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苏/棍铲｜感性伶仃

（一）
苏新皓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大厦时差点儿撞到路上的行人，他站在楼梯间等电梯，看了眼手机，确认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他还没进到所谓的调解室，就已经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坐在里面的朱志鑫，他依旧穿着简单，跟一般科研所里的理工男无差，只是他现在的表情很难看，冷着个脸，即使不是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苏新皓，就连正在帮他确认预约身份的前台职员也能明显地看得出，这位先生心情很不好，因此也只能在苏新皓走过去的时候才敢跟着转头多看了几眼，继而打字与朋友们八卦，今天见到了个很振奋人心的帅哥，可惜他已经结婚了，不过，估计也快要离了。
苏新皓习惯性地敲了敲敞开着的门。
“你迟到了。”
朱志鑫先开口了。
“不好意思啊，”苏新皓却是向着这次帮他们调解的人道了歉，毕竟是他师兄介绍的金牌婚姻调解员，他走到朱志鑫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放下手上的公文包，理了理西装外套上的皱褶，“刚才有个客户临时打给我，就耽搁了。”
事实上，他今早才陪客户从省外飞回来，下飞机后又立刻回了事务所处理了些琐碎的事情，一直忙到中午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个被他遗漏掉的日程安排，他自己的婚姻危机调解。
“没关系，”调解师主动缓和气氛，“我们刚才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那我们现在开始？对了你们都吃过饭了吗？”
“啊？我还没有。”苏新皓哪敢暴露自己差点儿完全忘了有调解这件事。他转了转眼珠子，这个时间，他猜朱志鑫应该是在食堂吃完饭才过来的，“没事，我们先聊，诶我好像听师兄说您之前是他的同事是吧……”
一提及工作，苏新皓总是会不自觉地兴奋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可偏偏现在是他自己的婚姻危机调解时刻，他意识到不妥，只好及时闭嘴。
“那要不？”调解师提议让他们先去点些吃的再开始。
“如果你没有时间，就应该提前说。”朱志鑫冷冷地插嘴。
“我这不是临时……”听见朱志鑫的语气，原本打算好好沟通的苏新皓瞬间变得不耐烦起来，“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当律师的，不像你们吃公家饭，每天可以按时准点下班走人，客户找我我难道可以拒绝吗？”
见朱志鑫又撇过头去不讲话，苏新皓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你不想调节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不来。”
“是你先迟到了。”
“是，我是迟到了。所以我也道歉了。”苏新皓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两周没见过面，临出差前他给朱志鑫发了条短信，似乎也并没有受到对方的回复。这样想来，问题似乎也不完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反倒是你现在的态度……”
手机震动声截断了这场蠢蠢欲动的争执，苏新皓起身表示自己需要出去接个电话，他站在门口听客户倾诉自己担忧与不安，思绪却全不在工作上，隔着玻璃窗跟朱志鑫对视了一眼，大概是为了表达刚才的不满与******，他狠狠瞪了一眼坐在里面的那个人，他总是这样，可偏偏自己却与这样的人相识共处那么多年。这不是个好时机，苏新皓心想，他转过身跟电话那边说解释自己现在有要紧的事情，十分抱歉要晚点再给对方回电话，他迅速挂了电话，却看见朱志鑫已经起身跟调解师简单说了几句，又提起苏新皓的公文包，走了出来，苏新皓刚想问发生了什么，朱志鑫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往门口走，“走吧。”

朱志鑫是一个奇怪的人，苏新皓在遇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那时候他被叫去参加一个学长组织的聚餐，虽然他对这个学长并没有太多好感，但无奈这个学长能力强认识的朋友也多，跟他熟络起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他去到的时候大家刚好准备转下一场，虽然学长们言语上很欢迎他的到来，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虚情假意又能值几分。苏新皓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不必要的聚会，托福于他经商的父亲，他比同龄人更早的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父亲说人与人之间的本质是利益交换，可以是美貌，可以是聪慧，可以是一意孤行，也可以是天真愚昧，他认可这种说法，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只是有时候在过于现实的生存方式里呆久了，不免变得冷漠麻木，继而感到孤独痛苦，此刻又被酒精麻痹了神经，苏新皓才注意到那个人，那个明显已经是喝多了的学长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要跟地上的一朵小花说话，其他人拉都拉不住，他知道这个学长是谁，刚见到的第一眼就记住了，可那时候的苏新皓却在心里笑他，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前台职员目送这两个奇怪的人沉默着走到了电梯口，又回复她的朋友们，可惜，估计暂时是离不了了。

进了电梯之后，朱志鑫先是按了负一层，犹豫了一会儿才问苏新皓，“你没开车？”
“没有。我刚下飞机就回所里了，连家都没回。”苏新皓自然而然地想起之前那条无人回复的信息，“怎么，该不会因为我不回去，你也就没回过家吧？”
虽然朱志鑫大部分的时间都比较清闲，但有时候遇到一些紧急的特殊项目，他还是要留在研究所过夜，就好像苏新皓也会在所里通宵一样，他们俩理应早就习惯并理解彼此的生活模式，至少苏新皓是这样认为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并没有第二个家可以去。”
电梯在缓慢下降，苏新皓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开个玩笑但朱志鑫却又那么认真地生气了，但现在的他很疲惫，也就懒得再去纠缠些什么，他看了眼刚收到的信息：“那麻烦你顺路送我回趟所里吧，今晚我可能也要晚些回去，客户要请客吃饭。”

