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队友被迅速转移到了医院,你从始至终紧张地跟在后面。白色衣服中间有一个身影令你感到熟悉,并且安心——黎深很快地询问了伤者的情况,“手术中”的灯鲜红地亮起。
你停留在走廊里,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才忽然感觉到眼睛的酸涩和刺痛,但是你的右手不听使唤,你能感受到衣服下因为低温导致的痛楚,与撕裂的伤口不同,那是回过神来才贯穿到骨头里的疼痛。
因为黎深的evol,你对雪并没有那么反感。你贴着墙角坐下,握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摩挲。白色圆滚滚的雪豹又在眼前游了起来,憨厚的体态让你控制不住嘴角,它朝你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对你的情绪很感兴趣。
暴雪中的战斗没有那么简单,1v2的劣势下流浪体把身影隐没在风雪中,用卑鄙的周旋麻木了人体的温度,让你们的动作变得迟缓的同时,通过偷袭撕裂了你队友的大腿。白雪皑皑之间你跪在地上把外套裹在她的腿上系紧止血,并迅速地通过猎人手环请求援助。瘫倒在地的搭档紧紧抓住你的手,惨白的嘴唇颤抖着:“你快走……”
肺部的沙沙刺痛间一个计划已经在你心里形成,你冷静地朝她摇摇头:“交给我吧。”手心轻轻贴着她的伤口开始共鸣,残余的流浪体的微弱能量在四周湮没一切的白色中闪烁。你把小刀从怀里抽出来,站起来时感觉到某个方向摇晃的恶意,倏忽间那个暗色的影子在你干涩的眼里闪出。
对于它再次发起的攻击,你没有躲闪,而是张开手臂拗住了扑过来的流浪体,在它的爪子即将伤到你的时候,你率先把刀扎进了它的眼窝里。
“女士、女士。”
你满头大汗地从梦里醒过来,大喘气的样子吓了叫醒的护士一跳。你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廊尽头的红灯已经灭了,你着急又自责地问:“手术室的人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安心静养。”护士安抚地笑了笑,你松了口气,道了谢。
“黎医生说让你去诊室等他。”
护士看你要走的样子,赶忙用话拦住你。可惜你摆了摆手:“没事,我不用看医生。”说完拔腿就走,你听到自己有些焦急的碎步,在转到楼梯间时差点儿撞上一个白色的身影。
“去哪儿?”
黎深自上而下望着你,熟悉而久违的目光透过镜片与你相接,你感觉到自己似乎浑身都发紧了一秒。
毕竟黎深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可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激动。
–
你跟黎深没有交往过,然而这气氛像极了分手的情侣再见的尴尬——或许只有你觉得而已。对于你半年的消失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任何想法,你僵硬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黎深拿出新的记录表,加速的心跳慢慢地变得平缓了些。
黎深照例给你听了心跳,把听诊器放回脖子上时低着头飞快地在表上写字:“胳膊放上来,量血压。”
你愣了一下,脸上为难的神色一闪而过,还是把胳膊放上了桌子。慢慢地,你小心地卷起自己的袖子,几乎是同时,你感觉到黎深的眼睛看向了这边。
这实在是有些令人担忧的画面:你的胳膊上晕着两三个淤青,几处擦伤,还有一条刚刚愈合不久的刮伤。
钢笔清脆地跌在桌子上,你没敢抬头看黎深的表情,片刻后才听到他说:“……另外一只手呢?”
你讪笑着把衣袖往回拉,声音极小地回答:“差不多。”
“把袖子全拉起来。”黎深说,同时你听到他起身的声音。“我替你处理一下。”
“不、不用了,都是旧伤。”你急得站了起来,冷白色的灯光下黎深的眼睛透出无声的愤怒,对,愤怒。包括他拧起来的眉头。
你只好重新坐了下去,黎深紧紧地注视了你片刻,才离开去拿药品。有必要这样防着我逃跑吗!你完全读懂他的神情。
黎深在桌子上垫了一块毛巾,好让你把手臂放在桌子上时不觉得太凉。酒精的触感让你微微握住拳头,黎深感受到你的颤抖,宽厚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再次轻柔、沉默地涂着药水。
你斟酌着开口:“谢谢你,黎医生。”
“还是谢谢那个给你挂号的人吧。”黎深淡淡地说,你的思绪打了个结,然后又从对方有些不满的嘴角悟出了什么。
“……早都不疼了。”你咧着嘴笑了笑,然而黎深对你的没心没肺回应了一个哼声。这实在太像你们之前斗嘴的场景,你心里一热,刚鼓起劲儿想回答“你自己的手上还有疤呢”,对方凝重的表情又戳破了你心里的泡泡。
这是时隔半年的相遇,当初你一声不吭换掉手机和联系方式,仿佛人间蒸发般脱出了彼此的生活。而就在前一天,你们还在互相分享好吃的甜品。你不禁想象到黎深抱着你喜欢的甜品走出店门时,拨出的电话却是冷冰冰的空号提示音……
“对不起。”
你低着声音愧疚地说,黎深把用过的棉团扔进垃圾桶,他没有立刻回复你,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望向了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你能感受到他沉重的情绪。但是出于一些原因,你没办法跟他说实话,离开的原因?离开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这种一两句话解释不清的问题,恐怕还要让他担心。
“那我……”
“我送你回去。”黎深终于开了口,说的话也出乎你的意料。你有些懵地直视着黎深的脸,而他没有闪躲,与你四目相对。
你再次感受到,伤害这个人,是你最害怕的事情。
–
车停下了。
