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源:“丢人无所谓,人别丢了就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来说,我们并不建议你现在告诉他实情。”
你气极反笑,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掌心里,丝丝阵阵地疼着:“能理解我的心情?怎么理解?他是我相依为命的哥哥——至少在前一阵,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掩去那一瞬间达到顶峰的愤怒,剩下的是无尽的悲伤。眼泪不需要在眼眶里打转就直落落地掉下去,看着你的中年人表情也有些为难。
“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已。以昼作为署里的人才,这些事的确是有些……”
泪痕凝在脸上,你连基本的客气都维持不了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要带我哥回家。”你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只想尽快将夏以昼纳进自己能照顾到的范围内。
下一秒,几个人拦住了你。
你神色更冷了,胸腔里有一团火正蹿上你的脑顶,灼烧着你即将消失殆尽的理智:“这又是干什么?”
中年人对其他人比了个安抚的手势,随后解释道:“以昼假死的消息按照规矩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他的亲属。但是他在执行任务前说过,如果出现不可预估的意外但他人是安全的情况一定要通知你。所以我们才会叫你来。”
你的耐心彻底告罄:“我要带他走。”
隔着一道门,你能看见夏以昼躺在病床上,面容恬静。旁边是监测呼吸和心跳的仪器,正在安静地运转。几道阳光被窗户切割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照在白晃晃的被子上,还仿佛在反过来刺着你的眼睛。
你又开始流泪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你正在家里休假。
自从家里出事,你总是很难真正地逃脱出悲伤的情绪,或者用“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继续活着”这种话来说服自己。
这根本就是件很难的事情。世界上的确有很多美好值得留恋,但是喜爱的人不在身边让一切美好都没有了意义。
航天署来过几次慰问的人,随他们而来的是零零散散的“夏以昼的遗物”。
你从抗拒到平静接受用了一段时间。
每每看到那些被称作“遗物”的东西,你作为“夏以昼身边唯一活下来的亲人”痛哭到几欲呕吐,甚至到了一种条件反射的地步。后来,时间的流逝抚平了你心底的那道又深又淋漓的伤疤。你不会再痛哭,只是盯着它们掉眼泪,默不作声的。再后来,你已经适应到能够去翻看那些东西。
你一边自嘲自己是不是接受得太过迅速,一边又抑制不住想念。在翻看夏以昼留下的东西时,你忽然读懂了他的那句欲言又止:我不罩着你,难道还要别的人来……
那也是你彻底接受这个事实的前一天。那天你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抱着夏以昼的深蓝色制服哭得很大声,又怕眼泪湿了这件似乎还勉强残存他一点味道的衣服。
直到前几天,你因为生物钟睡醒了,没有赖床的心思,于是你给自己做了顿早饭。
当你索然无味地吃着早饭时门忽然被敲响。
你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熟悉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你认识他,他就是夏以昼的直属领导。
看见他,你心里只想到了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心里有些没由来的紧张——他只要一出现,那必然不是什么慰问、送遗物之类的事情。
果然,他没一点铺垫,在你的脚边抛下几颗惊雷,平铺直叙地说夏以昼没有死。
你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或者说,你每天都在期待着那场爆炸只是一个噩梦或是一次幻象。
每天下班回家,你总是期待着闻到熟悉的饭香,而夏以昼从厨房那里倾身走出,捧着两碗饭,对你绽开温暖的微笑。
但是每次都期待,每次都失望。
所以当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点点的涟漪。你的身体僵直,但是你的心里却只像被投入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你不敢抱有任何期待,在随车前往医院的途中你冷眼抱臂,好似对“夏以昼”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但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手正紧紧掐着胳膊上的那层肉,疼得你冷汗涔涔也不敢放手。
这种情况直到你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睡觉的夏以昼才有所缓解。不过夏以昼因为身体机能还未完全恢复,所以还在昏睡中。
按照中年男的说法是夏以昼离爆炸源过近,虽然竭力用evol保护好了自己,但是仍然陷入长时间的昏迷状态。这两天的间接性清醒也是伴有失忆倾向——说是倾向是因为,医生往往还来不及进一步确认,夏以昼就又昏睡过去。
直到现在,他一天内断断续续地醒半个小时已是极限,虽然身体各项指标趋于正常,但是依然没人敢去打扰。
总得来说,航天署高层领导和军医院医生经过漫长的提心吊胆的抢救和确认,他们才敢将夏以昼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
你忽略掉胳膊上的胀痛感,目光紧紧地黏在夏以昼的身上。
“你是夏以昼最信任的人,有你在,他也许会恢复得快一些。”中年男也看了一会在昏睡中的夏以昼,然后开口道。
