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朱志鑫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孽。
他笑了笑不说话,转头云淡风轻地拿着手机指着屏幕说这件衣服蛮好看,我给你买回来试试吧。我推开他的手,盯着他那双备受赞誉的眼睛,再三强调我说这句话的认真程度,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可是没什么用处,他还是笑吟吟地问我好不好看,喜欢什么样的颜色,要不要多买一件和他穿一样的。
拿着手机的手再一次被推开,我大声说不要。他像是被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我,和被主人嫌弃的小狗一个表情,没人能在这样的表情下保持冷漠,我只好说手机屏幕太小,看得我眼睛疼。
说起来好笑,他一个年收入不知道多少万的大明星,私下里用的手机还是好几年前的款式,因为用的时间太久老是卡顿。我吐槽完,他说:”可是这是熙熙送给我的,我舍不得换,要不你再送我一个?”
又是骗零花钱的新手段,我冲着他做鬼脸,转身跑出化妆间。甩上门的前一秒,我看见他脸上出现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我说朱志鑫多可怜,他是我的哥哥,又不是我的亲妈,却因为我的一句话痛苦不已,还不敢表露,时时刻刻以我的情绪为先。比如现在,他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台表演,坐在化妆间里要担心我的想法。
当然了,他是我亲哥这件事还存疑,毕竟四十岁的更年期女人和十七岁的青春期少年,怎么看都是后者生孩子的几率大一点。不过我看朱志鑫这种傻得要死的老实人,不知不觉变成某一任前女友的接盘侠也说不定。
十八岁,自己都是孩子的情况下,面对被突然送来的婴儿,朱志鑫估计只犹豫一两秒,听说是自己血亲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这么个能活七老八十的拖油瓶。
十八岁!他连自己的人生都难以负责,还要去负责另一个人!
我对于当初的那个朱志鑫的评价是******、脑子有泡的圣母病——哦,这不代表我觉得今天的他不是******和圣母病。这个伟大的、脑子有泡的哥哥把我从一岁抚养到十五岁,他也从唱跳偶像变成了大明星。
现在我在北京上着最好的国际学校,身边同学的家长不是商业巨鳄就是首都政要,他把我塞进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我追星的同学说你和你哥长得真像,不愧是一个妈生出来的。我正往朱志鑫最近的绯闻女友照片上扎圆珠笔,顺口接了一句亲父女也会长得很像,我同学愣了一下,哧哧笑起来,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问什么样的女人可以俘获十七岁的朱志鑫,我随手把照片扔到桌子上,指着那张被水笔痕迹扎得不成样子的照片说:”就是这种******一样的******。”
隔了很久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句话可能侮辱了我那个对朱志鑫有些想法的同学,不过无所谓,所有觊觎朱志鑫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他出淤泥而不染,凡有绯闻,必然是不要脸的女人主动去纠缠他。不是我狭隘,朱志鑫——那么美、那么圣洁高贵的朱志鑫——怎么可能主动伸出手拥抱另一个女人?
男人更不用说,他们需要的是放在神龛里的圣母玛利亚和趴在地上的夜总会鸭子,污浊的众人里,谁有资格拥有他?
朱志鑫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上搭着一块毛巾,看见赖在他床上看小视频笑得打滚的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又不去自己的床上睡觉?”
拜托,从小到大我们都是睡在一起的好嘛!于是我死皮赖脸,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啦。他笑起来,脸颊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说好啦,给我擦头发。他坐在床边,我跪在床上给他擦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滴进他的领口,滚在锁骨上,我捻掉了那枚水珠,在他的锁骨上重重地搓了两下。
我洗的很干净了,他说。
我随口敷衍:”嗯嗯。”实际上我在端详那块小小的,泛着红晕的皮肤。朱志鑫体质特殊,动不动就会脸红耳朵红,我把他后颈的头发抚上去,扯开T恤,低头在他蝴蝶骨中央吸了两下,种了颗草莓。太高兴了,我拽着他去镜子前看,他只扫了一眼,脸色苍白得摇摇欲坠,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回过神说我真淘气。
我知道他为什么脸色苍白,因为曾经无数次抚过他蝴蝶骨的那个人后来再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朱志鑫这种感情内敛的人很少对我泄露出只言片语,但人总是有弱点的,一年前的某个晚上他喝醉回家,躺在沙发上去拉我的手,模糊地叫了一声文哥,他说别走,我好难受。我看过他小时候的拉郎,被他叫做文哥的只有一个人,师兄刘耀文。
