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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柔软的身体倾向我时,我下意识在想,能否向你讨要一个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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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昼有喜欢的人。
从青春期到现在,这是你讳莫如深的。就此时此刻,飞机即将起飞手机要切换模式前,他还要抽出手来拍照发给手机另一头的人。
你刻意回避不去看他屏幕,逃避现实般闭上眼装作若无其事。
哥哥……你真的对我的感情毫无察觉吗?你拥有飞行员的敏锐,在我的青春期,我无数次靠近你攀上你的肩,试图跟从前一般亲近,你无处安放的手会猛然钝住,并在此后的时间里,我愈发感受到你要顾及着我的情绪又悄然疏远我的举措。
于是从那时起,毫无缘由的闹别扭成为常态,无声的难堪在你们之间开始蔓延。
这样的情况直到你上了大学,有次装作丢了手机借室友的给他打电话。
那个晚课结束的冬夜,寒气裹挟着湿意劈头盖脸包住了你整个人。恰逢期末周,忙得顾不上吃饭,也不得闲回家,夏以昼回家了这件事还是奶奶打电话同你说才得知。
回寝室的路上你扣着情绪即将宣泄的口子,手指用力按着书本,酸楚要使用暴力手段倒灌浸入喉,就这样反反复复,你听到自己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
知道撒谎不好,知道骗他不好,知道他工作性质特殊忙碌是常态,偶尔回家休息都是奢侈,可是,你想见他啊……
夏以昼,我想见你啊……
坐在石椅上,冷意从脚底升上,人也冻得木僵。望着情人湖的水面,一遍又一遍的话语在你耳边回荡。
你会固执地认定夏以昼是你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他是你在旱地中行走似睡似醒的最后时刻遇到的解渴毒药,夏以昼是毒药,也是你的解药。胸口淤着化不掉的冰锥,变成针尖缓慢刺进软肉,心跳得越来越快,连带着脸颊也发烫,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病了。
十一月末的月色浅淡疏疏,仅仅是薄薄的一钩,融在沉沉的夜里。其实在夏以昼接通电话的那一瞬,你的身体率先作出反应,随即是紧绷的声调,喊出哥之后如被上了哑药,是好一阵的沉寂。
你有听到他出门的声音,风声伴随着推门的动静。
他先是叫了一声你的名字,带着玩笑话的口吻说终于舍得给哥哥打电话了?
你微微发着抖,失焦的瞳孔尝试聚拢去辨识前方微弱的灯光。呼吸声敲在听筒中,传到夏以昼那侧。
“在学校吗?”他问。
这回你终于回答了:“哥哥,我手机丢了。”
“没事的,哥哥马上就到,是在学校是吗,现在这个时间刚下晚课的话,你记得你们学校那个情人湖那边有个坡吗?你现在去那边的小亭子里等我,”
他的话一连串砸向你,说到这却停顿,“衣服是不是也穿的不多?你去坡对面的小卖部里等我,你……”夏以昼近乎吞掉了后面要说的话,叹了口气,微乎其微的声音说了句算了。
什么算了呢?夏以昼想。
他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仅仅你的声音冒了个头,在他回过神来自己早已出了门,车窗两边是模糊虚象组成的霓虹色块,将他的脸切割成大大小小的不同碎片。
是什么算了呢?妹妹,是什么算了,是我想问你为什么又不好好照顾自己,但早在我想问出这句话的之前,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是在偶然的一天,某一位编剧笔下写出烂俗剧本,夏以昼和你跑进春潮带急的傍晚,海风穿过椰树林带来清甜香气,洋洋洒洒扑在你们身上,发尾掺合濡湿的潮气,他低头看你,钴黄夕阳铺开,使得你的眉眼落在他眼里愈发清晰明丽,而你在此时抬眼瞧他,弯起眼来,被滟滟笑意盛满,你轻声喊他,夏以昼。
他听到自己身体里生出茸茸春意,随着潮涨潮落时的浪尾,密密匝匝填满他身体中的每一缝隙,夏以昼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缄默的烟蒂烫伤他生锈的唇舌,命运迫使般的,“妹妹。”他说。
算了,他认命了。
夏以昼赶到学校时,你正抱着书包蜷缩一团,也不敢玩手机害怕被哥哥戳破谎言。
时间不早了,周围静静的,也有寒风的加持,总归是没什么人。他走到你面前,先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替你披上,见你一直低头不说话,便蹲下来轻声哄你:“手机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哥给你买新的,明天就去好不好?”
