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当我变成你

1

“哥哥，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嗯……好吧好吧，那我给你讲个，关于海神和信徒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尊贵的公主……”

 

2

最近沙漠的天气很不正常，云层一叠一叠的遮着天空，看不见一点阳光。你趴在窗台边，对着鱼缸里的小蓝鱼自言自语：“要是能在沙漠里看见大雨，会不会算是见证历史了？”你用手指戳着玻璃逗了逗它。

忽的，胸腔里一阵阵刺痛，沉闷的感觉亦如窗外的天，心跳声在耳边放大，那样慢，甚至你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停止。你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捂着胸口的位置发不出声音。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从苦痛中流逝，你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海沟，崩塌的神像和祭台，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有……一个人？那是谁？

场景一闪而过，呼吸接着顺畅了起来，你扶着窗台颤巍巍的站起，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余光瞥见一道闪电，雷声随后而至。还未来得及细想，娜莎敲了敲房门：“殿下，午餐准备好了。”

“好……”

自你从沉睡中苏醒，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但后来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直到几天后的清晨。

当天晚上你一直在做同样的梦，梦里是那天转瞬的画面，一个人哭声断断续续，一把锋利的刀闪着寒光。你惊醒，今天依旧是阴天，意识到这是一场荒唐的梦，你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嗯？

你迟疑的将那只手摆在眼前，感觉掌心大了许多，指腹上还带着薄茧。你忐忑的抬头，这根本不是你的房间啊！心里正陷入被夜半绑架的惊恐时，你转头看到了鱼尾镖安静的躺在枕边，那是祁煜的东西，他在这里吗？你稍稍安下心，试探地喊：“祁煜？”

听到这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你难以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脸，侧过身发现金属窗框上映着熟悉的身形，那不是祁煜吗？你动了动手，那影子也动了动，这下你确定了，自己好像变成祁煜了。这一瞬间你竟然庆幸还好变得不是别人。

“哇，这摸起来手感真好……”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你揉了揉曾经祁煜老不让你摸的胸肌，乐呵呵的傻笑了半天才跟做了亏心事一般放下手，嘟囔着：“我变成祁煜了，那……祁煜就变成公主了？”

真是件怪事。你费劲的穿好他那身复杂的衣服，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才想起自己不是公主了。你挺直了身板，扶稳了脸上的面具，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街上。

“祁煜平常住这儿啊，还好离王宫不远。”穿过熟悉的暗巷，溜到王宫守卫最薄弱的部位，翻过城墙就是公主的后花园了。你从来不让守卫进来，被一堆人盯着后背就开始发毛。

“这怎么上去啊……”话音刚落，那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纵身离地，轻巧的落在枝干上。你心里惊叹，犹如浮光掠影，树叶沙沙声在身下响起。思想还没跟上，人就已经稳稳站在后花园里了。公主果然坐在花团锦簇的凉亭中，拿着本书翻看，悠闲地不行，你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祁煜了。

“祁煜？”

好在公主闻声转过头来，似是早有预料你会来，放下手中的书往后一靠：“坐。”

你长舒一口气，问他怎么这么悠闲，也不着急。祁煜将早就准备好的茶杯推到你面前，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花茶，说道：“再怎么着急，也得等公主本人来才能想解决办法。”

“……你比我像公主。”明明顶着就是自己的脸，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矜贵。祁煜耸肩，反倒是说：“那你也像以前的我。”

曾经有汪洋大海，没有仇恨的我。

你还没来得及问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听见他继续说：“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你思考着，随手摘下面罩，指了指他身后阴沉沉的天：“沙漠里即将要来临的暴风雨算不算？”

祁煜没有回头，问还有其他的事情吗。你撑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的拍着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的心脏特别疼，但是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这件事的祁煜表情明显没之前平静，拧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你叙述了那天你看到的一切，亲眼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可是最后却只和你说了一声：知道了。那样轻，像一滴轻盈的水。

“怎么了？”你问。

“……没什么，对了，公主殿下，过几天是你的成人礼，侍女告诉我要准备开场舞。”他岔开了话题，你也成功被他带偏了，摆着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对哦，可是如果找不到方法变回来……”你没有继续往下说，祁煜心里也知道你剩下的那半截。

“我看过一本书，两个主人公在一个闪电交加的暴风雨夜晚成功交换回了灵魂！”

说完，一阵风趁机钻进两人的沉默。祁煜的眼神最先不支持这个提议，缓缓开口：“公主殿下，不要看那些奇怪的书。”

你们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

“既然暂时没办法换回来，那公主殿下就留下吧。”祁煜说着。你看着自己的脸，甚至觉得那表情有些威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轻咳了两声，不自在的摸着鼻尖，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那我要很你躺一张床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经常——”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好奇怪，自己那张凶巴巴的脸被公主这么一说都变得娇俏起来了……

这样也不错，竟然还能有机会再看到以前的自己，真好。

 

3

你和祁煜面对面坐在床上，和他掌心对着掌心，说这是你从书里学到的新方法。

“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吗？”你问。

“能。”

说完，你就在嘴里念叨了一串不知道在哪里学习的咒语，好巧不巧天边又在末尾降下雷鸣。可是当你睁开眼，一切还是如常。

“唉，失败了。”你垂头丧气的躺下，刚想说什么，就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翻身躲到了窗帘后面。祁煜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听见娜莎的声音传来：“殿下，您的老师来了。”

