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底

我有名字,但在这里,他们更多是称呼我为“002号供体”。

这里的供体估计有成千上万,我不知晓,对这个结论的根据是上周路过我所在的实验室的另一个孩子衣服上印着“8873”。

我并不是第二个到这里的孩子,这个编号的理由是,我离“001号供体”更近,不是距离,是一种未知的力量,至于是什么,我说不太清楚,我只知道“001号供体”日复一日在进行实验的死亡循环。

他和我不一样,他有除了“001供体”以外的名字——“unicorn”。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隔着一堵玻璃窗,自上而下地观望,离得很远,实验员说那个房间是高强度防爆仓。身后的液晶屏上显示他那边的实时影像,我才发现是个瘦弱的女孩子,她躺在床上,侧面看不清她的模样,电极片贴在她的太阳穴上,她的两只手抓在一起放在肚子上,手指还在雀跃地晃动,到底是习以为常还是不知道痛?明明我每次攥紧拳头都难以忍受。

unicorn,独角兽,象征着纯洁与高贵,也是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我是和她最接近的人吗?作为实验品供体我竟有一丝沾沾自喜。

一声巨响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紧接着是背后忙乱的实验员、消失的实时画面、硝烟四起的防爆仓和一直回荡在我耳边如恶魔般的声音“001号供体生命体征消失”。

我不要和她最接近了,玻璃窗隐约映出我的惊恐,可我清晰地看见。

第二天她又出现了,仿佛昨天的爆炸是我经历的一场身临其境般的噩梦。我们作为“最接近的人”第一次被安放在同一个房间。

她说哥哥,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
我顾不得别的,只问她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她很疑惑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想我可能真的做了一场梦。

死亡循环,我回想起了这个词汇。那些研究员说她不会死亡,会不断生命复苏,只是记忆消失。如同一沓用不完的白纸,用掉一张,还有一张。而我只是一张纸,努力抚平后留下褶皱,又再次揉成一团,周而复“始”。

我看着她在这个循环里不断归零,爆炸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像人们说的站在上帝的视角,看另一个人的一生,一生,又一生……自我介绍说了好多遍。

距离我上次见到她已经是10天前,在实验防爆仓3次爆炸声后的某一天,“裂空灾变”降临了,研究中心也难逃此劫。观察舱被砸毁,我的实验被中断,我的第742次实验宣布告终。

我逃,我从废墟下钻出来义无反顾地逃跑,哪里都好,我不要再回到冰冷的实验台上,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带着一身灰,被风抚过伤口,被雨淋得干净。最后在一家收容所的门口饥饿暂停。

“院长,这里有两个孩子!”
两个?我往后看,是unicorn,她应该什么都忘了,但是一路跟着我。

 

——————
这张脸我记得,曾经在实验中心见过,爆炸发生时她就在现场。

她拉着妹妹的手很是激动,即使实验中心已经不复存在,我已久对她心存芥蒂。

“奶奶”
妹妹这样叫她。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妹妹点点头,又拉过了我。
“这是哥哥。”
之后领养人的名字上填写了 ——张素。

张素没有再回实验中心从事研究,而是找了她信任的其他人帮妹妹检测,我稍微对她懈了些防备。

我们像正常的孩童那样成长,学习。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也是我的妹妹。

在实验室的742次实验中,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像现在这般幸福和自由,像天空的鸟儿一样无拘无束,我想飞在蓝天上,任何人也抓不住。

“哥哥又吃独食,买零食不买我的!”
“奶奶不是也给你零花钱了吗为什么你不自己买?”
“你还说要保护我的,你买东西的时候心里都没想着我,几块钱的零食就暴露了你平时哄我都是假的!”
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我居然觉得她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后来我买东西都是两份,她的零花钱越来越多。
不过我有两份新年红包,她给我发的,祝福语总是那句“夏以昼,好好学习,回来养我。”
知道了,承蒙您的恩德,长大以后我赚钱会养你的。

 

“夏以昼,帮我签个字呗?”
“又考砸了?”
“一次小小的失误,别告诉奶奶。”
一开始还是描摹领养人后的签字,被发现以后老师叫了监护人,回来被奶奶说教时我看着她因为没考好已经很失落的样子又主动献身。
“我提的主意,她看奶奶最近太忙了经常不在家就不和您打招呼我就签了。”
后来我不需要描着领养证上的字也能轻松的以假乱真。

 

“夏以昼,我今天在学校打架的事情你可不能告诉奶奶。”
“那你腿上这伤我怎么说?”
“你就说我跑步摔的。”
她就毫无顾忌地跳到我背上,我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把她背回了家。
“她今天跑步摔了。”
“怎么摔的?”
“体育课?”
我随意的瞎编,又不确定的撇了她一眼。
“老师打电话过来说她今天和同学打架,以昼啊你怎么老帮她瞎说话。”

因为打篮球时看到突然出现在我学校的她而不小心崴到脚。
因为她一个手误不小心磕到的额头。
因为怕她疼痛咬伤自己所有留下了半个月牙印的手……

“夏以昼,你好倒霉啊,总要为我兜底。”

即便如此,我的生活已不再是实验室里的白。
——————
“芯片改造已完成”
毫无感情的女声又从头顶的仪器里传出,实验室变成了黑色,连同我的世界一起,染上了无生气的惨淡。

他们为了得到我真是费劲手段,即便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对象。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原来死亡有那么痛,原来把她从生命中抹去有那么痛。

我翻出一张泛黄发旧的纸条,透过阳光一行稚嫩的字迹显现出来。
“夏以昼专用和好券,有效期限100年。”
我一直没舍得用,因为她总是很容易被哄好,本来想一直保留到100年后我死亡的那天,好像留不到了。

图灵芯片如火星缓缓蔓延在已经皱巴的纸张一般侵蚀着我的记忆,我用阴暗的占有去浸润,保留剩余的7%。

她不能再死一次,她和我的100年只有一次。下一张白纸不会再出现“夏以昼”这个名字。
我害怕。
我害怕。
我害怕。

她第一次是怎么牵起我的手叫我哥哥的?她是怎么在我胸口上睡着的?她的竹蜻蜓是怎么飞过树梢的?这张纸上不会再书写第二次,而我这张皱巴巴的纸满是伤痕。她怎么能忘记呢?道德和伦理的箭端指向我一个人,一人一半的苹果只有我记得吃。我爱得要死要活她却一无所知。诱惑亚当吃禁果的蛇就这样逃之夭夭,这张有我名字的纸便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002号供体,是最接近unicorn的实验体。
我第一次经历你的死亡时,心想我倒霉透顶。

“夏以昼,摩斯电码怎么拼‘夏以昼是大笨蛋’。”
“·· ·-·· ·· -·- · -··- ·· ·- -·— ·· —·· ···· —- ··- – ···· · — —- ··· -”
“夏以昼,你好倒霉啊。”
“夏以昼……”
……

 

剩下的7%被我翻来覆去。

我确实是个笨蛋,我是最接近unicorn的供体,我是她的哥哥。

可我觉得好幸运。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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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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