于是你开始照顾夏以昼,就像他之前一直照顾你那样的细致入微。因为你不肯再离开夏以昼半步,于是谢绝了航天署承诺可以每天接送的好意,在病房里几乎住了下来。
那天你正收拾着陪护床,动作间恍惚好像瞥见了夏以昼睁开的眼睛。你的身体神经反射性地先开始冒汗,然后你的大脑给出去看夏以昼是不是真的醒了的指令。你照做了,只见夏以昼确实在闷不吭声地盯着你。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微微扭过头。
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你的大脑大概也宕机了,没再继续发布指令。于是你们俩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
大脑的确有些迟钝,所以眼前的景象被放慢了好几拍。你能清晰地看见夏以昼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嘴角轻轻地勾起。你也听见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怎么……”话不到一半,他的声音就越来越轻,直到被完全吞没。你刚想细问他说了什么,结果就看见他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最开始你没敢动作,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过了几秒后,你像不忍扰人清梦的好人,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你蹲下身,凑到他的床边,双手紧紧扒着床栏。夏以昼睡觉时的样子很恬静,但是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脏在突突地跳动,于是你将视线转去他微有起伏的胸膛——像是在确认什么。光是看着似乎没什么缓解作用,于是你犹疑着伸出一根手指,屈起来,放去夏以昼的鼻端。
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你感觉你的灵魂跑走了。直到湿热的鼻息扑到你的指节处,你才灵魂归位如梦初醒。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觉得霎时间喉头便酸得发胀发疼,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像有股酸水顺着喉头浸润到心肺,流入四肢百骸。
“啪嗒”。
最后化成几滴泪,砸在了医院的白色床单上。
不知道夏以昼是自身修养好了还是你的存在在冥冥之中确实对他而言有一些帮助。总之过了三两天,夏以昼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醒了。
彼时你正托着脸打瞌睡,病房里昏昏暗暗,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折进来,在天花板上打下绚烂但易逝的暖光。
你在小鸡啄米之余无意触及他睁开的眼睛。深紫色的夜幕吞噬着那点余晖,你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彻底请醒了。
你心里有种“夏以昼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醒来一两分钟就再度昏睡”的预感,但你依然怕还会是和之前一样的结果。于是你静默地等了一会,直到夏以昼在眨眼睛好像在缓解长时间闭眼带来的干涩后,将视线投向了你。
光晕彻底被黑暗吞噬,你却能精准地读到夏以昼眼睛里的情绪。
你开口,但是因为太长时间的静默磕巴了一下:“你,你醒了。”
说话的同时你挪开了视线。其实你明明是想一直盯着他,还想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喜极而泣地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但现实总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如愿。夏以昼无声观察着你的表情,然后又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黑夜本身也会看不清路吗?不然为什么会把别人的心脏也给吞掉呢?你感觉你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焦。在你脑子很乱心脏怦怦跳不停的时候,有人进门来按了呼叫铃。
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检查的工作。而病房外航天署的人正拦住你,不让你再去靠近夏以昼。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来说,我们并不建议你现在告诉他实情。”
对方口口声声说理解,你只觉得很可笑。
争执了很久,他们最后没词了,只会用“很抱歉”和“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来搪塞。
你觉得一拳打在了空气里。棉花都好歹带有点阻力,而你现在完全就是白白用力。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带来了几波仪器,又撤走了几波仪器。最后医护人员散了一大群,剩下一两个小护士在病房内做结尾。
主治医生在你面前站定,还摘下口罩,对你和中年男点了点头:“他身体素质好,面对过那么大的冲击但身体机能目前已经基本恢复。就是记忆……”医生犹疑了一下,身体微微偏向你,直视着你说,“目前他的记忆确实一片空白,但是我们检查了他的脑部,并没有任何内出血或者是其他病症,所以也许有一天能恢复记忆也说不准,家属不要太过伤怀。”
所有人都在劝你坦然接受,但如果是夏以昼,他会先听你的倾诉,然后和你一起义愤填膺——感情激愤到仿佛他才是亲历者一样,直到把你逗得破涕为笑,才会正色着给你想解决办法。
那如果夏以昼是现在的你呢?望着躺在床上对自己毫无记忆的妹妹,夏以昼又会怎么样?
