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云龙跟在导游身后,眯着眼睛直打哈欠,昨晚和朋友喝酒喝到太晚,差点没赶上今天的旅游大巴,旁边的人推推搡搡,聊天打诨,十分聒噪,跟团旅游就是这点不好,但是剧组搞团建,倒也没办法,郑云龙看着前方几个朋友听导游讲解的认真,认命的摇了摇头。
今天来的是三星堆博物馆,听起来和看起来都让人毫无兴致,郑云龙游离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大家往玻璃柜前面挤。
“你好。”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近到仿佛就贴在他耳边,郑云龙被吓的一个激灵,谁啊说话离这么近,他皱着眉头转过去想骂人,却发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这。
郑云龙后背一凉,困意消散了一半,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一定是昨晚睡得太晚了,郑云龙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这安慰的话刚说一半,那个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这什么情况?
郑云龙毛都炸起来了,他两步跑到人群里,挤到导游身边,试图用人群来做墙壁,挡住这声音。
“你可算过来了,我等你半天。”
郑云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抖着声音问道:“大哥,您哪位?”
“你抬头。”
郑云龙茫然抬头,看到那个镇馆之宝三星堆,青铜的光芒闪耀着,刹那间将他的胆子刺破。
“你……你……你……你……”
“对,就是我。”
郑云龙世界观都崩塌了,他盯着面前奇形怪状的青铜器,半晌无语,害怕倒是还好,毕竟那东西和自己长得还挺像,有那么一种细微的亲切感。郑云龙就是觉得这事太扯了,博物馆里文物和自己搭话,说出去谁信啊?他自己现在都不信。
里面的三星堆又开口了,“帮个忙,给我弄出去呗?”
郑云龙听完快哭了,“哥,我没那本事啊,我还要为国家做贡献呢,我不想进去。”
“没让你把三星堆弄出去,你把我弄出去。”里面的三星堆听起来也很无语,语气里一副恨铁不成钢。
“那你又是谁?”
“我是三星堆啊。”
“那我弄不出去你啊!”郑云龙彻底崩溃了,他在这自言自语的像个神经病。
“……”
“这样,小兄弟,你去外面买个周边。”
“啊?”郑云龙的小脑袋转不过来个,“你出来和周边有啥关系?”,随后郑云龙又发现一个大问题,“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帮你了?”
“我和你有前世的缘分,你把我弄出去,我能让你财源广进。”
“真的假的?”郑云龙现在穷的叮当响,一谈钱什么都好说。
“真的,我说话算话。”
“行,我马上。”郑云龙出去买了个橙蓝交织的三星堆抱枕,又丑又好看,好几天的饭钱就这么没了,郑云龙心在滴血。
他抱着三星堆抱枕又走回了玻璃柜前,“你出来?”
“出来了。”
声音依旧响在耳边,郑云龙左顾右盼,“你现在在哪呢?”
“你手里的抱枕里。”
“这也可以?牛逼啊!”郑云龙连连感慨,他这边刚把三星堆带出来,他那几个同学也听完了讲解,看到郑云龙手里抱着个周边,都满脸疑惑,“龙哥,你咋还买个这玩意?”
“看着好看,不行啊?”郑云龙抱紧了手里的抱枕,毕竟他这也算偷文物了,还是心虚,虚的冷汗直流。
“你放心,除了你没人能听见我说话。”郑云龙了然的点点头,随后放心大胆的将东西往朋友怀里一揣,拔腿便走。只是接下来的几天三星堆没有再同他说话,不管郑云龙怎么问他问题,和他聊天,那个抱枕就像一个真的周边一样,一声不吭,直到他又回到上海30平的房子里,将抱枕扔到床头,这位爷才又大开尊口。
“你这房子也太小了。”一开口就是攻击性言语,郑云龙有点后悔了,就不应该把它带回来。
“我要是有钱会吃饱了撑的和上古文物打交道么?”郑云龙十分不耐烦,“说吧,怎么让我财源广进?”
