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杏花落重楼,坠芳地,晏晏笑春波
今昔潺水绕九州,愿停驻,卿卿长相守”
那年杏花满城。
皇宫里的那棵杏树那么高。
你才七八岁的年岁,无忧无虑拎着裙子甩开宫女们往杏树下跑,笑嘻嘻地回头望,姣好容颜比他身边的杏花都秀丽几分。
沈星回初来人间,倚在树梢轻摇。
杏花如雨哗啦啦地四面八方纷飞,漫天花瓣飞扬。
你陡然坠了满身杏花,懵懵抬头,看见满树银发垂漾,一身月白华服的少年向你偏了偏头嘴边露出一个浅笑。
“你怎么在杏树上?”你没有问他是谁,而是不解地先提问。
“我在等一场杏花开。”他说。
“我也能上来看吗?”
回答你的是一只向你伸出来的手。杏花交错,微风不燥,他飞扬的银发拂过你的脸颊,弄得你痒痒的。
你坐在他身旁,杏花不堪重负又坠落了好多,铺在地上变成了旧旧宫城的洁白华袍。
你看着身旁天仙一样俊朗的男人眨眨眼发问:“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沈星回眼底浮现出远方宫女们跑过来的影子。他摸了摸你垂落满树的头发,捻走一朵不安分坠在你头顶的杏花,轻轻地说:“下次,下次告诉你。”
“公主——”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怎么跑到树上去了,那棵树这么高!摔着了怎么办哟!”
“来人!来人带公主下來!”
树下熙熙攘攘闹成一团。
你再回眸的时候,沈星回已经不在了,杏树树梢只有零星几朵杏花和满地厚厚的花瓣证明他曾来过。
年岁尚小,你当他是一个神仙,一双眼睛亮起来轻飘飘从树上跃下来,额发上的珠坠啪啦奏响,艳艳色彩在满华发轻摇。
沈星回看着你从树上一跃而下,绣着金丝线的翩飞衣裙像是即将跃进风里的蝶,那么自由地流连人间。
“下次再见吧。”你在宫女慌里慌张的簇拥下回头,对着杏树上他隐没的身形开开心心扬声说。
你的眼睛很亮,在沈星回眼里,只有山间难见的翡翠才会那么亮,有那么多切面那么多色彩。
下次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散在了高高杏树吹拂的风里,带了点期待。
父皇说,宫里那棵杏树是承了龙运才长的那么高,他父皇还在位的时候,它就已经屹立在那里了,这么多年看着好几代人褪下粗衣身披龙袍。
你不明白,坐在父皇的砚台前提问:“为什么一定是杏树承龙运呢?它明明没有其他的树威武。”
父皇收了手边上奏的厚厚一捧竹简,抬手把你脑后快要滑落的簪子重新戴好,乐呵呵地笑着哄你:“可能是因为咱们国度的龙喜欢杏树吧。”
察觉到他没当回事在哄你玩,你娇纵地轻哼一声扭头气呼呼带着他赐你的几棵小杏树苗回宫。
“殿下……要不还是臣来吧?”你殿里的宫人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看你捣鼓半天,拿着一把铲子挽起袖子就是干,躬身过来试探着问。
你斩钉截铁地摇头,昂贵的翠绿金丝裙拖曳在地上沾染了尘土也不管不顾,慢吞吞地蹲在地上挖坑。
还记得,曾经有人遥遥坐在杏花枝上,笑吟吟说下次再见告诉你他的名字。
如果他是神仙,那他一定是一个很喜欢杏花的神仙。也不知道他和你国度的国运龙谁更喜欢杏花一些。你一边乱想,一边把杏树苗放进坑,宫人们忙在你挖出的不像样的坑里添了几铲子,才又填土埋好它的根部。
“你再来的时候可要找好杏树,可别到别的宫里去了。”你小声自言自语,伸出蔻红的指尖轻戳弄几下杏树苗枝尖上的小小嫩叶。
