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爱恋

朱志鑫托着腮帮子看着苏新皓。他戴着口罩,眼泪朦朦胧胧地掉进脸颊和口罩的夹缝里,黏黏糊糊的像是果酱。果酱是咸咸的,慢慢地逼近他的嘴角。

朱志鑫是远近闻名的小哭包。他很容易哭,动不动就皱着一张巴巴的小脸,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月末考评成绩稍微不顺心了哭,中午被逼着吃了番茄和水煮蛋哭,苏新皓顾着练舞没往他这边看也哭。他哭得皱皱巴巴,鼻尖尖都泛红,像是有着胡萝卜鼻子的冬天小雪人。最近身材管理越来越严,他的婴儿肥又退下去不少,下颌线愈发明显起来,锋利而尖锐的轮廓线条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少年的初初长成。

总有人问朱志鑫,你有什么烦恼呢,你那么漂亮,聪明,一等一的衣服架子,宛如AI建模般的超级偶像胚子,脾气还好得不得了,温温吞吞的性子,被逼得急了也只是会扁扁嘴又笑起来,不声不响地化解尴尬的氛围。
朱志鑫总是笑,眼睛晶晶亮,里面好像有数不清的星星一闪一闪,和他的美丽一起叫人目眩神迷:“可能没有吧。”苏新皓也问过他,只是朱志鑫沉了沉脸,别过头去没有做声。

朱志鑫咬着手指头看苏新皓练舞。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一整套跳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得让人震撼。恰到好处的卡点,力度和框架都拿捏得准确,镜子里的模范生做完ending pose,小狗似地跑过来跟他搂在一块。
“大热天还戴口罩,”苏新皓笑他,伸手把口罩给摘了,却措不及防地收获一手眼泪,“怎么了这是?”朱志鑫两个眼眶都泛红得要命,长而卷翘的睫毛末端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稍稍一眨便是珍珠般地落下。
“别看我。”朱志鑫赌气别过头去,整个人缩在墙角,一米八的个子摆出这样的动作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苏新皓没心思笑他,吸了口气揉揉他的肩,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了。
朱志鑫不理他,只是缩在角落里。墙壁有些年份,年久失修的墙皮脱落的粉末掉在他黑色的t恤上,整个人像是在逐渐颓败的雕塑。苏新皓扳过他的脸强迫着他看自己的眼睛:“怎么了?”他腾出一只手揉揉朱志鑫的脑袋,把刚刚用香波洗得柔顺的头发搞得乱糟糟的,“怎么不开心?”
朱志鑫眼睛里暗暗的,怎么也看不到原来的缤纷。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苏新皓,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他宽广的肩膀,再慢慢移到舞蹈室的地板,墙面,天花板,最后最后,停滞在月末考核的表上。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他说不出口。至少现在不能够。