“什么老师？”他转头问你。

“呃，应该是教你跳舞的那个”，你扒着窗帘偷摸的露出一只眼睛，警惕着那扇随时会被打开的房门，“你快去呀！”

祁煜被你催的只能走下床，硬着头皮跟娜莎走了。房门闭合的一瞬，你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想着反正每次上完课都要天黑了，不如出去转转再回来。你翻着柜子，找到了藏在里面的衣服，那是前几天找人给祁煜做的，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我就知道这收腰的衣服适合你。”换好衣服你禁不住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欣赏，这种华丽又收敛的刺绣很适合祁煜，他平常做事慢条斯理的，从来没有波动过大的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利莫里亚的海神，你都以为他是哪里出身高贵的小王子了。

欣赏够了，你就借用他的好身手直接从阳台越下，躲过宫里的守卫，翻过城墙，动作行云流水，融进白日里拥挤的市集上。那让你眼花缭乱的物件一个接着一个出现，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欣赏。

你就这么东晃晃西看看，挑了不少东西给祁煜带回去。买完最后一包酥糖正往回走的时候，你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心取回来？”那条小巷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你转身，看到了一个带着兜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老人，佝偻的身躯被落日拉成长长的影子。你见过他，好像叫……安蒙。他曾经突然向你跪拜，祁煜却说他没有在拜你。

“又是那个公主让你买的？”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对于公主的怨气和不满，点着头却又马上摇头否认，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预言说，海洋会在一场极其罕见的暴雨中重现，我们已经等了足够久了”，安蒙顿了顿，“沙漠里的暴雨，是我们唤回海洋的最后机会，也是你取回心的最后期限。”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怕露出破绽，又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限制着思想，脑海中只闪过梦里那一颗滴着血的心脏。你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惋惜吗？还是失望？你听不出来。

“你觉得下一场雨会是在什么时候？几千年后？还是几万年后？”

那句话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被顺嘴带过的语气词。可那一刻你却能感受到胸腔里的回音，空落落的没有心跳声。你一个人站在狭长的小巷里，头顶上的天积压着灰色的云，像是书中末日来临的前兆。

海神要拿回一颗心来唤回海洋。

那么，是谁的心呢？

 

4

心不在焉的回到房间的时候，祁煜应该等了你好久，快步走到你面前，语气急切：“你去哪里了？”

你看着公主的脸沉默，安蒙的几句话一直萦绕在脑海里，你没有告诉祁煜这件事，只是换上笑脸，一边整理着买来的东西一边说：“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呢，我去了市集，这是给你买的。公主的生活太没意思了，这些给你做消遣也不错。”

祁煜走到你身边蹲下，略显笨拙的扯着身上的裙子，看得出来他还没适应公主的身份和身体。你偷偷笑他，问：“公主今天学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语气淡淡，可女孩子嗓音细软，此时颇有任性公主的姿态。祁煜意识到了还有点不好意思，随手拿起地毯上的一串项链，挂着一枚小小的、浅蓝色的鱼鳞，海神的东西到现在还有仿制品吗，做的还挺逼真。

“殿下，水给您准备好了。”

“好。”祁煜答应着起身，却被一把拉住手腕，你警惕的问：“什么水？你干嘛去？”

他定定的看你，一本正经的说公主现在要去沐浴了。你的脸一红，一句“不行”已经脱口而出。

“为什么？”看得出他有明知故问的成分，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祁煜作势要走，你把他拉了回来，跟受了气一样控诉：“你，你不就把我看光了！”说完你又躲闪着目光，落在公主袖口处一圈小小的花纹上。

“那怎么办？”他看起来很苦恼，但又毫不在意的告诉你：“公主殿下，看你平时对我的身体也挺感兴趣的，既然如此，你要不要也仔细看看我？”说完，他还垫脚整理了一下你的领口。

被人戳中心思的感觉真奇妙，跟被看光了一样。

“谁，谁说的！我可没有！”

“想看就看吧公主殿下，我又没有不让你看。”他倒是不在意你嘴硬，留给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见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憋屈模样，祁煜弯着眉眼笑着，还好心的提醒：“那我走了？”

“不行！我给你洗！”

“啊？”

祁煜到最后也是不明所以的被你蒙着眼睛泡在温热的水中，脸上被热腾腾的蒸汽熏着，散发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但这么************的被剥夺视线。还真叫他好不自在。你在身后做做样子的撩了几下水，袖口早就沾湿了也不想管，在这如此微妙的氛围里开口打破寂静：“祁煜……你说，我还有机会看到海吗？”

他几乎是马上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你是海神呀。”

这次他沉默了好久。最会说话的眼睛被遮住，你也猜不透他的心情。祁煜低着头，眼前一片漆黑，他想起自己不停地寻找一个完美无缺的方法，神明奢望着，也承认和人类的贪婪如此相似，他想要清澈的海和活生生的爱人。预言告诉他两者不能兼得，祁煜不信。

