追逐一个在他身上很难看到大红大紫的预兆的人。是田柾国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就如一团烈火，把金泰亨所有的自以为是和偏见全数燃烧殆尽，又设下了温柔的陷阱，要他再也无法从田柾国的魅力中逃脱。他未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喜欢一个爱豆，喜欢到甚至过了界，也未曾想自己那点薄弱的自制力在面对田柾国的眼泪、田柾国的脆弱和田柾国的笑容时，会崩塌得如此迅速。

好不容易挑好图片，时间已临近九月一日的零点。分针和秒针在十二处重合，一直守在电脑前的金泰亨摁下了推文的发送键。

“陪你看过世间最黑的夜，也会看着你成为九点钟的太阳。”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最终没有翻出田柾国的kkt号，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好在生日这天，大明星也依旧是繁忙的，田柾国在零点过后的十几分钟匆匆上线发了两张******又匆匆下了线。粉丝们给他刷了生日快乐的tag，金泰亨发出的那条推文隐没在数以万计的消息中，无法轻易翻到了。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金泰亨锁上屏幕，闭眼进入梦乡。

 

　　

　　

再点开推特的时候已是晚饭时间。金泰亨闲来无事就想上推特存点别的站姐的生贺图，顺便看看大家给田柾国写的祝福。可他在登录界面足足卡了五六分钟，一登上账号，映入眼帘的是爆炸了一般的转发和评论数，以及数不过来的私信。

出什么事了？金泰亨连忙点进私信，开头的几条全是用词难听的谩骂，他摸不着头脑，又连续往下划了好一会，才总算看到了一条语气还算正常的：

“请问您真的是私生饭吗？麻烦诚实地回答我们的提问吧，我们不希望柾国继续被人用爱的名义持续骚扰。”

私生……？在说他吗？金泰亨皱紧了眉头，再往下点了几条，消息内容大同小异，都在质问他为什么会是田柾国的私生饭、为什么要打扰田柾国的生活。

他到底做了什么？金泰亨首先想到的有人给他刷黑了，这种事情他在前圈也遇到过，是有站姐嫉妒他能拍到好图，故意给他泼了脏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快就有人帮金泰亨说话，洗清了他的嫌疑。可这次似乎与先前的不同，几百条私信里甚至没有一人为自己抱不平，所有人都在提出尖锐的问题，或者直接破口大骂。

他疑惑地翻出了自己发的推文，配字也好，配图也罢，根本没有任何与这项指控有关的地方……是吗？

金泰亨瞳孔一缩。

这张生贺图是他第三次去看的田柾国的路演时拍的。那是经纪人告诉他的行程，现场也没什么观众，他以为这就是普通的路演，但从私信和评论看来，这其实是场不公开的行程，他没有理由发出这个地点、这个造型的田柾国的照片。

怎么办？他该如何解释？他最厌恶的就是私生，可如今私生却成了扣在他头上的难以洗白的罪名。难道要坐实私生的名号吗？他不愿，也决不承认，但大众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私生饭是最无法宽恕的，他本人也一清二楚，可金泰亨甚至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他不可能把他和田柾国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过往一一公布于众。

金泰亨彻底慌了神，点着屏幕的手也颤抖起来。他看到私信还在一点点增多，事情经过半天的发酵，如今已经越演越烈，愤怒的人们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开始试图威胁、恐吓他，用人******他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他能交代什么呢。

金泰亨机械地下滑刷新推文，突然刷出了JK_Official官号在一分钟前发的新帖子。

“致所有喜欢JK的粉丝们：
经核实，账号StillWithYou_JK属于本公司某位已经离职的工作人员。他在离开公司后仍然作为JK的粉丝活动着，以自己的方式支持着JK，并将JK的魅力传达给了更多的人。今日（九月一日）我们发现他在无意中发出了任职期间为JK拍摄的照片，引起了误解，特此向各位说明情况。
接下来还请大家继续多多喜爱JK，支持JK。“

JK_Official，官号，为他，为一个小小的粉丝，为解释他不是私生饭，特意发了一条官方推文为他开脱吗？

他愣愣地看着，下意识地又刷新了一次。这回出现在首页的是更让他震惊的消息。

JK用私人号转发了他的生贺图。

“_JK_：
谢谢哥，拍得很好。”