只是你没想到,还没等小杏树苗长成大树,它只是在乍暖还寒的日子颤巍巍悄悄开出今年春朝第一朵杏花,沈星回就来了。
细雨蒙蒙的早春,雨丝柔柔推搡薄雾把深宫画成了江南的朦胧模样。
你趴在打开的镂空窗户前,手撑着下巴望着雨中那独独一朵抖动的杏花发呆。
“殿下,需要奴婢去系一个小斗笠罩住它吗?”你坐在这里看得久了,侍女怕你着凉贴心为你披上一件外裳,见你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下了然几分,温声细语地问。
“不必,盛衰之理天命罢了。”
话说如此,你的眼睛还是浮现淡淡忧虑。今年杏花这般小,如果他要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杏花花瓣滑落一滴积攒许久的雨珠。
一把黛色的伞突然映入眼帘,它微微前倾落下的阴影遮住杏花在的枝丫。
你顺着握住伞柄的那只骨骼凌厉的手向上看,手的主人还是一身月白滚金边华袍,银发少年抬起点伞尖露出自己那双带笑的黛蓝色的眼。
“好久不见。”沈星回说。
你屏退了下人,即使他的术法让她们都看不见他。你坐在窗檐前没有动,双眼也没有移开,安安静静等他迟到多年的一句介绍。
“我叫沈星回,是你们国度那条诏示天命的龙。”你的意图太过明显,沈星回显然也没有忘记这个约定,走到窗边你的面前停步,看着你的眼睛解释说:“我只是去给你找见面礼去了。”
他们做龙的最不缺的就是财宝。只是你贵为一国之公主,集荣华富贵于一身,他不知道能送给你什么就在山间不停地绕啊绕,游过好几条不息的长河,这才找到和你相衬的礼物。
是块天地独一份的剔透翡玉,不经雕琢便已经光芒流转熠熠生辉。
“那你这个见面礼找得可真够久的,找了十一年呢!”你感慨地说,探头去看他手里递过来的流光溢彩的翡玉喜欢得不得了,弯着眼睛对他无奈笑道:“宫里太无聊了些,所以我每天都盼着你来。”
沈星回没想到你把一个承诺记挂那么久,他本疏淡的眉眼软和下来:“对不起,我忘了人类的日子太短。这块鳞片也送给你,以后想见我就把它放在心口叫我,再远我也会来。”
“这么神奇?”你捏住那片薄薄鳞片逆着摇曳烛光好奇地打量,放在胸前有模有样地闭着眼睛唤:“沈星回。”
光芒闪烁,沈星回站在你面前胸口同样的地方散发出一团血红的光。他略弯下腰在你睁眼的瞬间正正对上你的眼睛,眼里写着些得意。
“你看,我来了。”
深宫的女子从来没有人敢凑这么近,你眼中跃动几抹仓皇,匆忙别开眼睛更多的却是羞恼:“凑这么近干什么。”
沈星回不懂人间的规矩,也不懂小女生的娇矜。他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又说:“抱歉。”
“无妨。”
你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消,眼前处处浮现出他的那张挥之不去的俊脸,想先把他支走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你要走了沈星回,我要睡了。”
沈星回沉默半天开口:“我的山洞一去一回要很久的,我能不能睡你这里?”他抬眸迅速瞄了你一眼补充说,“我可以变成龙蜷在地上睡的 我不挑。”
“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一跺脚脸又红了几分。
“那怎么办?要不我掐个术法隐身你就当我不在?”
“那更不行了!”
