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小偷

【云次方】小偷
/1w4一发完
/初来乍到警察嘎×误入歧途小偷龙
/ooc属于我
/大概还会出一个平行番外

01.

起初站在小卖部货架面前的时候，说不后悔是假的。接受过的教育都在尽力地告诉他：你这样做是违法的。

少年人的冲动总是要比理智更多一层。理智的右脑告诉他，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做了错事就不能再回头。于是他就定定地站在货架面前发呆，脚下仿佛被粘了胶水，一步都挪不动。夏天燥热的空气让他不免有点头晕，在极低的气压就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即便是穿着短袖校服背后还是被汗水打湿，里面的无袖背心和他皮肤紧紧贴合，不留一丝缝隙。身上的角落时不时发痒，每个毛孔都在******缺少氧气。头顶的电风扇哐当哐当地转着，声音极大，仿佛一不注意就会从头顶坠下。原本狭小的小卖部在高大的郑云龙来了以后就显得更为逼仄。

窒息。

无论是天气，还是那个接下来他预见到自己一定会做出的决定。

“同学，你到底需要买点啥？”

挺着啤酒肚的秃头老板终于开口问他。

十五分钟。他站在货架面前已经整整十五分钟，可能已经到达了面前男人的忍耐极限。他开始有点懊恼为什么不先回家换下校服再来。鲜红的“梅溪湖高中”字样大喇喇地被刺在左胸口，在此刻竟显得尤为讽刺。

“不买就赶紧走，杵在这儿算怎么个情况？你闲着没事，我还得做生意呢。站这儿给我当门神啊？我可没钱付你工资，快走快走，碍手碍脚，别影响老子发财。”

老板拿起遥控器给电视换了一个台，斜眼睨了郑云龙一眼，并不待见他，语气中甚至有点嫌弃和厌恶。

开这么个破店发*********财。他在心里暗暗咒骂，右手偷偷攥成了一个拳头，紧得好像要一次性用完这辈子剩下的所有力气。

不开口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怎么开了口这嘴就像被喷了粪一样臭呢？

果然人是不会轻易变的，就像狗改不了吃屎，闻见街边的腥臭味都会凑上去嗅几口。

梅溪湖高中五点放学，隔着两条马路的梅溪湖小学三点半就放学了。他们家住得离学校不算近，郑云龙放心不下三年级的蔡蔡一个人穿好几个红绿灯回家，每天给蔡蔡五块钱买零食吃。蔡蔡很听话，每天放学以后就在小学隔壁的这个小卖部里买上一个草莓味的可爱多，在门口的长椅上拿出哥哥新买的十万个为什么，安安静静地等哥哥来接。好几次郑云龙来的时候，小孩都高高地举着小书包等着他夸：“哥哥，我做完作业啦！”

两天前他照例放学以后去接蔡蔡，原本坐在门口的小孩不见了踪影，他急得下意识就要去对面的警局报警。好在转头就看到蹲在校门口的小孩。

他急忙跑过去，看到小孩抱膝缩成一小团，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的双眼肿得看不见双眼皮。尽管看得出小孩在极力克制，但他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动，看得郑云龙心里直发酸。

“咋了，蔡蔡，谁欺负你了。”他捧起小孩的脸伸手慢慢抹掉小孩满脸的泪水。

“可……可爱多……”

小孩因为抽泣说话都不利索。他拍了拍小孩的后背，“没事，慢慢说，可爱多咋欺负我家蔡蔡啦？”

小孩似乎被郑云龙的玩笑逗笑了，鼻尖吹起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只剩最后一根草莓味的可爱多了，明明我先来的，老板卖给龚子棋哥哥了。”

“我跟老板说明明我先来的应该卖给我！”

小孩说得一脸正气，小脸因为生气涨得红红的。

“对呀，先来后到应该给你呀。”

“但是龚子棋的哥哥给了十块钱！我只有五块。老板就给他了。”

“操……”

郑云龙气得忍不住飚出了脏话，然后才意识到蔡蔡在旁边影响不好，立马住了嘴。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小孩往他那里挤了挤，想要听清他那些零零落落的语句。

“我告诉你啊蔡蔡，你做得非常对。先来后到这个道理连小学生都知道，那个老板比小学生还不如呢是不是？”

面前的小孩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下次遇到这种事别自己躲起来哭，你要叉着腰告诉他——”

“旁边就是梅溪湖小学，你要不要我们老师教你学习一下什么叫做人？”

其实郑云龙真的很想冲到隔壁去把老板打一顿。生意人，做得就是问心无愧，一样是赚钱，一根可爱多赚个两三块和赚个七八块有区别吗？差的这五块钱都他妈的不够中午食堂他加个鸡腿的钱呢！最最简单的道理小学生都懂，为了点细枝末节的小钱连脸皮都不要了，小学生都要欺负，真不是个男人。

哦不，连人都不算是。

他忍住了想去小卖部闹事的冲动，老板缺的这顿社会的毒打还得从长计议一下。对面就是警局，闹大了惊动了警察就很麻烦了。往小了说赔点钱，严重起来说不准要去里面蹲几天，吃吃新奇的牢饭。