时间在一分钟前。

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金泰亨的头脑已无******常运转，所以他也就没看到在这期间田柾国在kkt上给他发来的消息。大概是久久没看到他的回复，对方终于是等不下去了，直接给他拨了电话。

“泰亨哥？”

魂牵梦绕的声音就这样响在自己的耳畔，金泰亨恍惚着嗯了一声，还没从这一连串爆炸性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要怎么跟田柾国解释这一切，更不知道田柾国如今是怎么看待他的。为什么要帮自己呢？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话，那些疯狂的渴望又会如黑影一般迅速滋长，把他的理智全数吞噬的。

田柾国顿了一会，开口提起的竟然不是这件事情：“哥，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他轻笑了一声，像是无奈，“今天是我生日啊，哥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金泰亨踟蹰着说道：“柾国……祝你星途坦荡，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希望你能站上更大的舞台、去看更多的风景，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幸福……”

田柾国打断了他：“哥，你知道的，我不想听这些。”　　

“哥真的不明白吗，我之所以会继续成为JK，都是因为哥啊。是哥把我推开、说要让我回去的。其实哥说的那些更多的喜爱，我根本不想要，我只要有哥一个人……”

“别说了，”金泰亨呢喃着，语气悲凉，“不要说了，柾国。”

“你是大势爱豆，你的未来一片光明璀璨，你会更好的，我知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只是你的粉丝，你只是我的爱豆，仅此而已。”

“今天，谢谢你出手相救。生日快乐，柾国。”

金泰亨正要挂断电话，田柾国仍固执地朝这边喊着：“哥！不是这样的……等我忙完这些事情，我会去找哥说清楚的。所以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失望？他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金泰亨没等他说完就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只是艺人和粉丝的关系，不需要、也不该节外生枝，更不存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知道的。他会做好的。他有他的底线。

　　

　　

　　

“叮咚——叮咚——”

房间里的金泰亨身形一颤，扯过纸巾擦了擦手，随手拿过一条毛巾围住自己的下半身就往客厅走去。虽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见人，不过现在来敲门的应该是送外卖的吧，拿过披萨就进门的话，应该也不要紧。

如此想着，金泰亨打开了喋喋不休的房门，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田柾国的视线。

　田柾国看上去是处于刚完成上一个行程、正往下一个行程赶去的途中。他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之中，黑色渔夫帽下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得金泰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此时的形象，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似乎，很久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打过照面了。

“泰亨哥，我生日的的时候跟你说过，我要来跟你解释清楚的。虽然是两周前的事情，但是我想哥应该没有忘记吧……哥？“

　泰亨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下了一跳。房门打开了一个大口，金泰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只围了条毛巾的身子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田柾国的面前。金泰亨这才意识到这一点，瞬间吓得脸色煞白，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柾国；今天这个场合，恐怕不太合适……请下次再来吧。“

听懂了金泰亨话里的拒绝，田柾国顿时就黑了脸。他欺身上前，在金泰亨关上门的前一秒伸腿卡住了门缝，语气冰冷：“泰亨哥，让我进门。”

“不行……”金泰亨的语气接近哀求，“不可以，柾国，请回吧……”

“哥拒绝我的理由，就是这个吗。”田柾国阴沉着脸，又向前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和金泰亨的相碰。几个月前还拽着他的衣角哭的小孩现在仿若一只猎物被夺走的狼，眼睛里隐隐闪着危险的寒光，“所以呢，哥是在和谁做这种事情？哥就这么保护他吗，甚至为了他拒绝我？”

“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金泰亨微微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反应过来，田柾国是会错了意。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恶魔的低语在他心里缓缓响起：就这样顺着他的思路编下去吧，然后和田柾国彻底了断，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是啊，这不就是他一直想做的吗。他和田柾国是该做个了断了。

金泰亨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挂上了一副无所谓的笑容：“对，我有男朋友了。但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过是我的爱豆，我也只是你无数粉丝中的一个。我的恋爱状态，凭什么要向你说明呢？”

田柾国似乎是被他这番话砸傻了，嘴唇动了动，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方才还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狼王湿润了眼眶，又变回了那只雨天里淋湿了毛发的小狗，呜咽着看着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宣泄他的委屈。

“你走吧，柾国。”金泰亨温柔地熄灭了少年最后一点希望，“请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和你联系了。我们就当好爱豆和粉丝吧，拜托了。”

