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春树了了
- 正文开始
- 城市的环城公交三十分钟一班,倒数第二站是医院,站牌后是医院的栅栏,寒风如果有色,那便与乳白色石墙一调,红灯闪烁是救护车,蓝白相间的是病号服,宋亚轩的米黄色帽子像一只圆圆的刚被剥出的蛋黄。
他每个礼拜六下午都坐在这,面庞从白到红,从红到白,暖风到晚风,开开合合的车门,像只巨型的机器人扒开肚子把他的目光吞噬,他的目光消散在雾霾色的尾气里,然后慢慢地张开嘴巴又合上,像一条鱼奋力地把两片如叶的鱼尾合上。刘耀文总在这时候抵达,他每周六都能听到这样问句,“他怎么还没来啊。”
刘耀文坐到宋亚轩的身边,勾勾他的小指,“今天礼拜六对吗?”
宋亚轩点头,失落落的说,“他没来。”
刘耀文伸手搂住他的肩,肩膀瘦的骇人,缓缓向他倾斜,手指攀上了耳垂,捂住了辽阔的风的路径,与他耳语,“也许下礼拜会来。”
“也许吧,”宋亚轩安心地勾着他的衬衫扣子,“今晚吃什么。”
“排骨汤。”
“又喝排骨汤!”
刘耀文凶他,“但你只喝排骨汤不吐。”
“不要凶我嘛!”
“对不起。”
刘耀文这两年总在服软。硬糖不好吃软糖粘牙,拉面软细面硬,刘耀文不好礼拜六的未知好,他像是一片在灯光下软化的影子,跟随在一颗圆圆的蛋黄后,他领着宋亚轩上楼,宋亚轩小声嘀咕着,“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干。”
刘耀文按了按十八楼,用小朋友的语气询问他,“什么事啊。”
宋亚轩咬了咬手指,嘴角红红的,“不知道。”刘耀文探身亲了亲他的脸,“那就慢慢想吧,小朋友。”
宋亚轩却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左脸,“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亲人吗?”
“亲你不是随便。”
“我的脸只有男朋友能亲!”
“那我问你,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刘耀文又凶他。
宋亚轩低下头,声音很拧巴,“不……不知道。”又不服气地抬头,“我每个礼拜六都有在等他接我回家!”
果然永远学不会对宋亚轩发脾气,刘耀文在心里叹气,宋亚轩除了软糖不吃硬糖也不吃,拉面不吃细面也不吃,每周六跑出去等公交,忘记刘耀文的名字刘耀文的长相,还是很乖的,很招人爱的。
“你男朋友叫刘耀文。”刘耀文在电梯上升至十七楼时这么说,宋亚轩睁大眼瞪他,“你神经病啊!”
刘耀文哼了一声,*********数字跳到十八,他慢慢地把手掌贴上宋亚轩的掌心,握手的姿势很旖旎,宋亚轩盯着那交合处许久都没说话,半晌才愣愣地道,“以前我和他从不允许这样牵手。”
刘耀文也愣住了。
今天是1806的小孩邀请宋亚轩去白相,宋亚轩忘记了,刘耀文买了三菜一汤回病房,小孩趴在门玻璃上瞧宋亚轩,半日没瞧到宋亚轩回魂,刘耀文不忍心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块糖给他,哄着小孩回房间,“哥哥今天累了,不陪你玩了。”
小孩扒开糖纸把泡泡糖含进嘴里,噗地嘴上开出出一只粉红色的球,他抬头说,“明天也许我会死诶,哥哥。”
刘耀文张嘴结舌,“你在胡说什么啊。”
“妈咪说明天我要被医生脱衣服,剃光头,”小孩子小声说,“怎么办,我喜欢的妹妹最讨厌光头强!”