对他本人来说其实并没关系，初中的时候仗着身材高，拳头硬，都是一路打过来的。好几次确实也惊动了警察，最后却都因为是未成年人听了俩小时的说教就被放走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出了事，蔡蔡怎么办呢？蔡蔡还要人照顾，他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小孩想想。

但这苦头和一顿教训肯定是不能让这没点良心的老板少的。

只是这方式方法还得研究研究。

“哥，那什么叫做人啊？”

小孩无辜的双眼盯着他，好像就要求个答案。郑云龙当下就傻了。说起“做人”，他可以写个1000字议论文不带少的，写完说不定还会被语文老师判为A类作文呢。只是这样一个有讲头人生哲理问题该怎么和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说呢？

“就是……”他抓了抓头，“就是像你们老师说的那样，尊老爱幼。你看看，他都不知道爱护你这小学生，能叫会做人吗？”

“噢我明白了哥！下次我就跟他这么说。”小孩站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

“但是蔡蔡，你记住了啊，说完就得跑。撒腿就跑，都别回头。”

“为什么呀？”

“你说要是你往一条狗身上用力地扔了石头，狗会怎么样呢？”

“当然生气啦！但是我不敢，狗狗肯定要咬我，我怕。”

“这就对了，哥今天叫你一个成语，叫狗急跳墙。意思就是说狗发疯起来都是会咬人的，你只要记得跑得远远的就好啦！”

“好的哥，我知道啦！今天龚子棋还嘲笑我。说我叫蔡程昱为什么成语接龙都不会。他识不识字啊，我的程昱又不是成语接龙的成语，都三年级了连我名字都不会写！下次我就说他是狗急跳墙！”

郑云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蔡蔡这小孩比别的小孩领悟能力好上那么点，一声正气地说垃圾话的模样有点好笑。

“走，哥带你买可爱多吃。”

郑云龙牵着小孩的手就走了，转身间趁蔡蔡不注意还往小卖部的方向竖了一个中指。

那天郑云龙带着蔡程昱在批发市场买了整整一箱的草莓味可爱多，花光了他一个礼拜的饭钱。

那天蔡程昱和郑云龙一起发泄似得一口气一人吃了三根可爱多，一大一小都在半夜闹了肚子。

但蔡程昱在马桶上笑得很开心，甚至觉得拉出来的都是草莓味呢。

 
02.

老板没好气的语气还是恶心到了郑云龙。胸中的理智一下子就被他的油腻和恶心一扫而空。当下他就觉得之前做的决定真是再好不过——

要给这个不会做人的老男人一点教训。

郑云龙起初是这样想的。想过等老板下班，走到一个巷子里暴打一顿就完事了。但是最后发现老板他妈的根本就是住店里的。要不就半夜偷偷在门口拉条横幅——“丧尽天良”。但是想想又不行，这活压根儿就是一次性的，等他发现了顶多骂一顿就结束了，根本就不爽快。

郑云龙思前想后都没个结果。

最后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叫1818黄金眼的节目有了灵感——他要去当个“小偷”。

1818黄金眼里那期节目里说一个超市的员工没注意到一瓶很贵的酒被偷了，盘货盘了三天三夜都盘不齐，查监控看到一个黑衣男人揣在怀里走了才幡然领悟。最后赔了一个月的工资才了结。

那小破店根本就没监控，人多的时候漏收一两人的钱都有可能发生，趁人多的时候下手绝对万无一失。虽然说起来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是件违背道德良心的事情，但是郑云龙想到那个秃头老板盘个三天三夜也盘不出个所以然的模样就觉得爽。

只要事后自己再往小卖部的角落里藏个一两百块就当是付过钱了呗。

又不违背道德，又让那个趋利的老板浑身难受。

得，一举两得。

他在货架前又幻想了一下老男人深更半夜盘货到绝望的表情就想笑。

到了四点梅溪湖初中的学生都放学了，一大窝比他还矮一个头的男孩女孩都涌了进来。他站在货架前，手终于不再那么颤抖了。

他咬了咬牙，一把拿走了货架上所有最贵的巧克力，迅速地装在口袋里就往外面挤。

风扇的声音在他耳边晃得震耳欲聋，和他跳得飞快的心跳声交映在一起。按在左裤袋的左手颤抖得不像话，胸口有点微微的刺痛，脚底发痒，大脑像喝醉了酒一样晕晕乎乎的。

他朝老板的方向悄悄望了一眼，油腻的老男人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吐沫就开始数钱，表情异常畅快。

他飞快地挤了出去。

出了门才觉得爽快得不像话。哼着歌就要往家的方向走。

可下一秒他的右手就被抓住了。他没吓得当场尿裤子，以为是那老板发现了。一边心想也没这么快吧，一边又把头转了过去。

面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也二十多岁的样子，没比自己大多少。倒是这张脸长得极为好看，混血一样的轮廓，五官突出得不像中国人。

郑云龙松了一口气，“咋了大哥，我认识你吗？”

好看的男人摇了摇头，温柔地开口，“同学，你刚刚拿的东西没付钱吧？”

