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k字 一发完
世人皆道,奈何桥下的流水啊,渡着亡魂,不干净。
真是这样吗。
奈何桥,桥如其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桥,架在地府入口处。桥栏杆上刻着形态各异的石兽,桥上才载着形形******的亡魂、无常、夜叉。桥头站着孟婆,孟婆不小了,却仍长着一副二八少女的漂亮皮囊。上这儿来喝汤的形形******的亡魂每日络绎不绝,却是个个看直了眼——其中不乏好色的************与昏聩的一国之君。地狱里服役的鬼魂们几十年间日日听着孟婆的美貌如何惊艳。出狱以后,为了瞧瞧美人儿,拼了命的往前挤,时常有鬼魂摔碎手里盛着孟婆汤的碗。陶碗越摔越少,如今已到了须得捧着碎瓦片才能喝汤的地步。
贺峻霖无奈地摇摇头,拨弄着胸前别着的桃花,抬手又盛了一碗汤,递给面前看呆了的的亡魂。
贺峻霖就是孟婆。
奈何桥下是一条暗河。说是暗河,倒也不是——日日里水声哗哗地响,一年里头有涨潮期有落潮期。落潮的时候,水落石出,露出干涸的河床上的暗红石头,也因此被阳间的人们误传说暗河渡冤魂;而红色的石头,是冤魂化作厉鬼后的鲜血凝结而成。
事实上,暗河也渡鬼魂,但只渡阴司里的官人。
阎罗地府是水乡地形,一块块办事处被河流切割开来。奈何桥架在干流上,支流上是一座座形色各异的石板桥,装饰各异。有的装饰着明灯,有的装饰着翠绿的植被,阎罗殿前的桥上放置着一架鸣冤鼓,奈何桥上立着孟婆与他的锅。
月老姻缘殿前的桥头,长着一株硕大的桃树。前些年还生命顽强,到了这六千年来便渐渐枯死了。姻缘殿管姻缘册的师爷亲手栽的桃树,这几千年每每出府去交季度报告,上桥前都得瞧着这株朽树叹气叹个半天,嘴里还碎碎念着,桃花是促姻缘的东西呀,说死就死了,我说大人呐,您也不急着再把它救回去讨个彩头,您瞧瞧这季度报告!人间一年才不到五万对儿啊?咱工资都扣了好几十年的了!再这样下去,桥头盛汤的那位不得乐死!
月老大人闭上耳朵。大人正在栽兰花儿,他听不见。这些兰花可是从司植署问那里的官人要来的。此刻种在阎罗地府最深处的院子里,白的紫的浅绿的一片。月老大人生的一副好眉目,穿着红衣,打扮得像个新郎官儿一样,弯腰扎在院子里细细地打理着他的兰花。清幽悠远的香气绵长,袭上大人的衣角,占据了原本的桃花香。
月老大人的名字极好听,据说他自己也极喜欢,唤作严浩翔。
月老大人有个秘密。他喜欢奈何桥端的孟婆。但是在一众小鬼的认识中,他俩该是水火不容才对。
废话,一个牵红线,一个让他俩忘了自己被牵了红线,若有天他俩见了面打上一架,怕是整个地府都被翻得底朝天——毕竟孟婆与月老这两个职位对于应聘者的要求之一,是在职期间一直保持着比武榜的前十。也亏阎罗大人留了个心眼,把他俩的院子设在了地府的两头,让这两位大官人没有见面的机会。
然而,阎罗大人的算盘打得再好,他算漏了一点——每个月,各个办事处的总领需得亲自上交季度报告给阎罗大人。每个季度的那天,阎罗大殿里头挤满了各个办事处的官人。也就是在六千年前的某天,严浩翔在熙熙攘攘的大殿上,瞧见了一身白衣的贺峻霖。
严浩翔也觉得自己奇怪——他从未想过一见钟情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对象还是他一贯讨厌的孟婆。
魂魄是没有性别的。眼前的人儿,却正是一种不分性别的、清冷疏离、而又隐蕴媚态的美,美得惊心动魄。简单的一身白色袍子,领口的锁骨若隐若现。这么漂亮的人也舍得让他去发汤,严浩翔腹诽道。
贺峻霖皱了皱眉,看着眼前一袭红衣的月老。剑眉杏眼,鼻头精致,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红色炽烈火热,穿在眼前的人身上,竟无端生出一种狂狷的美感。
远处的阎罗大人余光一瞥,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完蛋,冤家见面了。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严浩翔就从怀袖里摸出一朵桃花,装作漫不经心地,打算别在贺峻霖的胸口。定眼看去却发现美人儿的胸口别着一朵白兰花。严浩翔略显惊诧地抬眼,目光撞进贺峻霖眼底。贺峻霖愣了愣,下意识回复道:
“我喜欢兰花。”嗓音也是如同那张漂亮面庞一般冷清。
严浩翔也怔了一下,悻悻缩回手,垂下眸子。贺峻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转身去交了报告。