我见过他,在某一场人山人海的演唱会上,我那个同学把票塞在我手里的时候已经检过了票,她说我不去看就要赔票钱。妈的,刘耀文的演唱会竟然能卖到好几万一张,我当然不可能答应,权当这张门票是报销我耳朵受伤的费用。
我们坐内场,和台上的人最近的时候只有几米,如果有人拿刀冲上去捅他一刀,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能拦住。那时我只是随便想了想。我打开朱志鑫的手机,密码是我被送来的那一天,也就是我的生日。我点开微信,联系人里没有刘耀文,也没有不备注的人——唯一的例外是我,他给我备注熙熙,后面怪模怪样地加了个表情符号,粉色的。
相册里也没有,全都是他******我睡着时的丑样和纸质资料的留影,连顺手拍的风景都很少,我一张张滑下去,这些熟悉的照片我看过无数遍,都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出现。他是深爱我的,我圣母病病入膏肓的哥哥,他也应该只能爱我。我忽然想起隐私相册,下滑,果然出现了三乘三点阵,这次解不开了,我狠狠地将手机扔在朱志鑫身侧的沙发上,恨不能掐住他的脖子质问他叫我熙雯惜的是哪个文,从不肯叫我雯雯是因为拗口还是因为即使一个字也会刺痛他。我会看着他的脸色发红发紫,最后死在这个他唯一拉过我的手的夜晚。
但我还是把我的手从他的脖颈上拿了下来,我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薄毯盖在他身上,他好像清醒了一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谢谢熙熙,晚安。他很快再次坠入刘耀文会给他盖被子的梦境,而我跪在沙发与茶几的狭小缝隙里凝视他黑暗的侧脸。
要解开图形密码非常简单,我拿着我的手机佯装天真地告诉朱志鑫说我要设个隐私密码让他来帮我想,他一边笑着说既然他已经知道密码,设不设就没什么区别,一边不假思索地画下一个房子形的图案。我说谢谢哥,你要是敢偷看我手机就死定了。
隔天我就用那个房子形的密码解开了朱志鑫的隐私相册,有合照,有剪影,也有模糊不清的人影和夜空,从细枝末节里渗透出我从没见过的温情。是不一样的,朱志鑫只能给我亲情,哪怕我把我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在他眼里恐怕都还是年幼无知的小孩子调皮,他爱我,但不会爱上我。
天知道翻看照片的那几分钟里我有多嫉妒甚至憎恨刘耀文,我这样爱朱志鑫,爱他爱到不想让他收留十五年前的我,哪怕我自己死掉也无所谓。
我抱着朱志鑫,手指搭在他的蝴蝶骨中央,轻声问他刘耀文是什么样的人,他沉默了很久,呼吸吹动我头顶的发丝,我的头发油腻腻的,自己都不愿意碰,朱志鑫不嫌弃我。他说,刘耀文师兄啊,是个很好的人,经常会帮我很多忙,很照顾我。
但你们现在根本不联系。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想说出来免得朱志鑫伤心,其实我对于朱志鑫伤心是很喜闻乐见的,他会皱眉,眼睛里闪着水光,令人爱怜地压低声音,但我不想让他因为刘耀文伤心。他要伤心只能因为我。
我等他睡熟之后,脚趾蹬着床单向上蹭了蹭,将他还带有浴后潮湿气味的头搂进我的怀里,水汽一丝丝渗进我的睡衣里,黏糊糊地粘在胸口,我想象,如果十四岁抱住他的人是我。
朱志鑫越来越忙,和我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忙得连信息都很少回我,在我好几天前发的猫猫打滚表情包下面说晚安,又道歉,隔了两个小时才想起来是深夜,让我明早别等他回复。两个小时,他肯定抱着手机忐忑不安地想我为什么又生气不回他消息。
视频通话里也攒不出一段话,他只会说好好学习,喜欢什么他给我买,偶尔发一张商品图说我看别的小女生都喜欢这个我也送你一个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我,生怕我感受到一点点的孤独和无助。可是我日夜盼望着的,是成为能够依仗的人,可以拒绝旁人的一切插手。
我问他在剧组有没有遇到困难,他也是不肯和我仔细说的,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直到中秋的前几天的晚上,苏新皓来了。苏新皓是朱志鑫早年的同事加自封铁党,五六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对我有一种隐约的敌意,大概是因为我在他们关系最好、最有可能成为恋人的那段时间到来,分走了朱志鑫太多的注意力,导致他们这一段青春往事无疾而终吧。
那次他来我家,是千里迢迢从外地的活动现场赶过来的,来的时候还抱了一束花,向日葵,里面夹杂着一只娇艳的红玫瑰。朱志鑫根本没发现这件事,一直到苏新皓起身告辞,我跟在他身后坐另一部电梯下楼。苏新皓出了单元门没多久回头看见我和怀里的花束,他问我有什么事,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下楼扔个垃圾,随后当着他的面将花扔进了垃圾桶。
我以为他会生气,至少在我观察到的成年人世界里这是正常反应,可是他没有,他松了一口气对我说,好在是我把花扔掉的。