他想和他接吻,就在此刻。就在这间明亮而并无他人的舞蹈室里,在轰鸣的音乐声中,他连苏新皓问他什么都有些听不太清楚了,好像这样的杂乱,能够成为他为自己慌乱的心跳辩白的理由。
朱志鑫发疯般地怀念他们在F城的夏日。他记得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环湖公路上奔驰,一瞬间他有些错愕,好像全世界都暂停,而他们被稳妥地剪辑进再烂俗不过的青春电影的黑白桥段。那一刻万物无声,他听不清苏新皓问他什么,只是有些出神,以至于刮擦到栏杆上,腿出了血。苏新皓急得把衣服扯碎了给他包裹,又背他上路。两辆车就那么被丢在路边,趴在苏新皓背上的朱志鑫不由得想,在平行世界里,他们会不会也是一对被世界遗忘的自行车。
朱志鑫记得那天的路好长,有5872步,他一步一步数着,多一步就心疼,看着苏新皓的汗水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可是他又还是贪心,想着如果是5873步,他从他背上所汲取的那一点体温,似乎又可以在灼热的空气中被保持得更久一些。走到医院他看见苏新皓满头满脸的汗,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也红红的,好像有泪水和汗水混杂着一起掉进他的t恤内侧。朱志鑫突然好嫉妒苏新皓的t恤,它好普通,平平淡淡的一个蜡笔小新的图案,却能够在夏天被苏新皓无数次挑选中,无数次穿在身上,离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毫无距离。
朱志鑫知道很多,知道他们一起去拍电影的时候人潮拥挤,看向苏新皓的目光除了炽热便是******。那些不加以掩饰的爱慕,那些夏日热浪里更为汹涌的爱潮,在电影片场,在他们下班后地铁口,在F城黄花街118号拐弯处,在他们躲不掉的黑色车辆里,在他们又爱又怕的长枪短炮里,他总是觉得苏新皓好远,好冷,像月亮,像星星,却没有一刻坠入他的眼里。他记得的,在飞机头等舱里,戴着口罩的苏新皓弯了弯眼,两人盖着的飞机毛毯下他的指尖冰凉,苏新皓摸过去握住,笑一笑:“跟你的手比比大小。”他很仔细地比过,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睡去,合上的眼眉是掩饰不住的疲倦。朱志鑫这时候才意识到飞机已经起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忘记了那令人恐惧的轰鸣声,他也如此安心地睡去。
从去海边开始,出道战就已经打响。朱志鑫的成绩漂亮,但还不够漂亮。他怀疑是自己贪心还是自己妄想,那么多次合作舞台,为什么每一次的下意识心选,都是苏新皓。他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手心汗涔涔的,睁眼闭眼就是自己举着牌子说“能力差”,他记得十几岁的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的局促与难堪,记得自己点头向睽睽众目和摄像机承认自己的缺憾,他记得那时候苏新皓站在摄像机旁,眼神里好像有爱怜,又好像有其他。他总是咬了牙,把当年的答案再反复念上好多遍。
以后不会是了。

他怎么会不记得。朱志鑫觉得自己的爱好锋利,尖锐得能把苏新皓毫不留情地划伤。他记得苏新皓第一次收到小女孩礼物的时候脸都会红,犹犹豫豫好半天才把礼物打开。他像是近距离地观察着苏新皓怎么样一点点拆开别人精心包裹的心和灵魂,而他只感觉血液都慢慢变凉。他的早慧是天赋也是折磨,太早体会到求而不得、无法言说的爱,只能促使人太快太着急太仓促地成长起来。
朱志鑫的梦想从来不是成为超级偶像。他记得刚刚认识苏新皓的时候,苏新皓眨眨眼睛问他的梦想,朱志鑫想了半天也没答案,只说来上舞蹈课是为了好玩,打发打发时间。苏新皓笑了笑,没有对他幼稚的言辞再加评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想成为超级偶像。朱志鑫不懂什么是超级偶像,可他懂,苏新皓想要的,苏新皓喜欢的,就是美好的,就是值得为此努力的。他记得自己怎么跳舞跳到腰伤,强撑着上完和苏新皓的双人舞台,被拉去医院打点滴。苏新皓陪他到半夜,两人没有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苏新皓问,你开心吗。朱志鑫有些愣,他从来没有被那么问过,他一直以为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漂亮,聪明,脾气好,是个任人摆弄的精致的小玩偶。他被问得眼泪直掉,吓得苏新皓不知道怎么哄他才好。朱志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他泪眼朦胧地望向窗外,看着月亮从云层后面慢慢地露出脑袋,好像慢慢飘向医院这扇狭小而洁白的窗户。