“你得先帮我个忙。”
“怎么又帮忙?我不是已经帮了你一个忙了么?你是不是骗人呢?”
“没骗你,你帮我忙就有钱了。”三星堆言辞诚恳,想着这位好歹是个活了几千年的东西,郑云龙本着尊老爱幼的心,耐着性子问道:“说吧,这次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让你把我送走。”
“送走?”
“嗯,就是让我消失,我存在太久了。”
郑云龙表示同意的点点头,是太久了,以前一直在土里埋着,被挖出来了又被关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怪可怜的,帮他个忙也不算啥事了,郑云龙这么想着,瞬间同情心泛滥,巨蟹座的通病,真是没有办法,他怜爱摸了摸三星堆抱枕的头,“你说吧,我一定帮你。”
“首先,你要买雕塑。”
“买雕塑干嘛?”郑云龙懵了,这又是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操作。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这是我的执念,只有执念散了我才能走,而我等的那个人他附在石头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已经被雕了。”
“啊?那去哪买啊?你咋知道他在哪?”郑云龙震惊中又觉得有点道理,石头被雕,天经地义。
“我不知道他在哪啊,所以你要多买点。”
“啥?”郑云龙张大了嘴巴,他现在是真后悔了,这什么活了千年的大骗子,古代也有营销团伙么?张口闭口不是让帮忙就是让买东西,答应自己的事倒一点影都没有。
“我没有钱买啊。”郑云龙指了指三十平米的房子,“您看看,我哪有钱。”
“没事,哥给你,我告诉几个能挖出来宝贝的地方,你转手卖一卖,随便花。”
“牛逼……”郑云龙平静了,发出底层人民币玩家的感慨,“和古董做朋友就是好啊……”
三星堆没搭他的话,郑云龙看着面前的抱枕,实在是太普通了,除了能听见他的话以外没有一点灵异现象,郑云龙忍不住的问出来:“你就只能呆在那个抱枕里么?我能听到你说话但是看不见你么?”
“我的魂魄不全,不能显形,能和你说话是因为我是你的前世,所以只有你能听见我,也只有你能送走我。”
“前世?我的前世是你么?”郑云龙惊了,自己以前该不会长成个三星堆吧,虽然自己现在也长得挺像,所以这是命中注定自己长得像三星堆么?多年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郑云龙不知是喜是忧。
“我只是你众多前世的里的一个。”
“奥……那你是干啥的?”郑云龙抻了长音问他,也不盯着抱枕看了,把他墙上一扔,自己靠上去开始翻手中的谱子。
“你压******嘛!”三星堆发出怒吼。
“你也显不了形,我靠会咋了?坐着怪累的。”
“……”
“你是干啥的,你咋不说话了?”郑云龙扭头拍拍抱枕的头,“你还在么?”
“滚。”三星堆抱枕突然发了光,把郑云龙掀翻在床,“我睡了,别来烦我。”
“奥……”胆小如鼠郑云龙拎着谱子坐到了床边的沙发上,不显形但是能显灵,记下了。
二
三星堆诚不欺郑云龙,搞了好多个小玩意,一个比一个值钱,他倒没真的去挖坑,他抱着三星堆在古董市场上晃一晃,就能找到几个沧海遗珠,省时又便利,就是抱个抱枕逛街实在太傻了,郑云龙多次提出意见建议,让他找个别的东西附,三星堆表示拒绝并给出理由:懒。
一来二去倒腾了不少钱,郑云龙站起来了,终于挺直腰板踏上了买雕塑之路,回来的路上街边有不少卖唱的,郑云龙抱着个新买的石雕古董兴致缺缺,三星堆却在他经过一位歌手的时候焦急出声,“诶,兄弟,等下,看看那个唱歌的。”
郑云龙应声抬眼,发出了痴汉的声音:“******,真帅。”
是真的帅,长得就跟个雕塑似的,捏着个麦克风对着大街拧着眉头唱苦情歌,令人心碎。
“哎呀,真希望是我把他伤成这样。”郑云龙摇摇头,有点心酸,有点感慨。
“他前世是我情人。”三星堆幽幽开口。
“……?”郑云龙大大的眼睛满是震惊,“你要等的就是他?你也是个同性恋?”