“其实早早看到它的归宿,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难过,”他笑,嘴角弯处一个令人作呕的弧度,那是他经常在舞台上展现的,”毕竟是你将它扔掉的——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当然任性也是你的特权。”
到这里我才真正后悔起来,我不应该把敌意表现出来,这样还能装着不谙世事的样子告诉他是朱志鑫让我在你走之后把花扔掉。这样的说辞苏新皓可能也不会信,毕竟谁都知道朱志鑫最妥帖最善良。
苏新皓从五六岁的我脸上看到了同类的丑陋样貌,于是他成了我在朱志鑫圈子里最亲近的人,我毫无保留地向他倾倒我的恶意,并把它们全都隐藏在一个后辈的甜腻话语里。
他就在门外站着,我也没有让他进来坐坐的意思。苏新皓古怪地、笑意盎然地、像毒蛇吐出信子一样对我说:你知道吗,朱志鑫谈恋爱了。
我懵了一下,反唇相讥:”朱志鑫永远是我哥,可不永远是你的好兄弟。”
恋爱对象就在同剧组。说是因戏生情也好,说是朱志鑫收心打算成家也好,我不知道我怎样送走了苏新皓,怎样坐在我的书桌前,怎样细细地翻那些有的没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朱志鑫的好多朋友我都认识。我看到了那个女演员,名字很软,叫苏婕,长发飘飘,在戏里演女二号,笑起来温柔得像水。
然后我看见朱志鑫也对她笑了,温柔得像水。
我崩溃地在空房间里又哭又叫,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砸到地上,又将叮叮咚咚响着的手机扔出去,我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质问虚空里的朱志鑫为什么要被那些不要脸的******勾引,他就歪着头不说话。我总是在后悔。如果那天晚上没有放弃,朱志鑫就永远不会在我们之间插入另一个人。
我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不论谁让我降生,都只有他带我来到人间,他必须和我一起走到生命尽头,如果八十年太久,死亡立刻降临也可以——前提是他只爱我。我在网上买了农药和细铁链,如果他会和对方结婚,那我就用农药毒死新娘,再用铁链勒死他,最后留我一个人,我要在法庭上告诉所有人,朱志鑫这辈子只爱过我,也只有我爱过朱志鑫。
幻觉和快意包围了我,我放任那些负面情绪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嘶吼着扯烂家具。
“晚安熙熙,不知道月亮有没有变圆一点。”
手机一亮,朱志鑫忽然给我发来消息。我狼狈地爬起来,在地上捡起手机,手抖得像个瘾君子,这句话闯入眼帘,一次一次地冲刷着我被愤怒蒙蔽的大脑。朱志鑫,我仁慈的圣母用他月光般的光辉照亮我,我的恶无处可逃。
我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隔了很久,一字一字地输入:”变圆了,月亮很美。”
酸涩的汁液从心房翻涌出来,腐臭的气味引来蚊蝇的盘旋,我只盼望它们也能围着朱志鑫飞舞。
我亲爱的哥哥,他说我是从那一年开始叛逆的。
我在订下中秋节当天的飞机票前去剪了头发,我和理发师说越酷越好,寸头也不错,理发师见我未成年一个人来,没有剪很多,只是把我的头发修到了肩膀上面。很久以后他和我说,我就像典型的叛逆小孩,家里有钱吃饱了撑的搞特殊,弄个光头以后都成黑历史。我在心里反驳他说那是我最温顺,最试图贴近正常人的一次。我扔掉了所有和苏婕风格相似的衣服,把自己裹在工装裤和朋克体恤里面,幼稚地、偏执地和朱志鑫划开界限。
仔细想想,衣柜里的那些裙子,就是朱志鑫的品味和爱好。我去打耳洞,学抽烟,纹身,和所有堕落青少年一样。我在朱志鑫面前装乖,害怕他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探班那天我穿了一身不算出格的衣服,还没上飞机就被追问航班号,落地见到朱志鑫的那一瞬间,身边的人忽然慢下来,我看见空气中无数微尘缓慢地冲向他,碰撞,再飞离,他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似乎很意外我的打扮。他走向我,问我累不累。我鼻子一酸,黏黏糊糊地抱住他,脸埋在他怀里。
他说我看起来很酷,但是抱他的动作一点也不酷。我说没关系,反正只在你面前丢脸而已,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摸了摸我剪短的头发,慢慢地说回去介绍你和她认识。
他介绍苏婕的时候很平静,看不出热恋期的羞赧,转头向苏婕介绍我,略使我安慰地亲昵了一点,他说这是熙熙,我妹妹。我抢在苏婕开口之前嗔怪他说我不是小孩了,又笑盈盈地说姐姐叫我熙雯就好。我为我的占有欲找到了绝妙的借口,我知道朱志鑫很难改过来昵称,又利用苏婕对我年龄的尊重让熙熙只属于朱志鑫。我天真开朗,我活泼伶俐,他们想要见到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甚至,朱志鑫还在晚饭后我们散步回酒店的路上说我对苏婕殷勤甚于对他,我说哥你吃醋啦?他说嗯,我咬牙切齿问他是******吧,他说小孩子不要说脏话。这是在剧组,我看得出进房间前朱志鑫还在构思怎样拒绝我一起睡的提议,所以我对他说过晚安之后头也不回地向走廊深处为我开的房间走去,他下意识地叫,我低着头,快速地刷开门禁走进去。
