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24七夕贺文 司命黎x你

文‖瑜洲

0.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1.

“你是谁?”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座独立的竹舍,装饰地格外素雅,床边挂着一串铃铎,有风吹过时,便卷着几案上的宣纸和铃铎一起响动。

而床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没回答你的问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自己偷跑进山,让山里吃人的精怪捉去,居然一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

大脑一片空白,你连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好像……依稀是有这么回事。

毕竟你的灵力似乎天生有吸引各种走兽飞禽的能力。

“……记不得也没关系。”你听见那人低声喃喃道,好似在说你,又好像不是。

“那你是……?”

“把你捉来的妖怪之一,”他抬起手,顺手一般弹了你脑门一下,“胆大包天的代价——你现在是我的晚餐了。”

你:?

——“澹水南流注于海,又三百七十里,有山无名。其上多奇木,多瑶碧。然入山皆失其道。或云,有神隐于此,不可妄入。”

脑袋里忽然想起来曾经听到人们常常说起的那个传说。

“你是不是……这座山上的神?”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我并非神明。”

“那是你救了我吗?”你有些焦急地坐起来,追问道,“那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不想再下山去,不想再因为自己身上那种奇怪的灵力而被别人当做怪物异类看待。

“……不可以。”

“求你了——我可以做很多事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可以教我嘛!我保证学得很快!能不能喊你师尊——师尊?唔……!”

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力道封住,用尽全力都张不开。

始作俑者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吵?”

“唔!?”

“看来是没有。”

在你的目光下,他抬起手来在你额头轻轻一点,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自那里蹿起,又很快消失。
“一见面就要做师徒……还真是你的风格。”

他用指尖在你掌心轻划,再握住你的手指扣住划过的地方

——你低头,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朵冰晶茉莉。

“你想留下来,那便留下吧。”他说。

2.

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你知道他就是人们口中的九黎司命。

你还知道他执掌生死,山下的人都敬他畏他怕他,为他献上祭礼,渴望向他许愿,来获得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起初你以为他和书上记载的一样,清冷而又高傲。

“唔……疼疼疼!”清甜的睡梦忽然被脑门上的疼痛打破,你一个激灵弹起来,袖子差点带翻了桌子上的毛笔,手忙脚乱地将笔从几案边缘救下来后,你抬头便看到了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你的某人。

“……师,师尊。”瞥了一眼桌子上未抄完一半的书,你赶忙手一伸挡住瞌睡时不小心戳上去的鬼画符,“那个……”

“是谁在我下山之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能把课业写完?”你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黎深在你对面坐下,轻柔地拂落了飘到几案上的花瓣,云淡风轻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师尊……你看,今天的课业能不能少点?”抄写了三五行,你又忍不住去看他。

“不能。”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如此冷酷无情,“再吵加一遍。”

忍不过一刻钟,你又偷偷抬眼去瞟他,却忽然被一只大手遮住了视线。

“总是看我做什么?”他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也能发现,你不也是在偷看我嘛……你先说你看我做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把手收回去,声音仿佛细羽般拂过耳畔激起一阵痒意,“在看某人什么时候能发现,她把自己睡成了一只花猫。”

“诶?什么!”你忙抬起袖子要擦脸,却被他止住,他掌心一动,你脸上熟睡时沾染上的墨痕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专心。”他收回手去,抿了一口茶。

片刻后……

“师尊——”

“干什么?”

“我想吃上次那家铺子里卖的点心。”

“哪家?”他挑了一下眉。

“不会吧……”你把嘴一撅,耍赖道:“师尊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心好痛,抄不下去了呜——”

一边装委屈还要一边观察人的反应,却见对面的人慢悠悠地从身后拎出来一包点心。

“师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哎!”

脑门又被竹简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而罪魁祸首轻描淡写地将点心收了回去。

“抄完今天的书才能吃。”

“师尊你好狠的心……”

“日落之前抄不完,那就我吃,你看着。”

你在心里默默地又记了一笔。

辟谣!不要崇拜书里写的神圣清冷的司命大人,这人明明一肚子坏水!