“别那么多废话,快上去要手机号。”
此时正好一首歌结束,郑云龙从人群里钻出来,往他的琴盒里放了一张百元大钞,凑上去问道;“我能唱一首么?”
离近了看就更帅了,这什么刀削剑刻的脸,这个颧骨,这个棱角,这个眉眼,郑云龙心里泛了酸气,那个三星堆倒是艳福不浅。
“可以啊。”这人对郑云龙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兔牙,凌厉面容瞬间变可爱,郑云龙快晕了,真是老天爷的鬼斧神工,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郑云龙捏着麦,清了清嗓子,发挥了音乐剧演员的专业素养,唱了一首《Wanted Dead or Alive》,两个帅哥往那一站,围着他们的人比刚才多了一倍。
“你唱的真好。”那个人听完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阿云嘎。”
“郑云龙。”郑云龙和他握手并再接再厉,“我能要你的手机号么?”
“当然可以啊。”阿云嘎掏出手机,同他成功交换手机号并获得拥抱一个。
郑云龙功成身退,抱着雕塑和三星堆哼着歌往回走。
“咱们还用再买雕塑么?”人逢喜事精神爽,郑云龙说话都欢快了。
“不用了,和他多联系就行,他的前世肯定会找上他。”
“他也在等你么?”郑云龙停了脚步,“你们互相等了这么久么?”郑云龙不知道在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故事,可是无论是什么,几千年的时光都是太久太久的时间了。
“习惯了就不觉得久了。”三星堆答的随意,“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
“地底下很无聊的,我不睡觉要干嘛?”
郑云龙又被说服,沉默的点点头,然而对未知事物保持好奇是人类的本性,对恋爱故事保持好奇更是人类的本能。
“你们当时是咋回事啊?”
“唉,太复杂了。”三星堆叹息一声,“这样吧,给你简单讲讲,我们那时候总祭祀你知道吧?”
郑云龙点头,对历史他虽然不够了解,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三星堆继续开口,“他是王族,反对祭祀,我是谋士,也反对祭祀,然后我俩就被祭祀了。”
“啊?”
“你啊啥啊?”三星堆表示无语,“其实他本来不用死的,我替了他,但是最后他还是没逃过。”
郑云龙沉默了,气氛变得沉重,为什么无论在什么时候不同想法的人总是要被抹除的,他开口想说点什么,又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
“别哭丧个脸了,快回去给我联系他,能不能心疼一下分别几千年的情侣。”三星堆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郑云龙连连答应,回家的步子都比以往迈的大了。
三
肩负着早日让三星堆见到旧情人的伟大重任,郑云龙联系阿云嘎都有着为祖国做贡献的干劲,阿云嘎是个玩乐队的,搞了个地下室天天敲锣打鼓,只是乐队实在不火,他也是个入不敷出的主,郑云龙天天拎着自己做的便当去给阿云嘎改善伙食,两天就混熟了。
“你为什么天天去哪都拿着那个抱枕啊?”阿云嘎终于在郑云龙抱着抱枕吃饭的第三天忍不住问道。
郑云龙没回答,而是把抱枕往自己脸旁边一放,呲牙一乐,“和我像不像?”
“哇!这也太像了。”阿云嘎惊叹,郑云龙嘿嘿一笑,把抱枕放到一边,试图切入正题,“诶,嘎子,你相信魂魄存在么?”
“我相信啊。”阿云嘎是蒙古人,对于神鬼之事都是带着敬畏的。
“那你有没有听到过莫名其妙的说话声音?”
“你指的的是?”阿云嘎仰着头回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有一块玉佩,是我从出生就有的,我偶尔会听到这块玉佩里有声音,但也不是别人和我说话,就是有声音而已。”
“我信啊,我怎么不信。”郑云龙连连点头,就差直接说出有个几千年的三星堆天天和我侃大山这件事了。
“不好意思,不知道会不会太冒犯……”郑云龙乘胜追击,“那个玉佩……我可以看看么?”