会有一点不适应吧,不过他很快就能想开,他一定会自我安慰说女孩子长大了需要留一点个人空间。硫酸一泵一泵从心脏流向全身。整个晚上我都在试图控制我的情绪,拼命不去想如何将苏婕的眼睛挖出来扔在油饼中间的洞里,我不敢去看朱志鑫某一筷子加进苏婕的碗里,不敢听她低声说谢谢,听他低声说不客气。
朱志鑫,我十多年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终于也要面目庸俗地消失在人海之中。整整十个小时里他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完全模糊了,成为一个带有淡淡回忆的、过去的影子。他平庸,而我鄙夷世人。我倒在床上,跟着小视频里的******笑出声的时候想,我可能真的放下了。
但第二天早晨我拉开房门,靠在对面墙上的朱志鑫抬起头拉我去吃早饭的时候,毒蛇再一次勒上我的脖颈。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短袖,腰线绑在腰带里,我想说你不要娶别人,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冲上去环住他的脖颈,他为我微微低下头,调侃地笑着。我的吻便最终也未落下,我抱住他,又立刻放开。
他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了,我没敢告诉他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打了个哈欠说是浓妆而已。他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探过身子用拇指按住了我的眼下,那张红润且形状美好的嘴唇就在我眼前。我回过神来,推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朱志鑫也跟着我站起来,惶然又内疚地向我道歉。
你没错,我垂着眼睛和他说,心里却在说全是你的错。他慌乱地向我道歉,说下次再也不随便碰我的脸,我知道我让他痛苦了,他在自以为是却妥帖地为我考虑着。我一向很擅长用我的情绪伤害别人,或者说伤害朱志鑫,这次我没这样做,那个老旧的工具应该被放在一边了。
“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我冲他笑起来,背着我的包,不忘拿走我吃完早餐的盘子送进回收处。我知道他有多了解我,我不再做那个肆无忌惮还情绪化的人了,我想用成年人的方式,给朱志鑫留出一点喘息的空间。
送我回北京的那天下午,苏婕和他一起去机场送我,我说你们别进去了,小心保安不够,朱志鑫笑了笑,眼底有化不开的担忧,林林总总交代了许多事情,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他真啰嗦,像个碎嘴老太太。苏婕也说了些学习要注意的事,我盯着她翻飞的裙摆想,要是用一把火从脚踝开始烧,究竟要多久才能烧到她优美的如同天鹅的脖颈。
我拖着箱子,抬头说:”谢谢嫂子,我走啦,哥你少唠叨哦。”
苏婕脸颊通红看向别的地方,朱志鑫不自然地低头咳了一声,自然都忽略了我无比僵硬的笑容。那些迎宾小姐们日日夜夜地笑着,脸颊不酸吗?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一边平稳呼吸,坦然地,昂首走进机场。
第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我平静地将它擦掉,就像是不小心被风吹痛了眼睛一样淡然,和原先那个幼稚的、疯狂的我割席。
我证明我与过去一刀两断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班上的一个男生谈恋爱。听起来很幼稚对不对?至少还算是普通人的感情吧,不然爱上自己的哥哥算是怎么回事。我开始了一段很正经的恋爱,甚至会和对方讨论高中毕业以后申请哪个国家的哪个大学,虽然一直在说未来,但我没有什么真实感,只是觉得既然这样不错就这样好了,毕竟如果把选择留给朱志鑫来做,他也只会说这个学校对你还不错。
纹身也得洗掉,老师管得不怎么严,但从领口里露出一星半点就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那次打完篮球没注意,弯腰的时候露出来,看台上的女生都在低呼,后来还有女孩子给我表白。唉,要是朱志鑫也是女孩子就好了,女孩子脆弱、敏感,总会不知不觉掉进陷阱里。我也是女孩子,我也可以脆弱敏感,假装掉入虚构的陷阱里逼迫朱志鑫。
我和男朋友分手之后在抽屉里收到了一封情书,我懒得拆开它也懒得扔掉,随手放在抽屉里过了好几天,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另外几封,信纸都长一个样。我的不理会激怒了对方,有一天,情书变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死鸟。同学粘在我身边说话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抽屉里血淋淋的一滩,吓得惊叫出声了。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死啦,死啦。她瞪着眼睛轻声叫。
我当然知道鸟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不就和盘子里的死猪死羊一样吗?