门合上了。

到此结束了。金泰亨跌坐在地上，终于肯松开死死握紧的拳头，那指甲已经嵌进肉里，带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他扶着墙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回了房间。电脑屏幕上还放着他刚刚没来得及关掉的页面，满屏的田柾国的腹肌、锁骨和大腿肌的照片仿佛在嘲笑这场天大的玩笑。金泰亨伸手关掉了显示器的屏幕，脱力一般躺上了床，变回黑色的屏幕倒映着滑落进掌心的血痕中的他的眼泪，在拼命抑制住的哭声中晕开了几朵殷红的花，像极了对他就此死去的爱情无声的悼念。

——再见了，柾国，就此别过。

 

 

 

 

 

 

　8

又是一个寒冬。

刺骨的冬风灌进了停车场里，金泰亨哆哆嗦嗦地从电梯里小跑出来，一边往手里呼着气一边寻找着自己的车。钻进车里后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暖空调吐出的热风温暖舒适，不一会就填满了密闭的空间，轻柔的音乐伴着温柔的风流淌而出，让金泰亨彻底放松了下来。

毕业后的金泰亨没有走上演艺的道路，他在一片惋惜声中果断地拒绝了许许多多的邀约，而后选择了一家娱乐公司，成为某个著名公司的演艺部文职人员。

这是他正式入职的第一个月，他还处于对一切事务都抱有新生的热情的阶段，所以在收到公司的聚餐邀请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后来一问细节才知道，这场饭局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本公司团建活动，而是几家公司一起举办的晚宴。他这个刚踏进职场的小白不光要在大雪纷飞的晚上正装出席，还要在各个公司的各路英才之间努力挺直腰板、不给公司丢脸，想想都觉得累了。谁叫他当时不问清楚就一阵点头呢，事到如今金泰亨也只能坐在车里叹气，然后踩下油门向晚宴地点疾驰而去。

晚宴在几家公司老板的互相吹捧中拉开了序幕。听完冗长的致辞后，金泰亨本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窝着吃东西，奈何他长了张足以让很多演员爱豆都感到羞愧的脸，修长的身段搭配上剪裁合身的西装，整个人显得格外光彩照人，很轻易地吸引到了半个会场的视线。等他往自己的盘子里装够食物，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圈想要和他搭话的人。

所以他才反感这种场合啊……金泰亨在心里叹气，还是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挂上友好的笑容拿起酒杯，一一应付起面前的人群。

今晚到场的不光有金泰亨这样的普通员工，还有现役爱豆、歌手、演员们，这些凑上来和他套近乎的多半以为他是哪个公司准备出道的杀手锏，在听到他介绍自己只是演艺部员工的时候都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失落。失落归失落，该敬的酒还是一杯都不能少，金泰亨恨不得拿起盘子掉头就跑，但顾及自己和公司的形象，也只能被人们围在中间一边尬笑一边喝酒。

公司提供的上好的红酒杀伤力十足，金泰亨还没喝多少就觉得头晕眼花，耳边嗡嗡的，眼睛看什么都带重影，还要装作认真聆听的样子，时不时笑着点头迎合几句，再举起酒杯和周围的人相碰，仰头一口饮尽。自己的酒杯终于是空了，端着酒的侍者还在较远的地方，他总算是找到借口，假装要去别的地方拿酒，借口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脑袋好沉，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胃里的酒液在翻江倒海，金泰亨捂着嘴，丢下酒杯就往卫生间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金泰亨停下了脚步，甚至没分辨出那个熟悉的声音，直到呼唤他的那个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扶住了他的肩，他才迟钝地辨认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田柾国……？”

有多久没见面了呢。距离上次金泰亨把他拒之门外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在那之后金泰亨就再也没有追过行程、没去过现场、没给田柾国拍过图了，曾被千万人喜爱又被千万人责骂的StillWithYou_JK就此沉寂下来，不再更新。少了站哥这层身份后，金泰亨彻底变成了勤勤恳恳的普通粉丝，默默地打榜投票刷音源买专辑，安安分分地蜗居在角落，远远地看着他的太阳发光发热。

屏幕里的形象和真人还是差了太多。明明昨天他还看了田柾国最新的舞台，可当本人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陌生得可怕。田柾国瘦了很多，瘦削的脸庞更突显他优越的骨相，本有些圆润的脸蛋被现实磨出了分明的棱角，整个人看上去高挑又冷漠，直勾勾地盯着他时的气势甚至压他一截。