你有些自嘲地想,按照闷闷的但是爱已如潮水决堤的夏以昼的性格,大概会预设底线,和这帮人交锋。以你的安危为底线,他听到航天署的人这么糊弄大概会全身紧绷成穷途末路的野兽。
但如果真的是自己躺在那里,你不会希望夏以昼用尽全身力气,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你陷入了自己设下的怪圈,既不愿意退让,却也莫名地在这个时刻用了一些共情能力,想着夏以昼会希望你怎么做。
中年男和医生沟通完毕,坚持了他的看法:“尽管医生说适当提起往事可以有助于恢复记忆,但是由于项目保密性,我们仍然不建议你们现在单独相处……当然,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白炽灯照得夏以昼好像很脆弱,皮肤白皙但是透不出一点血色。
你屈起手指,指尖刮过手上的肉,一阵痛:“要多久?”
中年男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你在退让:“什么?”
你说:“总要给我一个期限。”
他考虑了一会说:“三个月。”
陶桃神秘地凑过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八卦。你觉得做个消遣也挺好玩的,于是配合地笑了出来。她又说:“听说蒋队今天有大事要宣布呢。”
你还没问下去是什么,蒋楠就走过来环视一圈,然后用板子轻轻叩了叩桌面。陶桃的反应迅速,用脚一蹬将坐在转椅上的自己推回工位。
“我们需要和航天署合作执行一次长期任务,为期三个月,你们的具体任务流程已经发到了各自终端。手上没什么任务的,尽快出发。”
你接收了这次的任务。任务的介绍很简洁,看得出来并不费劲,而且和航天署合作则大概是要划分区域进行定期巡视。你手头正好没什么事,于是收拾了一下准备出这趟外勤,因为任务的第一个环节是要先和航天署的人对接上。
刚刚避开的陶桃这次又滑了过来,托腮笑着,十分俏皮:“我算了一卦呢,卦象上说——你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你回给她一个笑容,心里温暖了一些:“借你吉言。”但其实你一听到航天署这三个字,心情就不怎么好,尤其是离三个月还有十来天的时候。
对接的地点约在了一处很空旷的大片草地上。刚才有飞机进行了降落,周围半人高的草向外发散似地弯着,越向飞机处走,那些草就弯得越低。
你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立在战斗机处的人走了过去。
还不算走得太近,你就觉得你的呼吸都有点窒住了。或许说也不是窒住了,只是因为风声变得明显,所以你听不清其他气流的声音,耳畔是耳朵的嗡鸣和你犹如鼓点的心跳。
“我是本次和你对接的猎人……”你一字一句地想按照对接的流程走,但是你的嗓子在发粘。
你看见穿着一套飞行员作战服的夏以昼转过身来。他刚降落不久,手上的防护手套还没摘。
他看见你时正随意地将手套摘下一只,然后单手按开墨镜和头盔卡扣,露出额头,确保你能看见他的眼睛时才向你一笑:“你好,我是航天署少校夏以昼。很高兴与你共事。”
手机这时“嗡”地响起,在紧挨着你皮肤的口袋里震动,你觉得将将要褪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在小范围地蠢蠢欲动。
在夏以昼友善的目光下,你掏出手机点开短信。
未知号码发来的:请相信航天署的诚意。
你想,我相信个屁。然后将手机按灭,塞回口袋里。
你将视线重新放回夏以昼的身上。
其实你之前没有见过夏以昼穿作战服的样子,但是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可以料见繁复的战斗服在他的身上会显得多么笔挺、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看来,你的想象力依然有可以进步的空间。
而且三个月不见……居然已经是少校夏以昼了。
