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台记者报道,3月29日,心脑科学研究全球峰会在恋语市如期开幕。此次峰会邀请到全球各大研究所、高校及医院的权威人士参会,覆盖心脏内科、心脏外科及脑科学研究等主要领域……/
随着电台新闻的播报,一辆银色奥迪缓缓驶入会展中心停车场,绕了两圈,停在一辆黑色保时捷旁边。驾驶位下来个穿风衣的年轻男子,紧跟着有人从副驾下车,皮鞋马甲白衬衫,搭着黑大衣,拎着公文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电梯,伸手摁了“31”。
我挽着许墨的手踏入31层会议厅的门,看了一眼时间,13:41。作为最高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权威,他一出现就迅速成为焦点,连带我也受了些众人瞩目。高调露面非我本意,我偷偷捏捏他的手臂,他会意,默契地放我去观众席坐着。
紧随我之后来到观众席的,是许墨的助手阿明。他自顾自坐在我旁边的空位,压低声道:“师母,这峰会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开始,许老师总得有些应酬。他派我来陪你。”
陪我?替许墨看着我还差不多吧。
我点头会意,心里却别扭起来——原本不打算陪他来峰会的,毕竟这里人多眼杂,又备受媒体瞩目,如果被人拍到我和他同框,难免生事。不过好在此行远离临空市,又是扮做恋语电视台的金牌制作人,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认出我。
吧?
我回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他恰好也将视线抛在我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忽而心虚,匆匆收回视线。
如果上个月不失约,或许此时也不用陪他出席这场受各方瞩目的峰会——原本说好每个月都要见面,不是我来恋语市找他,就是他去临空市找我。可上个月恰逢年关,和黎深走亲访友的,怎么见他?又不忍看他失落,就只好答应这个月多陪他几天——
“那月底的学术峰会,你会不会愿意陪我呢?”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搭在我肩上。
“呃……”
“嗯?”
“行行行,”我终究败下阵来,“陪你陪你。”
13:54。
阿明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许墨的科研与日常,好像要帮着许墨将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尽数弥补。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里的嘈杂逐渐膨胀起来,全因为一分钟前收到了一条黎深的短信。
——任务顺利么?
任务?哪有什么任务,那不过是我要偷跑来恋语市的借口罢了。说来也怪,平时我出任务,他并不会主动发消息问我顺不顺利,毕竟顺与不顺他都无能为力。向来是我任务结束后给他发消息,他才会秒回说,早已为我留好了******的甜品。
每当这时就会有些愧疚,因他深情,也因我******。是的,背叛的人都******。但谁又能拒绝许教授呢?
峰会即将开始,许墨向我们走来。我匆匆回了黎深“顺利”二字,又慌忙将手机收起来。许墨瞟了一眼我刚刚黑屏的手机屏,了然地笑笑,坐在我身边,低声道:“查岗?”
我不理他,但同时反应过来我不该回黎深消息。如果真的是在出任务,哪有空看手机?而黎深也没再回我。他越沉默,我越心虚,心虚得听不清台上主持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突然鼓掌,哄然的掌声将我拉回当下,许墨看出我的出神,侧过身来小声道:“刚才宣布的是学术研究全球获奖名单。”
“哦哦。”
他轻笑:“怎么心不在焉?”
“……在想任务。名单上有你的项目组么?”
他点点头,片刻,轻声开口:“也有AKSO医院的课题组。”
明明是耳语,这句话却炸得我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主持人便邀请脑科学研究代表上台发表演说。于是许墨起身,致意,上台,侃侃而谈。而我匆匆低头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心脑科学研究全球峰会”,弹出的第一条新闻告诉我,此次峰会覆盖各大研究所、高校及……
——晚饭想吃什么?
黎深的消息。消息框弹出的位置,刚好覆盖了新闻里的“医院的权威人士”几个字。
他在现场?看到我了?还是试探我?万一AKSO课题组代表来的是关轩呢?临走之前黎深还说他过两天有台手术的,不过是哪天来着?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我甚至后背发凉,心不在焉,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审判的目光,丝线一般将我捆得严严实实,几乎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只能保持低头看手机的姿势,甚至不敢抬眼看一看许墨。只听到他在台上从容的声音渐渐冷硬,仿佛还夹杂着几分不满。
我太熟悉他的声音里的情绪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埋在他身下吞吐,都是靠他声音微妙的变化判断他的感受。那些声音自头顶传来,好像神明天籁。
“不舒服么?”发言结束,许墨回到我身边落座,捏住我的手低声问。
我摇摇头。
“那一直低着头,在找什么?”
