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在生与死的不息川流上,我向他飘去。
01
我幻想过诸多种重逢,或许是天行市人头攒动的热闹街头他朝我走来,又与我擦肩而过;或许是人生尽头的电影院,他和奶奶坐在我的身边一起观赏这部高开低走的烂片。梦境中有几回夏以昼还穿着围裙,他边解开背后的解边问我怎么还不去洗手落座,这里味道呛,菜他端出去就行。那时空气里还有没散去的油烟,排风扇嗡嗡作响,台面上摆着我根本认不全的调料。
现在屋内弥漫着******火药的气味,载具的引擎在转动,桌面散落着.308 Win,我的思维在看到他的瞬间停止了思考,但本能令我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所有和危险有关的词汇,一切都是一触即发、不可挽回。
监控摄像头对着我们,像一道舞台光打在身上,我和夏以昼是这出戏剧的主人公。镜头后面藏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视线和碎语——“你们太亲密了”,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调侃的也好,实际暗讽的也罢,那时我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成为我们对立的理由,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它说夏以昼,我们需要你来审问她。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不可置信。眼泪留下来时我不知道究竟是为命运对我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还是该为刚重逢就要面对仅存的亲人与我划清界限而哭。
这是我第一次看夏以昼拿教鞭。皮质的质感顺着侧腰像蛇信子滑下去,不凉,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鞭头抵到硬物,他解开我的外衣,抽走了下方我防身用的配枪,又反手一转将教鞭换了个边,用把手挑出我戴着的,藏在最内层衣服底下那条我送他的项链。
这一年来我一直贴身戴着,到前几个月我才知道原来秋冬戴它那么冷,离开心脏前那块皮肤的温度,过不了几分钟它就又会变得像铁一样冰凉。夏以昼说这个也需要收走,我没有接话,任由他附身探过我的肩将它解开,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被近乎是拥怀在内的姿势全方位包围。夏以昼的阴影将我整个盖住,距离最近时隐约能听到他的心跳,一晃神似乎就能回到被他抱在怀里睡着的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我曾在梦里无数次回忆起这个画面然后又在转场的爆炸目睹他们的死亡,有时爆炸发生在我身上,不变的是每次满面泪痕地惊醒,活着都成为一场漫长的凌迟,现在夏以昼回来亲手为我判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什么。
但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02
学生时代我说过最多的话可能是“我哥哥不许”,对标了别人的“我父母不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叛逆期也只针对夏以昼。
他不允许我吃路边摊,不允许我晚上九点之后还不着家,不允许我单独和男同学出去玩。
但夏以昼从来没有直白地说过这些话——不是说我在让他背锅。
夏以昼会学着做我买过的小吃,假借有什么可以改进的问我比起来怎么样;会在每一次行程前问我和谁出去,说哥哥担心你;会在同行人里有异性时跟在我背后不近不远的距离。我一直都知道这些,于是高考结束那天在酒吧喝到酩酊大醉等他把我背回家。时至今日我依旧觉得,我之所以能发现夏以昼的行踪其实也是他的默许之一。
夏以昼的不许介于“我给你选择”和“你知道该选什么”之间,就像他性格上一直被众人称赞的“清爽”其实位于界线模糊的光影,取决于是向“温柔”退后还是朝“凛然”迈进。
果不其然夏以昼气坏了,抱我起来时还能笑着对同学说谢谢你们照顾她,转头板着脸在回家路上絮絮叨叨,真是胆子大了管不住你云云,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借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账明天再算的心态,任由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将脸埋进他的背里,异常清醒。自从步入青春期,夏以昼逐渐拒绝我的肢体接触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
我希望重力能告诉夏以昼这是我的全部,又无端联想起那句“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我之于夏以昼或许就像特丽莎之于托马斯。
夏以昼可能也意识到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干脆叹口气作罢,我们任由沉默在中间发酵了一会,身体跟着他的迈步一上一下。他走路很轻,跟没有声音似的,轻到就算醒着,夜里不仔细听就不会知道他进过房间掖过被角吻过脸颊。
人们愿意聚集在有光的地方,就像受到火焰诱惑扑向亮光的飞蛾一样,仅此而已,在爱的这张答卷里我只见过夏以昼的答案,跟着他照本宣科。我像靠近太阳的伊卡洛斯,在他的爱里融化燃烧,企图用一纸收养契约祈求一生的永恒。
这么想着就又想流泪,我借着打哈欠的动作忍了回去,问他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天行市,你总说大学里很忙。
他说后天吧,再多陪你一天,我知道你解放了,但不要趁我不在就乱来,可以做到吗?
