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呈大字型仰躺在沙滩上,闭眼听着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毫无规律可言的浪声让你昏昏欲睡。虽是正午,但老天开眼,派多了些云挡在上头,云层为你遮挡了不少刺人的光线。
海风悄悄吹来,带着股清新又咸湿的味道,你的思绪回到今晨。
为了调查自己体内的以太芯核,你在老前辈的指点与暗示下,决定独自前往目的地探索N109区的秘密。
“跨越这片海,到那头的岛去,有你想要的答案。不过此行危机重重,你自己要多保重。”
老前辈带着你来到码头边,拍拍你的肩膀,目送你上了租借来的小帆船,便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为了这次出行,你特意加了几天班,把未来一周的任务都处理完,并跟好闺蜜陶桃扯了好大一通善意的谎言,才好不容易说服她在紧急时刻联系你的个人账号。
个人账号其实就是手腕上那块猎人协会统一配发的手表。看似简单,实则功能十分完善,甚至还有指南针。
你顺着指针的方向一路向南,加上帆船配有的十足马力,你很顺利就到了海中央。看看日头,你信心满满,以这个速度前进,傍晚前就能抵达目的地。
滴滴海水溅到身上,四周风平浪静,传来的只有远处鸥鸟的鸣叫,和帆船电机的轰隆声。你慢慢放松下来,发出出门环游世界也许不过如此的感慨。
但天总是不如人意的。不知是不是天上的神仙总爱看凡间的人们为了生存垂死挣扎的模样,天边闪过的一道电光给了你当头一棒。狂风暴雨顷刻之间来袭,前一刻平静的海面霎时变成吃人的海怪,像是有人持着一根巨型擀面杖在海里搅动,漩涡骤然间出现在眼前。
你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是该先扬帆转向还是先向猎人手表通讯录里的同事们求助。身后不断传来“咔咔”的声音,你惊恐万分——船开始有破损了,火力十足的马达现在像被强行浇水熄了火的灶台,再也使不动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电机失灵后,甲板也跟着有碎裂的迹象。你再也顾不上什么谎言,焦急地给陶桃发了一通求救信号。但******易躲天灾难防,信息堪堪发出去,你就被船身愈加强烈的晃动摇进了海里。
霎时间,五官被封闭了个彻底,咸涩的海水不断涌进你眼里,你尝试运用曾经学的自救方法,贴着漩涡的切面平躺地爬泳出去,但海底深处像是有数只无形的手,拽住了你的四肢往下拖。
视线开始模糊,你听到心脏突突狂跳的声音,比平时跳的更猛更急,它像是再也不堪忍受在如此狭窄的胸腔里跳动,想要跳出去感受更大的天地。
意识逐渐丧失,你仿佛看到眼前闪过了儿时的片段,一幕幕一帧帧,像老式影片,也像走马灯。画面最终停在了你胸有成竹向老前辈辞别的情景,一切又似玻璃镜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击碎。无数四散而落的玻璃碎片映照着你窒息青紫的面容,很不雅观,但你已经无力再去收拾打扮。
最后阖眼前,你好似透过那些玻璃碎看见了不属于你的特征——好像是鱼尾的一截。
可从来没人告诉你,死亡前除了浏览一遍走马灯,还能产生奇怪的幻想。
既然如此,那就等下辈子吧,如果还有死前的记忆,你一定会把这段幻想告诉自己的好朋友。
如果还有记忆的话……
如果……能活下来……
……
思绪回归当下。
那是你彻底断片前的最后一秒,也是距离两只脚彻底踏进阎王殿前的最后一秒。
再次醒来时,耳边风声浪声依旧,鸥鸟在海滩边啄食,因为你太久没动静,甚至有一只幼鸟已经挨到了你边上一下一下啄你的发丝。
你突然坐起身,把幼鸟吓了个激灵,扑棱着翅膀磕磕绊绊地飞走了。
摸了摸身体各处,除了浑身湿漉漉的,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恍惚间,你都要误以为是不是已经投胎到下一个世界了。
你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可能流落到一个与目的地完全相反的孤岛上。在咸水里泡了许久,腕上的表已经不工作了,你只能寄希望于陶桃收到你的求救信号后能根据坐标定位尽快来捞你回去。
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抬头时刚巧看到一个人靠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他右手撑着下巴,兴致盎然的看着你。在无声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直觉他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后,你小心地往礁石的方向走去。
远远望只能看见个轮廓,走进了才看清这是怎样一个美丽的人。他******着上半身,长度及腰的深紫色长发同星河般深邃,柔顺的披在脑后。那双盈满笑意注视着你的眼如梦如幻,又像在里头藏了一簇烈火,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危机四伏。听着你踏着沙石一步步走近的声响,他的耳鳍轻轻动了动,落下一滴水珠,顺着脸滑下,轻轻砸在海面上。
而且说是人也不准确,他下半身浸在海里,只翘起一小瓣儿耀蓝鱼尾的尖尖角来,此时悠闲地前后摇晃,搅动着身边一圈圈的水纹。
你曾在儿时翻阅过奶奶的记录册,上面记着她的所见所闻所想,其中一页就写着关于鲛人的见闻——尽管你一直分不清鲛人与人鱼的区别,但记录册上那个充满韵味的侧影,只堪堪看了一遍就足以牢记于心。
