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偶遇是沈星回计算好的。
他花了一天时间宁息屏神听楼下些微声响,早上十点许门被叩开又关闭,传来闷声。那扇门的主人才起来拿早餐。下午两三点踢踢踏踏,她踩着低跟鞋出门,步子碎且急,他想大概是去和谁约会吧。午夜她回来,哐当一声,门彻底关上就像倒头大睡了,不如说是沈星回所希望的那样。他盼望她卸下衣物梳洗,安睡,明天看见的她不必挂黑眼圈。
因为他们的关系,现在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脱口责备她晚睡的程度。
时间流逝对于他来说早已有种奇异的质感。身处星际航行标准时效用顿失:飞船路过星系如玻璃上未拭净的水斑,每颗恒星都离他遥远,他的时间被凝滞拉长成等待下一个单位——再次找到她,因此所有星体只剩下了转动。
眼下仅仅一天的拨弄,他本已习惯了的晨昏长度,轻痒得让他无法阖上双眼。他回想重逢那天应该有人通知他才对,没有第一眼认出她,他觉得遗憾。
然而一切又开始了,带着不尽人意的真实。重逢之后,沈星回知觉得到分分秒秒正在归位于他身体,他感受她一天的转动从而重新校准自己的时间,他重新开始生活。
他暗自昂扬,打开门,走出去,对她说早上好。对方收拾齐整,待出门的装扮,手上拎了一袋速递外卖。他则将家中面包拿在手中,不要经常吃外卖,他装傻充愣,你问我吃的是什么?
全麦面包啊,很健康,你试试。
自然而然递出去,像他们曾经在校园中携手共处的日子。
女生扑哧笑了,握门把的手腾空接住他面包。
早上好,谢谢你好心人,面包单一营养的确也算健康的范畴。
低头看一眼惊喜道,好巧,这家烘焙店是我喜欢的,他们做得松软耐嚼。
是吗?我也喜欢。沈星回敛眉,打算合上门结束今日问候。
未曾想对方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抬眼看她,这句话不在他计算范围内。他不是没设想过她先认出自己,但她没有,正如同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那样。这恰好证明她的纯净,痛苦不必魂牵梦绕。她的新生命,很干净。多么值得庆祝,又同时意味着他被彻底地忘记了。
真的能忘记吗?突然间,她的一句问便向他展现出无限诱惑。
或许回溯几百年抹平了沈星回多余的奢望,他只是想,找到了就好。徒增解释并不是他的任务,完成才是。
所以他淡淡笑回:我不是前天才见过你吗?搭档。
她跟着笑起来。沈星回你可真幽默,她说。她甩了甩手中面包袋,向电梯走去。
谢了啊,下次请你吃火锅。
嗯。沈星回看她背影,楼梯间斜照日光,发丝辉散瑰异光泽,像某种星球的环。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人类的记录,上世纪发射星际探测器,叫旅行者几号来着?他曾在报纸上见过。
这枚小小器械在穿过土星环时,回头拍了地球的照片。
土星环影中的暗淡蓝点。
霎那间他能体会人类的心情。逃离宫廷在外巡航的日子里,菲罗斯之于他亦如地球之于探测器。
她就是菲罗斯的坐标。一想到她在那颗小小的亮点上呼吸,笑闹,她的牵挂使返理所应当,仿佛他出发只是为了再返回。几百年的谶语,他早都不觉得怕。唯独有一次。
唯独有一次,他连续读到人类历史里两篇故事,讲回头的人错失真爱,讲回头的人化为石柱,背叛城邦,神也无法原谅于是将其放逐。
这星球如此忌讳回头,他想分明不是。他没有回头,他仅是用排除法迫近答案。
他一直在向前找她才对,所以,无人有资格惩罚。
门就这样被他轻轻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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