不过你偶尔还是有机会报复他的。

比如某天从山上采药回来,却发现他一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坐在桌案前睡熟了。

“师尊?”你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冒出来,你悄无声息地凑近,将采药时采来的野花轻手轻脚地别在他的发丝间。

接着屏息,收手,观察——黎深完全没有反应。
一次得手之后,你的胆子越发大起来,兴高采烈地挑了一朵最鲜艳的,要往他鬓边别。

毫无征兆地,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他用得力气有些大,你没站稳,脚下一滑——

忽然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抬首时,直直地和人的目光对上,就这么看呆了。

“……没规没矩。”那人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师尊……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就是,在我上山之前……”

不然……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熟悉?

思绪忽然变得很杂乱,但你看到他怔愣了一下。

他出神了很久,半晌,几个字飘入耳中。

“也许吧。”

可他连头上的花都忘了摘下来。

3.

山下和山上,寂静与喧嚣对比鲜明,黎深喜欢安静的竹舍,但也时常下山去采买些杂物。

跟黎深走在一起,也不用再担心像以前一样被人当做异类驱赶。

“就这么开心?”

太久不下山,每次下山看到什么都感觉新奇,你一边跑在前面,一边还要留神别丢了在后面慢悠悠溜达的师尊。

“当然,我打听过了,今年七夕有灯会,山下可热闹啦。”

七夕灯会……再听到这个词,黎深不由自主地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你已跑远一段路,转过身停下来等他。

黎深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走慢点。”

……

走在集市上,不出多时,肚子里已经填满了点心。

黎深每次下山都会用法术改变些自己的容貌,以至于人人认识九黎司命,却无人认得他。

“好饱……吃不完了,”被咬掉两颗的糖葫芦让你伸过去送到人嘴边,“尝一下嘛。”

“……你自己吃便可。”

“明明师尊也喜欢吃……上次的糕点少了一块,还要说是窗边的小麻雀——”

黎深闭眼咬掉了一颗糖裹着的红果,你乖乖的住了嘴,看他腮边鼓起一个圆润的形状。

忽然瞥见某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热闹非凡,便想挤进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家做河灯的铺子。

“师尊,我想要这个。”

“……想放河灯?”黎深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你确定?”

“它很漂亮诶,而且我还没有放过。”你眼巴巴地瞅着摊子上摆的莲灯,晃了晃师尊的袖子。

黎深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能说某人是无知者无畏吗?你可知七夕放河灯,寓意为何?”

“什么?”

他在你额头轻敲了一下,“七夕当天,两个人一起放河灯,一般是为了祈求爱情美满,家庭幸福。”

不知为何,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词时,再与他对视,耳朵莫名有点烧。

“那……”

没等你回话,黎深忽然向摊子那儿走了过去。

“要这一盏。”他指着某一盏河灯说。

摊主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你,眉眼舒展地笑道:“好嘞——这是我们这儿活儿做得最细致的一盏。二位真般配,姑娘好眼光。”

你忙摆手道:“不,我们不是……”

黎深一手按住了你的后颈。

“走了,陪你放灯。”

……

师尊说,城里这条河就是从你们住的山上流下来的,顺着它走,便可以找到那间竹舍。

而现在,河中隐隐约约地飘荡着无数光点,在夜色里,像星空坠落人间,连带着原有的星的倒影都黯淡了许多。

“好漂亮……”你趴在桥面的围栏边,看着眼前河中的盛景,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莲灯,“师尊,莲灯上,是不是应该写点什么?”

“想写什么?”他侧过头问你,河灯的光映在他脸上,莫名地让人感到柔和。

“嗯……我想……”你忽然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保密!”

“好。”黎深无奈地笑了笑,移开目光,出神地望着河面上飘忽的亮光。

“好啦!”你用他教你的法术勾完最后一笔,举起来给他看。

黎深转过头来,只一眼就怔住了。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为什么会想到写这个?”他下意识地低声问道。

“因为之前听说,人们在祭祀大司命时会唱这样的词句……”

“你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知道。”你轻轻抚摸着莲灯的花瓣,“那一句不好……所以我想,应该让这一句作为结尾才对。”

无需伤心哀愁,但愿像现在这样就好。

“我想许一个愿望,不求别的,只求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和师尊在一起。”

远处光景依旧,灯火万丈映千门,人声喧哗夜未闲。

情不知所起。

也许就始于烟火在他望向你的眸中绽放的这一刻。

4.