说着还指了指郑云龙藏着十几条昂贵巧克力的口袋。

郑云龙当下就慌了神。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怎么他就这么点背，第一次就连人带鞋掉进去了呢？但是俗话又说的好“打死不认账”，反正他也不是老板，一没资格二没证据凭什么怕他呢。

“你谁啊你，别血口喷人啊。”他拎起左胸的校标，“你看看，我是纯种社会主义好高中生，将来可是要考大学贡献社会的，我哪会干这种事情呢？”

吹完牛逼再加上一个无公害的笑，这任谁都怀疑不了。

但确实这个好看的男人不是什么一般人。

“同学，梅溪湖高中确实不错，你为社会贡献力量的愿望应该能被实现的。”

“但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没付钱，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眼睛。”

“大哥，现在是法制社会，污蔑人之前也得先拿证据吧。”

其实郑云龙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底气。要说证据，他口袋里那十几根巧克力就是实打实的赃物，插翅都难飞。可郑云龙就是胆大心细，打赌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样吧，你跟我到店里求证一下行吗？”

“要是我误会了你，我亲自给你道歉，你还可以到我单位投诉我。”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蓝白建筑，“我单位就在那儿，很近的呀。”

郑云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梅溪湖警局。

差点没当场咬舌自尽。

“你，你是警察啊？”

他尽量控制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其实心里怕的要命。

“嗯啊，今天我休息出来转转。我是今年新来的，我叫阿云嘎。”

“门口还有我的名字呢，你可以去看看。”

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

看你妹的看，我偷了东西还去警局我傻啊我。年纪不大这皱纹倒是挺显老得嘛。这脑子也不太好使。

那么现在这事情就变得有点复杂了。

一有资格，二有证据。

他想都没想扭过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他发誓这是他最拿命跑的一次，初中考体育的时候都没这么跑过。甚至后来被一群人追着打都没这么玩命过。

还没等阿云嘎反应过来，身前的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小卖部。

老板忙完了生意瘫在椅子里看电视，一点都没发现店里丢了东西。

阿云嘎从裤兜里掏了两百块钱：“老板，刚刚一学生拿了几根巧克力人太多了忘给钱，发现了不好意思就交给我了。”阿云嘎把钱递了过去，老板恭恭敬敬。阿云嘎来这儿一个多月，刚来巡逻的时候就见过老板。老板见阿云嘎是个警察就客气的要命，天天“阿警官”、“阿警官”地挂在嘴边。起初阿云嘎还有耐心一遍遍跟他解释说我不姓阿，我蒙古族和你们汉族名字不太一样……后来就干脆随他乱叫。

“阿警官真是敬业，不上班都在做好人好事啊。”

“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阿云嘎走出了店门，接着老板的话补充道：

“有良心个屁。”

 
03.

郑云龙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梦里都是那天遇到阿云嘎的情景。有时候他梦见被穿着警服的阿云嘎隔着三条马路追，有时候直接梦见被阿云嘎带头的一行人拷上了手铐带走了，还有一次梦见自己实在受不了去自首了……

每次从梦中惊醒的郑云龙都一身汗，然后把阿云嘎从头到脚给骂一遍。出现在一个青春期男孩儿梦里的要不就是暗恋的女生要不就是动作片里的女主，现在郑云龙梦里天天就是个阿云嘎，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他转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十几条巧克力出神。原本打算再找个时间把钱给那破老板偷偷送过去，没想到遇到了个阿云嘎，真搞得自己是个小偷了。人家是先给钱再拿货，自个儿是先拿货再给钱，就当是打了白条呗，只要最后结果一样，顺序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呢。郑云龙当然是这样想的。然而当初他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阿云嘎，现在在小警察心里他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伸手抽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百块钱，是那天回家他分开准备的，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个合适的时间送过去。

他盯着那些巧克力******，眼神像要把它们盯化了。

“*********的烦人。”

他一把抓起巧克力就往垃圾桶里扔。

眼不见为净，这样最好。

但就算是自我麻痹也好，掩耳盗铃也罢，偷拿了小卖部的巧克力的事实总是真实存在的。郑云龙天天把那两百块钱揣在裤子口袋里，每天接蔡蔡都会不自觉地往小卖部里望。老板的大秃头在一众学生里面尤为亮眼。郑云龙捂着右边口袋只觉得兜里的玩意儿热得像要把他的裤子给烫个洞出来。

当下定决心好好做些事情的时候，就是会无缘无故出现点差错。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个机会店里没什么人，郑云龙想趁着买水汽水的空隙把钱塞进冰柜就了事算了，没想到手一打开冰柜又被抓住了。

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分明就是那张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好看的脸。今天的他穿了制服，深蓝色的警服妥帖地贴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一样。

“怎么又是你啊？”

阿云嘎没有回郑云龙的问题，只是把他的手拽住了，另一只手伸手关上了冰柜。

“怎么着阿警官，这你老熟人啊？”老板看到阿云嘎就喜欢上去有事没事搭两句，想要混个脸熟。

“啊，有过一面之缘。”转头向郑云龙挑了下眉。

妈的，还挺好看。郑云龙在心中腹诽。然后整个人被阿云嘎生拉硬拽出了门。

“你有病啊？”郑云龙用力甩手想要挣脱阿云嘎，却发现手腕被死死地攥住了，“一句话不说把我拉出来干嘛？别以为你是警察我就怕你了啊。”

