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源】牛奶路

我个人的小朋友最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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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地球上最伟大的旅行家也没见过的奇景。
广袤的大地，好像做蛋糕那样，在模具里码好又用力压过的平整，不见树木房屋，眼睛望到生疼，目之所及唯一的生命也只有丛丛高羊茅连成片，却也不是很有精神的绿，反而是长成了令人扫兴的砂土色。
除了茅草，这里其实还生活着许多的鹫鸟，只是白天总也看不到，夜晚太黑的时候，它们的眼睛就像是触手可及的星星。
即使是最有探索精神的人也会对这里兴致索然，可是就在这样略显刻意的平原上，突兀又是情理之中的，耸立着一座灯塔。
谁会想要在内陆深处建灯塔呢？还是这么高的一座，穿破云层，挂住星星，眼睛望到生疼，也只能看到攀爬梯和墙壁的夹角里，鹫鸟筑的巢。
段子手说，从塔顶跳下来，你不会摔死而是饿死，也有严谨的阴谋论者表示这块大陆是横平竖直的正方形，灯塔建在大陆之心，灯塔的高度就是正方形的边长。
那是地球上最伟大的旅行家也没见过的奇景。

“切，因为根本不在地球上嘛。”
忽然被人形阴影笼罩住，坐在地上的男孩子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把阅读板收回到手腕存储器里，抬起头看着夺走他阳光的那位。
“你们今天又拖堂啦？这天真是越来越热老。”
掀起衣服下摆在脸上擦了把汗，露出白花花的小肚子。
“刚刚进模拟舱，好不容易轮到我，结果前一个上机的吐了一地，打扫好久，就搞晚了撒。”
跑在前面那位却像根本没在听，胳膊甩老高快要打到脑门上。
“啊，快点快点，今天午餐有牛奶呢。”
“别……别提牛奶。”身高稍占优势的男孩子一脸菜色。
“不是吧，老王，都多大了还晕奶？”

王俊凯那天睡过了头，没吃早饭偷溜进晨练跑圈的队伍，王源的脑袋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杵过来，塞给他一个密封的小食品袋。
“给你留的，别太感动。”
直到上完第一节大课，王俊凯才有机会打开食品袋，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
一个冷掉的韭菜馅包子，还有两颗孤单的，失去了蛋白的蛋黄，好像土星失去它的光带。
刚解决掉那个包子，第二节课的老师已经走到了后门口，王俊凯只好把那两个蛋黄一股脑塞进嘴里，噎得半死，喝掉了两杯水。
王源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定位精准地对着他笑，他坐在三排前的窗边。阳光，确切地说是天仓五的光线里，尘土澎湃，好像刚有一颗迷你原子弹在他的头顶爆炸。
有那么一秒钟，王俊凯真的很想发射一颗原子弹到王源的头顶爆炸。

经历了这一切，并在同伴呕吐之后进体验舱，像衣物一样被甩干的王俊凯，午餐只吃了八根面条，这不免令人惊恐。王源兴高采烈地喝掉了他的那份牛奶，吸管上全是牙印。
“是艾丽家的。”他大声宣告。
这是王源最了不起的技能了，比他的近身格斗和定位王俊凯的技能都还要了不起。给基地提供牛奶的农庄有好几家，用的统一包装，随机发放，王源却能准确喝出每家牛奶的不同。
大侯家太淡，肖恩家有股奶腥味，山浦家总爱结奶皮……
最好喝，最好喝的，还是艾丽家。

刘志宏他们几个吃得早，还餐盘的时候经过他们桌子
“喝这么多牛奶，以后会变成奶牛。”
“我是男森，不怕。”说着打了个轻巧的嗝。
“牛奶路，牛奶路。”他们笑着跑掉，躲避开王源的回旋踢攻击。

王源上英语课的时候总在睡觉，有次被老师点起来解释黑板上的英文词组是什么意思，他习惯性地回头找王俊凯，又想起今天轮到他们操控组去接受体检。
他努力分辨黑板上“the milky way”三个单词，milk他总是认识的。
“牛……牛奶路。”
全班哄笑。

“我说的也没错嘛，谁知道那是银河。我又没见过。”王源后来跟王俊凯抱怨。
他们没人见过银河。
即使在最晴朗的夜里，云层也沉厚得压住整片大陆，就像王俊凯某段时间的发型。