两侧寒冷的车窗上蒙着水汽,前挡风玻璃把橙色的光放进来,让副驾驶座上睡着的女生像一幅无声的画。黎深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放任自己贪婪地看着女生的面容,在车内的暖气中,她的脸颊微微地泛着红色。黎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温热的触感打破玻璃上雾出的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黎深听到自己胸腔里用力的搏动。
“唔……!”流浪体的攻击擦过你的脸颊,你从座位上猛地挣起来,迷茫的眼神跟黎深睁圆的眼睛接在了一块儿,你显然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
“我在你眼里长得很像流浪体?”黎深轻轻地说,语气带着调侃的怨气,脸上的表情却很了然。你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黎深低垂下去的眼眸,赶紧摆摆手:“没、没,黎医生可是白衣天使。”
一边说你还一边比划了一下翅膀,黎深被你的胡说八道逗得勾了下嘴角。你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轻松了些。
“那我走了,黎医生。”你把安全带解开,怀里装药的塑料袋发出刺刺拉拉刺耳的声音。
“戴上这个。”一个黑色的软乎乎的东西被递了过来,你接住它——是黎深的围巾,戴上去就跟看上去一样暖和。但是你犹豫了片刻,把它又放在了车里。
“不用了,都到小区门口了。”你说着,手已经拉上了门的把手,然而你的手往下摁了摁,门却并没有如意料中的打开。你有些怔住,下意识抬眼去看黎深。对方的笑容已然敛住,一双宽大的手握住方向盘,他望着远处的路灯,眼睛明暗不定。
“……戴上吧。”
他又说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只停顿了一瞬,你听到车门的锁打开的声音。黎深皱着眉头,手指揉着自己的眉心,还是没有看你:“抱歉。你去吧。”
柔软的围巾软塌塌地在手边,你心里也有些发酸,知道黎深按捺地退了一步,所有点到为止的关心都绅士而温柔。你没忍住抓起了那块围巾绕在脖子上,淡淡的薄荷清香和一点点的茉莉气息。黎深终于直直地望向你,那对眼睛澄澈得叫谁也不忍心看它们闪动水光。
你弯起眼睛笑笑:“下次见黎医生,我会好好还给你的。”
嘭咚。车门关上,你拉起围巾遮住脸,任由那清香充斥鼻腔,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房。开了家门钻进去,冷冰冰的窗户上映着你飞快打开的灯,你犹豫了片刻,悄悄摸到窗边朝楼下看,那辆熟悉的车迟迟没有开走。又心疼又感动地缩回脑袋,你闭上眼睛默数了一百个数。
再重新看过去,楼下已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你抓着脖子上的围巾,迟迟没有摘下来。
对不起,黎医生。
–
那条围巾是下一次见面的借口,你心知肚明,这样的“手段”简直太明显到孩子气,黎深不像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们之间的关系疏离到让他有些无措。你有时候也好奇自己怎么狠心,凌晨消灭掉流浪体依在哪个角落里喘息时,手机里黎深发来的关切的信息永远及时到让你以为他就在身边。你感觉到光熄灭下去,而那呜咽的声音居然是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于是又抬起手环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有无尽的战斗能够麻木那种足以吞噬理智的情绪。
某一天你发现自己能用伤口与流浪体的芯核共鸣时,负面的反噬就开始了。每次血流不止间源源不断的流浪体冲上来的******,让你没有意识到身体的植物神经紊乱,比如手腕偶尔的失灵和心悸间双耳片刻的疼痛,直到某次任务完成时,手环上显示的消灭的流浪体数量的陌生,还有内心的冷漠与浓烈的恐惧。
死亡不再遥远,你在某家医院偷偷疗养了两天后,难耐地挣脱了吊水的针头。止痛药成了你身上常备的物品,那能帮助你冲缓神经上的疲惫。伤口、血,你渴求着这种病态的机械式的运作,而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因为心脏里的那颗以太芯核?是因为你共鸣式的evol?你找不出原因,但是能清楚地从自己不断地前进中感觉到下坠的感觉——你在寻求着死亡,疼痛指引着你找到流浪体,也拽着你走向危险的边界。
你终于不再回复黎深哪怕只言片语,让一切停留在过去吧。那个正常的、积极向上的形象,如果能那样一直留在黎深心里也好。你小心藏好每次进院的痕迹,以免被黎深发现蛛丝马迹,甚至有一次你强行从救护车上溜掉,普通的止痛药都不够格做你的补丁,后来的药越来越猛,变成从N109区渡出来的稀有物。
猎人协会中你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烂掉的内里。所以那个雪原上的危险等级极高的委托,你毫不犹豫地接下了,然而猎人协会终究没有同意你单独行动的冒进,让另外一个猎人来作为搭档接应你。
你消灭流浪体的方法简直算得上同归于尽,它锐利的爪子就差几寸就能撕开你的胸口。然而没有后怕,你只关心搭档的伤情——只有黎深。只有再次出现的黎深,拼命地拽住了沉没的你。
无论重复多少遍:他在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你也没有办法真的说服自己,黎深对你仅仅就想负一个萍水相逢的医生的责任。N109区的药再珍贵,也止不住这份羁绊带来的情绪。
你偷偷带着围巾,潜伏一般钻到医院的办公室里面,在看到关轩医生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丢一个炸弹一样匆匆地把纸袋塞给他:“请帮我转交给黎深!”