你的眼眶有些热热的,被风一吹几乎有泪落下来。在一切的变故发生之前,夏以昼是上尉军衔,享正连职待遇。空军的选拔、训练是极为严苛的,也预见了它的危险性,所以所有在役空军都会在航天学院毕业后直接从军官级别做起。夏以昼作为当时学员里天赋最高、成绩最优秀的好苗子在授衔时被破例授予中尉军衔。毕业的三年后执行的重大任务圆满结束,才荣升至上尉。此时距离成为上尉也才不过一年多。
你没话找话:“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已经是少校了。”
夏以昼似是观察了一下你的表情,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嗯,听队里的人说我执行了一个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所以破格升任了。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光是战友就认了很久。”说罢,夏以昼笑了一下。
你说,是吗。你不敢再多说别的话了,感觉再多说一点,好像就会有哽咽的声音冲破齿关,成为一个缺口,涌出更多的情绪。
“你还好吗?不太舒服?”夏以昼上下打量着你,想看你是哪里不对劲。
你摆了摆手,没说话,用行动表达着你没事。但你感觉夏以昼没有相信,只是因为关系原因所以没有追问下去。
“不过你放心,我这两个月一直在重新熟悉和练习飞行技术,训练机的通过率有百分之九十五。看来即使失忆,手感和身体本能还在,只是需要重新梳理理论知识。”夏以昼或许以为你是在担忧这个,于是连忙给你喂定心丸。
两个月?从爆炸发生到现在也才不到五个月,也就是说从你走后不过半个多月,夏以昼就已经开始进行恢复训练了。
你皱紧了眉,但出于种种考量斟酌着用词:“你刚刚死里逃生,航天署就要求你继续训练?”
夏以昼一愣,察觉到你的抗拒情绪:“没有,是我要求的。我的人生有太多空白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想从最近的地方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回之前的感觉。”
你思量着夏以昼的性格,感觉他确实不会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于是狠狠揪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你有点想问他“你的家人知不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但是顾忌着之前中年人的话所以还是咽了回去。
于是你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继续问话。
在手环上标注了完成对接后,任务的详细内容弹了出来。
确实如你所料,只是普通的巡视。而除了巡视之外,又有另一条通知,是上方下达的有关猎人协会与航天署合作组队,完成三个月后的一个简单的联谊,届时会有领导列席。
又是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心里吐槽************,但是事到临头又不能不干。
夏以昼似乎早知道这件事,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透露了航天署已经在排演的过程中了。猎人协会这次只是一个协办的过程,不需要太紧张。
你又点点头。
巡视的确很简单。将市级简单划分了几个区域,你和夏以昼负责其中一块。每隔三五日,你们会约好,他例行巡航掌握全局,你则随时监控流浪体能量,将数据时时回报。
偶尔出现流浪体,你和夏以昼的配合也十分默契。这是连你也想不到的,因为你之前从来没有和夏以昼一起对付过流浪体。但是当你们第一次合作,几乎不需要出声,只消对视,你们就能迅速知晓对方的意图并找准自己的位置进行配合。
那天又迅速果断地收拾了一个在郊区发疯的实验体,收拾完,夏以昼将自己的武器收了起来,然后随口问道:“我们之前合作过?”