同学还在说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干的,真是有够缺德的。
神经病,确实。我赞同地点头。我还没有想好是用情书把他的房间窗帘点燃还是把这只死鸟的尸体在他们家门口火化,上课铃就打了。不愧是和我一起翻墙翘课看演唱会的人,同学上课之后一次都没回头。心理素质蛮不错的哦。
一分神,密斯刘就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晕,明明是在中国,为什么非要用英文上课,还要用我听不懂的专业词汇。她让我站到最后面去听,我无所谓地拽着死鸟翅膀,拿着书走到最后一排。画个半圆,死去的鸟重新飞起来,跃入了垃圾桶。
密斯刘很生气,问我把什么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我说当然是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啊。她的死鱼眼完全睁开,怒气冲冲地问我什么垃圾,我耸了耸肩,目光扫过看好戏的同学们,一字一句地说:”是垃圾放在我抽屉里的垃圾。”
手机在我口袋里震了一下,我立刻装怂道歉说老师你别生气我这就滚出去您消消气。说完跑到厕所里打开微信,最上面灰色的置顶框里,朱志鑫的名字下面有一个[动画表情]。一共三条,我高兴地点进去,朱志鑫已经好几天没顾上和我说话啦。
“明天就能杀青了,不过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大概一周吧。”
“抱歉喔,爱你。”
[动画表情-哭哭]
我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回口袋,他语焉不详地说一句有事情要做,难道我就不知道他是要和苏婕约会吗?从前他明明什么事情什么时间都和我说清楚,现在他为了苏婕,连我都敷衍了。
打着缎带的礼盒放在我抽屉里,我闻到了浓烈腥臭的血味,有人回头,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我的反应,我猛地抬头和他对视,做了个口型。
傻——逼——
我解开缎带,血从死猫身下流出来流到我放在桌兜里的手机上,染红了手机壳上的流苏。那是朱志鑫送给我的,我冲着那张阴沉的丑陋的脸微笑了一下,转身抓着手机离开教室。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我躲在小花园里给朱志鑫打电话声泪俱下地说有人往我的抽屉里放死猫。朱志鑫一听就立刻慌乱起来,他说他马上回来,让我请假回家。我从密斯刘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擦掉了装可怜用的泪水,清清嗓子,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男生转过来看着我,我冲他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将血抹在脸颊上。
朱志鑫三个小时后落地机场,用四十分钟匆忙赶回家。钥匙一响,我关掉了手机里搜索”猫血和姨妈血一样吗?”的网页,在心里对阿姨说了声对不起,抱歉了阿姨,我不得不把被单弄脏……愿你宽恕我啦。
他肯定看到我扔在玄关的书包,他把书包扶起来,原地深呼吸了几下,心跳恢复平稳之后敲了我的门。我没说话,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熙熙,我进来了。他说。他把我从被子里挖出来,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遥遥呼应着遮光窗帘后面一丝不透的阳光。他借着灯光看清了我脸上的血,我借着灯光看清了他颤动的眼神。我低下头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拜托,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技巧而已,我没有打算破坏他的约会,只是一个可怜的、受了惊吓的妹妹想要见到他可以依赖的人而已。
“我在这里。”他用手抹去我脸颊上的血迹,然后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在他肩膀上微笑,你看,需要安慰的人并不是我呀,是朱志鑫需要我的怀抱,需要我的存在,需要我的慰藉。我故意说对不起打扰了你的事情,让他更心安理得地从我这里汲取力量。你看,需要从对方身上获得力量站起来的人并不是我呀。
朱志鑫用湿巾帮我擦脸,坐在床沿上说他看着我睡觉,我说不要,我想和你一起睡。他没办法,穿着宽松短袖和我躺在被子里,我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唉,我又开始后悔了,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和他保持距离,没想到还是这么没骨气地用小手段。不过手脚都已经放在他身上了,那就这样吧。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伸着懒腰从卧室里出来,朱志鑫围着围裙在厨房里面看菜谱。我跳到沙发上拿起游戏手柄,看着他的身影在开放厨房的吧台后面忙碌。晚饭端上桌的时候,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抬眼是很贤惠的样子,拉开凳子坐在我买的小狮子坐垫上,用筷子蘸着丸子汁问咸淡,我们俩都像是若无其事,只不过我是真的,他是装的。不知道后来事情是怎么处理的,我的想法都没成真,因为朱志鑫给我请了长假,经常回家陪我。
这样看好像很没事业心的样子,我总会出神地想如果朱志鑫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想法很危险啊,我对自己说。我躺在沙发上用脚蹬他的背,让他快点出去工作,哪怕是约会也好,一不留神,我的水管工被蘑菇毒死。他用手柄换到重新开始的按键上,随口说他分手了。
“不是吧朱志鑫,”我说,”你又被人甩了?”