难道得到一片海洋的代价是一定要失去另外一片海洋吗？

“祁煜？”那漫长的缄默让你有些不安，你戳了戳他的肩膀，晶莹的水珠顺着滑下。

“会的，公主殿下，你会看到海的。”祁煜的声音融化在水雾之中，听不真切。你其实还想问他会怎么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一个古老的文明重现，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取心也好，其他方法也罢，看海其实不是你的愿望，如果可以，在祁煜回家后，你想和他一起在海边看日出。

你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拉着温水，都忘记他在水里泡多久了。祁煜被逐渐升高的室内温度搞得头晕脑胀的，直起身子说：“再泡下去，公主你的身体都要泡发了。”听他说完，你才反应过来，把他捞出来裹上浴巾擦干净。祁煜也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为被你伺候的公主殿下了，什么都不用做，衣服也会自己被套在身上。毕竟以前是海神的时候，你因为好奇到处跑，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你给祁煜摘下蒙眼的布，顺手拿着干毛巾给他擦头发。他手里拿着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一直到发丝重新蓬松起来。

夜色融融，王城隔绝了集市的繁盛，围墙两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逃出宫轻而易举，但不知怎的，你只想留在祁煜身边，仿佛第二天清晨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你躺在床边，烛火微微亮着，祁煜在你身边没有动静，就以为他睡着了，你闭上眼睛，困意很快席卷而上，坠入又一场相同的梦。这一次你在梦里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祁煜。他在哭，握着刀的手在颤抖，锋利的刀尖向下。可你只能看到这么多了。

“如果，我们的命运就是如此呢？”

祁煜的嘴唇一张一合，在和什么人对话，在如此虚幻之中，你听他这么说着。刚想走近，梦境便坍塌破碎，身体向下坠去，下面是黑色的海渊。

“祁煜！”你挣扎着脱离，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夜已深，沙漠万物陷入沉寂，连风声都没有，烛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怎么了？”祁煜撩开华丽的珠帘，叮叮咚咚的响起伴随着他的声音传入耳朵。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坐在床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才安稳下来。在再次被点亮的火光中，长长的睫毛镀上柔和的金色，你告诉他只是做了个噩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纷繁交错的掌纹，说：“我梦到你拿着刀，要取回一颗心，唤回海洋。”

抬起头的时候，你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难以置信，可转瞬即逝，祁煜的眸中闪着光点，否定了这场真实的梦：“公主殿下，梦怎么可能会是真的。”他说的那样轻松，如果不是碰到安蒙，听他说了那番话，你就相信了。

这也正是令你不安的，祁煜在瞒着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不会取回任何人的心，”他像是再和你承诺，眼神那样坚定，说服着你相信他。你笑着说你也不信，说那一定只是一个梦。

“对了，你怎么还没睡？”

祁煜手里摆弄着那串项链，平静道：“习惯了，以前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城里的守卫到处搜索和清剿潜行者，怕他们威胁到公主的安全”，他摸了摸柔软的床铺，“好久没过得这么安稳了，有点不适应。”

心里泛着一阵阵酸涩，祁煜很少讲自己的事，以至于你总恍惚的认为，他也只是王城一个受到公主保佑的普通人。你让他躺下，像他之前对待你那样，轻揉着发顶，掖好被角。

“安心睡吧，在日出以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我陪着你。”

“晚安，祁煜。”

原以为世间所有神明都被信仰和尊敬包裹，可你却窥探到祁煜灵魂中悲伤落寞的底色，浸泡在一层层苦水之中。

所以，亲爱的海神大人，你也会因为既定的命运而苦恼、而哭泣吗？

 

5

公主的成人礼来临之际，沙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太阳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总趁着祁煜被国王揪去的时候偷偷溜走，却再也没遇见过安蒙。他现在扮演的是公主，没办法走出宫殿，更没办法完成什么任务或使命。如果真的依照安蒙所说，沙漠会下起罕见的暴雨，那会是什么时候呢？还有心，到底是要取谁的心？

你想让祁煜回家，却对这么多事情打上问号，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你们两脚兽的成人礼都这么累吗？”

成人礼前一天晚上，祁煜又被看着练了一个下午的开场舞，回来就甩着酸痛的胳膊和你抱怨。他倒是没想过，公主除了日复一日的待在宫殿里，还要学这么多东西，就连成人礼——那个属于她的日子，都要给不认识的人跳舞。

“呃，也不是啦，只有贵族才大张旗鼓的过成人礼。”你挠了挠头，突然问他：“那你们利莫里亚人怎么过成人礼？你是海神，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他听了后，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记不清了还是随便编造，说的模棱两可：“海神会和他的信徒一起走进神殿里，延续利莫里亚火种的光芒。”

“哦——那你的信徒呢？”你顺嘴一问。

“她啊，后来带着我的心离开了，把我忘了。”你都觉得自己听错了，怎么听起来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简单。也就是说到“忘”这个字，才听得出来有情绪的波动。你震惊的说不上话，祁煜脸上多少带着点怨气，又道：“和公主记性一样差。”

你一愣，愤愤地说：“她怎么能把你忘了！信徒怎么能忘记自己的神明呀？”

他被你这反应逗笑了，放下手里的面纱，坦诚的告诉你：“不是的公主殿下，其实你是……呃，她是为了救我才忘了我的。”看你满脸的疑惑，祁煜坐到你身边，破天荒的给你讲了一个关于神明和信徒的故事，也可以说是，和爱人的故事。