朱志鑫虽然不怎么干涉苏新皓的工作方式，但对于他经常需要去跟客户喝酒有些不满，几乎每次苏新皓都会不可避免地被灌醉了，一般这种情况苏新皓都会自己去厕所吐个几轮再打车回家，但有一次他确实是醉得有些厉害，吐了几次还是头脑不清醒，好不容易从厕所里出来，又险些滑倒，还被同行的实习生目睹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实习生见自己老板醉成这样，出于人性也不敢把老板丢这儿自己跑了，迫不得已只好拿起老板的手机，给那个被置顶了的「朱志鑫」打语音电话，小心询问对方能不能来接，朱志鑫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他们所里加班，他们研究所不在市中心，从那儿过来至少要半个小时，小实习生儿只好让老板靠在自己身上陪他等，他刚来所里实习没多久，也不太了解他老板的私事，只是偶尔听其他同事八卦时说起他老板，工作能力强，有时候做起事情剑走偏锋，偶尔不择手段，虽然事业有成，但人心叵测，也不知道谁能跟这样的人天天睡一起，因此小实习生儿不自觉地给这位老板的家属增添了些许莫名其妙的刻板想象，结果来接他老板的人却是个开了辆旧破小的臭脸帅男。

苏新皓虽然醉得厉害，但还有意识能认得出来接他的人是朱志鑫，他被扶着丢进后座后还不忘叮嘱让小实习生早点回家，朱志鑫也就顺带着审视了一番这位的实习生小孩，脸蛋还算不错心地应该也还算善良，原来苏新皓每天都会跟这样的人共事，但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最后也是说让小实习生回家路上注意安全，车费记得找他老板报销。殊不知他的行为举止让我们小实习生穆祉丞茅塞顿开，莫非这不是老板的老公，而是他的情人？于是第二天在同事姐姐们的威逼利诱下，关于苏律******冷脸帅哥男的传闻在所里满天飞，苏新皓也被隔壁团队的陈天润嘲笑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们来到了地下一层停车场，时至今日朱志鑫开的还是他那台小破车，早几年苏新皓就提议说可以把他当时的那台淘汰下来的bba给朱志鑫开，但等苏新皓已经换上了卡宴，朱志鑫还是对他的小破车爱不释手，情感浓烈，这样看来他应该也算是个长情的人。

“所以，刚才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些基础情况。”
“什么基础情况？”苏新皓不免好奇。
“就怎么认识的，结婚多久了，日常休息都会干些什么。”
“哦，”苏新皓在心里默默照着回答，他们俩是在读书时候认识的，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年，平时他们俩……想到这里苏新皓有点儿卡壳，自从他事业蒸蒸日上了以后业务就更加繁忙，日常活动，他跟朱志鑫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呢，他竟然一时半会想不起来，“那你怎么回答的？”
“就简单回答了。”朱志鑫在专心开车，当然也有可能他就是这样回答的，但在苏新皓看来他是在敷衍。“这个调解，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做，当时就应该跟我说。”
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我没有不想，是你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还是你的客户比较重要。”小破车开到事务所楼下，朱志鑫转过头来，神情淡然，“其实，没必要再去找别人来调解沟通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一直都很明显，只是你意识不到罢了。还有，记得吃午饭。”

“哟，我们苏大律师。”
苏新皓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刚好撞见陈天润，虽然有时候确实是不太待见陈天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但无奈他现在心情烦躁急需找人倾诉，但偏偏这一整层的办公区域里也没几个能让他说上句真心话的人，只好把陈天润请进了他的房间，简单吐槽了下自己的遭遇。
“不是，你们大老爷们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够直接说吗？”
“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苏新皓给陈天润倒了杯茶，“那么请问陈律，如果是你，会如何解决呢？”
“啊？我可没英年早婚，你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哈。”
“就知道你帮不上忙，”说完苏新皓就想赶客，他本来就烦，手头上又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
“但一般而言，他能答应你去搞什么离婚调解……不是我说你，你从哪儿搞这么个东西出来的？”陈天润总觉得他被人给骗了。
“别人给介绍的。但问题是朱志鑫他可不是一般人。”
“实在不行，给邓律打个电话吧？”陈天润拿起桌面的座机，打算拨号转到邓佳鑫那儿。
“别别别，”苏新皓心想陈天润真是给他添乱来的，一手按住了座机的话筒，“滚。赶紧的。”
“怎么，不相信我们邓律师的业务水平？他连自己都能离得干净利落，你放心吧，绝对会给你争取利益最大化。”陈天润见苏新皓一副想揍他的表情，恍然大悟，“看来是你不想离啊？”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苏新皓烦归烦，头脑还是很清晰，“但我真心觉得他这样说话很过分。”
“唉，怎么我们苏苏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陈天润心想他平时骂手底下的人工作效率不行的时候，说的话可比这儿过分多了，但毕竟喝了人家的茶手短，陈天润只好没话找话，尝试开导：“你们俩当初怎么结的啊？都没怎么听你提过，还以为你们感情一直不好呢。”
“没什么好说的，我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比我大两届，那时候我想在外面租房子住，刚好他室友搬走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我就住进去了，后来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他想早点儿结婚，我嘛也想着那就先成家再立业……”
“不是等一下，你真的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像是造假的部分吗？”苏新皓思考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好吧，也可能是因为我确实有点喜欢他吧。”

XX届法学苏新皓，成绩优异，家境优越，完全是别人口中的全能优等生。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上次跟我们一起喝酒那学弟？他来找你合租？小心点儿吧，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朋友好心提醒朱志鑫，“我听说他这个人可厉害了，连他们系的教授们都能打成一片，唯独就是跟他同宿舍的人处不来，也是像他这样的交际花……反正你肯定应付不来。”
“可我又没什么可以给他利用的。”朱志鑫笑了笑，心想大概是这样才导致他那天等了足足一个晚上都没等到苏新皓来主动加他的联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