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蝴蝶

一

赤苇京治是在废品回收站被木兔光太郎捡到的。
事实上除却大都市外，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黄沙废土和垃圾。很多年前的第五次科技改革让这颗星球上的植被的海洋慢慢消失，几百年的演变后，森林和大海成了传说中的景色，而人们目之所及，只有漫天黄沙，还有到处随意堆积的废品。

不幸的是，赤苇京治也是废品，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木兔光太郎。

在扬沙区最大的废品集成区，木兔光太郎扒拉出了这个长得很漂亮的智能人*，然后夯吃夯吃把他背回了自己破旧的金属小屋。
赤苇京治的损毁并不严重，但是漂亮的脸上有一道能看见内部零件构造的伤痕，之前很多有钱人都喜欢购买漂亮的智能人，把他们放在身边当管家，而一旦有了什么严重损伤，他们就会立刻抛弃旧的管家购买新的管家，大概是因为智能人的涂装材料非常特殊，比起昂贵的维修费，还不如花钱买个新的来的实在。

木兔光太郎不理解新人类*的想法，对他来说机器和零件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能有这么一个由漂亮的金属元件构成的智能人助手，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修好。
木兔跟着师傅长大，师傅年轻的时候曾是非常厉害的大机械师，只不过后来智能人顶替了他的工作，他便只身离开都市，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废品处旁边安了家，从此余生都是在这个小屋里研究机械，研究智能人。
木兔光太郎是他在废品山的山脚下捡到的小孩。
这个时代常有避难的父母在寻找庇护所的路上主动抛弃或不小心丢失他们的孩子。既然这个孩子出现在这里，就是和他有缘。
所以他抱走了木兔光太郎，抚养他长大，教他怎么摆弄机械元件。令他欣慰的是这个孩子和他一样热爱复杂美丽的电子回路，他便毫不吝啬地将自己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
之后孩子长大了，老机械师也带着不舍，离开了这个风沙漫天的世界。
他被木兔光太郎安葬在扬沙区的一块空地上，用机械为他堆起了一座高山。
他生前就热爱着这些东西，死后也将永远与他热爱的东西作伴。

于是木兔光太郎变成了一个人。
他和师傅一样，时不时就会去集成区寻找还能使用的机械元件，能组装的留下，不能组装的就拿去大都市的回收处换取水源和粮食。他的小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组装品，耳边也全是机械的哒哒声。

直到他修好赤苇京治，这个小屋终于又出现了说话的声音。

*智能人：是这个地方对于智能机器人的代称，他们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外表，所有的行动都由核心芯片控制，大多数智能人本身不具有感情，只会完美完成指令以及进行一些基本的沟通。
*新人类：在这个环境下，人类对自己的新称呼。实质上还是人类，但是经过时代的演变，新人类的身体更加强悍，但是感情逐渐淡漠，大多都冷漠麻木，和感情丰富但身体不够强韧的旧人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

赤苇京治在机械台上睁开了眼睛。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报废，明明最后的记忆就是曾经的主人嫌弃他不再美丽，亲手将他送上废品站的装载车。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核心电路被拆掉，从此就再也没有了自我意识。
而现在，他却看到了天花板，听到了旧时钟的声音。
他僵硬地扭头，对上一对漂亮的金色眼睛。
“哇！成功啦！没想到核心芯片居然没被回收，只是电路被拆掉了啊！”青年嘀嘀咕咕擦掉了头上的汗水，旋即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叫木兔光太郎！是我修好了你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没有名字，之前的主人一直叫我五号。”他想撑着坐起来，却差点滚下机械台。木兔光太郎赶紧扶了他一把，说：“别急啊！你的胳膊和腿我还没组装完呢！”
于是他看着名为木兔光太郎的青年继续在自己身旁忙碌，一边替他组装还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五号一点都不好听，我能不能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啊！”
机械台上的智能人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的荣幸。”
“你的核心芯片上写着‘京治*’两个字，不然你就叫京治吧！唔…好像还缺个姓…师傅姓赤苇…那你就叫赤苇京治好了！”
“京治…赤苇京治……”他小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手臂装好啦！试试能不能动吧！”
赤苇闻言，轻轻抬起手臂，许久没有活动过让他的动作有点生涩，不过来回运动了几次后，他就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腿的话，有几个地方已经锈死了，可能得再过两天才能给你组装，在那之前，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推你去看的！”木兔从另一个房间推出一把轮椅，笑嘻嘻说道，“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终于有人能替我试试了！”
赤苇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说出一声“谢谢”。
“不用谢！”木兔说，“我很喜欢机械，赤苇身上的机械回路非常美丽，我从京治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呢，而且以后的生活，也要请你多多关照啦！”
“好的。”