 

「失去心的海神沉眠于最深的海底，又黑又冷，他从小就不喜欢那种地方。可没有人知道海神去了哪里，就像小时候捉迷藏总是没有人找到他一样。」

「但是带着神明的心的信徒知道，不论他在哪里她都知道。她将心归还，那颗心带着所有美好悲哀的回忆重新嵌进神明的身体。」

 

“所以她才忘了我。”他的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放到窗外树梢的轮廓上。

“那她去哪里了？”你小心翼翼的开口，却又有点后悔。

“嗯……”他摇了摇头，“如果她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就好了。”祁煜想着，公主殿下的生活高枕无忧，却独独缺了她最想要的自由。

你看着他眼神空洞洞的，坠入久远的回忆。他描述的信徒那样忠诚，将他从沉睡中再次唤醒。而现在利莫里亚面前摆着复苏的机会，那个信徒不知去向，祁煜如今在公主的身体里，尚不能做什么，但你可以。如果到最后也没有其他办法，你会替他取回那颗心，会和祁煜记忆里的信徒一样诚恳。

正想着，祁煜喃喃开口：“公主殿下，我想和你看明天的日出，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呀，可是……明天会有日出吗？最近都没有太阳。”

他好像把这事忘了，遗憾的笑笑，说：“看来我的记性也不太好，忘记了。”

“没事儿，等天晴之后我们再一起看吧，日出日落都要一起看！”

“好。”

答应过得事，可不能反悔哦。

 

6

果然第二天早上的天气还是灰蒙蒙的，甚至比以前还要黑。你和祁煜一直在屋子里待到黄昏，直到娜莎带着他离开，说是要提前做做流程，到晚上不能出差错。

你从阳台的拐角走出来，灰暗的天，朴素平和，多半像你现在的处境一样，还没有糟糕到需要哭着落一场雨，也没有开心到迎着阳光。

还有一些事你需要答案。见不到安蒙，就回祁煜住的地方看看吧。那间小屋藏的隐蔽，只一个拐角就将市集的喧闹抛下。你推开门，明明只是几天没回来，房间里就仿佛落了一层灰尘。

你也顾不得擦擦椅子就坐下，拿过桌子上堆放的书本。

“呃……”

面前摊开的书密密麻麻的写着你读不懂的文字，虽然你在茫然中觉得这些文字缠绕着你的名字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可是你又说不清，就像初生新蕊上罩着的一层透明的薄膜。

正当你一筹莫展之时，门再次被人推开。是安蒙。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略带惊讶的问：“怎么没有陪着那个公主？”

不管他是何身份，暂且都不能让他发现异样，你模仿着祁煜平淡的口吻回答：“今天是公主的成人礼。”

“你还记得啊。”他说着，仿佛你就该出现在这里一样，他缓慢的迈着步子，瞄了一眼桌子上的书，继续道：“你到现在还在找其他方法吗？”

“没有，我会将心取回来。”你说着将书合上。

“什么时候？成人礼结束？”

成人礼？他是指公主吗？你微微皱起眉，心中升上疑问，难不成自己也是唤回海洋的一部分？可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心里一团乱麻，为了寻求答案，你试探的说：“再等等不可以吗？”

“祁煜，海神之心的力量已经开始苏醒，而成人礼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已经没时间了。”

你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确定自己是他们复苏海洋计划中的一部分时，你就已经手足无措了。安蒙见面前的海神一句话也不说，认为他又开始动摇。

“她不再是你曾经的信徒了，她带走了你的心，而你要将它取回来。”

信徒？再说……我吗？你难以置信的咽着唾液，可现在纵使有千个万个的问题，你也不能说出来。你调整着呼吸，飞快的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最终汇聚成了一个让你不愿意问出口的问题：祁煜要取回的心脏，是公主的吗？是我的？

“我是曾经唤醒他的信徒吗……”你小声呢喃着，公主现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那颗护佑菲罗斯星的心脏，原来是祁煜的。可他不是说，信徒为了将海神唤醒，又将心脏还回去了吗？

安蒙还是头一次看见海神出现那般动摇的神情，听见你的声音轻的不行：“可是公主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安蒙只觉得今天的祁煜很奇怪，先是主动说会取回心，后来又说公主没有任何记忆。但他坐下，语气缓了下来，像个和蔼的长辈：“她当然不记得，祁煜。”

 

「祁煜，你从沉睡中醒来之后一直在找她，最后也如愿在深海之隙发现了她，但那时候信徒已经变成了没有心的女巫。你执意要救她，将她变回人类，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给了她什么。」

「但我唯一确定的是，你再一次给了她你的心。你告诉我，海神之心里有着你们的回忆，这样她就不会忘了你。」

「她带着海神之心下落不明，足足三万年，你也找了她三万年。再醒来的时候，海洋已经彻底干涸了，她成为了菲罗斯星的公主。可结果呢？海神之心已经离开海洋太久、力量太微弱，所有记忆跟着封存，她最后还是把你忘了。」

 

神明到最后已经不奢求和爱人在一起了，只希望爱人不要忘了他。

你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复述着，那是祁煜没有告诉你的。好模糊好久远，但为什么听到这些的时候，会想要流泪呢？你好像听到一声声鲸鸣，看到祁煜温柔的拉起你的手，漂亮的珊瑚枝铺满你们走过的路，耳边是圣洁的祝词和歌谣。