我说好,掏出那句想了很久的台词,反正真干了你也不知道,夏以昼你又不能一辈子只看着我。
这下他没话了,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偶有行车驶过,灯光略过他的侧脸,一半陷入阴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说,你可以试试。
真是一语中的,他“死”后没人管我了,就算我拖着一身伤回家也不会有人问我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03
5、6岁那会我问过夏以昼我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出于好奇之外的原因。
夏以昼给我编了个漂流婴的故事,他说我是河神的孩子,因为河神听到了他想要个妹妹的愿望所以让我某天乘着竹篮顺着河流飘到了他的身边。
我猜夏以昼这时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看过珀尔修斯或者桃太郎。但这一讲就是好几年,从还不明白收养的含义讲到生物课什么都学了的年纪。有一天我说算了吧,都这么大了还当河神的孩子怪丢人的。
夏以昼停下笔,抬头问哪里丢人了,这可是英雄神话堪称经典的母题之一。
我撇撇嘴,继续和数物搏斗,我不像这个名字里自带坐标轴的人一样在这方面有天赋。
我说要当你当,我既没有启程去找父母和探索自己身份的欲望,也不想成为伟大的英雄人物。我只想快点长大找份赚钱的工作补贴家用,有个有你和奶奶下班能回的家。
夏以昼合拢他的笔记本,拿起来轻轻砸了下我的头,说没出息,物质上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
虽然力度不重,但我被打了还是不太爽,反问能帮到你难道不好吗?
“当普通人很好。但你还有心思想别的,看来是对理科考试很有自信。”夏以昼调侃道,却不给我答案,试卷的人生的,都没有,可有些东西学不会就是不会,越想要就越没有。
考核结束,他恭喜我合格,拉我起来,我当然知道夏以昼不可能对我下重手,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在此之上呢?你总说你是哥哥,我跟不上时间的脚步,只能追着墙上用两种颜色的笔平行刻着的身高线,踩着你留下的脚印姗姗来迟。我知道生长痛这个词是因为令你长到这个身高的罪魁祸首让你在当时很痛苦;我知道你在剪毁我的刘海之前有对自己的头发做过练习下过手,但不妨碍你是第一次做理发师;我知道你拼尽全力扮演的好哥哥形象是为了让我成长为一个性格健全的人不受出身的影响,虽然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
他说对不起来这么一出,这是规定,我不知道我们生疏到连这件事都需要额外解释。他又说欢迎我临时加入远空舰队,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有好多问题。
你这一年过得好吗?我不太好,又觉得讲出来像在撒娇。爆炸中你受伤了吗?我其实最想问这个,但我问了你也不会正面回答的吧。你说漂流婴长大会踏上寻找自己身份的旅途,于是你先一步出发了,而我还在怀念伊甸园难道是罪吗?编故事那会你心里在想什么呢?我是河神送你的礼物吗?还是说我其实是你的责任或者你丢不掉的负担。我一直以来认识的夏以昼是真实的你吗,还是说我对你一无所知?就像我不知道在我目所不能及之处的你,你也从来不愿意和我提起。
除了独自主持葬礼之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我体会到长大成人的含义。当年的话像契诃夫之枪的子弹一样射中眉心,这一年来我对痛苦已经麻木了,只剩下疲惫。于是我摇摇头,说你没事就好,长官明天见。