到了山上果子成熟的时候,黎深总会留一些给你解馋,再将剩下的封入坛中酿些果酒。

说是酒,味道却酸甜可口,可惜某人看得严,非要说果酒也是酒,不许你多喝。

反正你不服,却也不敢说,毕竟某人罚抄起来可毫不手软。

终于某天在他下山的时候让你逮到了机会,偷偷摸到了藏坛子的地方——司命大人自以为藏得严实,实际上早早地就被你猜到了。

打开坛子,浓郁的果香遮住了酒精的味道,让人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又一口。

“唔……”你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东西的后劲居然这么大,眼前甚至有些隐约的重影,脑袋也发昏。

坏了……得赶紧……放回去……

你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将坛子归到原处,要从师尊的房间里溜走时,却只觉得脑袋发昏。

头……好痛……怎么回事?

我到自己的房间了吗?好像到了,也许吧……

床?好软。

头好痛……好困……

……

黎深回来的时候,一连叫了三声都无人答应,眉头一皱,顿时有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直到他拉开自己房间里的床帘,看到某人带着一身果酒香正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的时候,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迷迷糊糊间,你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些许片段,是梦,又好像不是梦,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你有几分不舒服。

被人晃醒的时候,恍然间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这酒另有护魂养魄的作用,得循序渐进,你这是一次性喝了多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尊?师尊你来啦……”嗅到人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道,你不自觉地往人怀里蹭。

被你搂住腰的时候,黎深僵直了一瞬。

“别闹,你喝多了。”

“我?我没喝……没偷喝酒……”你小声嘀咕道。

手还在人身上乱摸,殊不知自己早就已经不打自招。

“喜欢……”

“什么?”

“喜欢师尊——”

你的唇贴上了他的唇,温热的气息洒在两人鼻翼间,旖旎而暧昧。

黎深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少顷,虚虚地揽住了你的腰,不推开也不加深这个吻。

“……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迷迷糊糊间,你听到他说,某人犯上作乱,胆子忒大。

可他压根没有要推开你的意思。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5.

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可是好像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不过……做梦的人在醒来之前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你是谁?”

初次见面时,面前的少年声音嘶哑,充满戒备地缩在角落,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你本不该掺和凡人生死,但你破例了。

“是你师尊。”你第一次蹲下身,顺嘴逗了他一句。

山上的日子太无聊,有那么一瞬间你确实很想收个小家伙当徒弟。

明晃晃的强买强卖,让这少年愣了一瞬,接着摇了摇头,偷偷用破旧的衣服盖住了身上的伤痕。

“不想叫也行。”你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孩无路可走,只能在你接触到他时露出警惕的目光。

很好逗的样子。

你冲他伸出手来。

“只给你一次机会哦,叫师尊,我就带你走。”

他的目光逡巡了几回,最终落到你的掌心。

——“师尊。”

他低声喊道。

“师尊”的身份有天然的威严和包容,既可以偶尔欺负欺负小******,又有不能随意放肆的清冷感,而“徒弟”的身份又可以给人一些撒娇和肆意妄为的权利。

小徒弟说,他叫黎深。

捡他回来的时候,他还满身伤痕。

你哄了半天他才肯说,有的是人伤的,有的是自己失控时伤的。

他与生俱来的某种力量让他被视为异类,这力量不可控,有时甚至会自体内生长出冰晶,痛苦异常。

起初他不肯让你帮他上药,小孩倔得很,一声不吭地格外能忍痛,跟山上养的兔子似的。

“别动!”你无奈地训斥道,“再动更疼啊。”

这招没用,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器官通通失灵了,好似不会觉得疼一般。

“我自己可以……”