此刻的朱志鑫蜷缩在苏新皓的怀里,感受着他手臂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他好想就那么睡去,他知道舞蹈室的门缝里有私生放着的针*********机,可他还是想和他牵手。下一次为了节目效果和热度他们不能再合作双人舞台,只有训练的间隙,是他们不需要避嫌的时分。苏新皓撸着他的头发,托起他的脸看。他的脸尖尖的,下巴的形状显露出男性刚刚成熟的锋利形状。
朱志鑫知道苏新皓允许他掉眼泪的。他可以不坚强,可以不勇敢,可以不用摆出公式化的笑容和机械般地展示他身体被仔细雕琢出来的每一寸肌肉,他可以掉眼泪,可以安心做小孩,可以不再做超级偶像。他可以不用跳舞跳到脚崴,唱歌唱到嗓子发炎,在变声期的时候还一节课都不敢落下地去上,哪怕发烧发得晕晕乎乎也要重新捡起贝斯认真背谱,闭关中考的期间站在走廊的垃圾桶边背书,又或者是十二点的舞蹈室里还有他认真编排队形和戴着耳机写rap词的身影。
正因为无所求,所以才特别爱。苏新皓好像完全不在意,不在意他因为掉了热狗哭出鼻涕泡,不在意他有时候前后鼻音分不清楚的含含糊糊的说话,不在意他动不动就眼泪巴拉的样子,不在意他拉筋要比别人花更长的时间,不在意这次月末考核,他的成绩不尽人意。

苏新皓看他眼泪点点落下来,只觉得心疼。他把他的毛脑袋揉了又揉,顺手捏捏他快消失不见的腮腮肉。他记得朱志鑫刚来的时候特别喜欢吃东西,两侧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仓鼠,被抓住偷吃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人怎么能不心软不原谅。他把那段“能力差”的视频看了好多遍,只想穿越回那个时候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站出来为他挡住摄像机,哪怕就一次。他每看一次就狠狠心痛一次,好像反复观看能够成为一种形式的赎罪。他记得关了机朱志鑫有点眼睛红,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话就是哽在喉头,最想说的是他爱他。
他也记得他在飞机上根本不敢睡,想要握住朱志鑫的手却又害怕这样的鲁莽和唐突吓到他。那时候他还年轻,不知道怎么平衡心动和责任的重量。他找了最离谱的言辞搪塞然后假装睡去,却竖着耳朵听身侧朱志鑫的响动,确认他睡熟后摸摸他的头发,再替他把滑落下去的毯子拉上来一点。他凑过去看他,连睫毛都交错,两颗年轻的心又近又疏远,像是在云里保持平行线般穿梭。
他记得那次朱志鑫的腿受伤,他第一反应是怨恨上天,为什么这样的不幸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背着朱志鑫每走一步就掉一步的眼泪和汗水,黏黏糊糊的粘在一起,他第一次发现,他好像比朱志鑫还爱哭。那天真的好热,他感觉背上都湿透了,把朱志鑫放下来的时候,他的前胸也印上了一块明显的汗水的圆形图案。他走去交钱,握着朱志鑫的手看护士给他擦药包扎,看到男孩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咬紧的牙关只觉得眼眶发热泛红得紧。他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浑身脱力般坐在马桶上,把衣服下摆提起来,凑上去使劲闻了闻。是朱志鑫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好变态,可是他觉得应该原谅自己的变态。
苏新皓怎么会不知道,他太知道娱乐圈的规则,太知道流言蜚语将人重伤。他知道朱志鑫值得更光明的未来,他会收到更多漂亮的礼物和异性的青睐,而不是将青春与他浪费。他不是没有过私心,他缓慢地拆开礼物,余光里看到朱志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比高岭之花更美艳更惊人的漂亮在他的五官中流动,他觉得脸在发烫,指尖却在变冷。他知道朱志鑫没有一刻心属于他,因而他害怕自己锋利的爱将他从粉红的幻梦中刺破,直接坠落残忍的成人世界。他想做他的兄弟也可以,或者是让他做小孩吧,他可以再走快一点,成为超级偶像,成为可以不用再在意舆论的人,成为他随时可以退后的退路亦或是靠山。

苏新皓放开他去拿了罐可乐,朱志鑫面露难色。
“喝吧,你的梦想又不是成为超级偶像。”苏新皓打趣道。
朱志鑫吸吸鼻子,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一边。他把可乐的拉环掰断,套在苏新皓的无名指。
“成为超级偶像也要记得戴上它。”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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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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