04
我在别人面前跟着对夏以昼叫长官,像我以前跟别人提起他时喊哥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我其实很少对着他本人叫哥哥。
因为很奇怪啊。夏以昼以前自己都说我喊他哥哥算无事献殷勤。但我觉得这点反过来对他也适用,如果他自称哥哥必定是想以这个身份约束我什么。
夏以昼,夏长官,明明发音的嘴型都一样,感觉却截然不同,实际上我们重逢后的这一个月里也确实很“不熟”。夏以昼隔天把我送他的项链还给了我,把我调到他名下的直系小队,宿舍和他一个屋檐底下,有任务一起出,有流浪体一起杀。哥哥的话长大了或许可以不听,上下级命令不行,出门在外代表协会,都是社会人了把职场氛围闹得太难看有失专业性,何况有个培养了十几年默契的搭档能省不少事,互相给个眼神就知道该往哪里打,最尴尬的时间还是在路上。
只能载两个人飞行器,我坐在副驾驶,目光随着固定巡逻航道的轨迹投向窗外。隧道外是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逃脱的黑洞景色,载具内夏以昼的侧颜顺着反光折射在玻璃上,仿佛我们一起沉溺于深海。我忽然想起夏以昼曾经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他把这段路成为“星星间的独木桥”,说迟早有一天他会去到桥上,没想到现在连我也一起身处其中。独木桥有正式名称,他曾经念过很多遍,可惜我始终记不住,是什么来着?
夏以昼率先打破沉默,他有很多话想说,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战斗方式有意见,对我的职业从开始就不支持。虽然客观比起来我是话更多的那方,但如果我们之间要有一个人低头一定是夏以昼,这是我最后的底气。他斟酌再三,最后说还有半小时才降落,你可以睡一会。
我摇摇头,说不行,现在还属于任务途中。
夏以昼对我的拒绝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操控盘,以前辅导我数物教不会时他也会这样。我猜现在我和他的心里能想到的是同一个东西,而且只要他掏出来我就会接受,可他没有。夏以昼选了个谁都没法说服的借口,他说这是命令,你看起来像几天没睡觉了,等放你回去,协会会觉得航天署虐待合作猎人。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其实夏以昼会在每天深夜来我房间门口,我从上舰第一晚就发现了,像以前那样,只不过现在门锁了他进不来。通常他会在外站个十几分钟,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隔着门落下一句晚安,离开时也是轻手轻脚。我每回都醒着,自从那场意外后我开始神经衰弱,对声光异常敏感,因此从他第一次准备开门发现推不动开始到试探着敲门我都知道。但他不会知道的是自那之后我们每晚只有一门之隔,我靠着门板席地而坐等着他来,看着洒满屋内的月光——这间房间采光好得不像话,回想究竟是什么导致我们从毫无保留走到今日。我不是没有纠结过心软过,可到最后都变成了无力,我除了回应他一句不发声的晚安外无计可施。
第二天凌晨四点出现在健身房做常规训练,夏以昼也在,估计是没想到能在这个时间点遇到我,惊讶差点没控制住写在表情上。我能理解,毕竟我是个学生时代冬天起床需要他叫我三遍的人。
他问我休息得不好吗,起这么早?我没直面回应但也没说谎,只答平时在协会也是这个作息,心里算他睡了多久,可能四个小时都不到,我真是个坏妹妹,可他难道就是个好人了吗?