“再说一句,等伤好了你就自己再下山去。”这话说得有点重,但是管用。

小徒弟不乱动了,只是紧紧地抿着唇,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给他细细地清洗好伤口上过药,起身的时候,却被他拽住衣角。

“别丢下我。”他说,“求你。”

说真的,常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在山上生活,你压根不会带孩子。好在人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少年,完全不需要多操心。

而且很好玩。

即便小孩早熟,稳重地不似同龄人,却终究有几分孩子气,远没有做到可以喜怒不行于色的程度,很好逗,你悄悄观察自己收来的小徒弟,暗地里记下他喜欢的东西,等下次下山回来带给他,就可以听到少年人故作矜持地说“谢谢师父”。

……

梦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你本能地动弹了一下,却发现黎深正闭目趴在你的榻边,手搭在你的手背上,你一动,他便醒了。

师尊伸手摸到你的额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只记得自己醉了,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你摇摇头,揉了揉眼睛,却觉得方才梦里所见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师尊……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6.

黎深一直待到你再一次睡下。

转身走出你的那间竹舍的刹那,他喉间终于溢出闷哼,撩开袖子,无数冰晶自血肉中长出,狰狞地爬满了手臂。

这是改命的代价。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下一句是什么?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人的寿命本来就有定分,死生离合怎能由人?

你的讲述让他感到晃神。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成为司命之后,时间好像于自己而言不再是某个计量单位。

见不到她的时间,比见到她的时间还要长了。

“师尊……”他低头看着蔓延的冰晶,喃喃道。

他想起现在自己的“小徒弟”喊师尊时的神态,大概自己当年也差不多。

黎深想起你刚从竹舍里醒来的样子。

司命不该掺和凡人生死,可他只是想把你带回来而已。

每一任大司命的结局都是消亡……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将已经逝去之人带回现世呢?

黎深翻开手掌,忍痛凝出一朵冰晶茉莉。

他没想到你会梦到曾经发生过的事。

黎深舔了一下嘴唇,想起了女孩醉时在他唇边留下的吻。

对于年少时的自己而言,说不清心动始于何时,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能这样呢?那可是师父。

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独自纾解难言的情欲。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边厌恶着自己,尽力避免与师尊的接触,又一边无法抑制地放任欲望膨胀。

就是这么矛盾。

而师尊离开地悄无声息。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曾几何时,几案前的他放下笔,翻开手掌,掌心中凝出一朵冰晶茉莉。

“师尊,您教我的最后一课,我学会了。”

大司命只掌生死,难知离合。

“您早就学会了,可惜******悟性不高……所以,这是对******愚钝的惩罚吗?”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您?”

……

小臂上的冰晶终于停止了生长。

改命,谈何容易。

7.

有一棵树生长在山顶。

在你来之前,那棵树就已经在那儿了,它好像已经独自生长了百年千年,花开的时候,飘散的花瓣会随着风或水到达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无声地滋润着一方土地一般。

师尊喜欢在树下饮茶抄书,有时候你会偷偷看他,惊艳于他专心磨墨书写时清俊的侧脸轮廓。花瓣会不时落到砚台里,沾上墨汁,也让水墨染上花的香气。

那天之后,你和他一起默契地不提那个醉时的吻。

“师尊,你在抄什么?”你好奇地凑过去。

“命簿。”黎深在砚边蹭掉笔尖上多余的墨水,淡淡道。

“……这些都是师尊你算到的吗?”

“嗯。”

“那能不能也替我算算?”

“不能。”

你鼓了鼓腮帮子,拽住他的衣角晃,撒娇让他给你算。

“笔杆都要被你晃歪了,”黎深无奈地用毛笔杆尾点了点你的额头,“松开,手伸过来,想算什么?”

“嗯……财运?”

你看着他握住你的手时认真的神态,忽然下意识地问道:“想算姻缘,师尊可以算吗?”

“可以。”他低头,在你手心点了几下,带来些许痒意,“与你结缘者似乎……心迹难表,不太亲人。”

“这样吗……?”你轻轻抚过自己被他的指尖蹭到的地方,“师尊,司命只有你一个吗?”

“什么?”