这下沈星回为难了,他又不愿意走,可怜兮兮地变回了一条龙嗖一下把头埋进自己盘起的身子蜷缩在地板上不动了。
“我不看你,你睡吧。”他的声音传来。
你无可奈何,只得放下自己的纱幔然后用了被子掩住脑袋,红扑扑的脸蛋热度经久不散,你胡思乱想很久终于沉沉睡去。
宫女踏着晨光来的时候沈星回隐没了身形,睡得正香结果宫女一脚踩到了他的龙尾上,痛得他跃上你的床应激反应缠住你的身子不动了。
“殿下,今日还有女红课,该起了。”
宫女点上沉香,一盏一盏叩灭了蒙蒙亮的天色中的摇曳烛光,金属相碰,清脆的撞击声有节奏的在耳边轻响。
你倒是想起床更衣,奈何这条不知礼数的龙缠着你不放,在侍女面前你还没法子去说他,只好在重重摇晃的纱幔里瞪他。
沈星回变成了人形,撑着头躺在离你算远的床另一侧,眨眨眼,一脸无辜。
他的银发和你的青丝交缠在床头,被他莹白如玉的手捻起来绕在手心玩,你莫名想到了一不合时宜的诗。
他疏淡的眉眼拢了薄薄的笑,倦怠的动作慢而轻,让他眼里都罩上一分不明的缱绻色。
就好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荒唐。就在这一瞬你脑子清醒过来,咳嗽一声对候在一旁已久的宫女们说:“都退了吧,本宫再睡会半个时辰。”
宫女们躬身说是,悄悄离开。有一个小宫女眼尖胆大,撇了眼雕琢精致的木窗看到了落在窗头的杏花。
可是宫里唯一一株开了朵俏生生杏花的树还在放晴的天里摇,杏花开得正娇。
她把疑惑吞进肚子里,跟着宫女们走了。
“闭眼,给你变个术法。”沈星回见你气鼓鼓要和他算账的样子,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没有变,眼里的笑倒是越来越多。
见你不理他,他便伸手过来。
温热猝不及防触碰上你的眼,你仓皇阖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沈星回只觉得有什么在他手心挠,特别痒,痒得他的心都在颤着想要你更多的接触来抵消这股奇怪感觉。
他的触碰没有多久,很快就松开,当温热离开你的脸时,你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
“什么术法?”你的声音先于你的眼睛溢出来,晨时略哑的声音带着些不解疑惑。
一圈簇拥着推推搡搡的杏花骤然落在你的头顶。
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香味,飘过鼻尖的是一缕淡淡的清冽。抬手触摸,指尖染上露水丝丝凉湿的润泽。
“是杏花?”你看向窗台上遗留下来的杏花残躯,戳戳沈星回的手臂,总算唇角有了点笑,忘了他现在靠在你床榻上的逾矩。
沈星回打了个响指。
杏花铺天盖地地从纱帐顶悠悠落下来,汇成一片花雨,凌乱又不失序的花瓣满宫纷飞,铺在地上又成了多年前铺在高高杏树下的华袍。
你瞪大了眼睛,从没在深宫见过这样恢宏壮丽的景,一时掩着嘴惊叹:“你不会薅秃了那棵杏树吧。”
沈星回双指搭在你发上,拿下一片过于冗杂的杏花,看着你泼墨青丝上点缀的一圈杏花,笑得满意:“没有。”
他昨晚其实没睡。
杏花开了,他回到那棵杏树上一朵一朵地找最饱满的杏花,躺在树梢上一圈一圈地编杏花花环,想着你的脸。
月光泠泠,骄傲的小龙突然冲动地想为你下一场杏花雨。他要用这场跨越多年的杏花雨告诉你——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失约。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也陪在你的身边。就像这离开的十几年,其实只是为了如今再次的遇见。
没有人为小公主下过一场花雨。深宫没有人会在意一朵花的盛衰,无数的娇艳的花年纪尚轻来到后宫,衰败也在后宫,无声无息。