“上次你跑什么呀？”

不跑难道等着被你抓吗？你傻我可不傻。郑云龙心想。

“你管我这么多呢，你是我妈吗？”阿云嘎问得认真，郑云龙回答得却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天气热，阿云嘎扯下了戴着的帽子，捋了一把头发，“今天又想做和上次一样的事吗？”

郑云龙在阿云嘎面前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所有深藏的想要欺骗自己的小秘密全被阿云嘎一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别污蔑人啊，人民警察就可以血口喷人吗？”他掏出裤子口袋里装的两百块钱，“上次我是忘带钱了，我今天是给钱去的。”说完就低下了头。郑云龙很少在一些事情上心虚，但在阿云嘎面前莫名其妙就会在气势上矮一头。他抬头瞄了一眼阿云嘎的衣服，心底“呸”了一声。

切，官大一级压死人。

“噢，上次的钱我帮你给啦，你给我就行了。”

“我没把那件事告诉老板。”阿云嘎补充道。

“要你多管闲事个什么劲儿！人民警察都这么没事做的吗？”郑云龙倒也没怀疑阿云嘎话中的真实性，一把把两百块钱塞进了阿云嘎的手里。

“这回我们两清了啊，下次别再揪着我不放了。”

“下回可别干这种事情了啊~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的。”

郑云龙朝着阿云嘎撇了撇眼，面前的年轻男人又向他绽开了笑脸。夏天炙热的太阳在他们头顶洒着热光，一波一波的热浪从脚底钻上全身。阿云嘎背着太阳光朝着他笑着，那勾起的嘴角和阳光映衬在一起，暖得不像话。深蓝色的衣服在黄色的阳光下异常亮眼，郑云龙看着他有点头晕。这家伙是做了嘴角上扬吗总是笑笑笑个不停的。

“别烦了，我还得接孩子呢！”

阿云嘎望着他转身跑走了。梅溪湖小学门口站了个穿得红彤彤的小男孩，背脊挺得笔直，胸前的红领巾戴得方方正正，一身正气的样子。

小孩看到高大的少年异常兴奋，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个不停。少年蹲下来揉了揉小孩的头，一大一小牵着手走远了。

阿云嘎戴上了帽子，松了松面前的领带。夏天穿得如此一丝不苟真是种折磨。

不知道小孩知不知道他哥哥是个小偷呢。
 
04.

郑云龙在学校呼风唤雨，整个一年级恶霸。班里从大到小从男到女谁都不得叫声“龙哥”。

然而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包括郑云龙。郑云龙爱闹是事实，但成绩居然还不错，班主任看在成绩的面儿上对郑云龙闯的很多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最近郑云龙因为被阿云嘎抓到的事情搞得自己心神不宁，课都没好好上，考试也没好好考，成绩一下子就掉出了百名开外，把班主任给气得半死。

“不是想要考北舞当明星吗？你这成绩是在闹着玩儿吗？”

“今天放学别走了，把检讨给我写了。3000字一个字都不能少，看看你上课啥态度，叫你多少声都在走神。郑云龙，你想不想考大学了？”

郑云龙没说话，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想考大学。

我读北舞不是为了当明星的。

其实郑云龙是想这样回答班主任的。但他没有信心班主任一定会理解他的想法，于是就选择了闭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如赶紧写完检讨去接蔡蔡。

不知道小孩今天会不会等急了呢。

郑云龙动作一直很快，但写完一份3000字的检讨还是花了点时间。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加快脚步赶到小学门口却没找到小孩的身影，望了隔壁的小卖部的长椅，原本每天乖乖坐在那儿的小孩也没有按约出现在那里。他跑着把周边三条街的小卖部、公园都兜了个遍，小孩都没如约出现。

郑云龙觉得自己快疯了，脑子里演算了一万遍可能发生的场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突然就懊悔为什么要听话写那破检讨，从来都不愿意守规矩的他怎么就在这时候这么听话了呢。

操。

他蹲在路边抱着头，不想说话甚至有点想哭。

天慢慢暗了下来，郑云龙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路边，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去对面的警局报案。孩子丢了三小时能报警了吗？万一又遇到那个叫阿云嘎的，还能帮自己吗？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全涌了进来，他又急又慌，脑子混乱的像缠在一起的耳机线。

“哥哥！”

小孩从马路对面的蓝白建筑里奔了出来，飞奔着冲进了郑云龙的怀里。

郑云龙被小孩的力道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把小孩紧紧抱在了怀里，生怕小孩会再次消失在他面前。

“你怎么从那出来的呀蔡蔡。”

“我等哥哥你等了好久哦，我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长椅上都睡着啦！”小孩认真回答郑云龙，“嘎子哥哥给我买了可爱多，还带我去他办公室躺着睡觉呢！”

