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苇京治七岁那年被朋友塞过了一本《周刊少年JUMP》作为生日礼物。好友告诉他这是自己攒下一周零花钱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让他好好珍惜,而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去看最新一期的《网球王子》。良好的家教让赤苇不能拒绝朋友的好意,但对自己的课外阅读管辖近乎苛刻的父母一定不能容忍这等杂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于是赤苇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这本漫画夹进了使用频率较低的美术课本中不敢回家,仅仅在课后闲暇的时间才稍作翻看。在此之前赤苇没有阅读漫画的经历,也不知连载内容的前因后果。但漫画中夸张的人物形态和的剧情的张力还是让他深深沉迷,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天真的幻想:高中生,是无所不能的。
也许是怀着这样的期待,或者也迫于社会******往的压力,他像许多周围的男同学一样选择了一个运动社团,学校没有网球部,而选择棒球的人又太多了,自己不太喜欢足球和篮球这样与人会产生大量肢体接触的对抗型运动,排球似乎是不错的选择——父母对此不置可否,应当是认为适当的运动对身心健康发展益处不少,也默许了他的选择。赤苇京治对此意外而颇受鼓舞,他遗传了母亲的完美主义性格,无论在学业和生活,乃至社团活动这种娱乐时间都都力图做到完美。冬去春来,樱花从融雪里冒出新芽,当部里的队友询问他要不要去枭谷看看强豪学校的比赛,他才突然醒悟原来自己马上已经快成为一名高中生了。
赤苇京治十七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周刊少年JUMP》,而他一定是一部运动漫画中的配角,因为主角是木兔光太郎。在他有限的漫画阅读量里,木兔拥有一切作为主角的美德和潜质:阳光、乐观、积极向上、天赋秉异……他不算完美,但是一块上天选中的璞玉,从第一眼看到他近乎完美的扣球开始,赤苇就感到一种躁动的热流在体内流窜,周身的血液都涌上脸颊来,像是被强制注射了大量的*********。木兔光太郎无所不能,他有天生的表演者和领袖气质,就像太阳一样让人不自觉地聚拢在周围,虽然太过接近会灼伤皮肉,但赤苇京治甘之如饴,甚至称得上有些上瘾。如果说他此前的人生是平顺到有些无聊的流水账,那么遇到木兔之后的生活便是缤纷多彩的冒险日记,他们披星戴月地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一起为了挫败而流泪和反思,一起拿下各种大赛的奖杯,一起遇到了许多新的朋友,赤苇觉得生命像游泳池的跳板,自己站在板的极端,一跳便一头冲进明天的挑战,既快乐,又兴奋。后来赤苇京治回味过去,想哪怕死在高二的那年,自己的人生也不算白来一趟。
不过人生终究不是漫画,主角不是一定会战胜恶龙,勇者的冒险故事也不会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戛然而止。原来高中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木兔光太郎也不是。他们没有拿下春高的冠军,木兔没有,赤苇更没有,但木兔学长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他非常懊恼和沮丧,但不久之后便整理好了情绪继续出发,一如他往常一样,总是一个人冲到最前面,只留给别人一个背影。赤苇知道木兔在人生的未来还会有无数次触碰到冠军的挑战和机遇,但自己约莫是最后一次。木兔离开后的枭谷和排球部都归于平静,走廊上再也没有从楼上跑下来大声在门口呼叫自己的三年生,排球部也没有要自己舍命陪君子的拼命三郎。赤苇京治不负众望地接过了木兔的担子,不过他不是木兔,教练告诉他,他不会是木兔,也不用像木兔,做他自己就好。木兔风风火火,而赤苇细水流长,他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观察和锻炼有着优秀潜质的后辈,在最比赛危急的时刻做队员的心理疏导的工作,他把司令塔的工作完成得很圆满——最后在高三的春高后把四号队服郑重托付给泪流满面却眼神坚毅的尾长。
“恭喜毕业,赤苇队长!”