那叫化疗,刘耀文在心里说,他陪宋亚轩经历了好多好多次,刚开始剃光头是为你好,刚开始硬喂你吃补品也是为你好,化疗后多可怕啊,二十多岁的宋亚轩都撑不住,头发像断续的雨丝,天公漂洗似地掉。他抱宋亚轩上秤,宋亚轩的脚踝盘住他的腰,整个人如断开的花茎落在秤上,不足一百斤,刘耀文拂开宋亚轩的刘海使劲吻他,告诉他会回来的,什么都会回来的,宋亚轩乖地像只猫咪,窝在他怀里,说,没关系,我漂亮了二十多年,够了。然后就哭了,搂着刘耀文又哭又打,我怕,我好怕啊,刘耀文。
宋亚轩越活越回去了,他也许只有十二岁,像遇到他那年,依旧男生女相,漂亮也讨人喜欢,人生像他的歌声一样起飞。
刘耀文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剃了光头你就是勇敢的人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妹妹都会喜欢勇敢的男孩子多一点。”
“真的吗?”
“真的。”
小孩回去了,宋亚轩盘腿坐在床上拆东西,刘耀文爬上床榻,宋亚轩一边撕书皮一边说,“什么哦,为什么要买小说给我。”绿色封皮上穿着红裙子的外国女士,刘耀文一眼就看出与去年寄来的那本书同属一个系列。
“是你忘了,嘉祺每年都会给你送书。”刘耀文说。
“嘉祺是谁。”宋亚轩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刘耀文伸手把宋亚轩从床上捞出来,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指甲光秃秃的,像五根被伐断的竹管,刘耀文低头捏了捏他的手,好脾气地冲着他扬起脸笑,“吃饭吧,吃完再睡。”
“知道为什么会送你书吗?”刘耀文问。
宋亚轩在饭碗里拿筷子画圆,回答的很老实,“不知道。”
刘耀文拨开他的疏梳的刘海,头发枯黄又细软,宋亚轩的左手被握进掌心, 刘耀文轻声说,“你生日快到了,宋亚轩。”
宋亚轩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薄薄的肩膀隆起,脸埋了下去,半天才闷声闷气地在臂弯里回答,“不要,不要过生日。”
刘耀文将手按进他的胳膊下,宋亚轩整个人被他轻轻松松提起圈进怀里,单人床窄的只能容下一种环抱的变扭姿势,手束在只剩皮骨的腰上,呼吸贴着脖颈,耳后的皮肤被刮烫,刘耀文吻了吻他的后颈,“为什么不要过。”
“可能会死,过完我就会死。”
“胡说。”刘耀文生气了。
宋亚轩转过身埋进他怀里,手指头绕着卫衣拉绳,装的很不在意又酸着鼻头说,“我都这么好了,每个礼拜六都在车站等他,他怎么还不接我回家啊,就算,就算我忘了他叫什么,他也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啊,我会死的。”
“他没有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刘耀文闭上眼睛,把他搂的更紧了一点。
这是面对这场失忆第三十一次感觉吃力,一个月前他领着宋亚轩复查,一把把宋亚轩抱到门外,关上门坐到医生对面,结果很坏,命没剩多少,记忆也会死掉。
他很镇静地问会到什么地步。
医生说,会到什么都忘的地步。
包括我?
对,包括你。
然后他出门,宋亚轩的鹅黄色羽绒服把他堆成一只矮矮圆圆的小黄鸭,刘耀文俯身抱起小黄鸭,剩一只手把报告单放到背后,宋亚轩扯着他衣领问怎么样怎么样。刘耀文环住他腰就把人往前推,走喽!去吃麦当劳喽!
