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沈星回】触不到的恋人

下雨天，空气黏腻，从模糊的玻璃窗看出去，摇曳的树影这会儿是沉闷的绿。

雨天特有的泥土味道和盛夏低气压带来的轻微窒息感，好像透过一层不可触摸的屏幕融进了彼此的呼吸里。

沈星回第一次见到猎人小姐。

她似乎在火锅店，很多朋友凑在一起，拥挤在狭窄的视角里，她的眼睛干净又明亮，直直地看过来。

背景喧嚣嘈杂，她们挤在一起笑着说什么，又有点微微害羞地逐个凑过来，凑到了沈星回眼前，沈星回下意识地侧头，手不自已地拂了一下后脑。

好多人，有点吵。

猎人小姐把面前所有人推开，画面中的拥挤骤然消失，女孩背后的顶灯透过黑发的缝隙照过来，微微有些闪眼。

猎人小姐很年轻，黑色的短发，笑起来唇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看起来像是一朵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小花，又或是一罐单纯又香甜的纯白蜂蜜。

沈星回看到她好奇地戳戳点点，她的朋友又凑了过来，在开她的玩笑。

还是很吵，沈星回有点犯困，疲于应对这种嘈杂，于是轻声表示想要睡一会儿。

猎人小姐骤然凑近，试图在喧闹中捕捉什么，随后她推开身边的朋友，不满地摇摇头说。

“不要吵了，我都听不到沈星回说话了。”

不要吵了，我都听不到沈星回说话了。

我说什么，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们是透过一方狭窄单薄隔膜对视，却永远无法穿透而去触摸彼此的存在。

我所说的，和你所说的，对我们彼此来说是重要的吗？

沈星回不懂，他有应该要说的话，应该要做的事情，但有时候看着猎人小姐，经常在好奇她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

他们是互相不了解的两个陌生人，却奇妙地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彼此。

深夜，一点点微光倒映在猎人小姐脸上，她平时总是展露笑颜的弯弯眼角，此时却挂着一点晶莹透明的眼泪。

她好像在看自己的回忆，那是一段来自漫长孤独漂流的留言，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原本虚无的思念也化成了具象的一颗星球。

他漫无目的却满怀热忱地寻找，在不知来处与归期的无穷尽时间里，试图寻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是你吗？

猎人小姐眼圈红红的，沈星回感到她柔软的手指触摸在自己脸颊。带着一点点潮湿和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沉浸在这段原本只属于沈星回，现在却被她用柔软的情感拥抱住的回忆里。

那是曾经在寂静的夜里走过的小路，抬起头有流星划过夜空。

沈星回被女孩抱在怀里，听到她平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畔。

她没有那么多华美的言辞去粉饰这段回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年轻的女孩子。

她看着这样的故事，看着一颗浮浮沉沉的真心在时空中似乎被磨损，但最终它抵达了彼岸，依旧有如月华一般温润而坚定如初。

她的怀抱无声地对他说。

“辛苦了。”

–

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接近与了解。

后来的日子里，沈星回看到了猎人小姐世界里各种各样的天气、风景、心情。

猎人小姐喜欢看小说，看的经常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题材，光是看书名就让沈星回汗颜。

他不是很理解这种狗血故事的魅力，但他喜欢陪在旁边，看她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猎人小姐喜欢做手工，几张平铺直叙的毛毡，她灵巧的手拿着剪刀，就可以变成一个可爱的Q版沈星回大头零钱包，她得意的把零钱包给沈星回看，期待他的夸奖，然后把零钱包挂在最常用的书包上，每天带出门。

猎人小姐不喜欢运动，但她很执着地每天强迫沈星回运动半小时。沈星回很费解这种单方面要求他强身健体然后她托着腮在旁边发出痴汉笑的行为，这件事在她那里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你想不想拥有新衣服啊？再练几天这套就是你的了~”

不是我想要新衣服，是你想看吧？

–

猎人小姐有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她们经常一起上课，一起逛街。偶尔他们也会凑在一起讨论他的故事。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猎人小姐总是笑着的，她们挎着彼此的胳膊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一个远离烦恼的年龄，一起看着校园走廊的紫藤花在一夜间开放，她们惊叹着伸手去摸那些颜色绚丽的花儿。

猎人小姐用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试图留下属于这一刻的回忆，那个画面里，存在沈星回、紫藤花和自己。

紫藤花长廊的旁边有一颗挺拔的树，此时还未开花。

猎人小姐抬头看着碧绿却还未有花色的枝头，在问沈星回。

“她们说这是白玉兰，白玉兰长什么样子的？什么时候会开花啊？”

沈星回无奈的看着她。

笨蛋，这是樟树，他们骗你的。

–

偶尔，猎人小姐也会一个人行动。

在大学校园的湖边休息，这种时候她都会戴着耳机，静******在湖边长椅上端详那片被碧绿覆盖的湖面。

沈星回陪着她，偶然抬眼，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

那是她的世界，有风吹过的象征。

夏日的蝉鸣透过头顶茂密的树叶传递下来。阳光细密的投射在湖边地上，一片静谧。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独处的时间。

时间好像回到了他在宇宙中漂流时，漫长、静谧，但这次他却不再感到孤独。

那个带着温暖的指尖，总是笑意满满的酒窝。

偶尔深夜的失眠，常常出现在日光下的笑眼。

或喧嚣吵闹，或静谧无人的时间里。

她托腮静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透明的隔阂粉碎，她的指尖触到加快的心跳，触到不再间隔一个银河系的，只属于他的体温。