郑云龙这才发现小孩后面跟着个最近和他有过节的阿云嘎。得，他和阿云嘎这人算是杠上了，天天就在他面前阴魂不散的。

“你这当哥哥的怎么回事呀，小孩都等你三小时啦！”阿云嘎说，“他一个人在外面睡着了多危险呀！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呢？”
阿云嘎噼里啪啦在他面前说了一堆，批评这批评那。郑云龙例外地没有反驳，就乖乖听着。

“我学校突然有点事儿走不开。”郑云龙没敢看阿云嘎的眼睛，“谢谢你啊。”

郑云龙当下就改变了对阿云嘎的看法，原本看着不顺眼的那套深蓝衣服都变得顺眼多了。

“你爸妈呢？”阿云嘎问。

“死了。”

郑云龙抬头和阿云嘎对视。阿云嘎被郑云龙的回答惊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说不出话。小孩站在郑云龙后面一会儿望望阿云嘎，一会儿又看向郑云龙。气氛诡异得不像话。

“不好意思啊。”阿云嘎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我没恶意的。”

“没关系。”

“那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呢。”

阿云嘎接着郑云龙的话往下说，这回换郑云龙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其实郑云龙爸妈并没有死，蔡蔡上小学开始他俩就离婚了，都怕麻烦所以谁也没有担下照顾蔡蔡的责任。一年后两人各自成家干脆连人都找不到了，每个月往郑云龙住的地方寄两人的生活费就算尽了责任。

这样的爸妈不如就当死了算了呢。

但他不敢跟阿云嘎坦白真相。面前的男人说着如此悲伤的话但却笑得这么天真，他不敢也不忍心拆穿这一切。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能将这些最沉重的东西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他突然就觉得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想要呼吸却难以抓住氧气，身体一点点往下沉，逐渐失去知觉。

“哥，我肚子饿啦……”小孩扯了扯郑云龙的裤子小声地说，这才把郑云龙拉回了现实。

“蔡蔡肚子饿了呀。哥带你吃好吃的行吗？今天是哥来晚了做得不对。”

“我请你吃饭吧阿警官。”郑云龙转头跟男人说，“今天这事儿真多谢你了。”

“哈哈哈哈哈我不姓阿，我不是汉族人，跟你们的名字不一样哒。你叫我嘎子就行了。”

“行啊嘎子，我叫郑云龙，你叫我大龙就行。我弟弟叫蔡程昱。”

“我早跟嘎子哥哥说我叫蔡程昱啦！”

“嘎子哥哥还问我是不是成语接龙的那个成语。嘎子哥哥跟龚子棋一样说错啦！”

阿云嘎摸了摸小孩的头，有点不好意思，“汉语不太好，跟小学生一个水平啦。”

“哈哈哈哈哈。”郑云龙嘲笑道，“走了走了，天都快黑了，我也饿死了。”

“海鲜吃吗？”

“听你的。”
 
04.
从那一顿饭以后，郑云龙和阿云嘎的关系就突飞猛进了。原本少年人建立感情是很容易的，聊聊女孩子，吹吹牛逼就走的近了。郑云龙又是个一认识人就掏心掏肺的类型，两人很快就变成了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对小卖部的那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过。阿云嘎第一次见到郑云龙是在小卖部的门口。炎热的天气让他忍不住想要买瓶冰水降降温，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货架前一动不动的郑云龙。少年人愣在原地浑身抖着，脸上汗涔涔的，好像非常不舒服的样子。他很高，甚至比货架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距离，头发有点儿长，不知道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会不会觉得特别崩溃。裤腿因为热高高地被卷起了，书包呆呆地挂在背上。总体来说是一个非常让人舒服的男孩子。

然后他看到他伸手抓了一堆什么往口袋里放，快速地挤了出去。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转身看到“梅溪湖高中”的校标，分明是个正经高中的学生，又为什么要做一些违背道德事情呢？他想找少年了解清楚问题，却没想到少年人转头就跑得无影无踪。

他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少年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不管少年人是真的惯偷还是另有隐情，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尽管他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么美好的一个少年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

但是幸好郑云龙和他的缘分没有在这里就停止。几天后他又在老地方看到了郑云龙，少年人还是穿着正经的校服，手想要伸进冰柜。

他将少年拉出了店，想要制止他接下来的动作。结果面前的少年死不认账上次的事情，找了个借口说是忘带了钱，还配合性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百块。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是阿云嘎就是傻兮兮地相信了郑云龙。

后来在路边他见到了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孩，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那个小偷少年的弟弟。他拍了拍小孩，小孩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软软地叫了他一声：“警察叔叔。”

他一下子就心软得不像话。“我叫阿云嘎，其实我还年轻，你可以叫我嘎子哥哥的。”

“你哥哥怎么没来接你呀？”他问小孩。

“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会来接我呀？”

阿云嘎思考了一阵回答小孩，“我认识你哥哥呀，他还欠我两百块钱呢。”

“那嘎子哥哥你是问我要钱的吗？”小孩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得看不出图案的五块钱递给他，“我只有五块钱，下次再让哥哥还你剩下的钱行吗？”

小孩真诚地望着他，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我不要你还，你哥哥会给我哒。”他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软软的像猫猫身上的毛一样。

