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說什麼?」
其實他不是沒有聽清楚。
幾秒之前,木兔光太郎說了喜歡。
可是,喜歡?瞧他說話的模樣就好像在說「我最喜歡排球了」,他口中的喜歡和他認知的喜歡是同一個意思嗎?
赤葦京治有時候不是很懂,木兔光太郎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嘗試去理解他的每一句話實在太難也太累了,何況他們才剛剛結束一場性愛,他的腦子還在無******常運轉的狀態。
他現在已經不用再當「貓頭鷹飼育員」了。
畢業後,他不再是他的舉球員,不需要再無微不至地照料他的感受,以確保每一次的比賽都能讓他的情緒維持在高點。
就連見面,也好像每一次都是以做愛為目的。
例如上一個黃金週,他賴在他的租屋不走,他們接連做了一宿,隔天竟也荒唐地待在床上度過──的確,和木兔光太郎上床很舒服,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對象,總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做得過分一點也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可是,現在,他說他「喜歡」他?
「赤葦不喜歡我嗎?」
「別、」赤葦京治的目光頓時不曉得要放在哪裡。
僅是稍稍走神了片刻,木兔光太郎已經朝著他湊了過來:他的手撐在床沿,上半身往他的方向靠,比高中練得更加精壯的肌肉線條,在他不著衣縷的此刻無所遁形。好看是好看,好看的東西任誰都會多看一眼,可卻也變相地提醒著他們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赤葦京治將套到一半的上衣穿好,將衣襬拉整,這才抬眼望向木兔光太郎,面不改色道,「請您先將褲子穿上。」
他可不能再來一次了。
明天上午有個重要的研討會不能缺席。就今天,他原本是想拒絕的,可是從學校回來時人都已經站在自家門口了。
他們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步呢?
赤葦京治想不起來了。
從梟谷畢業後,他考上東京的大學,從家裡搬了出來,每天除了上課之外就是打工,社團活動很早就被他給捨棄了。
沒有時間。多餘的精力需要出口。於是,他鬼使神差地下載了交友軟體,不用誰來說明,他知道交友和約炮是一丘之貉。
在那些極其偶爾、被寂寞和空虛所包圍的時光裡,他追求著身體上的歡愉,也會不由自主地反覆憶起高中的那些「意外」。
社團活動結束後的自主練習,在關上體育館大門之前,的那一點點時間。燈光昏暗的雜物間,不遠處是他們剛剛撤下的球網、收整完畢的球車。他還在算著離校時間、想著他的日誌,從身後逼近的熱氣,混合著汗水濃厚的氣味,問他,今天不做嗎?
這段沒有被定義的關係止於木兔光太郎畢業。
後來的一年他們其實沒有過多的聯繫。
他們親過,互相打過手槍,那時候他也時常將「喜歡」掛在嘴邊,而赤葦京治始終認得清,他的喜歡不等於戀愛;就好像日復一日,他越漸明白,他對他的喜歡似乎也沒到那個程度。
──至少,那時候,他帶著「約來的對象」回家,在自家門前,碰上許久未見的、不曉得從哪裡弄到他租屋處地址的木兔光太郎,那點隱微的心慌淡得像是不曾存在過。
他撞破了他紊亂的私生活。
他並沒有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他不應該這麼做。
相反地,當四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木兔光太郎的目光始終那麼清澄,儘管在沒有見面的日子裡也沒有被誰給玷汙。他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發出提議的時候,理所當然得像是沒有哪裡不對,「既然誰都可以,赤葦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赤葦京治心裡明白那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還是被蠱惑了。
畢竟,是那個木兔光太郎。
那些不可言喻的獨處,在他往後的性愛中如影隨形。
彷彿是回到那一個擁擠的雜物間,他的租屋很小,打開門就能夠一眼望盡。他們滾上床的時候,沒有來得及開燈,只有窗外撒入的月色綻著光亮。他被籠罩在對方所製造的陰影裡,望向壓在他身上的男人,卻也同樣地看不清楚對方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們不用再倒數時間,不用再擔心弄得太髒、或是憂慮結束之後如何讓******的氣味消散,甚至可以無所顧忌地做到最後一步。
赤葦京治還是不怎麼喜歡和他接吻。兩人的關係擺在那,又不是在談戀愛什麼的,總是有些怪異。但木兔光太郎喜歡,想要他就要得到,也不怎麼在意自己是不是趁人之危。
他從仰躺,被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之中。
赤葦京治著實沒有喜歡這種主動權全在對方手裡的感覺。
上一秒,他還在思考,木兔光太郎是不是有點太生澀了,這麼不得其門而入的模樣,甚至需要由他來提點,莫不是這些年都沒有和其他人荷槍實彈地做過?下一秒,硬挺的性器插入他的體內,碰到了很深的地方,他原本腦中還有的思緒都被撞得潰散了。
大概是個男人在這方面都能夠無師自通吧。
他確實比起一開始技術要好得多了。
除了自己舒服外,也會在意他的感受,會反覆確認他是不是也有從中感覺到舒服──他有時候會對此產生錯覺,彷彿他真有那麼喜歡他,然而往往在分開之後便會很快地清醒過來。
「赤葦?」
「你要回去了嗎?」
「還沒有。」木兔光太郎套上了褲子,平時打點得宜的髮型因為出汗而垂落,在赤葦京治拆下床單的時候,他又從後面靠了過來,難得有些不依不饒,「赤葦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嗯?」
「赤葦喜歡的人不是我嗎?」
事情發展到這裡,赤葦京治終於察覺到那麼一點不對。
他們不是沒有討論過類似的話題。
但木兔光太郎這麼緊追不捨的情況還是頭一遭。
「有誰和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木兔光太郎下意識地反駁,眼前的人眼底寫明了不相信,於是他輕飄飄地別開視線,想起了無意間聽見的對話,「……我以為赤葦和我在一起了,就不會再找別人。」
「『在一起』?」赤葦京治敏銳地抓到了關鍵字。
「對啊,你不是說『好』嗎?」
赤葦京治的腦袋有點跟不上現在的狀況。
他說好?什麼時候?