把我从回忆中唤醒的是飞行器尾部剧烈爆炸引发的机身晃动。随着未知警报的鸣响我立刻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场有预谋的针对性突袭。
夏以昼下意识地伸手想把我护在原地,但猎人的本能让我先一步拔出武器反身迎击,兵刃碰撞的瞬间金属的尖锐摩擦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刺耳地回荡。战斗机驾驶员和猎人的差别大抵在此,我有自信说就算夏以昼比我经历过更多的实战,在近战搏斗方面我依旧有着绝对优势。
一道远处的光束擦过我的肩膀,舱体小可能只有这点好处了,只要我站在前面就能用格挡阻拦开所有扑向操作席的夏以昼的敌人。快速扫了一眼敌情,简直是堪比三组高级锦标赛的阵容。
敌众我寡,耗下去对我们不利。夏以昼偏好用狙,只要能拉开距离就能为他创造机会一波解决,我很确信他能明白我的意图。这么思索着我朝着尾部炸开的******移动,吸引开敌群的火力。
口腔里的金属腥味扩散开来,我从大腿一侧的绑带里抽出一管肾上腺素,咬掉针冒毫不犹豫地抬手刺进大腿肌肉推杆到底。事实上我是在逞能,一个人应付十来只像蜂群一样涌上来的流浪体非常费力。大脑飞速运转,我居然开始庆幸投放的是流浪体这种不具备思考能力的敌人。而后一道耀眼的激光划破舱内,准确地命中了聚集在我面前的敌群,一如既往地干脆。
你怎么一个人冲上去。
夏以昼对我自虐式的打发非常不满,看起来是这些天积攒下来终于忍无可忍。他快步靠近,目光紧锁在我身上,试图确认我伤到了哪里。
他不高兴,而我也不是很高兴——我们一定要这样子争锋相对吗,夏以昼?
我本来想这么问。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高频震动声。我猛地抬起头来,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把夏以昼往舱内一推,下一秒附近的残骸启动了自爆程序,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我的视野。夏以昼反应过来,拼命冲向我伸出手识图用evol把我拉回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是有这种表情的,可惜没能多看几眼。
有什么东西飙了出来,溅了好远,弄脏了夏以昼的军装,希望不会渗到布料内层后面的口袋——我给他留下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多了,不过我实在来不及细看。腹腔里热热的,像是空了一块,这种灼热感逐渐穿透了全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斗时打了肾上腺素,我居然没有那么疼。
机舱边缘在视线中迅速远去,星辰在视野中拉出一道璀璨的长河。我被冲击波甩向无尽的深空,吞噬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05
虽然我不想说的那么直白,但猎人算是个卖命的工作,工资高的同时死伤率也其他职业高,更别提先遣组的人,我当时说要加入协会夏以昼第一个出来投反对票。没什么不可以,毕竟他要进航天署那会我也不同意。
这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已经远没有小时候亲密,联系不上人是常有的事。
我猜夏以昼这会刚结束任务打开手机,看到消息就拨电话来了,气息明显不太平稳,他问你以前不是想当个普通人吗,你知道流浪体有多危险吗?你小时候受皮外伤我都要哄好久。
我说我知道啊,你又知道什么呢?我想的很清楚了,奶奶不反对,而且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所以在告知你。
电话那头夏以昼好像做了几次深呼吸,我诚实地说这个决定带点报复的意思,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对着久久等不到回应的消息担心他是不是在隧道中出了意外,没有理由让我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留在花蒲区的平房里等他休假了回头看我一眼。
夏以昼不愧是夏以昼,我的反击在他那里就是十秒钟能调整好情绪的事。他吸气,一下秒张口要说什么我都能猜到:起手认可能力,中途转折意气用事不够成熟,结语是你听话,这事等哥哥回家面对面谈好不好?