他没追究我的”又”,耳朵尖都红了一片,还在佯装镇定地说成年人的世界分分合合很正常,我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不满地用脚摇晃他:”搞什么啊朱志鑫,好好地怎么分手了,那我上次叫人家嫂子岂不是很吃亏?”
朱志鑫刚开局就漏了一块金币,马里奥跳起来用头顶到,他头发左右飞散,半真不假地说确实吃亏,要不让她叫你一声嫂子扯平算了。朱志鑫比苏婕大,说什么不好,他偏偏要说这种话!
我冷着脸坐起来,把手柄扔下,头也不回地回房间,身后是朱志鑫迷惑的呼喊声:”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真的好烦。时不时提起他的青春期很烦,时不时装作了解我的样子很烦,就连他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道歉都很烦。我甩上房门,一头扎进被子里,被朱志鑫身上的香水味包围也很烦,我又猛地跳起来,在抽屉里翻出一瓶香水对着被子猛喷几下,空气里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无处存在,我再次扑进被子里,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过上几分钟他一定还会再敲门的,而且还会带着道歉的方案。我的鼻尖蹭到香水集中洒落的地方,湿漉漉的,像是小孩半干不干的口水巾,味道也很难闻,肯定不是朱志鑫买来的。无人区玫瑰,拜托,让我待在无人区吧。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间朱志鑫有没有再来就不清楚了,反正第二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阿姨正在昨晚他站的吧台后面做早饭。阿姨是重庆人,据说是某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做饭没话说,就是总爱唠叨我,说我每天穿得黑不溜秋不像个女孩,衣服上的金属配饰又沉又丑,说我放学不赶紧回家做作业在外面疯玩。我说阿姨你不懂。但她接下来就会开始唠叨朱志鑫,说他每天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管我,说他连奢侈品衬衫都随手放进洗衣机,说他花钱买没用的东西。我忘了昨晚的不高兴,抱着碗点头接茬。
我拎着包,挂着一身叮叮当当的链子去上学,路上给同学买的新口红点了个赞,她立刻私信我说给我带了一根,算是个惊喜。我退出去点开游戏,刚刚匹配完就冒出新消息,我随手划过去没当回事,中午想起来再看,发现是交友申请,备注俩字:苏婕。
啧,朱志鑫的情债都追到我这里来了。我犹豫了一下,点了通过,对面立刻给我发消息说想请我吃饭,问我中午有没有时间。
我给她发了条语音,吊儿郎当地说:”当然有啊,美女请客我怎么没时间。”
同学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安慰她说下次和她一起吃。可能是我的语气太像个养鱼的渣男,我反思了一下,说你上次喜欢的那双鞋我买到了,改天拿给你——更像了。
好在同学欢欣鼓舞地送我出了校门,跟我说天底下最爱我了。我搓了搓胳膊,打车去和苏婕吃饭。见了面,我先把早上同学给我的口红递过去,笑嘻嘻地说宝刀配英雄,把这顿饭的基调先定下来了。毕竟你和一个嬉皮笑脸的中学生能谈什么呢?只有茶余饭后的消遣闲谈而已。
苏婕是聪明人,坦然收下我的礼物,问我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我们俩一个北京口音一个粤风国语绕了半个小时,总算绕到正轨上了。苏婕说原先听说我和苏新皓关系不错还挺惊讶,见了面才发现我俩是一挂的食人小白花,中间夹着个懵懂的朱志鑫。我赞同,其实朱志鑫看不出苏新皓是绿茶这件事让我迷惑了很久。
“妹妹啊,”苏婕搅着勺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要真是私生子可就有意思了。”
我一僵,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灾难比如******的朱志鑫和他厌恶的脸——想远了,没到那个地步。紧接着是窃喜和不甘。我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心怀鬼胎的苏新皓,还没人看出来。
苏婕回忆了一下:”你当时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看一块腐烂的肉,眼睛里的苍蝇都要飞出来了。”
很准确,我看苏婕的时候就是这么想象的。她笑了,慢条斯理地用指甲转动手指上的戒指:”——真是令人作呕。”
当然了,你对朱志鑫又什么想法我不在乎,她说,我只在乎你到底想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来做个游戏吧,猜猜慈善晚宴那天走红毯的时候我会和他说什么。
可惜我比她想象的更冷静一些,我甚至笑出了声:”尽管去吧姐姐,毕竟下一部片子的合同已经签好了不是吗?”