“好啊,玉佩在家,正好让你也尝一尝我的手艺。”阿云嘎欣然答应,郑云龙急忙拿了抱枕跟着走。
一路上郑云龙都有点紧张,他把三星堆往怀里搂了搂,偷偷的低声问三星堆“你紧张不?”,三星堆没吭声,他从来不在阿云嘎也在的时候说话,郑云龙捏着三星堆的两个耳朵进阿云嘎家门的时候,耳边响起奇怪的声音,阿云嘎发现郑云龙的停顿,冲郑云龙笑笑,“你也能听到么?就是这种声音,从小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
那是一种类似钟声的声音,却又比钟声更脆一些,郑云龙向怀里的三星堆看过去,此刻他正在发着微蓝色的光。
“是他。”三星堆开口,郑云龙点点头,刚想去同阿云嘎沟通,却发现阿云嘎正盯着他怀中的抱枕,脸上都是惊讶。
“刚才是他在说话么?”阿云嘎指了指抱枕,“而且他现在是在冒光么?”
没等郑云龙开口回答,三星堆自己抢先了,“是我在发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三星堆,你几千年前的旧情人。”
阿云嘎呆住了,困惑的目光看向郑云龙,郑云龙两眼一闭,想给阿云嘎解释,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气氛尴尬了起来,钟声在这尴尬的气氛里越来越响,还是阿云嘎先打破了沉默,“我先去把玉佩拿出来。”
阿云嘎从柜子里翻翻找找,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没有打开也能看到从里面透出来的光,和三星堆一样,都是微蓝色的。
三星堆此刻也越来越亮,在昏暗室内像一个蓝色台灯。
“为什么它们都在发光?”阿云嘎在这种灵异情形下还能问出如此冷静的问题,郑云龙十分佩服。
“你的那块玉佩里有这个三星堆一直等着的人。”郑云龙被晃得眯起眼睛,他把三星堆往玉佩方向放,光就更亮了。
阿云嘎了然的点点头,接着他打开盒子,两束蓝光猛的刺了起来,太亮了而让人睁不开眼,此时钟声中又夹杂了许多人声,刚开始是嘈杂的低语,随后变成了吟唱起的颂歌,郑云龙和阿云嘎眼前突然闪过许多许多的画面,城楼,高台,集市,牵手,拥抱,亲吻,最后是两张染着鲜血的自己的面容,祭台下人们振臂高呼,他们脸上全是狂热的希翼,为这场,和其他的无数场祭祀,将一切寄托于上天,将所有归于天命,台中央的青铜树在火光的照耀下微微亮起,最终全部归于黑暗。
再回过神的时候,两个蓝色的光影牵着手飘在空中,光亮太微弱以至于看不清面容,郑云龙只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笑容和听到一声谢谢。
光影尽散,只剩下一个抱枕和一块玉佩。
郑云龙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他颓然摔坐到地上,半晌没有缓过神。
“那是我们以前么?”阿云嘎在他身旁坐下,轻声的问道,他的眼角也还有泪。
“嗯。”
阿云嘎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捏过他的脸帮他把脸上的泪水都擦了干净,“别难过了,他们互相等到对方了,是很好的事情。”
“嗯。”郑云龙不知道这算不算圆满,他和阿云嘎这样的相遇又算什么,一瞬间太多的想法堵在脑子里,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或许是命定的缘分。
“你饿不饿?”阿云嘎从他身边站起来,把玉佩装了起来。
“啊?”郑云龙怀里还抱着那个抱枕,也跟着站了起来,“饿了,我想吃海鲜。”
“我还没吃过海鲜……”
“那就更要尝尝了,我做的超好吃。”
既然有缘分就要珍惜,郑云龙决定不想那么多,前世是他们的,自己要珍惜眼前的这个,所以他大手一挥,
“走,快和龙哥下楼买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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