你将双枪塞回绑在大腿上的枪套里,如实回答:“没有。”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和你合作起来很舒服。”声音有些轻,让你迅速地想到了夏以昼哄你时的感觉,你的脸有些发烫,于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嗯。”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你似乎看到了很夏以昼但又不太夏以昼的夏以昼。之前的夏以昼碍于兄妹关系,总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贴心的大哥哥。但其实从你的内心角度出发,你并不需要他做成那样——好像在牺牲一部分自己,去成就一段完美的兄妹情。
如果不是那些“遗物”,或许你们之间蹉跎着蹉跎着,真的就酿造出一场阴差阳错。也幸好……
夏以昼正蹲下身去观察流浪体遗落下来的芯核,小小的泛着光的不规则立方体被捏在手指间。航天署并不太熟悉这些,于是他只是将芯核捡进手心,然后走过来将芯核交到你手里。
你顺从地收下了,说会带回去做检测。
——幸好夏以昼活下来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你觉得这样能让他至少能从“责任”里解脱出来,似乎也不错。
幸好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彼此。你很有耐心,觉得并不缺这段时间。
很快日子就来到了联谊的那天。
早上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足,你和夏以昼匆匆碰了一面。
夏以昼正在戴自己的那件防护手套,玩笑道:“虽然演练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之前的记忆,心里还是发虚。”
你也有些忧心忡忡,但是想给他一些安慰:“别发虚,你已经很厉害了,按照之前练习过的做就好了。”说罢,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没有共情能力只会对说着“我很紧张”的人说“别紧张”,于是你调节气氛,“要相信自己,还是说你不相信之前的你?”
夏以昼拉紧手套上的松紧,闻言有些严肃地盯着你看:“我确实不太相信之前的自己。我总觉得,之前的我一直有些事压在心里……只是不敢去做。”
听了他的话,你有些出神。
夏以昼却没太在意,或者说主动地避开这个让你们同时陷入沉默的话题,转头开启了新的话题:“希望不会给你丢人。”
你那时还在持续愣神,但夏以昼的话好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让你脱口而出:“丢人无所谓,人别丢了就行。”
这话一出,夏以昼也好像有点愣了,然后他隔着一层手套摸了摸你的头。
“好。”
灰褐色的战斗机整齐地列成三队,最前方有一架单独列出来的,你认出来了,在驾驶舱里坐着的是夏以昼。
这次合作任务,航天署出的基本上是刚刚毕业不久的少尉军官,夏以昼作为唯一一名少校承担了本次联谊的重要职责,包括但不限于指导和领航。
夏以昼也看见了你,隔着玻璃给你挥了挥手。你回了一个,笑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有人传出了什么指令,夏以昼将视线重新放回驾驶舱内。
等主持台一声令下,数十架战斗机向前滑行一段就直接攀升,逐渐列出如鸟翼般的队形,并在攀至一定的高度时,一同拉出一长串绚烂的彩烟。
空军飞行员往往执行的都是机密任务,和猎人协会协同巡航已经是他们最简单直接的任务了。所以这也是你第一次亲眼看见夏以昼驾驶战斗机执行一个较为正式但是场合又不算严肃的任务。
很难得有这个机会,你穷尽目力,尽力地去跟随领航的那架战斗机的飞行轨迹。然后你又分着神,想到了少年夏以昼立下的豪言壮语。跟evol、跟飞行以及自由都十分相关,就像一只鸟儿,合该翱翔于蓝天。而不是因为冠冕堂皇的不得已,陨落在一场爆炸里。即使最后的结果是涅槃重生,你也依旧气愤不已,所以对航天署的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虽然被你吐槽************,但是整体上进程很快。当夏以昼所领的小分队全员落座观众席时,活动基本上也进行到尾声了。
“不算丢人吧?”夏以昼抱臂,向你的角度倾斜了几度,然后轻声问你。