你吸吸鼻子抬头看他,“哥,我想,我想回家了。”
你伸手要去勾他露在外头有些发红的手指,他似被你突如其来的举动钉住,却也不再有要避开的意图。
“哥,对不起。”要对不起的地方有好多,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数。
“说什么呢,走吧,我们回家。”夏以昼的指背轻飘飘贴了下你的额角,回答温和却不容置喙。
夏以昼是好脾气的,在你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最包容你的人,耍小脾气要捉弄他,他也是笑着陪你玩纵着你。但有时候他也会展现出莫名强势的那一面来,像现在。
“奶奶说你不肯回家说会好好照顾自己,所以你照顾的结果是大冬天只穿这些,明天有个头疼发热谁来照顾你?”夏以昼发觉你长大后变得愈发轻了,轻轻悠悠的,背着你就要感觉不到了,就像抓不住的羽毛。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的。”说出口你就懊悔,果不其然被他抓住漏洞。
“手机丢了给谁打?”他口气生硬,像憋了好大的气又不能对你发作。
那时候的你小心贴在他颈侧,他背着你走得很稳,只是风太大,夏以昼也许并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
“哥哥,我会听话的。”
从前的夏以昼和面前的这个人逐渐重合,你现下才愚钝地意识到人和人之间不应该有太多联系回忆的,你要将刀刃反复对准自己,要将与夏以昼的一切割断,你的身体出现裂口,伸手去抓取与他有关的记忆薄膜,却滑腻厉害,不得章法,剥落薄膜,才能剥落掉你那卑微可笑的自尊心,剥落那本就不应有的感情。
在大理的第一个晚上,你罕见失眠了。行李箱翻了个遍也没找着褪黑素,想破脑袋也没想通怎么会没有。
久违的假期旅行,因为失眠变得愈发糟心。
十一点,好安静,时钟在滴答转动,恍若听到窗外拍打浪声。你起身去支雕窗,却发现隔壁窗口也正支起,你与夏以昼正好碰了个面。
睡不着加上心情本就糟糕,还因为眼前这个人,你不由得怒从心头来。重重关上窗,砰一声巨响让夏以昼本要询问你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你。幸而这个疑惑没让他等太久,他的手机幽幽亮起,显示你的来电。
“夏以昼!你过来,不然我就把你丢进洱海喂鸟喂鱼。”稀里糊涂的一句话,也成为他现在稀里糊涂坐在你房间的理由。
民宿的床是榻榻米,很大一张,你盘腿坐在床沿,苦大仇深地看面前立着的酒瓶。黯淡灯光正好掩去夏以昼的神情,他忽闭眼,再度睁开又恢复以往的状态来面对你。他夺去你的酒瓶,认命地蹲在你身前,“胆子大了,都喝起酒来了。”夏以昼作势弹你额头,但其实一点力也没用。
你喝得并不多,也许只想借着酒劲来发泄情绪,你伸手捧住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可能他再细心一点就能闻到你身上只有甜甜的苹果味。
夏以昼洗过头了,洗发水和你的是同一款,你嗅出来了。他柔顺的额发快要遮眼,你替他捋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你能感受到他身体下意识绷直,可那又怎样?他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哥哥,他本来就该和你在一块不是吗?
哥哥,是不可以和妹妹在一起的吗?
哥哥本来就应该和妹妹在一起啊!!
世人好狭隘,要将飞鸟捉进笼中,要将人和人界定公序良俗,要将所有他们主观臆断是错误的事情统统抹杀。
你想要逃去台大的杜鹃花节,逃回到莉莉周上映的那一年,和哥哥躲在闷热狭小的阁楼反复诉说女孩小心事,他会用evol逗你开心,同你说可以一直依赖他,你们拉钩说要一直在一起。
你要紧紧抓住这和他唯一的联系,你怕说破了说错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哥哥,没有夏以昼,什么也没有了。于是你只捧着他的脸,在他伸手要来拨开你时装醉陷进他的颈窝。你放任自己就这样拥抱夏以昼,手指贴在他柔软滚烫的后颈,泪水化为催化剂,与他乌黑的发尾交缠。
妹妹,我会想要是你能一直只看着我就好了,我会想你要是一直长不大就好了,这样你就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一直依赖我。你有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那种感觉愈发明显,一度令我产生错觉你是否也像我爱你这样,爱我呢?你柔软的身体倾向我时,我下意识在想,能否向你讨要一个吻呢?是的,我想吻你,妹妹……
我是一个抱有卑劣肮脏想法的不合格哥哥,你不再使用的微信是我仅有能倾诉的泄口,你在我怀里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脊背,是我伸手就能触到的。
如果你不想被我困住的话,就走得再远一点吧,我抓不住你,我被钉入十字架,也许终其一生我将背负着它,因我罪孽深重,无法赎救。
我尚且清醒地活着,耻痛是我放任自己的爱欲无限度向你流去,我罪有应得。
雾气散去,洱海会从灰蒙深蓝褪为高明度的蓝色,你闻到夏以昼衣服上浅淡的水汽味道,仰头只见阴雨真的褪去了。
哥哥,那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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