最后我和苏婕一片和谐地不欢而散,对了,还是苏婕的车送我回了学校。想到她恼火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晚宴我也是要去的,不吃白不吃,我才不想和阿姨坐在电视前面听她说我有多不懂事,每个月的花销有多么多么大。再说晚宴那么多靓男美女不去就亏了。
朱志鑫是当下赤手可热的人物,当然不能和我这种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镜头里面的人坐在一起,我跟着助理姐姐坐在一桌,她嘱咐我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诉她。我说不用管我,姐姐你去忙吧。朱志鑫坐在中央那桌,桌上盛放的鲜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馥郁的香气会缠绕在他颈边,将他的脸像果子一样催熟,红润的光泽和浓稠的汁液从表皮里伸出来,带着诱人的芬芳勾住某一个人的袖子。他在和旁边的男明星聊什么?
我感觉我的耳朵像是在燃烧,仔细看了一眼手边的气泡水。操,怎么会有人把酒做成碳酸饮料的?朱志鑫在我面前蹲下来,跟着我的目光仔细看了一眼瓶身,似乎说了一句度数挺高还是什么,我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耳朵问是不是结束了。这回喉咙也烧起来了,我没在意,站起来到朱志鑫那桌看了一眼,人走得差不多了,桌子上的东西没怎么动。我捻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朱志鑫问我今天都吃了什么。我回忆了一下,晃了晃手上的饮料瓶。
“算了祖宗,”他说,”我回去给你煮面吃吧。多大的人了,晚上连饭都不记得吃。”
还有几个月我就要十七岁了,然后就得出国上大学,一年做跨国飞机回来一两回,从朱志鑫最亲的亲人变成他新家庭的外人。我都痛得要死了,他还是看着窗外,眼睛里倒映着飞速划过的灯光,嘴里哼着一首demo。
朱志鑫,我亲爱的哥哥,拯救我生命的我的圣母,使我陷于沼泽的毒苹果的我的爱人,他就是那么无知无觉地哼着一首歌,每一段旋律都从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亲密时光里面来临,也从他的脑海我的心里连根拔起最柔软的情感放在五线谱上,血淋淋的,输入到电脑里面去成为一首歌传唱,不知多少人会在口中啃咬这一段滚烫腥臭的歌。
既然回不去,就回不去地彻底些吧。
我将他按在我们那张床上的时候,浓郁的酒香从他嘴唇之间呼出来,我们之间喝多了的那个人原来不是我。我解开他的衬衫,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一起一伏地感受着他的呼吸。手向上游移,揉过他的喉结,最后停留在那两片鲜艳欲滴的嘴唇上。他眼睛里有水光,像划过的路灯一样漂亮,潋滟地看着我,茫然失措。他的上半身都开始泛红。
我说,朱志鑫,现在还有机会走。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问我。我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里面没有厌恶或者憎恨,只有一片水光,一片任君采撷的水光。我一直不会游泳,小时候泡进泳池里永远抱着游泳圈,朱志鑫就只能站在浅水区里和我一起。我溺毙在水光里。
“是的,哥哥,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听到我的回答,猛地闭上眼。于是我解开他的西裤,让两条长而直的腿落在床上,探身去吻他,我勾缠住他的舌尖,笑着模模糊糊地跟他说他硬了,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偏过头去想要躲开我的亲吻。
不要这样!哥哥,我在心里喊。我情愿跪在你的脚下求你一个吻。
手指触碰到******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润滑液滴滴答答地从我食指流下去滴在床单上,我用手捂热。进入的过程很艰难,他上一次和人******大概还是在少年时吧。我忽然很伤心,不是愤怒或者嫉妒,我想问问他和刘耀文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朱志鑫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贴上来亲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一闭眼,才发现脸上湿漉漉地全是眼泪。他嗓音沙哑,说,不要哭。
他爱我,即使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爱。
我的圣母始终悲悯我,他开始迎合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用他柔软炽热的心包裹我的手指。我去探索他,语无伦次地在他耳边说我多爱他,我抚摸过他******时耸起的脊梁,上下滑动的喉结,不断抽搐的小腹和淌着******的性器,******剧烈收缩着,吮吸我的手指,像是一只恋恋不舍的手。他******了三次,我把黏糊糊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俯下身和他接吻。
朱志鑫很爱干净,我打湿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坐在床边用纸巾擦拭粘液,听见我的脚步声,僵硬地转过头,说不早了,你早点回房间休息。夜晚的魔法消失了,即使天还没亮。我慌张地说我可以帮你擦干净,又说你需要上药。他冷淡地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退出的手势。
我逃出家门,满大街寻找一个还在营业的陌生的地方,最后走到了我纹身的那家店。当初我会选择这里就是因为他们只在凌晨营业。我浑浑噩噩地走进去,刺青师头也不抬地问我要纹什么图案,我说还是上次那个,他终于仔细看了我一眼。