“就是,上次下山,我听书铺的先生讲,那些年代比较久远的书简上,记载的司命都是一名女子。”

“……”

半晌,他抬手接住了一片飘散的花瓣。

“也许,很快你就会见到她。”

他的话说得莫名其妙,让你摸不着头脑,可黎深知道,近来自己的小徒弟越发嗜睡了。

有时候抄着抄着书,便会不自觉地趴在几案上睡着,醒来的时候,脸上沾着桌上的落花。

迷迷糊糊的时候,很可爱。

他也不去叫你,只是在抄写命簿的时候,悄悄地仔细端详你。

每次你睡着,都会做不同的梦,醒来再将梦里所见分享给他,梦里的内容,对于黎深而言是复习,让他重新回想起已经逐渐被时间磨损的记忆。

你的记忆在恢复,原本这个过程应当很慢,想来是你偷喝的酒发挥了作用。但过量的酒带来了副作用,这些记忆十分零散跳跃,并不完整。

但拼图总有被拼好的一天。

……她很快就会都想起来的。黎深想。

8.

“先生明日若要出远门,莫要在午时动身……”

“令郎的大喜之日,定在本月晦日最好……”

街市上,你带着青年黎深在角落石阶上席地而坐,你管算命他管收钱,不一会儿便收满了一个小布包。

“诶嘿,收工。”你对他眨眨眼,“这些够买两盏灯了,还有那街边的糖画。”

黎深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下山之前,还是让我来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带齐吧,省得下次来,还要摆摊赚钱。”

“不过时间还早,”你盘起腿来望向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哎,徒儿想不想让为师替你算一卦?”

没等他拒绝,你拉过他的一只手,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看到什么了?”黎深有些不自在地问。

“看到……”在他眼里,你忽然皱起眉头,故弄玄虚地拉长声音,“这个七夕,你得陪你师尊一起去放河灯。”

黎深把手抽回来,佯怒道:“又逗我。”

你笑了一下,“没逗你,我说的是实话。”

你又把身体往后一仰,双手撑在台阶上,望向远处慢慢归巢的倦鸟。

少顷,你低声道,“放个河灯……求一个,顺遂安康,长命百岁。”

“七夕放灯,一般求的是,爱情美满,家庭幸福。”黎深道。

“嗯……那也行。”你说。

……

每年的七夕好像都一样,桥上放灯的人既不多也不少,年年都有新的眷侣过来,也有些人去年来过,今年却不会再来。

不知道去年放过的河灯会顺着河流飘向哪,又会在哪停留?

你俯下身,将莲灯放入河中,看它晃晃悠悠地往河中心的方向飘去。

河灯飘过后,动荡的水波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你低头去看,却僵住了。

你在与水中的自己对视,头一次在梦中感受到了怪异。

不对……我怎么会是,黎深的师尊呢?

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远去,只剩下你和你面前的这条河。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黎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那水中的人忽然笑了,甚至熟稔地跟你打着招呼,“你好?”

“你是……”

“不用惊讶,我即是你。”

她接着像是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你,叹息道:“我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司命执掌生死,他却借此又将我带了回来。”

“傻徒儿……逆转阴阳,要受罚的呀。”

水下的人朝你伸出手,“来,过来一下。”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她接近,直到触及水面,刹那间,眼前一切溃决殆尽,如碎琉璃一般崩裂。
无数的记忆涌来,淹没了你。

 

9.

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熟悉的夜色,虫鸣窸窣,微风牵动竹帘,带着檐下的铃铎发出细碎的响。
你是上一任司命。

司命寿数并非无穷,即便能在漫长岁月中保持年轻,却终究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遇到他的时候,你已知你寿数将尽。

可那孩子看上去……那么孤独,而你却无法算清他的命运。

你以为自己可以教他******,足以陪他走完凡人的一生,即便自己中途离去,也不过如凡间的无数离分一般,伤心不过一二十载,或者一两年,他便能忘了你。

却没曾想,他会成为下一任司命。

黎深变成了九黎司命,当初的少年成了神明……成了你的师父。

现在看上去,不论寿数还是灵力,如今的司命大人都远在昔日的你之上,算起来,他当你师父的时间,比你做他师父的时间都要长了。

你乘着月色出去,向着山顶那棵参天巨木而行。

依稀记得当年是自己随意种下了这棵花树,蕴灵力于此,护佑一方安定。

……树下那个人,每天都会来吗?