麦当劳这个世界遍地都有,刘耀文想,他想这辈子和宋亚轩约会都有个去处。就是这时候,刘耀文忽然明白,他早就做好了抱着回忆过一辈子的准备。
麦当劳是永永远远,他走哪都能见到坐在他对面玩儿童套餐的宋亚轩。他和宋亚轩的约会也在他的记忆里永永远远。
宋亚轩睡着了,刘耀文给他留了一盏小灯,再替他把被子揽牢,跳下床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小灯拉出好长好高一块黑影,刘耀文眼睁睁地看着它渐渐把病床上的宋亚轩吞没,喉咙像是在烧。他仰起头,能把天花板看出一个洞。
要是能和宋亚轩重新来过,就好了。
医院六点开始供应早饭,宋亚轩醒了,刘耀文替他套上一件姜黄色的毛衣,宋亚轩从毛绒绒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我们今天吃什么。”刘耀文握住他的手查看手指甲,“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喔,也许他下礼拜六会来接我回家,那我们就可以吃火锅去了,在医院我还是想吃麦当劳啦…啊,你剪的我痛了!”宋亚轩叫了一声抽回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刘耀文把指甲刀收回包里,盯着宋亚轩的手指瞧了大半天,“没有,我看你手指甲长的太进去了,才剪到了。”
“哪有!”宋亚轩捻了捻指腹,“我手指长的很好看。”
刘耀文抬手把针织帽戴在他头上,两只手轻轻往下拽帽沿,摸到耳垂顺手捏了一下宋亚轩凹下去的脸颊肉,笑了起来,“是我不好,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吃海鲜去好不好。”
宋亚轩把眼睛睁的圆圆的,“你说的,真能吃海鲜哦?”
“不骗你。”
刘耀文骗人很厉害,宋亚轩抱着一碗海鲜香菇粥嘟嘟囔囔,“这算哪门子海鲜。”刘耀文在一旁喝白粥,登登拿汤勺敲他,“你有虾,我还没有。”宋亚轩自知理亏,“是你不要的!”想了想又把碗里堆的虾仁分一半给他,“看你这么可怜啦。”
“不想吃,”宋亚轩吃了两口,嘴巴还烫着就觉得费力,“吃了反正都会吐。”吐很多,吐的很吓人,宋亚轩吐一次整个口腔像是被剥下一层肉,喉咙咕噜噜地往外倒吞下去的一丁点营养流,吐的脸上全是生理泪水,等到人俯下身给他擦嘴,他只能呆呆地说,“是不是又白吃了。”
刘耀文亲了亲他的手,“没有,我们下次努力一定能吃进去。”
“以后******好了,”宋亚轩抬起袖子把眼泪抹掉,飞快地放下,尾音勾的软软的,他知道刘耀文吃这套,“吃饭好累哦。”
刘耀文这次却没答应他,他照常吃饭,刘耀文瘦的更快,一件大衣撑一个月,粥换着花样点了一个月,宋亚轩看他变着花样从一件驼色大衣里变出垒成高塔的粥盒,刘耀文也日渐消瘦下来,大衣愈空,拿出的流食愈有心意。
“我陪你吃。”他这么说。
宋亚轩捏住勺子,看着他。
宋亚轩这回没吐。
刘耀文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梦见他和宋亚轩的从前,那日子太轻,马嘉祺总说青春柔媚,他和宋亚轩运气也好,从小到大尝不到大苦,公司外你死我活,他们隔着十八楼的玻璃看血,总觉着像朵红花。后来他们见真血了,不是这意象上的红,是从宋亚轩身体里流出来的,让刘耀文几乎跪了下来。
他十岁就遇到宋亚轩,十五岁就早恋,今年他二十有余,他和宋亚轩的一切都从头再来。
宋亚轩也许忘记了,他查出这个病时,刘耀文正和他吵架,他们吵架的理由稀奇古怪,丁程鑫和马嘉祺永远理解不了,刘耀文会因为宋亚轩不小心扔掉一件情侣款,睡前偷偷倒热牛奶,光吃肉不吃给他夹的菜生气,生气前干巴巴地板着一张脸,讲一些大男子的宣言,嘴巴板的多正,心就被宋亚轩勾地多难受多软。
宋亚轩不在意这些,他总从善如流地附和他,刘耀文十四岁时自尊心便如热带树木疯长,宋亚轩张口就是文哥,花最少的心思把个子高过他的小孩哄的服顺,他下意识顺着他,做什么事都一样,共喝一杯奶茶,同穿一件卫衣,同用一双筷子,眨巴着眼睛喊文哥,他做的行云流水。
十四岁时刘耀文爱他半塌的嘴角,这是宋亚轩还是个******的证明,宋亚轩只要咧开嘴笑,刘耀文总有种错觉,他比他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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