然后在关医生想要说什么时急急忙忙地转过身,穿着白大褂的黎深戴着眼镜站在身后,你不敢看他的神情,却忽然懂得了关轩那抽动的嘴角。
这陷阱终究还是把你扣在了里面。你心想心虚的人,果然还是逃不过正义的眼睛。
黎深把你拽到办公室里面,利落地把锁扣上。你下意识去想这楼层的高度,然而黎深连窗户都用身体挡了个严实,你被堵在背后简单的折叠床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外套脱了。”黎深冷冷地说,你有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然而却看到他不容置喙的表情。僵持了片刻,你还是没敢去解衣服的扣子,他轻轻笑了一下,抬脚朝你逼近了一步。
好陌生。你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礼貌到连你的卧室都不踏足的黎深,他又说了一句:“要我动手?”
换了之前,你可以笑着捶他一下,调侃道:“看了什么霸总剧?”然而现在的情况,你知道要是你不乖乖听话,他真的会不管不顾上手来做你当成耳旁风的命令。
深吸一口气,你把外套扣子除开,布料落在地上,而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十分丑陋。你伸直的手渐渐颤抖,眼泪下意识滚下了脸颊,明明瑟缩着想要他不要看见自己的丑态,偏偏你鼓足了劲把难看的模样送到他面前去。
“你满意了?”你强颜欢笑,然而黎深却忽然整个人都垮掉,顾不得什么干净与否,那宽大的白大褂整个裹住了你的身体。然后是一个暖得过分的怀抱,你意识到只有自己的眼泪比那温度更烫,颤抖到只敢握住自己的手腕护住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黎深的呢喃从头顶传来,他的手轻轻为你擦去泪滴。你看到他手背上的伤痕,忽然心里什么东西碎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去搂住了黎深。
再没有比这更能代表互相理解的一刻。
你泛着泪花,看到黎深摘下眼镜,微微俯下身无比真诚地与你平视着。
“你的那位搭档告诉我你舍身救她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一直在努力拯救别人,可是我差点失去你。”黎深似乎自责地停顿了一下,“刚才我还自以为是地命令你,我真是……”
“不是的…!”你伸出手轻轻捂住他的嘴,抽噎着,“是我。我想要……想要死亡。”
尽管十分艰难,你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为了保持这份勇气,你闭上眼睛继续说下去。“我不想你伤心,所以想装作这样你就能失望,最好忘记我。可是我忘记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心疼你的伤疤,从来没有觉得它们难看过,从来没有一刻真的、真的想要我们从未遇见过。”
温热的、柔软的什么碰到你的嘴唇,你片刻失神间,迟钝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吻。它太轻柔了,比任何的羽毛还轻,就像是怕唤醒一个美好而易碎的梦。
于是你的手小心地攀上他的脖颈,用此生第一次努力倾注的热情,回应着对方的触碰。青涩的、毫不完美的吻,直到你有点缺乏氧气而喘息,黎深留恋地吻了吻你的耳尖,然后紧紧把你护在了怀里。
薄荷、茉莉的气息。你不再哭了,你感觉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身心的松懈,连与药物缠斗的神经也放过了你,疼痛、焦虑,全都融化在一种奇异的满足之中。不是爱能止痛,是黎深,是黎深给的安全感安抚了暴躁的一切。
“黎深,我的病……还有药……”你没有一刻这么想要坦白一切,想要把那些逝去的时间追回来,想要弥补,弥补自己所有可笑的“以为”。
黎深轻轻拍了拍你的背,声音很轻缓:“我知道。我知道。
让我陪着你,我愿意陪着你一起,以后你再也不用自己躲起来。”
“嗯。”你依着他,似乎因为太放松,又或者是太累,一个梦境流畅地把你吞了进去。
还是雪原,一望无际的白色,致盲的反光让你寸步难行。你感觉到一阵共鸣,抬起手臂,眩晕的双眼却能看清自己的肌肤——没有任何的伤痕甚至疤印。一切完好如初。
那共鸣从地底传来——不,不是地底,是这雪原。你试探着触摸那雪,温热如谁的胸怀,于是你安心而缓慢地躺在那雪堆之间。
所有沉寂之前你听到警笛的声响,疼痛不再鲜明,甚至连身体都逐渐地热了起来。
失去意识之前,手心里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会开出一朵茉莉吧?
然后出淤泥而不染地,永恒地生活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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