“热吗？嘎子哥哥带你吃冰激凌吧。”

他牵着小男孩往店里走，问小孩要吃什么冰激凌。小孩站在快和他人高的冰柜面前犹犹豫豫不肯开口。

“怎么了呀？”

小孩伸出胖胖的手指了指冰柜里的草莓味可爱多。“上次老板不肯卖给******莓味的可爱多，这次会不会还不肯卖给我呀？”

阿云嘎越听小孩的话越觉得糊涂，“为什么不卖给你呀，你没带钱吗？”

“我带了的！”小孩举起手中捏着的五块钱，“上次就剩最后一根啦！老板卖给我同学的哥哥，他给了十块钱！”

蔡程昱说的很平淡，奶声奶气的，阿云嘎就更加生气了。原来小孩是在这里受尽了委屈。他突然就想起了每次叫着他“阿警官”的那个秃头老板，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呢。做生意连最基本的诚信都丢了，又谈什么做人呢。胸口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上，吐不出来也咽下不去，阿云嘎觉得自己要去跑上五公里才能化解这口气。

“哥哥说老板是狗急跳墙。”

阿云嘎原本生气的心情被小孩的话抚平了一些。“你哥哥说的真对呀。”

“哥哥还说会教训他一顿呢。”小孩凑在阿云嘎耳边说，“嘘，你可别跟他说啊！他没跟我说，我偷偷听到的。”

阿云嘎胸中的所有疑惑一下子都被扫空了。他突然就理解了那天少年的行为意欲何为，也很庆幸那次他选择相信了少年。

因为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信错人。

后来等了三小时才等来小孩的哥哥。少年坐在地上胸膛起起伏伏的，好像呼吸困难，完全就是一副惹人心疼的模样。他把少年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少年竟然没有像上两次那样地反驳他，反而是安静地听着，到最后连他都不好意思再说多说下去了。

少年人和他说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突然觉得心疼。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心疼的男孩呢？以前是自己，现在是他，人类的悲欢或许并不相同，世界上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可他就是知道自己足够了解少年的心情。能够拥有这份自信不是偶然，他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的影子。如果说别人的童年是足够怀念的金黄色，那么他的童年就是笼罩着不幸与黑暗的灰色，他和郑云龙一样，没有父母，只能靠自己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最苦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就是足够了解少年。因为这份自信是踩在他所有的悲伤上换来的。

“我叫郑云龙，你叫我大龙就行。”他听到少年说。

接着少年人跟他道歉，说请他吃饭。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听见自己说：

“听你的。”

然后他看到少年人同样亮起的双眼，好像是在眼里点燃了白日焰火，亮得黑夜都犹如白昼。全天下的星星在他面前都失去了颜色。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街灯下显得尤为清晰。

都听你的，大龙。
 
05.

那天开始蔡蔡放学就不再是等在店门外的长椅了。他背着小书包就往对面的蓝白建筑走。阿云嘎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他安一个小凳子，给他买上一根草莓味的可爱多。蔡蔡会安安静静地舔完最后一口，然后擦干净小手，拿出作业乖乖等哥哥来接。

郑云龙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蔡蔡在阿云嘎那儿总比较放心。但总麻烦人家好像也不是个事儿，郑云龙决定还是得请人阿云嘎吃顿饭还点人情。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的时候才警觉根本没有留阿云嘎的手机号码。得，还得跑一趟警局。这段时间在警局进进出出真搞得自己像是一个惯犯来着。起初郑云龙还不习惯，后来就没皮没脸多了。

早上送完蔡蔡去学校以后他就跑到对面找阿云嘎。接待的小哥他没见过，进去就问他：“同学，你是报警还是自首？”

首你妈。郑云龙在心里暗骂，老子看着这么不像良民吗？

“都不是，我来找人的。”郑云龙往内里望了望，“阿云嘎在吗？”

“哦，嘎子啊，出去了，你等等吧，也快回来了。”面前的人回答他。

他悻悻走了出去，迎面就撞上回来的阿云嘎。

“诶，大龙啊，这么早来找我的吗？”阿云嘎问他。

“晚上请你吃饭啊，等我放学一起回家。”

阿云嘎还没来得及回答，郑云龙就已经急忙转身离开了。

“我上学要来不及了。”他听到那个人用背影跟他说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郑云龙踏出校门的时候，外面一大一小并排站着等他，蔡蔡向他挥了挥手。

旁边的同学嘲笑道：“龙哥厉害啊，犯啥事儿了，怎么警察叔叔都等在门外啊。你弟都成人质了啊。”

“人质*********嘞。”郑云龙骂骂咧咧地往阿云嘎那儿走，“你咋回事儿啊，下班衣服都不换就来找我啊，我同学都以为我要被抓进去了。”

“这不来不及回家嘛，正好蔡蔡也放学了，一块儿顺路过来了。”说着揉了一把小孩的头，“要是第一次没有我，换成别人，你可不就被抓进去了吗？”

阿云嘎朝着郑云龙挤了一下眉，郑云龙一下就觉得尴尬得要命，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