“我不会取回任何人的心。”祁煜的声音从回忆里悠远的传来。

可是祁煜，现在我就是你，当我变成你的时候，是我要取回一颗心，这样是不是不算违背你的承诺呢？你如此想着。

 

7

“啊，好可怜……哥哥，公主不就是神明的爱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取回爱人的心脏才能唤醒海洋啊？”

“问得好，海神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预言里是这么说的。作为神明，他当然不会牺牲任何一个人。可是，你知道吗，那不是神明第一次寻找预言以外的方法让爱人活下来。他曾经就快要燃尽生命，也没能改变结果。”

“那海神知道这件事吗！他应该在替公主参加成人礼吧？”

“没错！嗯？这么晚了你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唉，等我给你讲完了应该就回来了吧……”

 

8

 

祁煜穿着为成人礼准备的公主裙，宽大的裙摆像是海浪，泛着光泽的珠片好似朵朵浪花。他不那么熟练的走在深红的地毯上，生怕踩到那雪白的面料。他竟没由来的觉得紧张，在走进那扇大门之前，悠扬的乐声便缓缓奏响。

毕竟上一次参加成人礼，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耳边舒缓又绵长的旋律渐渐放大，那些王宫贵族站在两侧，对他们的公主行以尊重的注目礼，嘴唇微张，偶尔传出几声神秘的歌谣。祁煜觉得眼前的情景依稀可辨，他走到属于公主的座位，在堂皇的宫殿前，转身坐了下来。

 

“诸位，让我们于今日庆祝此刻良辰——我们所敬仰的、所崇拜的公主殿下的成人礼。”

“我们曾在沙漠中无望的行走，却奇迹般的在一处地峡内，一场日落下发现了一颗珍贵的宝藏。”

「我们在晨昏交替时的火焰中，发现了祂」

“她为我们带来滋润的水源和潮湿的新绿。”

「祂为我们点燃和延续海底的光明与温暖。」

“她保佑菲罗斯星万事长存，人们永生不老。”

「祂为整片海洋带来祝福与新生。」

 

传到祁煜耳边的声音越发模糊起来，像是泡在水底般朦胧不清。他好像听到那天人们给予他和信徒的颂词，看到眼前湛蓝的海和紧张兮兮的爱人。

“你比我像公主。”他想起你说。

祁煜不自觉的噙着温柔的笑意，只能在心里说着迟来的回答：因为我也像这般活过，被感恩、被保护、被予以重任。

而那时候，你也陪着我。

 

9

祁煜飘远的思绪被胸腔的阵阵痛楚拉回，每跳动一下，就牵连着五脏六腑一起受苦。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是海神之心复苏的迹象。但那时候他只是在想，力量恢复之后，你会想起他吗？

在充斥着欢歌的宫殿内，丝毫听不到外面的一点动静。你已经回到公主的房间，盯着外面越来越漆黑的天空，厚重的云层还在增加，仿佛抬手就能触碰。由远及近的雷鸣，像是催促的低语。

你将手中的刀放在一边，点亮烛台，看着梳妆镜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那是你的神明，你爱的人。

你没有告诉他，离成人礼越近，你就越是梦到一些和祁煜在一起的场景，快乐的、哀伤的。你也确定，这些梦都是真实发生的，你的记忆的确开始清晰起来。

可就算以前的事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还记得祁煜带着你一次次逃出宫殿、陪着你逛集市、给你抓小沙鼠、为你讲睡前故事、教你怎么使用一把锋利的武器……

你还是会在一次次与他的欢愉中爱上他。

眼睛蒙上水雾，湿润的眼眶终于落下剔透的泪珠。你去揉，抓紧一切机会和时间去看着镜子里的脸，交换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这种时刻，还能贪婪的多看上几眼。你轻轻抚摸着熟悉的面颊，手指眷恋的触碰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你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莫名希望你曾经不太喜欢的成人礼可以再久一些。

直到祁煜推开了门。心脏隐隐作痛，他扶着门框走了进来，关上门靠在墙上急促的呼吸着。以前他从未发现公主的心有这样的反应，难道这是交换身体的副作用？他迟钝的觉察到屋子里微弱的火光，堪堪站直了身子向你走来。

“成人礼怎么样？”你问着。

“还可以，有点无聊而已。”祁煜平稳着气息，坐在了床上。

他听见你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碰见安蒙长老了。”

祁煜的心猛的提起，他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场黑压压的风暴过去后，他会想其他办法。可是，你直接将他的希冀打碎：“你要的心，是我的吧。”说得像是钻入指尖的风一样轻松。

祁煜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人，始终背对着自己坐着，心脏犹如盘绕上带着尖刺的荆棘，刺穿血肉。太痛了，痛到他看不清镜子上反射的脸，看不清你的表情。他蜷缩着公主的身体，倒在床上捂着胸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愿意给你……”你站起转身，却看到他紧拧着眉头，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愿意给我，我不愿意要”，他捡起紊乱的呼吸，用濡湿的眼睛看着你，“我们不应该是被预言驱使的傀儡。”

“那燃烧自己的生命是办法吗？把自己献给大海是办法吗？”