看到他的时候,你放轻了呼吸。

黎深就在树下,斜斜地倚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直到你来到他身边坐下,他才睁开眼。

“你来了。”他轻声道。

“我回来了。”

“我知道。”黎深抬起头,接住一片凋落的花瓣。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最后还是你先笑了,动手捏了捏他的侧脸,“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不见长进。”

“放肆,”黎深唇边挂上了一抹淡笑,握住了你的手腕,“我现在也是你师父。”

你伸手,一把将他的袖子撸了下来,摸到了下面正在生长出来的冰晶。

“就知道瞒不过你。”黎深叹息道。

斑驳的伤痕让你红了眼眶,“改命,要有代价的……只有这个吗?”

“嗯,只有这个。”

“那……”你勾了勾他的手心,转而与他十指相扣,“这样,会好一点吗?”

唇边忽然多了一点柔软的触感,他一触即离,眼角含笑,“这样会更好一点。”

“……你学坏了黎深。”

“某人偷喝我的酒,又偷亲我的时候,我也没罚你。”

“……”

黎深:“后来想想,当初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只是觉得,自己那时候不能回应你。”你用指尖抚过他的唇,低声道。

月色轻柔地自枝头散碎的白花间落下来,缠绵在身边。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10.

“起床了。”

“不要。”

“太阳晒******了。”

“听、不、见。”你翻了个身,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只蚕宝宝,赖着不肯起。

“明明醒了,还不起?”

身边的人忽然没了动静,下一秒,一个冰冰凉的东西就钻进了被窝里。

“黎!深!你的手太凉了!”

“何时学会赖床了?”

人的衣领上还沾着几颗水珠,你揉了揉眼睛,“外面下雪了?”

“嗯,下雪了。”

这可比什么都管用,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黎深撑起伞,缓步跟在你后面。

细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来,积起了薄薄一层,你抓一把,看着它在自己手心里融化。

“黎深,”你扯了扯他的衣角,“我想堆雪人。”

下一秒,一个雪人的雏形便出现在雪地里。

“要用手堆的!这个不算!”

……

眨眼间冬去春来,山上的花树又重新发芽开花。

“别闹……”

你趁他写字的时候逗他,换来他轻轻皱眉,可惜司命大人只练就了表情上不动声色的能力,实际上耳根子都要红透了。

“师、尊。”你凑近了喊他,这个称呼像什么开关似的,能叫他手上一顿,便搁下了笔。

他把你按在榻上亲的时候,不知所措的人成了你。

在他手下彻底湿透的时候,溢出来的水泅湿了身下的布料,实在受不住,你不自觉地轻轻喊他师尊。

效果显著,往往你喊一声,他就能更石更几分。
偶尔头天晚上弄得过分了,第二天醒来腰还酸痛,他再喊你起床,你便不理他,只是背过身去装睡。

身后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你以为你糊弄过去了。
可接着,他的胸膛紧贴上了你的后背,精通药理的司命大人准确无比地找到你腰上还酸软的地方,将手覆上去轻轻揉捏。

“师尊,”带着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他把头埋到你颈侧轻轻蹭了蹭,“我错了。”

别信某个善于装怪讨巧的“******”的话,一般这样的早上,往往会发展成“再来一次”。

不知道某人到底从哪里来的精力。

你忍不住问他:“到底是谁在犯上作乱?”

“……”司命大人带着餍足的神色眯眼,忽然笑了。

“是我。”他说,“一直都是。”

11.

又一年七夕,喧嚷的街市上忽然空出来了偌大的一片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人们娱神的方式居然还是这一套。”你拉着黎深挤在人群中观看祭礼,忍不住嘀咕道。

“小声一点,小心因为不敬神灵被人们谴责。”身边的人淡淡道。

你戳了一下他的小腹。

“不敬神灵?神明大人打算怎么罚我啊?”