于是我抢在他之前把话堵死,我说夏以昼,你在以什么身份劝我呢?你都在面对这些,我有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在你是不是早就预想过了千百种形式的这么一天。因为我想过你的。
现在我躺在被余波震飞传到不知道哪个虫洞和万千中哪颗不属于轨道的行星表面,和一群流浪体的残骸肩并肩看着横亘于头顶的庞大桥廊,组成这片荒凉土地的一部分。我突然想到它好像是叫超空间航道,这个词就这么跟着走马灯从脑海里跳了出来;我想到去猎人协会报到那天夏以昼连句恭喜都没给我,但这依旧是我为数不多不后悔的决定,我要把我保护了夏以昼这件事在死后的电影院里反复播放;想到夏以昼和我约定过的一生组成了现在走马灯的百分之九十九;最后我想,或许在这里结束也不错,以后夏以昼每次路过我都能看到他。
想啊想,想到我好像真的看见了夏以昼本人,他来得太快了,几乎是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的,因为我听见了鞋底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好沉闷一声巨响,轮廓也逐渐放大朝着我靠近,虽然看不太清。我知道他会来,既期待却又不希望他来。
夏以昼将我背起,利落又小心地朝着刚抵达的医疗班奔去。我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却觉得得留点话给他。
“对不起啊夏以昼。”我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道,“我不是个好妹妹。”
“你对不起的时候多了去了。”夏以昼试图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和我保持对话,说得仿佛来日方长。“这种不诚恳的道歉我不想听,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慢慢算账。”
我轻轻笑了笑,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才不和你算……下辈子,夏以昼啊,不要再做我哥哥了……”
“不要说这种话!”他基本是低吼着喊出这句,好像做哥哥时的那种威严又出来了,“你没想过你死了会有人为此伤心吗?……还是说,你是在用你的生命惩罚我?”
“我没有想惩罚谁……这不好,哥哥和奶奶死掉的时候我很伤心的。”我喃喃地回答,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正顺着空洞一点一点流失。夏以昼身上好暖和,暖和到我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连他衣服上的皂香都一样,我感到无比解脱,“但他们现在都不在了,不用再为我的死而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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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纯BE的不要下滑了,虽然我个人很喜欢这个OE
06
人果然还是不能flag。
一言蔽之神奇的深空医疗。
我在被抢救后的不知道第几个深夜自HDU苏醒,从夏以昼枕在我的病床边浅憩中惊醒摁响护士铃的那刻和他陷入诡异的拉锯战。
夏以昼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一退变回了去上大学以前的那个他——我承认我是很怀念,但这未免过于吓人。
他连自称也跟着变回去了,诡异如鬼妈妈里的鬼妈妈。我真的怀疑这里其实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些都是夏以昼为了把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手段。
妹妹,妹妹,一口一个。可是夏以昼,我有名字的。
转入普通病房后理论上还有康复治疗期,夏以昼坚持他能照顾好我,把我从医院接回他天行市的家里。以需要静养为由只言不提事故的前因后果,又以快过年了怎么还工作不许我拿回手机联系猎人协会。我无所事事,时尔看着落地窗外的天际线,觉得自己像只被夏以昼养在云海间的金丝雀。
在家并不妨碍夏以昼的陪床,他支了一张行军床晚上睡在我的双人床旁边,抬手就能摸到的距离,我看不下去让他和我一起睡,他一边答应地好好的,一边等我睡着了又躺回那张破铁架。你真的很变扭,夏以昼,事到如今纠结这些重要吗?