你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像一只闻到家里味道的小猫,浑身肌肉放松下来,同样小声地回答道:“很长脸。”
那么多架战斗机,谁又会关心哪架里面坐着的是谁呢?很长脸只是一个变相的夸奖而已。显然夏以昼很受用,开心地勾起唇。
你们俩肩挨着肩坐着,直到主持人念完结束词,大家开始有序散场。
你和夏以昼一动不动,被穿梭的人流裹挟着。你是想和夏以昼多待一会儿,但是你也不知道夏以昼为什么不动。
在你想要起身的下一秒,夏以昼伸手将你按回了座椅上。“你一会有事吗?”他问话的时候没有看你,依然看着主席台的方向。
一些第六感在你的脑袋里拉响警报,你说没有。今天本来就是休假日,这个联谊算是占了休假的时间。现在好不容易结束了,大家急匆匆的,都想回家歇着。
夏以昼说好,但是没有收回他的手,只是等着大家都差不多散去。整个偌大的大片空地,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一时间谁也没动,只有风轻轻地刮过。今天的天气十分不错,风向也很好,一切都成就了今天近乎完美的一次小型空军表演。
正当你的思绪繁杂,只听夏以昼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按住你的手收回、松了松他战斗服的领口,最后拽出一根你十分熟悉的东西——银苹果和银色的吊牌互相磕碰,发出一点小小的叮铃升。是你在夏以昼出发去航天学院前送给他的那条项链。
“少将说过,我是他优秀又省心的下属。”夏以昼露出很温柔的神色,看着被他捏在指间的吊坠,开了一个全是钩子的开场白,吸引你继续听下去,“在于我从不多问问题,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从医院醒来后,他做了介绍,说他是我的领导,从前负责指挥位。他还介绍了很多人,我的战友和我的主治医师。”
“没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记忆的三分之一得到了色彩的渲染,但另外的部分仍然是空白的。既然他不提,应该有他不提的理由,所以我没有问。还有一点原因,是我摸到了枕头底下的这条项链。”你紧紧盯着因为风吹而有些摇晃的坠子。下一秒,夏以昼松开手,让坠子自然垂落,最后因为链子被吊回胸口。你依然盯着。
“我虽然之前的记忆没有了,但是我记得你。”
仅仅靠听着他的声音,即使没有当时的那个环境,你仍然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昏暗的傍晚,你在昏昏欲睡时蓦然与一双落日色的眼睛相对。
因为没人提到项链的事情,所以夏以昼在摸到后也没有吭声。属于军人的直觉在那一刻发挥了相应的作用。趁没人的时候,他就会把项链放在手里摩挲,不停地让项链从冰凉到染上体温。
指腹刮过吊牌上镌刻的花体字“when U come back”时,夏以昼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揉捏着。像在做******,很痛的同时又有些酥酥麻麻的异样感。
夏以昼什么都没问,少将和他的战友也什么都不提,双方都有着一点点防备和顾忌,最后达成了奇怪又 微妙的平衡。
“过了大半个月,我出院回到航天署。大概是因为我的功勋,我的寝室还保留着。十分干净,我能看出来我的东西似乎都不在了,导员重新帮我置办了一切。当我以为我要凭靠自己重新开始时,我的朋友找上了我。”
那是夏以昼从航天学院开始就结交的朋友,和战友、领导都不同。他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盒子,说“这是你的东西,我来物归原主”,然后又说要留给他充分的回忆空间就走了。
夏以昼转过头去,望着远方,可能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也可能是小学的一片操场。“盒子上有一个锁,但我不记得了,我打不开。”朋友善意留下的回忆时间变得干巴,因为夏以昼只能坐在新换了床上用品的床沿处,和盒子干瞪眼。
听到这儿你有点讶异。你从来不知道夏以昼还有个什么盒子,你也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不知道他的密码会设置成什么。就像你对他对你的喜欢一无所知那样。
但应该是和你有关的——想到这儿,你的心脏像被跑进了柠檬汽水里,反复捞起又被按进去,直到边边角角都浸润了酸涩的汁水,冒出更苦涩的泡泡。
于是你递了话,问他:“然后呢?”