你红了耳根,偏过头躲他的视线却让他发现了你露在乌发外的红红耳尖。
“这满宫杏花……怎么办?”你喃喃细语,翻身下床拾起一朵捧在手心,细细地瞧。
沈星回终究是一条龙,手指一动漫天的杏花就归拢他的手心,被他尽数施了法开在你窗后那株杏树上。
“昨日才一朵,今日就开了满树,这不合道理。”你眉头轻皱绕了些着急之绪,去扯他垂在床沿的衣袖,却被他虚扶住手臂安慰道:“放心,满树繁华只有你一人看见。”
你这才跑到窗前攀着窗台向外望,果真只有那一朵洁白无瑕似月,其余的全变成了它影影绰绰的虚影光辉。
今年春日,它只会在众目睽睽下开这一朵杏花。
可是它因一个人,在你眼里开了满树繁华。
你回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望着你懒懒散散地靠在你绯******榻上,轻笑。
“殿下,该起了——”
又有宫女蹑手蹑脚进来,你从窗前转过身来,逆了一个屋子的熹微晨光。
在沈星回眼里,就算你是黑白一片的光影,你在世间徒剩一抹影子,他也觉得你是世上唯一值得他流连的珍宝。
谁让他一来人间就遇到了年少的你,坠着珠坠银饰清清脆脆向他跑过去,弯弯的眼睛掬着整个春天的光。
“更衣。”你吩咐道。
侍女们妥帖地找好你的衣裙发饰,伺候你净脸拭牙,雷厉风行。
沈星回凑到你耳边和你悄悄说,他去渭河洗澡去了,过会儿再回来。
敞开的门窗吱呀吱呀摇,你的贴身宫女替你裹好腰封叨叨说:“想来是昨日的风过烈了,连咱们宫的门窗都能吹散,该换换咯。”
你眼神收回来,看了眼柔绿的衣裙和绣着的金丝雀,淡淡地说:“是了,近日风大了。”看了眼凌乱的床铺,你还是说:“窗儿就不换了。再拿床褥子来铺在本宫床上,早春还是有几分凉寒。”
宫女称是,立即就去别宫找了床厚厚的金丝牡丹丝绸褥子。
沈星******来时就看到有人把褥子搬上你的床。
你正侧支着脑袋,小巧下巴在空中轻点,拽瞌打睡,一副睡眼朦胧,脑后的钗子又开始哗啦响。
“那我今日可以上床吗?我想缠着你睡,你是这个国度唯一的珍宝,我们龙睡觉身旁有宝物才睡得安稳。”
他躬下身子,在你耳边呢喃轻语一般说。
你耳根红得透彻,觉醒光了,挺直脊背跟他心软嘴硬说:“不许,你今晚还是地下睡。”
“那被子……”
“我冷了,多盖一点。”你顽强嘴硬。
女红老师拖着朴素衣袍走过来,沈星回不再和你聊了,顺势支起一只腿坐在你身旁,好奇地望你面前铺的大片红绫。
“这是什么?”他在心头问你。
他的鳞片放在你心头还在微微发烫,你学着他的样子答:“我出嫁的头幔。”
沈星回惊了一惊,眯起眼睛眼里微光闪烁看起来不太和蔼:“你要出嫁了?”
你小幅度摇头,看着女红老师一针一线在你的头幔上绣上次没绣完的暗纹金丝凤,学着她的手法在手间的绢帕上仿着落针:“不,这是要提早备的东西。”
沈星回这才放缓了眼神,看你绣了半天也不知道你绣的是什么,遂开口问:“这是?”
“你猜猜?”你故意瞒着他,看他难得吃瘪的样子,掩了唇角抖出点笑。
“猜不出。”
你索性揭了谜底:“是你。”
手帕一翻,背面的纠缠暗纹构成了栩栩如生的龙纹。
“殿下这是要送给陛下的?”老师看了眼你的功课,放下手里的针头赞许道:“很逼真。”
你恰当地弯了眼睛柔柔地回:“儿臣望父皇万寿无疆,国运昌盛。”
沈星回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拉住你的小指,摇了摇:“那你应该对着我许愿,我比较灵。”
“那你保佑我的国度长久和安。”
沈星回点点头,在你期盼的眼神里补了一句:“我佑你一生安康无忧。”
心跳如雷。你捂住胸口,听见砰、砰的如雷响声结合他那块在你心前发烫的鳞片,让你心烦意乱眼神闪躲。
怎么回事啊。你没体会过动心的感觉,只以为自己的异常可能是凉寒导致了发热,遂瞪了沈星回一眼怪他来时一身寒,还要钻你被子。