不、不是,他們有討論過「在一起」這樣的事情嗎?
那個只要離開他的租屋,就像是憑空消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什麼話都對他說了,的木兔光太郎,賽季時,兩個月都見不上一面的關係,在他眼裡,這樣叫作是「在一起」嗎?
「……我不要。」
「欸?」
「我沒有答應。」赤葦京治態度堅決,這不是什麼能夠退讓的事情。他確定自己沒有做過類似的承諾,他說好,有可能是任何情境,木兔光太郎自行做出了其他的解讀。而他們現在碰面都是在上床,這樣的前提,在床上說的話也就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可是你喜歡我。」木兔光太郎皺著眉頭,像是碰到了什麼世紀難題。他不理解,赤葦和他發生關係,不就是因為他們在交往嗎。「赤葦今天一直不肯說,是喜歡上別人了嗎?」
「這跟那是兩件事情。」
「赤葦喜歡我,也喜歡『別人』?」
「木兔前輩。」赤葦京治知道,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繼續被他牽著鼻子走,後果很危險。「你為什麼想要『在一起』?如果只是不能接受我找別人,那並不是真的……」
「因為我喜歡赤葦啊。」木兔光太郎眼眸清澈,打斷了赤葦京治腦中剛剛成形,正準備循循善誘的勸說,「打排球很開心,能見到赤葦也很開心,心臟會一直撲通撲通地跳!在學校發生了好多事情,我都想第一個告訴赤葦,可是木葉又說我應該給你一點『空間』。空間是什麼意思?不是指我們不要住在一起嗎?」
赤葦京治一時之間不曉得要從哪裡吐槽起。
他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似乎沒有想過他原來是這樣想的:他想當個「普通」的男朋友,就像今天,教練突然宣布休息一天,他之所以過來是想趁機帶他去吃好吃的。
他說,他瘦了,沒有人盯著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他望向他的時候,眼裡扎扎實實地只有他一個人。
而他們又是怎麼樣滾上床的?
就像過往的每一次那樣。
好像在分別之後,才會感覺到飢餓,偏偏又累得只能拿出櫥櫃裡的泡麵,想不起來他們是不是曾兩個人單獨在外面用過餐了。
「我看得出來,赤葦上大學之後過得不是很開心。」木兔光太郎用的不是疑問句,他很篤定、如同篤定赤葦京治不需要他為他做些什麼。他只是需要時間,而他會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也只有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才好像什麼也沒有在想!」
他說的每一句話乍看之下毫無因果邏輯。
但是,赤葦京治卻聽懂了。
他所有打排球以外的時間都給他了。
也許表達得很爛,他們的思考並不在同一個天秤之上,可是他的關心為真,他也只是用他的方式在表達他的喜歡。
「既然是來找我吃飯的,」赤葦京治按下了洗衣機的啟動鈕,在短短一秒之內,腦中閃過了很多的念頭,迎上對方的目光之際,卻藏起了內心的波瀾起伏,「我們現在去吧?」
「喔喔!好!」
「先不要碰我,我還沒有說完。」
「欸?是不是因為『別人』……」
「沒有『別人』。」赤葦京治開口,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唯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或許還是衝動了:「不會再有了。直到我考慮清楚,是不是真的要答應和你『在一起』。」
「咦?」
「到時候,你得再問一次。」
「我現在就可──」
「現在不行。」赤葦京治從椅背上拿起外套和圍巾,算一算時間,這時候能吃的選擇不是很多了。他還是有點累,但也不討厭這樣的結果,「現在我們要出門了。」
「赤葦。」
「嗯?」
「所以,赤葦最喜歡的果然還是我吧?」
看來這個問題今天是過不去了。
赤葦京治偏過頭,看著走在他右側的木兔光太郎,因為他停下了腳步,於是對方也在第一時刻跟著停了下來。
這一刻,他沒有在思考什麼很複雜的事情。
有些事之前沒做是因為不適合。
但是,如果他想和他試試,那就是不一樣的狀況了。
「赤、赤葦?」
「安靜點。」
赤葦京治以一個親吻作為回答。
喜歡與否,他得花點時間去重新定義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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