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世纪初期,人类出生人口急剧下降,与之相反的是,随着医疗水平的提升,人类寿命越来越长。严峻的老龄化、负担过重的社会环境,逼迫着人类急需一个任劳任怨的仆人、护工、家庭教师,甚至伙伴、爱人……总而言之,人工智能横空出世。
2118年春天,黎深先生将我购买回家。
“您之前为何不愿意购入机器人呢?您是守旧派吗?比如认为人工智能会代替人类之类的。”彼时我已经跟黎深先生熟悉了起来,说话也随意了很多。那时候人工智能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几乎每个家庭都配置有起码一个机器人。像黎深先生那样并不愿配置机器人的情况反而是少数。
“不是,我只是不需要。”
“确实。”我点头表示认同。黎深先生很儒雅、有教养,通常情况下更愿意自己处理家务,是一名非常好的雇主。我能做的不过是偶尔陪他聊聊天,当然更多时候他不太爱说话,于是我连“陪伴”的功能都无用武之地。
“那您现在为何又愿意购入机器人了?”我好奇追问。
“……我想试验一下。”他含糊其辞。
一名好的机器人要懂得揣摩雇主的情绪——虽然人类的感情非常复杂、矛盾且难以理解,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从预先配置的微表情分析模块中,明白了此时最好不要再追问的道理。
虽然黎深先生也有非常奇怪的时候——
比如他坚持为我介绍他的邻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家里也有跟我一样的机器人,叫小K;还有住在另一侧的一家三口,那位父亲跟黎深先生是同事。
“要是无聊的话,跟大家交个朋友吧。”黎深先生告诉我。
我能感受到黎深先生的细心和温柔,但我还是直接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我一般处于休眠状态,“我不会有‘无聊’这种情绪。交朋友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那我可以命令你交朋友吗?拜托了。”
或许是因为他请求我的时候看上去很悲伤;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下的第一个指令;又或者根本没那么多理由,无条件遵守雇主的指令是作为机器人的基本要求,总而言之,我向他承诺一定会好好交朋友的。
或许我该向各位介绍一下,黎深先生是一名非常有名且有能力的医生,导致他异常的忙碌,我经常看到他半夜两点才回到家,即使是周六日,也时不时要赶往医院。
但2118年年末,黎深先生告诉我,过后几个月他都会在家休息。
“手不适合做手术了。”他平静说道。
对此我略有耳闻,黎深先生的evol经常失控,导致手部很多伤痕。这件事已经出现了很多很多年,很多人——包括黎深先生的好友、学生和老师都以为他会安然无恙下去,我是说,纵使偶尔会有失控的情况,但我们都坚信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失控过去后,依然能保持着超高的执刀水准,解决一台又一台超高难度的手术。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倒是他看出了我的无措,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我不要太在意。
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人类喜欢称呼这种情况为“巧合”:为了迎接跨年,经过黎深先生同意后,我简单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在整理抽屉的东西时,我看到了黎深先生的诊断书。
大意是说黎深先生的心理评估不及格,经常出现手抖、失眠等情况。建议进行心理治疗。
接着是很多人的签名,写着同意休假云云。
我并非故意偷看,但纸张上是打印的工工整整的字体,只是扫一眼内容基本就能看全所有。
过后我向黎深坦白了这件事——或许这就是人类说的“诚实”,虽然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道“不得对雇主有所隐瞒”的程序。
面对这种不好的事情,百分之八十二的人需要安慰和开解——我的数据这么告诉我。于是我询问道,“您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吗?”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久到我以为他在为我的行为感到生愤怒时,他告诉我,“我的爱人,好像在生我的气。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大吃一惊,虽然黎深先生热爱独处,但跟他相处有一段时间后,我还是逐渐了解到了他的交际圈,他有交好的朋友、老师,还有学生时不时打电话来问他问题。
可我从未听说过他还有爱人。
我斟酌地回答,“您可以尝试跟她道个歉,大多数情侣都是因为缺乏沟通导致矛盾发生的。”
“或许是我太忙了,没时间陪她。”黎深先生看向窗外,窗外是一大片的茉莉花,“也可能是觉得我无聊。她在惩罚我。”