他所有回溯时间的记忆都被储存在海神之心里，在这一刻向你涌来，可是当失色的回忆鲜活起来之后，也是你要献出心的时刻。祁煜沉默了，他看着你走来，在几番苦痛的纠缠中感到恐慌，呜咽压在沉甸甸的喉咙里，只因为看到你手上出鞘的弯刀。

“如果，我们的命运就是如此呢？”

一道白光自天边劈下，短暂的照亮着你满是泪痕的脸。祁煜的身体因为不想爱人再一次死去而恐惧颤抖，这么多次，他还是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看着要取回心的自己，眼里踌躇又决绝。当他意识到这一次又会获得相同的结果时，眼泪潆洄，他颤颤开口，近乎央求：“公主殿下，你还要和我一起看日升日落呢，你不是还要看海吗？”

你沉默了半晌，直到嘴角尝到又咸又苦的泪，才牵起嘴角：“祁煜，你快回家吧，下次看海的时候，答应我多看几眼好不好？”

当海风拂过你的脸时，是我在吻你。

“……我爱你，祁煜。”

你握着刀，那也是祁煜教给你的姿势，看着他绝望的瞳孔，你将匕首刺进公主的胸膛，决堤的泪落在手背，顺着滑向刀尖。被刺破的皮肉给予他一瞬的疼痛，可公主的眸子里灰暗无光，了无生气，那是他一次又一次违抗命运的惩罚吗？他真切的感受到爱人的身体和意志游走在死亡的边缘，那是肉体消磨的最后过程，他想伸手去抓，可是怎么都追不上。

一直到剖开的胸口感受不到痛，耳朵也听不到声音，眼前的色彩开始褪去，公主那没有归处的魂魄在哽咽的啜泣中渗透进海神之心，亮起犹如太阳般明媚的火焰。

鲜血浸湿了身下的床铺，像是绽放出一朵艳红的玫瑰。当心脏被捧在手中时，海神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的眼中滴落出咸湿滚烫的液体，在爱人的脸上溅起小小的泪花。

 

「人们说，预言里的暴雨其实是海神在哭泣。」

 

10

成人礼结束后的夜晚，沙漠下起了罕见的暴雨，像极了海水倒灌的末日，当人们再去找公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所有生活在沙漠里的人，只能寻求新的居所。几天后，菲罗斯星的沙漠被大雨掩埋，和消失的公主一起成为了人们口中经常提起的往事。

“原来书上写的是真的，‘菲罗斯星上有奔腾的河流和宽广深邃的大海’。”

“你发没发现，这里变漂亮了很多啊？”

“还真是。诶，你说公主殿下到底去哪里了？”

“嗯……不知道，不过，希望公主殿下能过得开心吧。”

 

11

“祁煜……”

“祁煜……”

“我在水里吗？这里好黑啊……”

 

祁煜好像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以前的那身衣物，整个人浸泡在温暖舒适的海水之中。他一直能听到你的声音，在意识里或者在梦里。那海神之心如今脱离他的身体，独自被绚烂的火焰包裹着，熠熠生辉的赋予利莫里亚新的生命。

即便是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头一次亲身体会了爱人的死亡，萦绕在心间不能忘却。如此相比，被剜出心脏的皮肉之苦，微不足道。

“又一次……”他喃喃道，走近蓬勃跳动的心脏，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借着它的力量再次回溯到某一时间点，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诧异的眼眸中，映着心脏奇异的光芒，化作一缕细细的线嵌入掌心，他摊开手，一条蓝色的小鱼钻出，绕着心游动。

“契约还在……？”那是所有相同的结尾后，一个崭新的故事线。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条小鱼，以前他怎么也召唤不出来，利莫里亚的契约只会在契约者生命彻底结束后才会消散。那表示着，故事还未走到尽头，心里重新燃起星火点点。

这样的话，你在哪里？

细细想来，交换身体本来就是一成不变的情节里出现的新的支线，他的意识能回到原来的身体之中，是因为他活着。但你的呢？祁煜看着那条小鱼，是如此亲近这颗心脏。难道在心里？

“你醒了？”安蒙走到屋子里，看见祁煜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他并不意外。

“我……睡了很久吗？”

“几百年？记不清了。”安蒙说着，被玲珑明澈的光芒吸引了，他疑惑的看着记忆里黯淡的海神之心，目光又落在那一尾小鱼上。

他相信预言，但预言不是全部，就像现在，那位海神还有他的信徒，牵绊挣扎几番落入淌着鲜血的结局，但谁也没有忘记曾经神殿里古老的誓言、丧失爱的勇气就此在深海中沉沉睡去。他舒展开苍老的皱纹，预言是真的，但那远不是结尾。

“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那颗被真爱浇灌过的心，在荒芜了几百年后重新跳动，只因有人再次温柔又坚定地将这份爱托起。

“诶！你去哪儿！”

安蒙离开没多久，那条小鱼径直游向窗外。祁煜从床上跳起，一把将散发着光芒的心紧握在手中，跳出窗的瞬间，鲸鸣响起，投下巨大的阴影，他稳稳落在鲸鱼的脊背上，摸了摸他阔别已久的老朋友，随着海里涌动的水流朝着更深处游去。

神明奔向你，在一次次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中，找到你、追回你。

 