“嘎子哥哥你为什么说哥哥会被抓进去呀？能别抓我哥哥吗？”蔡蔡一手拉着郑云龙一手拉着阿云嘎，拉住郑云龙的手明显更用了劲儿，好像真的怕郑云龙在他面前被抓进去似的。

“你看你在小孩面前瞎说个什么劲儿。嘴欠。”郑云龙踢了阿云嘎一脚，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骂阿云嘎，阿云嘎低着头没说话，就只笑。

“你哥哥不会被抓进去哒，你哥哥欠我的钱已经还清啦。”小孩朝着阿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欠你钱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阿云嘎？”郑云龙问。

“不告诉你。”阿云嘎朝郑云龙勾起了嘴角，“这是我和蔡蔡的小秘密。”

阿云嘎举起了手和蔡蔡对视一眼，蔡程昱立刻心领神会地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喂，蔡程昱你到底是谁弟弟啊？”

小孩转过来朝着郑云龙笑得没心没肺。

 
06. 

吃完烤肉回家已经很晚了，蔡程昱吃饱喝足就捧着小肚皮睡着了。郑云龙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蔡蔡的书包走在后面，阿云嘎执意要背着小孩。蔡程昱在阿云嘎的背上睡得很熟，口水流了阿云嘎一肩膀，深蓝的制服湿了好大一片。

阿云嘎为了不把蔡蔡颠醒走得很慢很慢，生怕小孩睡得不舒服。郑云龙走在后面跟着他节奏也走得很慢。夏天的夜晚不像白天一样闷热，等到太阳一落下气温就骤减了下去。一阵阵风吹在身上凉爽极了。月亮挂在天上亮堂堂的，星星都在朝他们眨眼睛呢。

因为时间晚了，整条街上没有行人，静悄悄的。

“诶，大龙。”

郑云龙想找点话题和阿云嘎聊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阿云嘎抢了先。

“啊，我在呢，咋了？”郑云龙回答他，一边拖着蔡蔡的小******想帮阿云嘎减轻点重量。

“你知道吗，今天我带人去把小卖部给拆了。”阿云嘎平静地开了口，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事情。郑云龙有那么一刻愣住了，这么大的事情在阿云嘎嘴里好像变成了今晚吃烤肉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啊？为啥啊？那儿的老板不是跟你挺熟的吗？”郑云龙问他。

“没，是他自己要巴结我的。”阿云嘎突然停住了原本就迈得极慢的脚步，“蔡蔡都跟我说了。”

他把眼睛移到了郑云龙的脸上，定定地盯着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说道：

“第一次我抓到你是因为蔡蔡的事情吧？我知道你想给那男的点教训。我都知道了。”

“那男的确实也不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小的小孩都要欺负。心眼都掉进钱眼里了，几块钱也要赚，真不知道这钱赚得有几分良心在里头。”

他见郑云龙没插话就继续说，“那天你迟到三小时，我带着蔡蔡买冰激凌，他盯着我都不敢开口要买那个草莓味的可爱多，就是因为怕老板不卖给他。你看看，就这么件事，这么小的小孩都记得怎么牢，你说当时蔡蔡得多伤心啊。”他把“多伤心”三个字拖得很长很长，好像自己当时在场一般，“蔡蔡盯着我的眼神你是不知道，我都心疼死了。你说要是因为这件事咱家蔡蔡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可咋办呢，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他的。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不能让那个男人好过。”

“正好这段时间那块儿地方在查违建，你猜这么着，那小店居然正好是违建。你说是不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呀。”阿云嘎看了一下头顶，“正好这事儿落在我身上了，我就尽快带人去解决了，过两天估计就能处理掉了，你是没看到那老板的脸，一会儿红色一会儿青色的想变魔法一样的，哎我没录像真是可惜了啊。”

阿云嘎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话，郑云龙和他认识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听到过他说过这么多话。他花了点时间去消化阿云嘎的话，阿云嘎对他好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一开始抓到自己偷东西但却默默替他把钱付了，自己迟到就帮着照顾蔡蔡，最近一段时间接蔡蔡的次数都快赶上蔡蔡了……所有的所有，他原来以为已经很多很多了，所以他经常请阿云嘎吃饭，想要偿还一点人情，但他根本不知道在背后阿云嘎做了更多更多对他们好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发自真心地把他哥俩放在心上，也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对他们好，可现在阿云嘎却出现了。仿佛天使降临人间，一切阴霾都消失了，福泽降临到他头上，砸的他幸福得头晕眼花。他心里暖暖的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填上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大龙？怎么都不夸夸我呀？”阿云嘎像个小孩一样等着些夸奖，郑云龙竖了两根大拇指说了句“真棒”。

“你知道吗嘎子，其实我真的很想让那男人付出点代价的，上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去偷点东西给他找点麻烦，大概也是脑子一热逻辑思路都混乱了吧。原本我就想过几天把钱送过去的，但是没想到碰到你了，反倒搞得我真的像贼。”

阿云嘎听完他的话瞬间就笑了，“没关系，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你是贼。”