“上次那个你是随便选的吧,”他给我倒了杯水坐过来,”刺青是很郑重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我的一切走到今天终于到了陌路,就像*********里侵犯了神女的罪徒一样,在教众的羞辱泄愤中癫狂地大笑,我的灵魂因不洁而被永远折磨着。我只是需要一个罪证,证明我利用我手上仅有的爱侵犯了我最爱的人。
就这个,纹在原来的伤口上。肉色的增生和脆弱的表皮被再一次破开,刺青师嘴里叼着烟说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神经病,让我一会去签个协议。我说谢谢,请你安静一点。
机器嗡嗡地运转着,我忽然萌生出分享欲,于是梦呓一样对他说:”上次说我吃饱了撑的的人是个理发师,因为我要剃寸头。”
刺青师打量我一样,说多亏没,你剃寸头丑爆了。
“那时候就算丑爆了也会有人喜欢我的,”我说,”现在没了。我******了我的哥哥……也有可能是生父。”
“是合奸吧。”对方冷不丁地说。接下去我们都没说话,直到天色微明,我付了钱回家。
今天朱志鑫是没通告的,他见到我会是什么态度?若无其事地装作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开诚布公地和我掰扯清楚这件事,还是暴跳如雷地让我滚去家门再也别进去?我不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按在门锁上。
门开了,从里面漏出一束光,像剑一样劈在我身上。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在玄关里横冲直撞,直到有人从房子里走出来说:”你又去哪里鬼混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玩通宵。”
朱志鑫走了。我脱力地跌坐在地上,阿姨吓了一跳,蹲下来迭声问我怎么了被谁欺负了,我摇摇头,抱住她,在那个女性的、柔软的怀抱里嚎啕大哭。
后来苏新皓告诉我朱志鑫在城里另外租了一套房子,就算要回北京也只是在那里落个脚,后半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分割成七零八落的小块。我拖着箱子和阿姨说我要去住校,她也从我们俩天各一方的状态里解读出一点,只说我不要总和哥哥吵架,老是耍小脾气,我苦笑了一声,说是朱志鑫生了我的气。
我又把头发留长,和班里的女生打好关系,和她们每天研究时尚杂志和穿搭,买风格柔和的衣服和裙子,画细眉和颜色浅淡的口红。密斯刘找我说我乖巧了不少,希望我以后保持云云。我回到座位上,打发了两三个过来说话的女生,手指按在锁骨上。那里还在流脓,脓水浸泡了发青的纹身,混着血丝染脏我的内衣。
疮口越来越大,黄色黑色暗红色,像一幅恶心的惊世奇作,而我在等它替我做出选择。如果它愈合了,那我不论朱志鑫怎么想,都要再贴近他一次,哪怕脸面扫地,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如果它不愈合,那我就死在感染并发症上,遗书我都写好了,虽然有点对不起我同学,要让她送我去火化,但也没办法了。对了,亲属那一栏我留了她母亲的电话。
我带着肮脏的身体解决了升学问题,海外的普通大学,所在城市不算很繁华。其实我就是在老师给我推荐的院校里随便选了一个发申请,他当时还让我和家长商量一下,我耸了耸肩说家长尊重我的意见。其实我根本没和朱志鑫说过,他也没有问过,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彻底停在晚宴那天。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美,如果我的所有记忆都能停在鲜花掩映的那道侧影上,大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买了演唱会的门票和机票,飞到上海去看刘耀文的演唱会,两边坐的都是粉丝,灯牌做得很漂亮也很专业,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忽然不认识写在上面的三个字了。后面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继续向前,我回过神,看着陌生的人从我面前一个个走过,脑海里有一个声音问我:你走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话声嘈杂过某一个临界点后就会变成模糊的嗡鸣,夜幕降临,会场中的灯光闪烁起来,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声。直到散场,唯一记住的是四面八方翻涌的笑声。我拨通了朱志鑫的电话。
在漫长又短暂的等待里,我忽然不是很确定朱志鑫是不是还喜欢刘耀文,或者说对方有没有变成他记忆里可有可无的一个剪影。
“……熙熙。”接通之后对面沉默了很久。
听到他的声音穿过时间和空间落在我的耳朵里,我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崩溃大哭,颠三倒四地和他说对不起,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人潮退去的空旷街道上回荡,车轮碾压过马路时发出旷远的声音,风吹动塑料袋的时候会窸窣地响,路灯发光的灯罩里有嗡嗡的运行声……一切细微到近乎消失的声音都在我耳中放大千百倍,唯独听不到对面的朱志鑫在说什么。
我在一片迷茫中将自己打包回了学校。正是小假期,舍友们回家的回家,出国的出国,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不知所措。
“咚咚。”有人敲了敲宿舍门。我转过头,朱志鑫站在打开的门口,眼睛里是还没有褪尽的血丝,看起来憔悴不堪。
他说:”我们回家。”
我的圣母,我的毒果,我的爱人。我是他最大的孽,但圣母以他的仁爱洗涤罪恶,他是这样、这样地深爱着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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