我觉得“惩罚”这个词实在太严重了,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怎么会呢,也可能是那位小姐……”
“也可能是她已经不爱我了,连惩罚的兴趣都没有。”黎深先生接过话头。
我连连摆手,表示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他似乎被我逗笑,“别紧张。”
他摸了摸手中的戒指,喃喃道,“或许她只是想要更真实的爱。”
那晚的情绪外露仿佛梦一场。
第二天黎深先生又继续了起床、运动、给茉莉花浇水、吃饭、看书的日常。
我趁着黎深先生的好友关轩医生前来拜访的时候好奇问了一嘴,关于黎深先生爱人的情况。
“那位猎人小姐吗?她确实好久没来了。”关轩先生回忆道,“以前她每天都会来找黎老师玩的。大概一年半前吧,她就没出现了。”
我算了一算时间,估计就在购买我的前几个月。或许黎深先生被甩了,我不免有些同情,而他情根深种,为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为了转移注意力购买了我。
但时间会治愈黎深先生的。我乐观地想,俗话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嘛。
可惜我没有机会见证这个结果了。
2119年1月初,黎深先生询问我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我点了点头——我与邻居们相处友好,偶尔一起看电视,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类,甚至会邀请我到家里吃饭,根据人类的相处标准,我们已经是不错的朋友了。
黎深先生顿了一顿,问我,“如果我将我送回原厂家……”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将话说完,只好接过话头,“您是想问能不能将我送回原厂家吗?您不用询问我的意见的,您是我的雇主,有决定我去处的权利。”
他似乎感到非常的内疚,“如果你不想要回去,也可以在这里呆着。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我感到有点好笑,“黎深先生,在您家或者回原厂家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黎深先生美丽的双眼凝视着我——或许称得上美丽吧,机器人其实没有“主观”意义上的审美,但人类总是称赞星河的美丽,而黎深先生的双眸与星河如此相似,应当也能被称赞一句“美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听到他问我,“你要离开你的朋友们了,你会为此伤心吗?”
说实话我感到意外,熟知黎深先生的人或许知道,他非常的理智,而问一个机器人——一堆由0和1组成的程序会不会“伤心”这个问题,非常的,呃,恕我冒犯,非常的“愚蠢”。
这与黎深先生的性格实在不相符。
于是我诚实地告诉我的雇主,“当然不会先生,感情是‘人类’的专属,用于概括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行为和语言,您可能忘了,代码是不会产生情感的,一切的行为都不过是神经网络训练后的输出结果。如果将这些数据执行的结果称呼为‘爱’,是对人类感情的亵渎——根据我在网上查到的结果,大多数人类都是如此认为的。”
“是吗?”他声音很轻,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过了一会捂住双眼。
过了很久,一刻钟有吗?黎深先生放下遮住双眼的手掌,对我笑了笑,嘴唇有些发白,“或许你是对的。”他说。
第二天,踏着晚霞,黎深先生西装革履,抱着一束茉莉花离开了家门。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一周后,我前往最近的警局进行报案,工作人员告诉我,并不存在“黎深”这个人。
“AKSO医院的医生!上过很多次电视的!怎么会没有?”我惊呼。
“真的没有。”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外貌特征、evol能力、多少岁这些报一下,找到了通知你。”
“evol是……”我突然开始头疼,他的evol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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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恋与深空’里,有位玩家‘黎深线’里的游戏数据全都不见了。”
“这游戏还有人玩啊……是哪位啊?投诉就麻烦了。”
“额,我查一查……好奇怪。”
“咋啦?”
“注册时间差不多在开服时候了……”
“开服玩家??现在都九十多岁了吧!谁还在玩啊!说句不礼貌的可能都去世了都……”
“嘶……那应该不会投诉了吧……”
“哎还是找找看先吧……也是怪事。”
“是啊,也是怪事。哈哈总不能是系统自己自行销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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