女红老师指导你好几种绣法的诀窍,又给你演示了针线应该如何挑,直到你把整张手帕绣好了才满意地离开。
“我也想学。”宫里又剩了你们两个人,沈星回就拿起针线在布料上戳戳弄弄,缠着你不放。
哪有男子学针线啊。你心里偷偷想,可他缠个没完,一双润泽的蓝眼睛把你盯着不放,软下语气来拉你的衣角,你只好把手里的绣花针塞进他手中。
“绣吧绣吧。你要绣什么,我教你。”你身子向他那边伏过去一点,衣裙上精心熏陶的甜香就不住往他鼻息间飘。
沈星回摸了摸鼻子低头看着手里的针和扶住他冰凉手指的你的柔荑,心里乱乱的嘴上回道:“杏花吧。”
你教他穿针引线,一下一下落针,嘴里嘟囔一句:“看来父皇说的是真的。”
“嗯?”他没听懂,一头雾水。
“父皇说,咱们国度的龙喜欢杏花,所以那棵最高的杏花树承了龙运,千秋万载也还在那里。”
沈星回手里的杏花歪歪扭扭,他不满意,让你拆了线重新一步一步教他:“也没有特别喜欢杏花。只是杏花与你相称,一样无暇。”
“油嘴滑舌。”你松开握住他的手,耳尖逐渐蔓延开红意。
“你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学针线?”你眼睛转了转,看他慢慢地落针找点,问。
沈星回这次绣出的杏花中规中矩,他还是不满意,拆了重来:“想在你头幔上留下我的一笔痕迹。”
“想帮我绣那个啊。”你恍然大悟,“那应该学牡丹啊,金纹重瓣牡丹绣在红布上特别好看。”
“我不会。你教教我。”
你复又执住他的手,头发落在他的指尖被你一扫而过拂去,仔仔细细地教他:“这样。”
沈星回一复一日饶有兴致地绣,就算夜色降临龙笨拙的爪子都还要抓住那抹红绸。
就这样候来了晚春。
皇帝的一封诏信传到你宫里,说是今年难得要率宫人踏青狩猎。
你接诏,一脸兴奋的样子让沈星回很难不注目。
“到了那儿可以放纸鸢了。”你开开心心令人去置办,马车很快就通通都准备好了,宫女们给你备了点心和茶水,带了四季的衣服就怕变天。
绣鞋都带了好几双。
沈星回现在已经能轻松绣好一朵牡丹,他完成你头幔上最后一笔收尾,满意地扬起眼尾看过来:“不错。我可以让你的纸鸢飞得最高。”
“不得作弊。”你扯他的衣袖敲敲他的脑袋瓜子,娴熟的样子表明他已经很多次暗戳戳用术法干些让你头疼的事情了。
沈星回耸耸肩膀,捻起一块桃花酥喂进嘴里嚼,觉得好吃又往你嘴里喂。
你顺势张口吃了之后才觉得不对,曲指弹了弹他脑门:“听见没?”
“听见了。”沈星回说。
然而事实告诉你,他没听见。
皇上骑着一匹高头白马一身黑金纹劲袍威风俊朗,男人们随他一同谈笑着进了林开始狩猎。春日天光大好,天空蔚蓝,是宫里看不见的颜色,触碰不到的旷野一样的自由。
你和女眷们呆在一起,熟稔地念完自己该说的祝词,众人嘻嘻哈哈谈笑。
沈星回依旧坐在你身边,只是听不懂你们在聊些什么。
哪家小姐今年年初就生了大胖小子,哪位的心上人高中名号,谁和谁家的姑娘又磕绊不得在一起虐恋情深,他听得无趣,就对着正在玩纸鸢的小童们吹气。
劲风拂过,树叶乱扬。纸鸢飞得很高,就像要啄上太阳吻着天光。
你瞟见玩得不亦乐乎快要被纸鸢拽上天的小童,听着女眷们还在叽叽喳喳讲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一边附和浅笑,一边不动声色地去揪沈星回的衣袖。
沈星回被发现了,也不胆怯,只是收了术法冲你抿嘴一笑。
蓝色的眼睛映了太阳。
郡主们和一些年轻女眷实在不愿听老一辈的糗事就簇拥着你走到一边开了遍地的花的草坪上,宫女们搬来凳椅,聊小孩子家的事情也是谈笑风生。
“要不做个局,绕着“情”和“花”二字咱们来谱诗玩?”
有人提议。
宫里的女人自幼教导有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谱诗来打发时间算是比较有趣儿的事了。
众人看你没有拒绝,也就纷纷附和。
“殿下开头?”