“啊？你都亲眼看到我拿那巧克力了，你怎么还相信我啊？”郑云龙问他。

他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他，“我那天看到你在货架面前站了很久，要是你真是惯偷就早下手啦！我看出你的犹豫了，就凭这个我就觉得你不是小偷。当然后面看到你真的拿了拿东西我是有点惊讶的，但是我说不出原因来，我就是觉得你并不想这么做的。”

“人家说相由心生，不相信一个长得这么美好的少年是个小偷。”他看了郑云龙一眼，“我就和自己打个赌吧，就看看我的直觉正确不正确，于是我就去给你付钱啦！现在证明我第六感还挺准的吧。”

“谢谢你啊嘎子。”他除了一些感谢的话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阿云嘎，他对陌生人付出的善意和信任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真的太谢谢你了。从来没一个人对我们哥俩这么好，你是第一个。”

“那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当个小骗子骗我呢？”阿云嘎反问他。郑云龙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脸疑惑。

“蔡蔡都跟我说啦，你们爸妈根本就没去世呀，你干嘛又骗我呢。”

郑云龙不想承认当初说这句话的他是带了点玩笑的成分在里头的，后来感觉捅到了阿云嘎的伤心处就没想继续往下说。要是阿云嘎没说这事，他早忘了还有这茬。

“哦这个啊，当初其实我没放心上来着。”郑云龙说，“我爸妈在蔡蔡刚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出轨，我妈原本就爱玩，两人趁这机会就离了，没人肯抚养我们。一个要玩，一个有了新的家，谁会在乎我们这两个拖油瓶呢？但是没关系，我靠我自己也可以养活蔡蔡和我，他们就寄生活费来，我就当是社会补助金了，至于他们两个，我就当死了，反正现在的情况和他们真的去世了根本没两样。”

“但我没想到你会说你和我的情况一样……我觉得说到你伤心处了，我是带了点玩笑的成分在里面的，我知道你没有，我就不敢告诉你真相了。”

“我没想骗你的，到后来我自己都忘了跟你说过这话了。”郑云龙觉得有点抱歉，原本阿云嘎就是为了安慰他用自己的伤口来帮助他，但自己却只掺了半分真心在里头，一点儿都对不起人家放了两倍真心在里面的赤诚。

“没事，我也没真的怪你。”阿云嘎腾出手来拍了拍郑云龙的背，“但是大龙，以后都跟我说真话好吗，我不喜欢人家骗我，尤其是你。”

阿云嘎等着他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嘎子。以后我说什么都不骗你了，拉的屎什么颜色我都如实说。”

郑云龙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最不正经的话，把俩人都逗笑了。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活跃欢快起来。

“蔡蔡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郑云龙假装开始懊恼，拍了拍蔡蔡的背责怪道。

“怎么就不能跟我说了呢？”阿云嘎反问他。

“毕竟都是我家的事儿呀，你没必要牵扯进来的。”郑云龙低下了头。

“啊呀，所以我做了这么多事儿还没资格进你家门呀？”

世界随着阿云嘎的话慢了下来。树上的蝉在叫，一声声的。郑云龙的大脑一下子就空白了，什么都忘了。夏风一阵阵地吹在他们身上，他的刘海被风吹得到处乱飘。阿云嘎的脸在他面前慢慢模糊，然后一点点被放大，他只能看得清阿云嘎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心跳得快得不像话，甚至有点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尽管他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说不清到底在身体的具体哪个地方，反正就是痒痒的，猫儿挠着似的。

“我都没你号码，怎么打电话让你进家门啊？”

郑云龙抬头看他，然后笑。阿云嘎也对着他笑，蔡蔡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东西，也在笑。寂静夏夜里，他们三个笑得像三个傻子。

阿云嘎朝他说了一串号码，郑云龙快速拿起手机就记了下来。

“我以后打这号码算报警吗？”郑云龙开玩笑地问。

“哈哈哈哈哈当然不算啦。这是我私人号码。”阿云嘎凑在他耳边说，“不要一直打哦，不然我算你浪费警力把你给抓进去啦。”

郑云龙笑得停不下来，阿云嘎假装正经的语气根本就没吓到他，“那行啊，反正我是个小偷。警察抓小偷不是天经地义吗？”

哪有小偷这么狂劲的？眼前的郑云龙算是独一份了吧？他把背后的蔡蔡翻了个身抱到前面，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郑云龙没拿着包的空手。

郑云龙的手很凉很凉，他的却很热很热，握着的时候很舒服。温度从他的指尖传到郑云龙的上，没过多久他们的手就一样温热了。郑云龙反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我现在抓住你啦。”他说。

郑云龙依旧朝他笑得没心没肺，摆出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

天上的星星都坠落了下来，月亮藏进了云朵后面，树上的蝉都不叫了，一切都睡着了。郑云龙分明就听到了阿云嘎的心跳声，和他的一个频率。他的手很软，牵他的时候还有点出汗。他们认识的第一次，他知道他是警察以后就逃跑了，怎么现在心甘情愿被抓住了呢？惊讶的是他根本一点儿逃跑的想法都不曾有。

即使他知道这次不逃就永远没有机会逃了。

他也找不到原因。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

但如果要非说一个的话，可能就是：

警察抓小偷，天经地义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