听奶奶说,鲛人是智商极高的种族,全身都是宝——眼泪触地会变成珍珠,尾是世上最为锋锐的利器,甚至有传闻道,吃下鲛人身上最嫩的一块肉还能永葆青春。
也许是这位鲛人先生救了你。
你站在滩边,望着礁石后的他的眼睛,表达了感谢并询问起他的名字。
鲛人先生朝你眨了眨眼,轻笑了一下,身子往后一仰灵活地钻回水中,只余几道被掀起的浪花。
看来鲛人先生做好事不留名。你在心里给他颁了一个“好好先生”的奖。
虽然装备和干粮都沉没海里,但好歹人没跟着一块沉进去,于是险些丧命的你决定吃一顿好的来平复心情。
可当你拾着长树枝来海滩边翻找了一大圈都没见着一个能吃的海鲜生物后,你气得脸鼓鼓,痛斥鸥鸟把食物都啄完了一点没给你留下。
陆上没有,那就去海里找找。
尽管刚刚才在海里经历了生死争夺战,但区区海水还不能击败你饥饿的肠胃。你脱了鞋,赤着脚往浅海滩里走。
刚踏进水里,人都还没站稳,一道人影嗖的一下就从海里蹿出来,几条奄奄一息的海鱼和浪花一起被丢进你的怀里。
你眨眨眼,看了看海鱼又看了看眼前。
好好先生来给你送吃的了。
你眼睛一亮,饿的快要抽搐起来的胃不允许你过多犹豫,于是你也不再多想,朝着鲛人的方向扬起笑脸,道了声谢谢好好先生后就往回跑。
省略了一大堆艰辛的生火和烤鱼过程,你用树枝叉起其中卖相最好的一条,光着脚丫子就往鲛人那献去。
“虽然不知道你吃不吃烤鱼,而且卖相和味道可能不成正比,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你双手捏着树枝另一端,期待好好先生的回应,但又有些紧张,担心给鲛人吃鱼是不是也属于吃同类。
他看着你的脸发出一声轻笑,一手接过烤鱼,一手抚上你的脸颊。拇指在脸颊处蹭了蹭,带下来一层灰。
可接下来的走向就是你没有预料到的了。
鲛人先生捻了捻指腹把灰蹭干净后,手掌绕过你的脸,覆上你的后脑勺,将你的头往他的方向靠近。在你******时,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你的额头。
距离好近。你满脑子空白,看着鲛人先生慢慢阖上眼。
“好好小姐,你好,我是祁煜。”
一道悦耳的男声在脑中响起,你疑惑地想抬起头查看四周,却被后脑勺那只温热的手更用力地按回来。
“这是我们鲛人族与外界交流的方式之一,因为人类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所以只能通过肢体接触来传达。”
“你可以通过意念和我交流,也可以开口说话,随你喜欢。”
“我将你从漩涡里捞出来,送到了最近的这座岛上,这座岛没有大型猛兽,还有很多野果和野兔,能支撑你生活一段时间。”
“现在给你几分钟,想问什么都可以。”
你脑袋发懵,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些突然窜进脑子里的声音。你想开口发问,但祁煜的脸靠得实在太近,近到你只要踮起脚尖就能触到那红润的唇。
“你跟别人交流都挨的这么近吗?”无奈之下,你也选择用意念交流。
好好先生明显愣了一下,他睁开眼看看你,用按住后脑勺的那只手揉了揉你的头,十分诚实地回答,“没有,你是第一个。”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你满心欢喜,于是你立刻正了脸色,花了几分钟严肃的教育这位疑似初次与人交流的鲛人先生,教育内容诸如:不要太相信人类,坏人很可能趁你不注意把你套麻袋装走、轻易不要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坏人会财迷心窍财心大发,再趁你不注意把你套麻袋装走、更不要随意给陌生人展示你的漂亮尾巴,坏人会坏上加坏,继续趁你不注意把你套麻袋装走。
脑子一通几千字的教育文书不用打稿张脑就来,越说你就越是疑惑,虽然印象里跟鲛人先生是初次见面,但你们的意念却好像早就有所接触,话语间的熟稔度让你不敢相信这是对刚见面不超过两小时的救命恩人说的话。
你迟疑地抬眼看,却看见祁煜一直满眼温情的注视你,好像你们是早已认识多年的朋友。
“收到,好好小姐,不过容我提醒一嘴,再不回去,你的烤鱼就要被小恶魔吃光了。”
肚子恰当好处地发出一声******,你惊觉,猛的一回头刚好看见一只橘猫扒拉着串在树枝上的烤鱼吃的正香。不过小恶魔的嘴到底快不过长了两条长腿的你,几个大跨步你就到了柴火堆前,连忙把剩下的两只鱼带离现场,边吃边回了祁煜身边。就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不知他是怎么吃的,待你回到他身边时只能看见完整的鱼骨了。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我们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关照,祁煜。”你腾出一只手,向祁煜作出握手的模样。
鲛人先生却将你展开的手掌合拢成拳,用自己的双手将它包在掌间。他阖上眼,用额抵上指节,神情虔诚。
他说,“这才是我们家乡的见面礼。”
……
未来的几天,虽说失去了智能设备回归每天外出觅食的原始生活,但有祁煜和初见时偷吃烤鱼的小橘猫的陪伴,倒也不显孤单。只是祁煜面对橘猫时总是如临大敌,鱼尾都被激得跳出水面,经常作出一副有它无他的模样。
除此之外,你也终于能够体会到鲛人一族的高智商和学习能力了。短短几天,祁煜就已经通过你的日常对话学会了人类发音,并且成功使用这门语言和你聊天。
据你所知,外语不应该这么好学才对。你仰天感慨。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的交流终于不再是你单方面的叭叭说个不停或者说着说着就要和祁煜贴贴去听他的回复了。
你突发奇想,对正靠着礁石休息的鲛人先生发问,“祁煜,鲛人也是鱼,那你会不会也保留了鱼的七秒记忆这个特征?”