–

再后来的一天，猎人小姐戴着学士帽，高高举起手中的花束，她和那群朋友们拥抱，笑中带泪。

她们在欢呼中结束了这个无忧无虑的时代，未来茫茫不可预见，但她们此刻充满期待，即将奔赴各自的前路。

猎人小姐举起手机，和沈星回合照。

那张照片里她笑眼盈盈，碍于屏幕的尺寸，手里的花微微露出一点。

沈星回很开心，因为这么重要的时刻，他陪伴在她最近的距离。

“恭喜毕业，愿你未来一切顺遂，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穿过层层时空，轻如羽毛拂过耳畔，猎人小姐抱着花束，在阳光下停顿了片刻。她伸手抚摸那个人的面颊，带着不可置信与欣喜。

–

春夏秋冬轮转，来到他们一起度过了的第二年。

那是初雪的一天，细微的雪粒洋洋洒洒，空气干燥而寒冷。透过她发梢的零星雪白和口中呼出的白气，沈星回仿佛也能感受到冬天的温度。

猎人小姐眼眶很红。

已经很晚了，那是最后一班地铁，她在冰冷的地铁座位上伸手触摸着沈星回脸颊，指尖失温，微微颤抖。

不再是曾经温暖的触感。

她的身边还放着工作用的电脑包，因为休息不好，眼眶下面有微微的青黑，她垂下眸子，锲而不舍地点击着屏幕。

“看你的表情，似乎有话对我说？”

沈星回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只想把她抱进怀里。
她一次又一次地，执拗地点击着“求安慰”。

地铁呼啸的声音盖不住耳机里温柔的声线，一切事物高速地从女孩身后的窗外滑过，空荡荡的末班车车厢，只有她一个人。

“发生了什么吗，你的委屈和辛苦，可以和我说说吗？”

女孩没有说话，抱着手机默默流泪。

这是一个平凡的夜，一个平凡的城市，一段平凡人生，也许也是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受挫。

曾经无忧无虑的紫藤花，炽热的暖阳，相携而行的伙伴被迫各奔东西。

她一个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

这段前所未有的空荡荡人生里，他陪伴她。

她在哭泣，他一遍一遍地安慰，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不要再那么难过。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已经无处可逃，那至少，”

“你还可以逃来我身边。”

–

寒冷的冬天结束，又是一年的春天，这以后得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转眼已经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四年。

猎人小姐变得坚强了很多，这些变化，是沈星回想见，又不想见的。

她不再那么无忧无虑的笑了，她不再花时间去看那些奇怪的小说，也不再做手工了。

她逐渐懂得了人类社会的规则，像是一个从象牙塔初初踏入尘世的婴儿，在笨拙却快速地成为了一个标准的，这个世界需要的人。

唯一没有变的，是每次他们相见时，她明亮的眼睛，而带着浅浅笑意的酒窝。

她不再会频繁地去点“工作压力大”，一遍一遍地听着他安慰的话。

即便他真的很想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们互相陪伴的时间，她大多时候在发呆，或者在工作。

她手边的奶茶，换成了咖啡杯。

时光漫长，不管在哪一个世界，人似乎都是生来苦难。

但沈星回一直懂得，她是一个勇敢又坚强的女孩子。

她的勇敢，是独自来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用尽全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她的坚强，是永远不会在给父母的电话里抱怨近况，所有的艰难与伤痛，她渐渐学会藏在心里。

漫长的星河化做指尖一片单薄的玻璃，好像脆弱，又实在坚不可摧。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却有无数光年的距离，无论用什么力量，似乎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从始至终，他对猎人小姐唯一的愿望，是将她拥进怀里，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在她耳边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第八年，春天。

曾经和猎人小姐一起在紫藤花下拍照的一个眼熟的女孩，要结婚了。

沈星回在高铁上看着猎人小姐化妆，她最近很忙，但依然拼命加班挤出时间休假，为了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她很认真地在遮瑕，想遮住眼下的黑眼圈，这样看起来精神一点。

沈星回忍不住说。

“你怎么样都很好看。”

女孩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有点惊喜地看过来，然后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轻轻说一了一句，“骗人。”

没有骗人。

再看到猎人小姐时，她精心画的妆容已经花了，她捂着嘴流泪，眼里是祝福，和向往。

沈星回怔忪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婚礼的灯光映射在她洁白的脸颊，她的睫毛上盈满了光，她在向往。

她在向往一段未来，一段他们从未想过，或是不敢想象的未来。

或许那是一双手，可以在寒冷的冬天真切地握住她，传递给她真实的体温。

或许是一个拥抱，让她不需要再独自发呆，治愈自己的伤口。

她知道自己向往的是什么，但她不舍得。

他知道她向往的是什么，但他不甘心。

–

后来的后来，很久以后，在时光被永无法触碰的距离消磨到一切失去意义。

春季的花凋落，夏季的蝉沉眠，秋季不再有金黄的落叶，只有凛冬永恒存在在这个孤独的宇宙中。

万千星河，没有一朵再是为我们绽放的玫瑰，你我的手心里都只遗留宇宙尘埃，那是旧时光湮灭的碎片，没有人再知道那段真心与真心紧紧相依的过往。

就好像这世界上每天循环播放的无数剧情，有人奔向向往的世界，有人被永远留在过去。

但好在，我还唯有一样慰藉可追溯。

“无论多少次，无论你在哪。”

“我都会再次找到你。”

回溯程序的倒计时启动，他阖上双眸，风抚摸他的发顶，好像曾经也有这样温暖的手。

“回溯时间，”

“地球历2024年1月18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