“……老实点。”

忽然想起曾经还未恢复记忆时与他来看祭礼的对话。

“师尊,她在唱什么?”

“在祈求神明能够降临,希望可以借此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黎深顿了一下,“共赴巫山。”

和当时一样,你第一反应还是捂住了黎深的眼睛。

“我不看……过去人们祭祀的次数少,你当年没带我来看过祭舞,那时候也是这样吗?”

提起这个……

“也,不完全一样吧……”

“哪里不一样?”

“那时候跳舞的是男祭司。”

黎深:?

坏了,实话实说好像打翻某只醋坛子了。

“吃醋啦?”

某人装作没听见。

“真吃醋啦?”你乐道,“哎呀那怎么办……要不,我也给神明大人跳一支舞,娱一下神?”

……

祭礼的篝火渐渐地熄了,人们慢慢散去,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我开始喽?”

你回想着刚刚那位祭司跳的娱神舞的动作,一步一步地将它复刻,这并不简单,甚至一连几次都踩错了节拍。

动作时带起的微风卷着燃尽的纸灰在脚下打转,像在花树下坐着时被风卷起的花瓣。

方要出神之时,忽然一阵铮铮琴声响起。

顺着琴声望去,对上了人认真的眼神。

“跳吧,我为你伴奏。”

……

等你们到河边的时候,放灯的人们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散去。

只余下万千盏灯火悄无声息地漂浮在水中,成为人烟散去过后的寂寥。

俯身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有一盏河灯被野草缠住,搁浅在了河岸上。

“黎深,你看。”

你将杂草拨开,才发现那灯已经破损不堪,不是今年的东西。

刚要起身,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尽管笔迹已经晕染破败,仍可以认出几笔。

——“为什么会想到写这个?”
——“因为之前听说,人们在祭祀大司命时会唱这样的词句……”
——“你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灯上写的是:“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夜风吹过,你猛得打了一个寒噤。眼前忽然变得空白,景物片片碎裂剥离。无数记忆霎时涌入脑海。

有的画面里,你闭目躺在黎深怀中,有的画面里,黎深远远地看着你被人们殓去……

为什么……这些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深……”

12.

额前多了一点凉意,伸手去摸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片洁白的花瓣。

“黎深?”

越来越多的花瓣纷纷落下,染白了这一方天地,再抬眼的时候,集市、竹舍通通不见,一片纯白的天地间只余下一棵参天的花树。

有人撑着一把伞站在树下,像在避一场花雨。

“黎深。”

那人颔首,将伞罩在你们二人身上,顿了一下,低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黎深,”你与他对视,却忽然觉得如此陌生,“这是第几次了?”

他似乎没料到你会这么问,怔愣了一下,接着抚上了你的脸,轻轻摩挲。

“我记不清了……好多次,我想把你找回来,但是没有用。你没有记忆,没有力量,即使入了轮回,也活不过成年。”
“每一次,我看着你死去,却无能为力。”

你猛得翻开他的衣袖,入目便是疯狂生长的冰棱。

“抱歉,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毕竟师尊当年也要不告而别。”一个极短暂的吻落在耳畔。

“其实,这里并非现世,而是我所创造的空间……在我力量消散,归于天地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留存在任何人的记忆中。”

耳边传来他一声喟叹:“改命……谈何容易。”

好久,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别哭。”有些粗粝的指节落到脸颊上,替你将不知何时落下来的眼泪拭去,“千年来,我护佑一方安定,也护佑你。”

“明年七夕,再去河上放一盏灯吧,若那时人声喧嚣、灯火万千,便当是我回来了。”

他将手中的伞柄塞到你手里,摸了摸你的头顶。

“带上这把伞,上面是我的雪。”
“只要伞面上的雪不融化,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所以,不要回头,往前走吧。”
“我爱你。”

……

再次醒来的时候,你抱着一把伞睡在了一棵花树下。

落花洒了满身,像下了一场雪。

你不知道这把伞从何而来,可是却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它。

脑海里一片空白。

……

黎深,是谁?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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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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