我顾不上回答他,因为身后的观众席突然有人举手,询问主持人是否可以自由发言。主持人欣然道“请讲”,结果那人开口就是暴击:“许教授的理论很具前瞻性。但下面,我想阐述一下我的观点。”
黎深。
达摩克利斯之剑骤然落下,我四分五裂。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牵动我行为的丝线,我好像一个木偶,不得不回头,果然对上他冷冽镜片下墨绿色的眼睛。虽然有些距离,我还是看得出他眼里仿佛迅速结满冰霜。我听不太懂他们的专业术语,却也能从会场氛围和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好像在质疑许墨方才的论述。我飞速瞟了一眼许墨,他倒是气定神闲。只是阿明按捺不住,低声道:“许老师,即使心外科和脑科学的出发点不同,这样提出挑战,是不是也有点太……”
许墨摇摇头,黎深同时结束叙述,抛出一句“许教授以为如何”作为结尾。许墨款款起身,声音听不出感情:“如诸位所见,黎医生提出了全新的角度。同样的事物经由不同视角观察,尚且得出不同的结论,更何况是业内尚无明确定论的议题。”会场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他环视一圈,又道:“我只能说,从脑科学的角度来看,黎医生的观点也不乏有些见地。如果AKSO课题组有兴趣会同我们研究所开展进一步的研究,我们随时奉陪。”
好家伙,随时奉陪?要是真让他俩凑到一起去,我还有没有活路了?
好在主持人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后续的学术同仁相继发表了演说之后,按流程,大家需要前往天台参加露天宴会。
许墨起身,向我伸出手。而此时黎深也已经走了过来,当着许墨的面大大方方揽住我的腰。
“谢谢许教授替我照顾夫人。”
许墨收回手,狭长双眼深不见底:“不客气,”又笑笑,“黎医生真是大度。不像我,看不得自己的珍宝落入他手。”
黎深挑眉:“是么?不见得吧。”
不等许墨接话,黎深揽着我就转身要往天台走,一边走,一边侧过身来故作亲昵地对我耳语。这样的动作在身后的许墨看来,一定异常刺眼。可黎深的话也让我忽而语塞:“没想到,恋语市也有流浪体?”
“啊……呃……嗯。”尴尬得要死,谁能来救救我啊?
“黎医生,”我听到许墨不远不近地跟上来,走在我另一边,“如果我没有记错,她今天是我的女伴。”
黎深冷笑:“但她是我的妻子。”
我感觉得到黎深揽我的手臂已经紧紧绷起来,此话出口,许墨那边的气压也骤然压低。跟在我们身后的关轩碰碰阿明,低声道:“劝劝啊你。”阿明没好气:“你怎么不劝?”
许墨却忽而一笑,道:“我刚才说过,不同的事物经由不同的角度观察,会得出不同结论。身份也是一样,会因场合而变。黎医生不妨考虑下现在的场合,是不是需要讲究一下先来后到。”
许墨话里有话,我和黎深都听得出。与我相识相知相爱的,原本就是许墨在先,只不过前几年一场意外,让我们都以为彼此已经身故。后来我辗转来到临空市,用了两年忘记他,然后选择与黎深相伴一生。
黎深曾经问过我,当时追我的人那么多,我选择他,是不是有些替代品的意思。我自然矢口否认。倒不是为了息事宁人,只是我确实没有宛宛类卿,毕竟他和许墨的共同点屈指可数——不过都是戴着眼镜的学术权威罢了。
“真的?”彼时他眉眼罕见地脆弱如将碎未碎的薄冰,我心口发痛,忍不住抱住他,埋在他******的胸膛里,许下无比真诚的诺言:“真的。就算他死而复生,我也还是只爱你一个。”
可人心真的善变。当许墨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旧情几乎立刻复燃。
17:32。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天台入口,天色有些暗了,早春的冷风灌进来,激得人一阵战栗。许墨见状脱下外套,黎深却早一步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黑色大衣披在我身上,继而向许墨道:“学术问题或许尚有争议,但有些事,早有定论。”
许墨拿着外套定在原地,冷风吹过他的发梢,扫去他眼里的温度。看着许墨的失落,我一时不忍,试图拒绝黎深的大衣:“……我不冷。”
“你上次出任务受的伤好了么?”黎深反替我收收衣襟,低下头,额头抵在我额上,“注意保暖。这是医嘱。”
……行行行。为了宣示******,他连平时从不对外示人的温情脉脉都拿出来了,我真怕他下一步就当众吻我。我逃也似地走到一旁的茶歇桌边,胡乱拿起一个小泡芙塞进嘴里。
“这里的甜品很一般,”黎深跟过来,“不如家门口那家。”
许墨也跟过来:“我倒觉得还不错。”
黎深扶一下镜框:“看不出,许教授也喜欢甜品。”
许墨笑笑:“不喜欢。不过自从吃过她亲手做的,就觉得也还不错。”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从来没有给黎深做过甜品,甚至从没有透露过我还会做甜品。他这样爱吃甜品的人,哪怕热恋期,我都从未有所表示。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果然,黎深挑挑眉看向我,分明是问,你还有多少是为夫不知道的?
我心虚低头,好在这时有救星前来打断我们的交谈,是方教授。
“方老师。”
“方教授。”
原来许墨也认识方教授?