冬去春来,樱花拂面,让人满怀惆怅和怜爱。赤苇京治在最后一次踏出枭谷校园的时刻收到了一封短信,发件人是木兔光太郎。
“我们在烤肉店等你!”随后手机附着了一张前辈们的合照,是白福学姐举着手机******,后面的木叶和鹫尾正在点菜,猿杙和木兔凑着脑袋过来看,雀田学姐好像带了男朋友,小见拿了啤酒正从门口赶来。看来刚才的信息是白福用木兔的手机给自己发的。
赤苇京治本来干涩的喉头突然有些哽咽,于是他头一次没有给父母报备自己的行程,向离家反方向的路口大步走去。
二十六岁的赤苇京治不再觉得人生像漫画,因为他的工作就是漫画。离开校园以后的生活按部就班,平淡如水,考试,升学,求职,毕业。直到接手了宇内天满的编辑工作,宇内老师个子不高,却颇有雄心壮志,他让赤苇京治联想到几个高中时期遇到过的人,他们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有要勇攀高峰的野心。赤苇京治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不讨厌这样的人,甚至总是被这样的人所吸引,于是陪着宇内天满一页一页改稿,润色,修饰,对接编辑部的工作,宇内是夜猫子,赤苇也不敢合眼,生怕闭上眼睛就会像被打了闷棍似的陷入无边无际的睡眠。
但是今天很特别,因为有M******Y的比赛,今天是最后一场在东京的小组赛,获胜者明天会去往京都。所以他暂时搁置了手头的工作,来到体育馆的赛场,木兔给了他视野良好的前排座位,他今天的状态极好,打出几个漂亮的小斜线,最后拿下了本场的MVP,解说员和M******Y的粉丝都分外激动,全场响起一片海啸似热烈的欢呼,木兔朝着观众席翻了几个跟斗向大家挥手致意,这是赤苇京治最享受和最放松的时刻,所有生活的烦恼都随着海滩上的碎屑一样被潮汐卷入大海,于是他也不禁眯起眼来融入人群中为木兔鼓掌喝彩。
比赛结束了,观众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的人群还沉浸在对赛况激烈的讨论中,赤苇京治安静地行走在街上,大脑却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他路过银座的车水马龙,今晚的月亮大而明亮,但灯火通明的街道让月亮也黯然失色,赤苇对繁华的街景视而不见,他脚步轻快,一脚踩碎一个影子,只觉得身体里蜷伏的疲倦都被熨平了,像衣服上的褶皱被烫过似的舒展,今天的比赛足够成为他未来一周的精神支柱。
直到回到家中,还未开灯,一扇巨大的阴影就铺面而来,他被吓得脑袋短路愣在原地,对方却将他紧紧裹在怀里,这种温柔的窒息感令人熟悉而安心,赤苇方才定下神来,随即又震惊道:
“木兔学长?你怎么回来了!”
“京治,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木兔在队服外面只套了一件黄色的运动外套,这寒冬时日额头上仍然沁出汗珠,脸上还残留着被寒风划过的血色,赤苇推测他是为了赶在自己前面,匆匆忙忙一路小跑回来的。木兔不知从哪里预定了烤肉,现在正在桌上整齐摆放着,上面有他们爱吃的牛舌,开胃菜是芥末油菜花,顺便把上次囤积的清酒也摆了出来。炉火烧得正旺,油脂混合的香气让赤苇忍不住咽下口水,饥饿立刻把肠胃抽紧。他本以为赛季期间木兔应该没时间回来,却没想到他给自己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赛季期间饮食方面没问题吗?”赤苇试探着问,身体已经落座在了烤炉旁边。
“你是寿星,我给你烤,你替我吃。”
赤苇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木兔果真坚持不了一会,眼睁睁看着赤苇刚刚两口酒肉下肚,木兔便闹着要尝,赤苇也狠不下心,纵容着他吃,酒精是不能沾,便把肉塞到他嘴里,不过木兔心里也有分寸,小品了几块过瘾便不再贪嘴。
“木兔学长……我觉得,”几杯家里囤积的清酒下肚,赤苇的脸上已经染上红晕,像是木兔在法国比赛的地窖里见到的红酒,平添了几分暧昧。
“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赤苇京治回想起来觉得人生真是不可思议,他的父母从小禁止他看任何漫画,可他7岁的时候在接触漫画,17岁的时候好像在参演漫画,27岁的时候在从事漫画。父母本对他有更好的安排和期望,要么学医走母亲的路,要么学金融走父亲的路,可他偏偏在选志愿时执意与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人总是有叛逆期,或早或晚,所以他好久没回父母家了。一向听话的好学生与父母的期望相差得愈来愈远,就连选择恋人上也一样,谁会想到赤苇京治竟然是个同性恋呢?而且男朋友还是高中时候的前辈,当今的排球明星木兔光太郎先生,赤苇偷看木兔的脸,他金色的瞳孔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圆而明亮,里面闪烁着烤盘上跳动的火焰,正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似乎是在期待什么。赤苇觉得他很可爱,如果上帝创造木兔的时候多加一条尾巴,或许现在会像小狗那样左右摇晃。
“……只是觉得很喜欢你,木兔学长。”赤苇趁着醉意向木兔脸颊上吻了一口。
“赤苇喝醉了就会说一些很可爱的话。”木兔似乎很满意酒精的效果,又倒满了他的酒杯。
“不是——不是酒精,是月亮,这月亮会捉弄我做傻事。”
赤苇向他靠近,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兔的脸。木兔听不懂赤苇话里有话,只觉得平时一板一眼的男朋友偶尔发起酒疯来很是可爱,于是笑着回吻他。“好,是月亮,那月亮祝赤苇京治先生生日快乐。”
“谢谢月亮先生。”
赤苇饮下一杯又一杯,直到瞥见墙上的挂钟停在午夜十二点,“当、当、当……”地敲了十二下。十二月五日了。二十七岁的赤苇京治早就走进了按部就班的成人世界,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什么漫画主角,但又好像一直生活在漫画中,有些人的确是无所不能的,他想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都是月亮惹的祸,他这么想着,趴在木兔光太郎的膝盖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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