我设想过很多。例如从人生之初我们就毫无交集的可能性,你就像我幻想中的重逢那样与我擦肩而过,而后走向各自的岔口。又或者时间再退回现在,如果说,在这场事故中我能一觉醒来把一切都忘了,毕竟遗忘总比被遗忘要轻松得多,离开的总比被留下的要潇洒——我们是不是就能放过彼此,亦或重新开始。但这些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时间蜿蜒在生死两岸,所有川流不息的的歧途都最终把我引向你的身边。*
一阵在小腿上的痒意唤醒我,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今天本该是除夕夜,房间只点着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夏以昼坐在床沿,摩挲着我小腿侧面的一块皮肤,声音带着眷恋,他说你学自行车时我没追上,摔了之后这里留疤难过了很久,我当时就在害怕,如果印子一辈子都没消掉你会不会记恨我。
你还记着啊。我刚醒来声音都点沙哑,不太好意思地想把腿往被子里缩。都多久了。
你的什么我不记得,夏以昼苦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呢。
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在指什么。我把满目疮痍盖在了制服下,事故之后我的晋升速度所有人看在眼里,但理由单纯是我不怕死,工作免于我陷入幻想,伤口是副产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我唯独不乐意夏以昼看到,让所爱之人分担我的不完美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
其实我把什么话都想好了,这些话不止酿造了一圈时针,一个晚上,一道年轮,它可以追溯到从我开始设想如果的存在,从无法忽视夏以昼的话里有话,从讨厌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和夏以昼如出一辙的自己。
我闭上眼,说夏以昼,要不算了吧。虽然新年说这个很晦气。我们现在身份上谁也不是谁的谁了,但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在让我有底气面对现实前还是做了很久的美梦。我也救了你一次,能不能当互不相欠。我好累,我知道你也很累,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呢?
夏以昼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垂着眼,沉默片刻后轻声说这样不好吗,这是你最爱的“哥哥”,手掌微微攥紧,我看到了从紧握的指缝中露出了一角的皱巴巴的白色纸张,他不等我的回复,只是声音压的更低。
“如果你不愿意爱夏以昼……可怜下哥哥,可以吗?”
“我一直都很爱夏以昼,你自己不信。”
“你爱夏以昼是因为你想回报我作为哥哥的好,还有你对家这个概念的幻想,而不是你真的爱我。”
“一定要分的这么清楚吗,夏以昼?”
“你不能既占着哥哥的亲密又不爱我。”
“那你也不能既占着哥哥的身份压我一头觉得我还是那个跟在你背后的妹妹,又期望我能从头像爱一个陌生男人一样爱你。”
争论并非我的本意,说出这话时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带着哭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的所有感知会在夏以昼面前无限放大,不论是喜悦还是疼痛。
我的眼泪也刺痛了夏以昼,他无言着拖着我的脸,用大拇指抹掉了沿着脸颊落下的痕迹,最后问道,所以你是决定要去当英雄,离开我了吗?
一个“对”字卡在喉头,这是对我们都好的答案,在第一个“d”的音节将要发出来之时窗外传来烟花的声音,盖住了我本来预想的回答。太阳确实还没有升起,我们依旧身处黑夜,本以为不会降临的明天却在多次的往复之间悄然到来——是新的一年。
萨比娜离开所有人是因为她想,那我呢?*
我和夏以昼真是一样的麻烦。
我叹息,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问夏以昼,重逢那天我没问的问题现在还作数吗?
他点点头,说多少都可以。
我只问一个。我是河神送你的礼物吗?
你一直都是。
河流轻轻涌动着,带走旧时光,或许这次我们能一起去到未知海域。
新年快乐,夏以昼。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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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
特丽莎、托马斯和萨比娜都是这本书的登场角色,涉及对小说内容的剧透,我没法说为什么拿他们做比喻,但如果有人能意会到我会很高兴
2.“当我结束所有的漂泊最终返家,因为所有的歧途都是把我引向你身边的路。”——《致忧郁》赫尔曼·黑塞
↑这是我基于英版直译的,搜到的几版中文译文我都觉得怪怪的所以没用。外加检索时发现这句深空居然化用过,莫名狂喜。
“When I have come home from all my journeying: For all my straying was a path to you.”
3.“我很爱你,但是我现在太累了,我离开你并不感到幸福,可是并非需要幸福才能重新开始。”
“我想了很久了,只要还相爱,我们不说话也相互理解。”
——《鼠疫》阿尔贝·加缪
本来想写这种感觉的open ending↑但觉得来日方长,夏以昼你等着
4.终于写完了啊啊啊我是个绝望的文盲,结尾就当我拜了个早年!!!亲死一路看到这里的妹宝!!!!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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