方教授点点头,笑着对许墨说:“小许的理论确实很先锋啊,今天我是大开眼界。世界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许墨谦虚道:“哪里,我们看待问题还是片面了些。如果不是心外科的同仁提出意见,”他看一眼黎深,“我险些要落入‘身边即世界’的陷阱里去了。”
方教授笑道:“嗳,虽说医学相通,但细分起来,还是术业有专攻。脑科学方面,我们当然还是不如你们专业。”
黎深闻言,搂住我,在一边道:“确实,自己的领域,还是自己更明白些。”
嗯?这“领域”真的只是指学术?我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呢?
许墨瞟了一眼他搂住我的手,嘴角的笑意再也装不下去,冷脸道:“但科学的探索是无止境的。”
“是啊,”黎深道,“也仅限于科学。”
两个谜语人,绕得我脑仁疼。眼瞧着救星方教授被其他学生邀走,我也借口去卫生间,匆匆逃离现场。但我不知道的是,我一离场,两个人就针锋相对起来。
许墨目送我远去,直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进了卫生间的门,才收回视线:“黎医生这样说,未免狭隘了些。”
黎深冷笑:“狭隘?我不觉得安守本分有什么不妥。倒是许教授,似乎混淆了界限。”
“我只是不忘初心。”
“但局势万变,今非昔比。”
“我不认为坚守本心的人,需要考虑局势的变化,”许墨走近一步,微眯双眼,“况且,与其说‘今非昔比’,倒不如说‘趁人之危’更恰当些吧,黎医生?”
黎深脸色变了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忽而摇摇头,挑衅笑道:“那话说回来,她当初面临的‘危’是谁造成的,不用我多说了吧,许教授?”
日落西山,飞霞漫天,我硬着头皮回到他们身边,恰好看到一团浓稠的情绪正在击碎许墨。那团情绪我太熟悉了,那是他心里长久隐痛复发的磋磨,混合着后悔、内疚与求不得的痛苦,在每一次我不得不离开他的临别时刻,一寸寸从内向外地击垮他。
几乎是无思考地,我上前两步挽上许墨的手臂:“怎么了?”
他扯出一丝苦笑,摇摇头:“没什么。黎医生提出了一些论点,我没有办法反驳他。”
他这样脆弱的神色刺得我心好痛,像三年前失去他时那样痛。可我怎么能在黎深面前暴露对许墨的心疼?为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为安慰许墨,我虚张声势大声道:“说什么啊,你可是许大教授!可了不起呢。”
他却黯然:“痛失所爱,不配谈了不起。”
黎深闻言皱眉。我忽而将心一横,支棱起来向他道:“是我骗你的,是我要来恋语市的,和他没关系,你有什么不满全冲着我来好了!”
他愣了愣,凝眉看我的眼神里,混杂了一些黯淡的冷气,明明好端端站在那里,却好像矮下去几寸:“……那我呢?”
那他呢?是啊,我向着许墨说话,怎么就忽视了他呢?是我亏欠他,也亏欠许墨。我只好上前牵住他的手,好声好气:“是我的错。我的意思是,始作俑者是我,你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以问我。别……”
别为难许墨。
他沉默半晌,低下头,自嘲般笑笑,再抬眼时,面容已经掩饰了一层温和:“我当然有许多话想问你。但现在,只想尝尝你做的泡芙。”
我听出他声音里涌动的委屈,像他当初问我他是不是替代品一样委屈。我明明选择了他,方才却向着许墨说话;可我虽然向着许墨说话,却终究要跟着他回家。撕裂感仿佛要将我扯向地球两极,可恨我为什么不能一分为二,一边和许墨双宿双飞,一边和黎深岁月静好?
成年人不是可以全都要的吗?
霞光转瞬即逝,暮色彻底沉下来,天台亮起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地映照在他们的面庞上,却照不出一点温度。有人来敬酒,也有人来攀谈,我们三个人,全都心不在焉。中间黎深被方教授叫去与医学界前辈打招呼,我得以和许墨独处。他却不说话,沉默着塞了一口泡芙。
“许墨……”
“不如你做的。”
“我没想到他也会来。如果他说了什么……”
“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他故作轻松,眼底却比谁都苦。远远地看了一眼另一边与同仁觥筹交错的黎深,他又道:“我想他也明白,学术的路途需要循规蹈矩,也需要突破桎梏。就像我想谨守世俗的规矩不打扰你的生活,可我心眼小,看不得我的蝴蝶停在别人身边。”
“……我知道。”
“那……我可以犯规吗?”
说话间,黎深大步走来。我疑惑:“你那边结束了?”
他挑眉:“怎么,太快了?”
“呃……”
“你们在聊什么?”
许墨开口:“稍后的安排。”转而又向我道:“你和我念叨了许久的,午夜场《卡萨布兰卡》。”
黎深也转向我:“不巧,我已经订好了今晚回家的票,两个人。”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我,我终究还是要做出选择。
所以,你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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