那本该是天仓五天体系统编号T1-581C人造行星上的寻常一天，全天29小时，日照18小时，有着另一个谁也看不见银河的夜晚。
581C是天仓五第一个投入使用的人造行星，581C是个半成品，像颗烧坏的玻璃弹珠。
由于日地距离和倾斜角度的问题，这颗弹珠上没有四季，没有降水，行星建造之初的河流湖泊很快干涸，人们尝试用大规模植被覆盖的方式逐步改变这颗行星的生态环境，但是没有用，除了无意间被种下的高山茅疯长，其它的植物能只能在温室里存活。
人们很快放弃了改造这颗星球，因为更完美的行星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啦。那些星球气温舒适，在人们不需要出门的时候下雨，成片的紫花苜蓿常年不败，甚至在恒星独有的引力作用下，奶牛的产奶量都会大增，这些星球在牧民中被卖出了个好价钱。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王源机警地闪到了灯塔的另一面，已是黄昏，天仓五把任何物体的影子都拖得老长，为了不让自己的影子被不速之客看到，王源踮起脚，拼命把自己跟灯塔贴在一起，墙面经过一个白天的炙烤，烫得吓人，他想自己一定散发着肉香。
“王大源儿，出来吧，你头发都翘起来了。”
“你们下午不是有上机操作考试么？”
“哥这种学霸，当然是提前交卷的啊。”
“不，你只是机霸！”
……
“我才是战斗组的，不会被你威胁的。”
……
“我错咯。”

在他俩小心翼翼躲起来的灯塔背后，连苔藓都无法存活的墙根下，开着一朵苜蓿花。
淡紫色，茎杆很细，花也开得较正常植株瘦小，但它活着。
王俊凯推测那颗种子一定是黏在了某个牛奶供货商的鞋底，从灯塔顶端被吹落下来，躲过了太阳的直晒，汲取了仅有的水分，它那么小，一定不需要喝太多水，又得到了他王俊凯的精心照料。
“明明是我先发现它的。”王源不服。
无论如何，这株植物得以存活下来，成为581C星上唯一的奇迹。
王源还在气呼呼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权，王俊凯给花浇完水，站起身拉过他左手腕，点点表盘上橙色的数字，“再吵教官就来了。”
他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植入了芯片，手腕上的手表型装置24小时记录他们的身体状况、行踪并监控他们的行为，绿色是体征正常，橙色是察觉异样提醒警告，到红色就会有教官定位他们的位置寻来。王源跟王俊凯会发现这朵花，也不过是他俩都发现有灯塔的遮蔽，整个基地这里的信号最差。
偷来的自由。

黑影向他们扑楞楞飞来，他们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观察岩鹫，它们的眼睛太像人类，真是很难让人有好感的生物。
巨大的鸟类用嘴叼起墙根下的苜蓿，又胡扇着翅膀飞走了。
“靠！”王俊凯的表盘发出刺耳的鸣声【不文明用语记录，一次】
可连这也顾不上了，王源已经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
“追不追？”
“追！”

灰黑色的大鸟贴着灯塔的墙壁垂直向上飞，速度快得像架战斗机，很快就穿过云层看不见了，王俊凯视力更好，仰着头看了王源怀疑他扭到脖子那么长的时间，神色复杂。
“高么？”
“高。”
“很高么？”
“很高。”

灯塔外侧的墙壁上，有旋转而上的楼梯，王源爆发力好，很快就跑得看不见人影，王俊凯耐力好，慢慢追上，被拍肩膀的时候，王源吓得一哆嗦，转过头就失去了言语。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基地的灯火次第亮起，从高处看就像是他们只在资料片里见过的星空。
王俊凯走到了前面，他们谁也没说话，继续向上攀爬，高处风很大，得紧紧抓住把手，上升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不知道爬了多久，王源只觉得腿软得不属于自己，却看着眼前的脚后跟，又坚定地迈出下一步，一步步。
他们穿过云层，终于看到灯塔的尽头，那光亮足可以与白天的天仓五相比。
谁会想要在大陆深处建灯塔呢？那是在为宇宙范畴内的航船指引方向。
王俊凯忽然停了下来，王源撞在他背上，摸摸鼻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空被撕裂了。
从一个顶点，苍穹分成十六瓣各自裂开，整个星球都被笼罩在这个防护罩之中，防护罩外，光点依次进入，开近了才看清那是供货商们的飞船。
“那是，那是艾丽。”王源大叫，指着其中的一艘，飞船上画了穿着粉红围裙的奶牛和很大的LOGO。
王俊凯转过身捂住他的嘴，他太过紧张僵硬，那姿势像是个奇怪的拥抱。
王源的睫毛扫过他的侧脸，长得不像话，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在两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对地球拥有任何记忆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这里。王俊凯听人说过地球上的男孩子会揪喜欢女生的头发，王源头发不够长，睫毛倒是可以揪的。
他到底也没狠下心去揪，只是凑近亲了亲王源的睫毛。
已经这么晚，应该不会还有人在盯着监视器了。