*京治：曾经是一个制作智能人的工作室，以创始人京治的名字命名。过去一直坚持纯手工制作智能人，并且京治先生坚信只要在组装的过程中充满感情，智能人也会拥有丰富的感情。但随着“感情无用论”的风靡和创始人的去世，这种灌注感情的低效率手工组装方式被淘汰，最终还是变成了大机器生产的流水线智能人制作工坊。

三

给赤苇修好腿之后，木兔的生活肉眼可见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赤苇是服务型的智能人，总能面面俱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甚至在他组装机械的时候都能准确为他递上需要的零件。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只要在太阳下******一段时间就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没有太阳的时候，木兔会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充电，自己也经常在他身边入睡。

木兔的工作台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几本厚厚的书，据说是旧人类遗留下来的产物，赤苇在晒太阳的时候喜欢一本一本地读他们。
除此之外，他的工作台上还有一本厚重的«古人类生物图鉴大全»，其中还夹着数张手绘的图纸。
“木兔先生，这是什么？”赤苇指着那些图纸问他。
“不是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叫我木兔先生啊！光太郎！叫我光太郎啊！”在赤苇没醒来之前，木兔已有许久未和其他人交谈过，所以现在他的话尤其多，只不过赤苇也不讨厌就是了。
“好的，光太郎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了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木兔无奈摇头，把那几张图纸从书里抽出来，“这本书记录的是，很久之前，这颗星球上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生物和生物区。”
“过去…有这么多吗？”赤苇适时露出了有些惊讶地表情。
“是啊！听师傅说，他的长辈的长辈的长辈就生活在那个时候，那时候天空中有很多飞鸟，地上有花草，也有各种各样的走兽。还有雨林，里面简直就是生物的宝库！只是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他边说边把图纸展示出来，然后将那本«古人类生物图鉴大全»翻到相应的页数：“你看，这是我一直想组装出来的生物，它叫金斑喙凤蝶。”
书上画了一只漂亮的墨绿色蝴蝶，它的前翅上各有一条弧形金绿色的斑带，后翅中央有几块金黄色的斑块，后缘有月牙形的金黄色的斑，后翅的尾状突出细长，末端一小截金黄色。
“不过我好像还不够厉害，无法拼装出这么小的零件，而且我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墨绿色水晶。如果能亲眼看看它就好了。”
“它就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赤苇京治的眼睛也是墨绿色，眼睫毛又长又翘，按木兔光太郎的说法就是“赤苇的眼睛就像金斑喙凤蝶的颜色，眼睫毛也像小蝴蝶”。
赤苇眨了眨眼睛，突然对他说：

“光太郎先生，我也想学习怎样组装机械。”

四

自从那天赤苇告诉木兔自己想学习组装机械后，木兔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尽心尽力为他讲解着机械的组装流程，时不时还上手演示一番。
赤苇京治学的很快，不久就制作出了一支滴答滴答行走的钟表。
而木兔依旧在改进图纸，想要做出他梦想中的金斑喙凤蝶。