祁煜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目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好像时间突破了昼夜的界限,创造了一个独属于祁煜的时停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被风吹来,很轻,像一口气就能把它吹散。
“谁知道呢,也许下一秒我就把你忘了。”
但又有谁知道,十几年前,在这座岛还是旅游胜地时,你曾在这拯救了一只因游客的无心行为而面临死亡的小鱼。重新被放回海里的小鱼为了表示感谢,带着你寻了处无人造访之地,化出了鲛人形态,用额头相抵的方式,传递了他的真挚。
幼时的你不在乎为什么一条鱼可以在眼前变成活生生的人,你更在意的是小鱼如果在陌生人眼前一下变得这么漂亮,是会被坏人抓走卖掉的。所以你立时就对小鱼进行了一通严厉的教育,把奶奶曾经教育你的内容稍微加工后复述了一遍。
也许拥有七秒记忆的不仅是鱼,还有你。
现在的你完全不记得幼时还发生了这档子事,倒不如说你童年的记忆只剩下了奶奶在你发烧烧的神志不清时带你去的某个医疗所。停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手术台骤然亮起的刺眼的灯,和身边大人们口中讨论的以太芯核。
回到当下,你正想反驳祁煜说的话,远处却驶来一艘船,上面传来陶桃焦急的叫喊。
你一时喜出望外,立刻站起身朝着船只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所在地。
一阵强风吹乱了你的头发,不知为何,你突然很想再次和祁煜额头相抵,用意念来传达你的告别。可转头一看,四处哪里还有祁煜的身影。四周空旷寂寥,他平时最爱靠着的礁石此时也空无一人。
你冲到海滩边大喊祁煜的名字,一声大过一声。但在如此辽阔的海上,就连声音都会被遮盖。
海浪一下接一下拍打着岸边,鸥鸟依旧在远处鸣叫,一切好像回归起点,你一直是孤独一人度过了这漫长的几天。没有会给你抓鱼陪你闲聊的鲛人先生,也没有会中途跳出来抢食的小恶魔。
你开始恍惚,安慰自己也许鲛人先生是记牢了你与他初见时的教育,看见陌生人到来,赶紧躲起来了。只是忘记了与你说声有缘再见。
下次见面一定要再好好给他做做教育,不辞而别是最让人担心难过的行为。
你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临空市的,只记得陶桃在船停靠后第一时间冲下来抱住了你,一边关心你的状况一边责备你的冲动。
夜晚躺在家中久违的床上,你平躺着看天花板,就像这几天的夜晚平躺着看夜空的星星一般,只是这次身边过于安静了,少了一道悦耳的男声。
这几天的经历就像一场长得让人无法忘记的梦,有惊险******的生死存殁,也有贴心有趣的鲛人先生。
或许鲛人真的只有七秒记忆,只是这七秒,读的稍微有些慢。
……
六个月后,你接到要去一个知名画展清除附近流浪体并保护场馆观众尤其是刚回国的顶级艺术家的人身安全的临时任务。
起初你并不太在意,只当是普通的任务,可当陶桃在你耳边科普这位顶级艺术家的名字后,你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沸腾了。
“他叫祁煜。”
你担心这是否又将是一次无功而返,于是一夜难眠,隔日带着厚重的黑眼圈前往任务地点。
因为多重思虑,你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才如梦初醒,猛的回过神来。
你回头想看看是谁,却在那一刹那浑身僵住了。眼前人笑意盈盈,注视着你的眼如梦如幻,一如初见。
你听见他说,“好好小姐,你好,我是祁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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