你想了想,颔首。
春日,杏花,沈星回。
你脑海一片清明,迟钝地发现,原来自己对他有情在里头。
看看身边倚靠在你椅旁席地而坐一脸闲适的沈星回,你眼神放缓,总算开口。
“昔年杏花落重楼,坠芳地,晏晏笑春波。”
所有女眷开始交头接耳思考下一句怎么接,你听着一句一句诗从嘴里反复斟酌然后吐出,却觉得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可能是这首诗有你的主观和你的记忆,有它刻画的事和人,所以旁人很难谱出合你心意的诗。
你浅笑着,垂下眼睛慢悠悠晕着手里的茶孟,含了块点心在嘴里细嚼慢咽。
“今昔潺水绕九州,愿停驻,卿卿长相守。”
你的手一顿,腮帮子甚至忘了咀嚼。
四周的一切都被蓦然禁声,你只感受到了春天柔柔的凉风吹拂你的脸颊,头发遮掩住你的视线后再散开,就看见了一双和天空一样蔚蓝的眼睛。
出声的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嫩草信手捻了朵杏花插在你鬓边,沈星回声音清润,他温柔地看过来,目光描摹你的眉眼和眉间淡淡花細。
如今潺潺流水绕着四海九州,天下安定,我却想时光一样的水再流慢些,最好停下来,让我们长相厮守。
他未说尽的话,你听见了。
狩猎结束后,皇帝给你宫里送来了几件各式各样的毛披肩,据父皇说是他自己亲手猎的。
可惜要压到明年冬天才能用了。你遗憾地让宫女们把它们收起来。
本是想着今晚听沈星回聊聊他出生后天下分而又统、统而又分的局势下奇葩的趣事,可惜被父皇母后夜幕降临后还莫名诏进宫里。
临走前,你怕沈星回寂寞,就让他自己去逛皇城的夜市,顺便找了几个心腹下官跟着他免得出问题。
进了宫你才知道父皇母后是听史官说公主今日心情不佳,常常闭门不出,顾影自怜。遂想看看你是否遇到什么烦心事。
“若是无趣,父皇这里还有南蛮那边送来的宝物,本来怕你嫌弃还没打算好是送到你宫中还是让你来跳,罢了,今天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你膛目结舌。什么顾影自怜,你那是为了和沈星回聊天屏退了所有人而已。
心下愤愤不平,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和父皇道谢行礼。
母后倒是更直接,一口一个心肝长心肝短,美目流转的都是心疼。
“孩儿瘦了。”她捏捏你的脸蛋肉,斩钉截铁地睁眼说瞎话。
“儿臣……儿臣最近才定了新衣,胖了呢。”你揉搓自己脸颊上的肉疑惑地说。
好容易打消了父皇和母后的忧虑,他们才小心翼翼开始说正事。
“你母后想物色良婿给你。”父皇一向言简意赅,他这么说着,语气委婉尚有回旋余地,“父皇觉得,你要是有中意的男子倒是可以提上一提。”
你突然想到了那条蓝眼睛的龙。他的龙鳞还在你心口安稳搁置,翠绿的翡石垂在胸前莹莹发亮。
可惜他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分,不然……不然你会想让父皇赐婚。
太荒唐了。你不敢多想,只是摇头,握住母后的手乖乖说:“母后安排就好。”
终究是殊途,年少的心动覆水难收却还是难以善终。
你会在每个春天杏花开的时候想起他的。
你心头悲哀地想,却还是止不住翻起酸涩的痛意,像被划开一条口子源源不断留出鲜血淌了满身也不停息。
见你眉眼间绕着忧虑,父皇和母后对视一眼以为孩儿只是不喜分离,作罢了这个话题。
另一头。
走进大街的沈星回不懂那些挂满大街的暖光灯笼下坠着的小纸片为什么有人围着去看,他看了一下,上面写着灯谜,他也看不太懂,索性到处乱逛。
那边的糖人可以定做,沈星回做惯了龙,几步顺利挤进人群里。做糖画的老人问他要什么样子的,今年很流行小兔子,他看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可以定做一个小公主的吗?”他问。
当朝没人不认识小公主。老人点点头慈眉善目地笑:“你是今晚第三个要捏小公主的咯。”
老人娴熟地手法让沈星回感到惊奇,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很快就捏出了小公主活灵活现的样子。
“能不能再捏条龙在小公主身边?”
老人的话让沈星回暗暗有点不爽,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心中有点酸涩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情,于是他问。
“龙?龙好龙好,国运昌盛呢。”老人念叨着手指揪了团糖就开始捣鼓,细细一条龙被很快捏造出来,倒是有鼻子有眼,只是沈星回觉得没有自己威武。
不过还是算了。他捏着糖人走掉,来到下一个铺子。
这个铺子里全是画像,里面端坐着一个妇人正一动不动,大大的画板后面有一个皱着眉头的青年拿着毛笔在斟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画布外。
手上占满墨汁的青年见有人进来了,就随口问:“来取画吗?”