12

“女巫阁下，你不要再睡了！你都睡了好久了！”你在苏醒之前，耳边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的尝试将你叫醒。睁开沉重的眼皮，平静的水流环绕在身边，周遭昏黑一片，唯有深海的缝隙愿意借着海底的太阳吝啬的透出点光线。

你晃了晃头，觉得里面进了不少的水。胸前垂落的一小片鱼鳞发着悠悠的蓝光，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却极其显眼。你满怀疑惑的将它放在手心，试探的张张嘴说话，发现声音沙哑：“我……”

“啊，女巫阁下！几百年了，您终于睡醒了！”

一条小红鱼在你身边到处乱窜，你看着它，觉得眼熟，却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兴许是刚从长长安稳的睡梦中转醒，思绪跟沾了糨糊一样，一堆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就又听见它大叫：“啊！女巫阁下，海，海神大人来了！”

“啊？海神大人？”你闻言抬头望着那条缝隙，只看到一条小蓝鱼游了下来，当它和你身边的小红鱼一起欢快的转着圈时，莫名又将你觉得缺失的部分填补上了。

正看着他们俩绕着你的指尖转圈圈的时候，你在余光间，瞥到了一个人。你抬头看向他，胸口某个空洞的部分竟开始回响出绵长的回声，像是大海的哼鸣。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过海神大人，为什么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祁煜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你身上，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本书——深海之隙的女巫没有心跳，但她仍有鲜活的灵魂。那时候他还在想，没有心的人怎么还能有灵魂。现在他明白了，像是命运在让他尝尽苦涩之后，终于愿意给这个伤痕累累的神明——还有他的爱人，一个如愿以偿的结果。

他按耐着想将你搂在怀里的冲动，毕竟海神之心不在你身上，你没有任何记忆。但他的视线在看向你的时候忍不住的柔和下来，漂亮的眼眸装着小小的你。

“女巫小姐，我突然很想去岸上看日出，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啊？”你迷茫的看着他，看着他走近你，胸前的鳞片越发明亮。他的话竟勾起了你对日出的向往，因为深海的缝隙太黑了，从来没有和煦的晨光照在身上的机会。

“海神大人……”

“叫我祁煜吧。”

你踌躇了几秒，小声道：“祁，煜……女巫是被诅咒的，没办法出去。”

话音刚落，从他摊开的掌心中，你看到了足以照亮整个暗隙的光，来自于那颗晶莹无暇的海神之心。他又向你走近，那颗心在你们之间，那般澄澈圣洁，是你见过最纯净的色彩。祁煜的声音很轻，你却听的真切：“这个给你。现在海神的心和海神都在你身边，区区诅咒算什么？”

你还没形成一个拒绝的念头，他的手突然收回，你生怕这宝贵的东西有一点损坏，忙伸出手去接，那颗心就这么悬在你的手中，那样安静。祁煜撤后了几步，朝你伸出手，只是问：“要走吗？”

眼前的人让你想起一个身影，慢慢交叠在一起。我是不是曾经牵过祁煜的手？你想着。

“这也太叛逆了吧？”你小声嘟囔着，但却又放心的拉着他的手。说完，周身浮动起小小的泡泡，他自然的环上你的腰，感觉整个人变成了会溶于海水的水母，向着那道缝隙游去。

利莫里亚正是黎明之前夜晚，整个海底的国度都还在沉睡。你看到蓝鲸自远处游来，而你们渺小犹如尘埃。你小小的惊呼一声紧闭双眼，以为这是打破诅咒的惩罚，可海神温润的嗓音荡漾在水中，他告诉你不要怕。

“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

你忐忑的眯着眼睛，发现自己和他坐在鲸鱼的脊背上，向下看去是还在睡梦中的利莫里亚。你欣喜的回头，对上祁煜的眸子，萌动的泛起涟漪。明明没有印象，为什么你和他在一起感受到的快乐，那般熟悉呢？

直到浮出海面，身体脱离潮湿的环境，海风吹着挂着水滴的发尾，只有圆月的清晖偷偷为你们照亮。

“我们好像来早了”，祁煜说着，盘着腿坐在海边，拍着身边的位置，“陪我坐会儿吧，女巫小姐。”

你走近挨着他坐下，皮肤紧挨着湿湿的沙粒。看着黑暗中，漫无边际的大海，也许在某一处，还能看到王城没入海底的遗迹，可能会爬上青苔，被一群群小鱼占领。

脸上的水渍被柔风吹干，像爱人情意绵绵的抚摸。你有些不忍打破此时的宁静，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低声说：“海神……呃，祁煜，还给你。”

祁煜没有收下的意思，笑意晏晏的说：“你先替我保管一下吧。”你睁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东西，海神大人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在意。

“女巫小姐，你觉得海——好看吗？”

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海，笃定的说好看。

“那就好。”他好像生怕你不喜欢，指尖撵着湿乎乎的沙子。

你们又是沉默了好久，直到祁煜玩腻了那些沙子，他才说：“女巫小姐，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他一边说，一边在沙子上写着什么东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想请你帮忙制作一瓶魔药，所以我给了你歌声、鳞片和血液，还有——它”

祁煜指着你面前的海神之心。

“我觉得你那么好，从来都不应该属于深海之隙，应该到月光下、到太阳下。 ”