他们并未能从该死的鹫鸟爪下抢回苜蓿花，灯塔上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基地通报批评，还打扫了一个月的卫生。
王源被吹感了冒，瓮声瓮气跟刘志宏显摆“我有一刻真想从这儿出去，跳下去也行。”

刘志宏转头问正在拖地的王俊凯“是这样么？”
“我没想过。”

王源不喜欢基地，这不是秘密，从灯塔上下来就更不喜欢了。

“没劲透了。“他在灯塔背后一脚蹬在墙壁上，跟王俊凯抱怨。基地的生活日复一日，见到的面孔也就是那几百张，半夜醒来周遭安静得可以听见宇宙的杂音，这寂静令人如此不安，王源总要探过大半个身体去试隔壁铺王俊凯的鼻息，年龄稍长的那位睡眠浅，会握握他的手，“睡吧，我还在呐。”

可是真正离开的那个却是他。
起因是高年级的学员嘲笑王源是被人送来基地的，没人要的孩子。王源还在酝酿着不屑眼神，王俊凯已经一脚踹了上去。
基地禁止打架，你可以喝酒骂人半夜不睡觉爬灯塔，但是不可以打架。
王俊凯被遣返了。他是已经通过了考试的驾驶员，基地用一架预设了目的地的飞船，要把他送回地球。
搬行李的时候，他才感慨处女座真是要不得，他的箱子叫了三个人才一起抬进飞船。
王源没有来送行。

关闭舱门，点火启动，直到581C已经完全看不见，王俊凯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
也在此时，他的箱子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有那么一刻，王俊凯真心实意地想，干脆把他闷死在里面算了。
王源的出场姿势像一个最蹩脚的礼物。
“不要太感动！”
“我又不是为了你，早就想出来看看了。”
“好吧，也有一点是为了你，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可是战斗系的。”
“王源儿，你要有两年多喝不到牛奶了。”

“银河！”
王源趴在舷窗上惊呼，起初他什么也没看到，包裹着小型飞船的并非要将人吞噬的全然漆黑，而是一片黯淡，然后在这虚无的背景上，点点滴滴出现了闪光，那光芒开始极微弱，像是黑色的珍珠，看不见实体，但是温厚光泽让你知道，它就在那儿。
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星幕像河水一样倾泻下来，白光真真切切倒映在视网膜上。
“真的像牛奶一样。”

我下来是要救他们脱离埃及人的手，领他们出了那地。
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

“老王老王，你过来看！”
“启动航向校正，倒数计时，10…9…”船舱内响起机械女声。
王俊凯走到窗边，胳膊挂住王源脖子，把他往旁边挤，王源狠狠撞回来，又被挤开。
“王俊凯，你不要逼我，我跟你缩。我生气的时候，啧啧，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不怕。”王俊凯拍了下他的脑门，王源的眼睛比银河中央的星星还亮。
“一起看。”
飞船的舷窗实在很小，王源凑过来，两颗脑袋挨在一起，适才打闹一番，鼻尖湿漉漉的，像两只嗅对了气味的小狗。
靠着彼此的肩膀熟睡过去之前，王源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老王，你说地球上会有很多花么？”
“没有的话我们就去下一个星球找。”
等他们醒来以后，周遭依旧寂静，除了宇宙的杂音还能听到飞船运作的机械声，星星再美也难免枯燥厌倦。
可是没有关系啊，在这单调景象的某一处，开着花呐。

离开这件事情从来不容易，迈向未知那一步总是沉甸甸的，可如果能拉过身旁最近的那双手，一起走，那就不是离开，而是出发。
出发哎，听起来总是热血带劲得多。
此刻的他们还并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命运，比大陆之心的灯塔还雄伟，比一千架战斗机的力量更强大。
在持续两年零三个月的星级航行里，零件可能失灵，也许偏离航向，或者碰上王源也打不过的星际海盗，也会撞上某些不友好小行星的公转轨道，而基地很快就会发现战斗者的失踪。即便能够到达地球，未来依旧难测，他们会被险阻磨破双脚，也可能经历漫长分离，直到有一天这分离不再牵扯着他们的神经胀痛，但那些又有什么紧要。

此时，此刻。
王俊凯和王源在一起，头也不回地奔驰在牛奶铺就的道路上
艾丽家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