沈星回看了他半天,又看看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画板。他犹豫地吟了一声,开口:“你画过小公主吗?”
他满脑子都是你。这个青年画画特别好看,他想知道在他笔下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青年愣了一下跟妇人低头说了一句稍等,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打量了他半天觉得他不是买不起的人,就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悄声说:“这个数。”
沈星回一脸迷茫。
青年以为他是不信,一边去自己的画板堆里边翻找,一边找补道:“那年公主还小,皇上抱着她和皇后一起在赏花,碰巧我的师傅是御用画师就带着我一起去绘了一幅。”
画板上的你确实很小,坐在皇后的袍子上笑得乖巧,眉眼弯弯。你从出生就是最珍贵的小公主,从头到尾都精致得不得了,金花在你颊边晃悠出碎光,纷飞的洁白裙角混进夏日荷塘成了荷叶的褶皱。
沈星回满意地抱着这个画板离开了店铺。
他又逛了好久,买到了好多有关你的东西,心满意足地带着到处结账的下人们回府。
第二天你对着账焦头烂额,感觉自己的月供可能供不起他这只奢华的龙。
比账单更快的是皇城的流言蜚语。
“昨天遇到一个怪人,上来就问有没有适合小公主戴的配饰。”
“可不是,我也遇到他了,他说要小公主喜欢的蹴鞠新款,难道他是小公主新纳的下人?”
“我看穿着不像啊,对了,他来我画铺买画时是下人付的钱,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这位不会是驸马爷吧?”
“有可能,长得真俊啊。”
“买这么多小公主的东西,肯定是爱惨了我们小公主了!”
“这两口子真是有情趣哦。”
当你听到这些的时候,父皇已经下召让你把沈星回这只招摇的龙带过去会见一面了。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拐走了自己的宝贝公主。昨天还红着眼睛不想嫁人呢,原来是有人夺走了宝贝孩儿的芳心!
“沈星回!你玩脱了你知不知道!父皇要见你!”你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摇他摇得你身上珠坠清脆哗啦响。
沈星回彼时正蜷在你宫殿正中央整条龙在津津有味地趴着看人间的画本子,肚皮下压着你的画像,闻声抬头。
“你父皇是想要什么吗?我只有三个山洞是黄金,四个山洞是矿石,五个山洞是抢来的珠宝,还有一个山洞是不知道哪个时候的卷宗。”
他叹了口气,眉眼间都是忧愁和懊恼,当真是在和自己置气:“怎么办,我好像是一条穷龙,这些够不够娶你啊?不能的话那我只有掳走你了。”
他长长的龙尾巴扫来扫去,跳脱地往你腰上卷,蓝色的眼睛乖乖注视着你的反应。
你额角一跳。
老天爷,把你卖了你也不值这几个山洞的价格。
你琢磨着,有这条龙在 ,不仅国运昌盛是真的稳了。父皇做梦可能都要笑醒。
沈星回琢磨着,怎么才能把你这个人间唯一的珍宝带回自己的山洞里藏起来。
他才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回去了要当一条勤奋的龙,他要去多抢几个山窟窿全部拿给你父皇。
这样就能娶你了吧?沈星回弱弱地想,如果还是不能,就给人间下一场金雨,然后掳走你算了。
到了皇宫,他倒是收敛许多。
皇上问起来他的身份,他便沉吟一声说出自己早打好的腹稿道:“臣南海边域一带沂国国君之子,今来是为朝拜献礼,偶见公主画像惊鸿倾心,日日难以安眠。”
他倒没有说谎。他们龙出生的地方正是南海沂国一带,他的山洞宝玉一切都在那里。而那里族人众多,他也算半个领主。
只是如今来当了别的国度的守护龙。他也不觉得憋屈,一脸真诚和坦率,挥挥手门口的宫人就一口一口金箱抬进来,闪耀非凡络绎不绝。
皇上难得沉思。
皇城合他心意的人家大有人在,丞相傅氏之子,尚书白氏嫡长子,都在皇后的择婿名单上。
独独没有别国皇子。
别国皇子来求娶和亲的也大有人在,可是皇上皇后都一一否决。
没什么别的,只是和所有寻常人家一样,不愿唯一一个女孩儿离开自己身边。
现在想来,如若你喜欢,那就随你去吧。
皇上沉思良久,拧着眉头转过头看向你,说:“你意欲如何?”