你听他说着，感觉最深处的情感牵起细线，丝丝缕缕的和他的命运缠绕在一起，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醒过来。

“可是我……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不怪你。这大概有，一个文明兴盛又衰败，反反复复好几次那么久。”到底多久呢，祁煜也说不清。他等待你的时候，几近开始无法甄别流逝的时间和岁月，他只是等着你。直到遇见你，那漫长的年岁幻化成生命里短短的一瞬。

“不过，有时候想记的东西记不住，想忘的又忘不掉，还真挺痛苦的。”

祁煜想，当神明的爱人好苦，要用真爱和血液喂养心脏，要经历很多次生离死别，要流很多眼泪……但如果你忘记了一切就可以过上美满又幸福的生活，他会愿意让你忘记他吗？

可是神明也是第一次爱人，以为爱就够了。

他看向你，眼圈红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长久以来，祁煜第一次动摇着，可是遗忘也好，记得也罢，他不会替你做任何决定。

你那没有心脏的胸腔抽痛着，说不上话。下一秒，他牵起你的手起身，朝着大海走去，你回过头看，在沙滩上，他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好眼熟，你肯定在哪里见过。

你们一起走在平静的海面上，脚下泛着一圈圈涟漪，走向瑰丽又缥缈的云。鸥鸟在头顶盘旋，唱着不知名的歌，迎接着新一天的日出。

你们坐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将你们托举，身上也染上漂亮的玫瑰色，一直到沉睡的苍穹被点燃。

“太阳出来了。”你看着它，辉煌盛大，捕捉它允许生灵直视的瞬间。

祁煜轻轻嗯了一声，温热的掌心贴着你的手背，他的目光诚诚，问：“女巫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直到你回应，他才继续道：“我把我的心给你，你要吗？”

脑海里响起清晰的回音，当你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没发觉顺着眼角留下的泪。接着，你的身体向下坠去，坠入海洋的怀抱，明明应该熟悉海的你却被溺水的恐惧侵蚀，紧握着心的手贴着空荡的胸腔，那颗心像是终于找到容身之所一般，迫切的和你相融。

你看到那些褪色的感动一幕幕重现，将被忘却的爱叫醒。耳边模糊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祁煜急切的喊着你的名字，他刚刚在沙子上写下的名字。

“祁煜……”你委屈的喊，一把抱住他，眼泪在海里湮灭，化成它的一部分。明明你连被剖去心脏的死亡都不怕，现在却埋在爱人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祁煜拍着你颤抖的脊背，哄着说没事了。当你只剩下低低的啜泣时，他松开你，无奈又眷恋的摸着你的眼角，说：“很抱歉，又擅自让你想起这么多事情……但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

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吗？”

你安静了几秒，又扑向他，大声的回答：“你再怎么问，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即使曾经，一次次被剖开胸膛，捧出心脏；为快要燃尽的寿命而哭泣，为预言和现实无望的重叠而哭泣，在一次次回溯的结果中破碎。

可我还是想，拢住你。

“好”，神明哽咽着，“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利莫里亚永生永世的契约不会让我忘记你，同样，你也不会忘记我。而你和我之间，是延续预言和秩序外的所在，就叫它——

命中注定吧。

 

13

 

“好浪漫啊祁煜哥哥！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说不准现在那个神明还在等他的爱人下班呢。”祁煜说着，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怨气看着窗外的夜色，哄小孩睡觉，没法接你下班，唉……唐知理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大外甥接走啊？！

“啊？神明的爱人还需要上班啊？好可怕。”

“因为成为神明的爱人之前，她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呀，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对不对？”

“哦！祁煜哥哥，我感觉那个预言，就像神明和爱人的考验一样……”说着，小孩打了个哈欠，这个故事有点长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嗯，很新奇的角度。不过，也不只是对信徒和神明的考验，那也是对公主殿下和潜行者，一位勇敢的深空猎人和画家的考验。身份在变，时空也在变，好在爱没变。”

嗯？睡着了？

祁煜给他盖好被子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匆匆跑下楼，正巧撞上你将外套挂在衣架。你一看见他，连拖鞋都顾不上换就扎进他怀里，嘟嘟囔囔的说：“我本来很早就下班了，还去给你买了花，刚买完就又被叫回去加班了。”你说着，将一朵蔫蔫的、耷拉着头的花递到他面前。

虽然有一丝丝的差强人意，但在他开口前，你又说：“没关系，花可以再买，但我现在要好好抱抱你！”你听见他从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震得耳朵酥******痒，你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告诉他：“我想你了。”

“嗯，我也爱你。”

“诶？！”

“怎么啦？想和爱有区别吗？”末了，祁煜又补充：“好吧，至少在你这儿没区别。”

“嗯……对了，那小孩儿睡了吗？”你说着，拉着他往屋里走去。那孩子睡得正香，好像还在说梦话，你悄悄的走近，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真好……像，像神话一样。”

“神话？什么神话？”

“啊，没什么，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而已。好啦！一个小朋友睡了，另一个小朋友是不是也要睡了？”

“那我也要听故事！”

“好好好，当然要给你讲了，走吧。”

 

「万事沧桑，瞬息万变，你是我心里唯一一篇，美丽永恒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