严浩翔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浑浑噩噩地交了报告,又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的。只记得自己对阎罗大人说“这么漂亮的美人你也舍得让他去发汤?你怎么想的?”再往后的记忆画面模糊,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脑海中回荡着一句:“我喜欢兰花。”
自那以后,月老大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瞎牵上几百根红线,便一头扎进院子里侍弄他的那些兰花。司植署的兰花中,品相最好,气味最香的的玉色珠兰长成需得六千年。于是乎这六千年间,每次季度报告大会,都由他的师爷代去。
自六千年前大殿上的惊鸿一瞥过后,贺峻霖也渐渐发现,自己几十万年一直古井无波的心,似是泛起了一丝丝感情。明明只是一面之缘,自己怎么把那个红衣家伙的脸记得那么清楚。想起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他鬼使神差地去司植署,讨了一颗仙桃种子。一棵仙桃成熟开花须得六千年。离开时隐隐约约地听到司植大人的嘟囔,说什么奈何桥栽桃,姻缘殿种兰。贺峻霖只当自己听错了,转身快步离去。
奈何桥头,立着一人,一锅,一桃树。
姻缘殿里,有着月老,兰花,与一棵枯死的桃树。
兰花都长成了。严浩翔将它们尽数采下,放进桥下的小舟里。换上一件压箱底的白袍,长发用玉笄笄住,手里捧着一把珠兰,走干流缓缓启程,驶向奈何桥。
桃树也开花了。贺峻霖摘下一朵别在胸前,手上静静地发着汤,内心里是一阵久违的暖意,立在奈何桥。
舟子缓缓摇着橹,严浩翔直直地立在船头。船舱里飘出浓厚的兰花香气,漫盖了整个河道。
这是兰舟,是一艘花船,
贺峻霖第无数次拒绝了隔壁月仙大人的表白,依旧站在桥头发汤。今日是桃树栽下去的第六千天,贺峻霖穿了一身红衣。桃花瓣飘飘扬扬撒到锅里,贺峻霖心下一惊,却又隐隐泛起一丝喜悦与期待。桃花完全盛开了,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一阵由远及近的水声,贺峻霖抬起了头。面前的月老大人身着一身白袍,手捧着他最喜欢的珠兰。他深深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目光中是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炽烈爱意。
严浩翔立在船头,他的孟婆今天穿了一身红衣。这样很好看,严浩翔满意地点点头。红色衬得他越发白了,领口一如既往地偏大,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白得晃眼;头上为红衣配的红绫绾起鸦发,从往日的清冷变得妖孽。
待小舟驶近了,严浩翔却没有下船。他对贺峻霖说:“贺峻霖,很荒谬,我与你只见了一面,却早就已经想着定终生了。你说你喜欢兰花,我便花了六千年为你植了一院的兰花。”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我这点子动作不足以证明,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来的路上我还不确定,可在看到你的那一刹,我就知道,你心里原来也是有我的。”他走下船,走到贺峻霖面前,因激动而有些语序颠倒。“贺峻霖,你愿不愿意,同我牵上这根红线。”
贺峻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此刻他才觉出,自己的眼眶酸胀得吓人。六千年里他一直担心,害怕自己的喜欢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而他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手中握着红线,问他愿不愿意同自己牵上这根红线。
他同意了。小指与小指相牵,是红色的缠绵。
红线一牵便是一辈子的羁绊,胸前的桃花与兰花终于交换了香气。
说过想过要追他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他的桃花,乘着兰舟,在百舸中争渡而出,与他并肩。
这段感情的见证者,便是桃花与兰花。
世人皆道,奈何桥下的流水啊,渡着亡魂,不干净。可那天,分明荡漾着澄澈的花香,干净极了,悠长极了。
严浩翔唤他霖霖,贺峻霖唤他阿翔。如同所有凡世间的人们一样,他们只是严浩翔本季度KPI中的一对。
但他们收获的爱情,也如同凡人一样俗套却甜蜜。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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