突然有一天，本来前往都市换取食物和水源的木兔光太郎突然兴冲冲跑回家，他抓着赤苇的手兴奋大喊：
“京治！京治！今天我在城市里！我听到人们在讨论！他们说有人发现了绿洲！那里有很多从未见过的生物！说不定就有我们想找的蝴蝶呐！快！我们这就出发！”
赤苇被他的兴奋传染，嘴角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从来都很听木兔的话，所以他立刻帮他一起收拾需要带的生活必需品。只是在唯一一件防沙斗篷应该谁穿的问题上，他们产生了分歧。
赤苇说：“斗篷应该由光太郎先生穿，我是智能人，不需要斗篷，光太郎先生比我更需要穿它。”
木兔说：“我是新人类，身体很好！而京治不一样，风沙很可能从缝隙钻入内里造成短路，我怕我没办法第二次修好你。”
赤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木兔一句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我不能没有京治，所以，听我的话，好吗？”

于是他们离开了小屋，踏出了扬沙区的庇护，向人迹罕至的沙漠深处前进。

显然他们低估了风沙的破坏力。
尽管带着护目镜，木兔依旧觉得他的脸被沙石打得隐隐作痛，每天晚上都需要赤苇为他皲裂的半张脸抹上药膏。然后两个人在火堆旁依偎着入睡。
而第二天，他们就遇上了沙尘暴。
狂风卷起漫天风沙，无数的沙石甚至是废铁金属也夹在风中。木兔光太郎突然抱紧了赤苇京治，把他牢牢护在怀里，这一刻他也依旧不肯穿上防风沙的斗篷。
接着是“碰”的一声，护目镜的碎片和着血顺着他的脸滴下来，就像斑驳的泪水，滴在了赤苇的手上。他挣扎着想从木兔怀里钻出来，但那双臂膀是那么有力，竟扣得他没有一点办法摆脱这个拥抱的桎梏。

智能人是没有感情，也没有心的。
只是那一刻他好想哭，可是他没有眼泪，怎么也哭不出来。
胸腔下是机械运作不断击打着活塞，但听上去就像心跳的声音一样。
京治先生赋予了他一颗“心”，而木兔光太郎是让这颗“心”运作的全部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沙尘暴终于离开。赤苇从随身药品中翻找出止血和修复的药物，颤抖地敷在木兔光太郎的右眼上。

来不及了。

五

他们最终没有找到那片绿洲，赤苇京治背着昏迷的木兔光太郎走了很多天，终于回到了扬沙区废品集成站边的机械小屋。
木兔光太郎依旧在昏迷，万幸的是这种沉睡源于身体的疲惫，这是新人类保护修复身体的本能。到合适的时候，他就会醒过来。

赤苇京治抽出«古人类生物图鉴大全»里的机械蝴蝶图纸，在工作台前认真小心地组装着那只蝴蝶。

三天后木兔光太郎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屋的床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什么知觉都没有。
他自嘲勾起了嘴角，这趟糟糕的旅途什么收获都没有，反而还搭上了他的一只眼睛。
只是所幸没有连累京治。

他走到窗边，突然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愣在原地，一只墨绿色的、带着金绿色斑带和金色斑点的蝴蝶轻轻飞来，落在了窗边。
美丽的翅膀轻轻扇动着，镶嵌着墨绿色宝石的翅膀反射出令人陶醉的光，就像赤苇京治的眼睛一样。
他这才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推开门去找那个人，发现他正坐在阳光下，认真看着那本生物图鉴。
“京治…”他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着。
阳光下的青年转过头，右眼依旧是美丽的墨绿色，另一只眼睛则是空的，露出里面复杂的电子元件和纠缠着的复杂线路。
赤苇京治对他笑了笑，伸出手来，那只漂亮的机械蝴蝶缓缓落在他的指尖。
“这是我为你做的，你喜欢吗？”
木兔慢慢走近他：“那个绿宝石，是你的眼睛吗？”
“我的眼睛，就是你的蝴蝶。”他把手上的蝴蝶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抚摸着木兔被包扎严实的右眼，“现在我们就一样了。”
木兔光太郎握住他的手指，在他那只空洞的左眼上留下了一个吻。

墨绿色的金斑喙凤蝶施施然飞起，在那本生物图鉴旁稳稳落下，翅膀扇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像两颗心脏慢慢摩擦的声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