人声鼎沸的会场里，谁也没注意到大厅的一角的暗流涌动。金泰亨被他掐着肩膀动弹不得，只得别过头去躲避田柾国烫人的视线。他呼出的酒气笼罩着两人，这个被动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田柾国才终于垂下手，情绪不明地说了一句：

“哥，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人替你挡酒。”

金泰亨无端地想起了那一天。田柾国坐在酒吧的大厅里，脸上是疏离而礼貌的笑容，三言两语就断了其他人想要接近他的念头，又迈步向前，为他拦下不怀好意的人群。田柾国也是有自我保护的坚硬外壳的，可那时的他在金泰亨面前永远是真挚的少年模样，始终卸掉伪装，把戒备和刺藏在笑脸之下。

没等他回话，田柾国像是要为他打抱不平一般，再次开口道：“所以哥那个男朋友呢？他不陪哥来吗？”

什么男朋友？金泰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太晚，田柾国已经从他那一瞬的愣神中知晓了正确答案。“原来如此……这么拙劣的谎言，居然把我骗了那么久，“田柾国自嘲地笑了笑，用力拽住了金泰亨的手腕，“为了赶我走，哥真是煞费苦心啊。”

不是的，金泰亨从未想要伤害田柾国，他不过是想斩断自己的退路，让自己再也不要回头罢了。

“不管我是否有男友，都与你无关了，柾国，”金泰亨尽量维持着语气里的淡漠，“请放开我吧，我们不可能……”

“真的是这样吗，”田柾国看着他，眼神如炬，似乎已经看透了金泰亨拼命想要藏匿的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可是哥，你的神情，分明是在挽留我啊。”

他举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贴上金泰亨的面庞，为他擦去了一滴滚落的泪珠。金泰亨慌忙躲开，可更多的泪水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满溢而出，很不争气地打湿了田柾国的指尖。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试图逼回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可在他闭眼的下一秒，脸颊上就落下了一个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哥，可以正视我的心意了吗？”

他们鼻尖抵着鼻尖，四目相对，金泰亨几乎要溺死在田柾国那灿如星河一般的双眸里。可那又如何呢，他不过是环绕在恒星身边的无数星星之一，心甘情愿地在亿万光年之外守护着太阳的光辉，又害怕靠近时被盛大的火光融化。

“还记得那一晚吗，我们在练歌房度过的那个晚上，”田柾国偏着头看着他，一年前蹲在公司路灯下哭泣的孩子成长为了独当一面、赫赫有名的爱豆，不满足于千万人的追捧、千万人的欢呼、千万人的爱慕，执着在浩瀚星海里找寻着他弄丢的那一粒闪光，“哥那时候和我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可我好贪心，我看过了太阳，还想和我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金泰亨，我爱你。很抱歉一直欠你这句话，但我想，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这句告白来得太迟、太迟了。金泰亨想。在这之前，在拖着行李箱上了自己的车的时候，在氤氲着食物香气的小吃街里漫步的时候，在雨夜里嬉笑着狂奔的时候，在唱出那句Nothing like us的时候，在生日电话接通的时候，甚至是在自己家门前静静对峙的时候，只要田柾国的一句话，金泰亨所做的一切心理防线都会溃不成军。他为这份爱意等待了太久了，黑夜一望无际的时候他怕田柾国会因此裹足不前，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又怕自己这颗星太过渺小，也许曾经在某条轨道上和太阳擦肩而过，但那终究是萍水相逢一场，他又怎敢孤注一掷地飞蛾扑火。

他试着后退，试着让自己不要再那么依赖田柾国，试着自我催眠，他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当田柾国温柔地将哭得肝肠寸断的他搂入怀中的时候，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曾经疯狂的渴望以及曾经热烈至极的爱意还是从心底深处翻涌而上，把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淹没了。

这一刻金泰亨忘掉了所有的顾虑，忘记了田柾国远大的梦想、忘记了平凡普通的自己、忘记了他们本不该相爱的事实。田柾国紧紧地抱着他，两颗距离极近的心脏在彼此的胸膛中怦怦地共鸣着，已于无声中互通情意。

太阳第二天还会升起，而他终于不会翘首以盼天明。

他的太阳如今就在他的怀里。

 

-END-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