你当然心里是欢喜的,何止欢喜,心跳声震耳欲聋雀跃得要飞出云霄。
沈星回向你伸出手,眼睛里的温柔抑制不住,嘴角含笑望着你。
“未来江南烟雨,旷野策马,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他在皇上面前也如是,真诚地说。
你笑了。
“父皇……”你唤了一声,脸颊有点红 斟酌怎么开口。
皇帝摆摆手十分懂你的羞怯,眉头一舒,抬眼打量沈星回,勉强满意:“要是你对孩儿不好,朕就算倾全国之力也要踏平你们金沂。”
沈星回称是。
他说他会给予你红妆满城,让红绸从这个国度开到金沂,奉一场举世无双的盛礼。
他回了他的国度,临走前的月色下,最后一朵杏花凋零,堪堪落地。
沈星回握住你的手,一如往昔一样揪一朵月华的杏花插在你鬓边,唇贴上你的额头珍重地说:“等我来娶你。”
他的语调缱绻。
你点头答应,日日候在窗边看宫里忙上忙下置办的宫人们乱个不停。
候走了春夏,迎来了秋。
都说多事之秋,在秋意萧瑟寒风凌厉的那日,天蒙蒙一片灰。燕子结伴飞去,萧瑟凄凉遍地。
边疆告急,隐隐有失城之势。
西戎的国度求娶公主和亲不成,竟然谋划已久如今打算鱼死网破和你们重分疆域。
沈星回还没有来。战火滔天,国度快要失守。
西戎的人传话来了,说是如果求和,划分西戎疆界一块西域领地再派公主和亲,可以即刻退兵。
皇帝焦头烂额,朝廷一片死寂。
你看着树叶在空中打着转儿飘落,零落成泥,良久之后还是告诉父皇,让你嫁过去。
国度失守,百姓苦不堪言战火漫天,不是你想看到的。父皇也是好皇帝,勤勤恳恳一辈子,不该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荒诞懦弱的骂名。
儿女情事,本不该多言。
出嫁那天,所有人沉默不语为你送行。
规格依旧高贵,公主出嫁红妆十里,马匹千骑驮着你的随行物走在崎岖的漫漫长路上。
你坐在安稳马车里,手里捏着沈星回送的那块龙鳞。
撩起窗纱看见窗外黄沙漫漫,你心头有几分胆怯,放在心口小声地说:“沈星回,好像不能嫁给你了。”
就在这时马匹嘶鸣声乍破沉寂。
窗外打斗的声音突然响起,因着离你越来越近的缘故刀剑对击的声音愈发响亮,刺破血肉的刀刃闷声随处响起。
骤然,一只手撩起了你面前遮掩马车门的红绸缎。
那只手莹润染血,给它的修长骨节带了几分肃杀气势。
“你唤我我会来,我没有食言。”沈星回眼睛亮亮的,刀背在身后对你说。
来接亲的西戎人和他对上,群聚而攻之。
沈星******头放下遮掩的那倒帘,你最后看到一抹他的衣诀翩飞。
他的声音淡而稳,带着锋芒和不屑,顺着风传进你的耳朵。
“我一人可抵你千万军。”
不然怎么担得起护国龙的名头呢,他淡淡笑。
后来你被他接走,和他一起回到了他的领土。
那里还真的是红妆满树,铺天盖地都是红绸缎,庆祝你的到来。
他挑起你的盖头,红烛烛影摇曳像你头上的珠坠一样闪烁。
沈星回在你怯生生的眼睛注视下吻吻你的嘴角,笑着对你说:“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乖乖点头,凑过去吻他的嘴角。
他又想到了杏花树下的小公主,碧绿的裙子在风中摇,像山间最漂亮的一颗翡石那样动人心魄。
沈星回把你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心跳声说,
你是我心间之翡,灼灼乱我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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