夏以昼笑了笑:“我当然想解开它,因为我把它留给我的朋友一定有我的道理,于是我一边恢复训练一边尝试了各种之前的我可能会使用的数字。直到……我被派来做这个任务,遇到了你。”
他的尾句很轻,轻到似乎被风刮散了,绕了一圈才溜进你的耳朵。你觉得耳朵很痒,然后浑身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呢?”你没了思考的能力,继续这样问了。
“还记得我们那次重逢,我说了什么吗?”又是一阵风起,几朵海棠花被风吹得簇簇下落。夏以昼用evol将它们托起,轻柔地送向土地,“我说‘即使失忆了,但身体本能还在’,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我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会不可抑制地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漂泊了很久,终于归了位。然后我动用了一点关系,偷偷问到了你的生日,打开了那把锁。”
你怔怔地望着他,在愣神时,你忽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凉。泪痕挂在脸上,是一道很流畅的痕迹。风即使再轻,也是在风干那点水分,让你觉得脸颊清清凉凉、又痒痒的。
夏以昼回过头看见你的样子,有点失笑,伸出手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你的泪痕处,将它抹干。
他的虎口卡在你的下颌线边,手掌则托在你脖颈和耳根处。你生出一点暖意,不由自主地偎过去,蹭了蹭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夏以昼垂下眼睛,在描绘你的五官。他的神色温和,语气也温柔:“盒子里有很多年代看起来很久远的东西,当然也有新的。小纸条、小挂件……有什么‘夏以昼起落平安符’,‘买十袋吸吸冻就和好券’,‘夏以昼干什么都可以原谅他一次券’。”泪痕抹干了,但是有更多的泪伴随着思念和委屈涌了出来,你紧紧地抱住了他:“哥——哥…….我真的,我真的很想你。”
你感觉到夏以昼僵直一瞬,不怎么熟练地回抱住你。你听见他轻轻的叹息,“我原本打算用掉‘夏以昼干什么都可以原谅他一次券’的,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是这么抱的吧?”
“夏以昼!大******!”你哭得更大声了。
夏以昼没有告诉她的是,在他不曾打开那个盒子的日子里,有几度都在反复衡量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可是被自己托付给朋友的东西只有这一件,那么一定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不曾暴力拆除,不想破坏曾经的自己细心呵护过的、柔软的部分。
他也一度想放弃,因为恢复训练更加严苛,尤其是曾经的夏以昼做出了太多亮眼的操作的情况下。当他真的有天心灰意冷了,在宿舍里茫然无措,透过窗户看天空,却只能看出好像只是一片灰蒙蒙时,朋友又来找他了。
朋友没说什么,但是告诉他:“任务这事是需要保密的,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具体去干了什么,我只知道兄弟你死里逃生,活了!这就足够了。当然,那个盒子,你知道你临走前怎么和我说的吗?”
夏以昼当然不知道,于是没吭声。
朋友嗤笑一声:“如果咱们战死了,遗物会被部队送还给家人。你担心这个盒子被你的家人看见会影响到她,于是你交给了我。你说的是‘如果我不幸牺牲,帮我找个地方立个衣冠冢,就埋这个盒子。’虽然你失忆了,但是你还是你,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吧。”说完又走了。
夏以昼将视线挪回盒子上,久久没再移开。
直到他真的有一天打开了那个盒子,窥见以前的自己细心珍藏的秘密,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大的牺牲精神和勇气,想将那点他自认不见光的爱意永远封藏,永不见天日。但又想让这份爱永远跟随自己,至死不离。这是当时的他能有的全部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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