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回×你】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

　　沈星回读到这首诗的题目时，停下了声音，偏头看你。

　　此刻的你正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脑袋靠在他身上，闭着眼昏昏欲睡。

　    壁炉里不时发出燃烧的“噼啪”声，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火焰独自跳舞，将温暖的影罩在你们身上。

　　沈星回用手背触碰你的脸颊，感受你的温度是否还好——影子都是虚假的，火光照得你脸颊通红，让沈星回不由得怀疑这只是火焰的魔术，骗人的诡计。

　　不过还好，你的脸颊是真正的温暖。

　　“怎么不继续读了？”

　　你撑起眼皮，询问沈星回，声音里还带着朦朦睡意。

　　沈星回笑了笑，把包裹着你的毛毯往上扯，遮住你的下巴，然后再仔细掖了掖可能钻风的边角缝隙，“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你强打起精神，故意把眼睛瞪得很大，看向他，“我明明眼睛睁的这么大，怎么会睡着。”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用力，其实你的眼前是朦胧的，像盖着一层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连着你一起带去无人知晓的远方。

　　甚至连沈星回的脸都没看清。

　　但你没表现出来，就那样看着他，同以往的每一个时刻那样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你的视野终于有了好转，雾气凝实成一颗一颗，开始往下坠。

　　外面下雪了。

　　“沈星回，下雪了。”

　　“嗯。”沈星回只是随意往外瞥了一眼，视线焦点再次落回你的身上，“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雪，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知道沈星回是在拿这话打消你外出玩雪的念头。你上了年纪，身子已不如年轻时坚强，一阵风，一捧雪，或许就能把你带向消亡。

　　但你又不得不感到可惜，你多想挖起一块雪悄悄冰上沈星回的皮肤，瞧他惊讶的神情，或者直接捏成雪团，掷向他，看雪团散开，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肩上，落进他的眼里。

　　那一定很美丽。

　　曾经你见过那样的风景，但那只属于曾经。现在的你只能靠想象拥有。

　　你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甘，一种对牢固拥有但却即将失去的抵抗。为什么现在的你不可以呢？你想再次触摸柔白的雪，感受雪花从脸颊划过，在掌心融化。

　　你想再次无忧无虑地回到大自然，让风雪穿透身体，灵魂高飞入云，再次仰望星的诞生和湮灭 。

　　从骨头缝里钻出的丝丝缕缕的疼痛打断了你的向往。你垂眼看向自己裹得严实的身体，明白自己不再拥有这样的机会，曾经在与流浪体厮杀中划过自己皮肤的每一道伤痕，被时间默默记住并在此时尽数返还了回来。

　　曾经乐于奔波的身体终究还是困住了自己。

　　你看向身旁的沈星回，沈星回一如你与他初见那时，鲜妍年轻，又不失健康，仿佛逃离引力束缚的流浪星球，被时间隔离开。

　　你想，幸好。幸好时间足够宽容，沈星回不用吃这些老年阶段的苦与痛，他还能寻找自由。

　　“怎么了，盯着我看？”沈星回问。

　　你眨了下眼，说，“沈星回，雪停了话，带我出去看看吧。一直待在室内感觉快闷死了。”

　　“好。”沈星回犹豫片刻后还是妥协了。

　　“那你继续给我读诗吧。”你把头靠回沈星回的肩，闭上眼。

　　你听见皮肤抚摸过纸张的声音，然后是沈星回的声音，“当你老了，头发灰白，倦意朦胧。”

　　“在炉边瞌睡，抽出这本书，轻声细读……”

　　倦意回来的太快，后面的诗句你已经听不清，便坠入了白与静的世界。

　　

　　当你醒来时，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床上。窗外天色昏黑，只有铺面的雪反射的微弱白光照亮视野。抱团的雪花被狂躁的风卷来卷去，偶尔被掷在窗玻璃上，发出痛苦的一声。

　　你欲下床去找沈星回，刚一掀开被子，就被涌来的冷空气惊得躲回了被窝。温暖和着黑暗重新爬上你的皮肤，挤压着你的身体，你望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稀薄的光，兀地生出了一丝渴望——一种再次吞下太阳的渴望。

　　“要有光！”你朝门外喊到。

　　“闪来了。”下一秒，那扇通往外界的门打开，白光倾泻而出，将盘踞的黑暗劈开，填满整间卧室。

　　沈星回端着水杯，懒懒地依靠在门框上，光萦绕在他周身，却无法模糊他的眉眼，和他唇角的那一抹笑。

　　你恍惚回到了与流浪体厮杀的那些年，也是这样呼唤，沈星回就会闪来你的身边，配合你朝暴虐的怪物挥出关键的一击。

　　像突然降临的流星，也像孤寂夜空下飘落的月华，只为满足你的愿望而来。

　　说起来，你当初选择用这句来呼唤沈星回，是因为中二病突然爆发，想模仿圣经里的上帝创世。

　　上帝说：“要有光！”世界上便有了光。

　　你说：“要有光！”你的身边便有了沈星回。

　　“在想什么？”沈星回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漫想。

　　你回过神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便撞入你的眼帘。

　　“我刚泡的茶，你尝尝？”

　　你双手接过，感受着藏在陶瓷杯壁里的温度侵入你的手臂骨骼，流入四肢百骸。你偏头去看沈星回，却突然瞧不出你刚回忆起的战场上的沈星回的模样——现在的沈星回宛如午后晒着太阳的猫。

　　“我刚在想，以前跟流浪体打架的时候，也是这样叫你过来的。”说完，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灼人的澄绿茶汤。

　　“从见面后没多久，你就是这样呼唤我的。”沈星回对此似乎记得很清楚，脸上有回忆浮现的笑容，“很有趣。”他简单地发表了感想，伸出手理了理你睡乱的头发，“起来吃饭吧，我做好了饭。”

　　这倒是让你有些担忧了，“是吗？你做了什么吃的？”说着便掀开被子下床。

　　骤然离开被窝依旧的冷，但此时的你倒是不怕了，似乎有沈星回在身边，就能增长你的勇气。

　　沈星回弯腰帮你套上毛绒拖鞋，“不用担心，是火锅，有很多的肉。”

　　听得出，沈星回对他准备的火锅很满意。你的心稍安。

　　坐在桌前，沈星回揭开开着火的锅的锅盖，冒出的水雾瞬间撩湿你的眼睛，“咕噜咕噜”的声音下，你隐约能看见品相很好的已经煮熟的食材。

　　沈星回在对面坐下，从锅里率先夹了个肉丸子放进你的碗里，“吃吧。”

　　你握住筷子，夹住肉丸子伸到嘴边咬了一口，肉质紧实弹牙，肉香浓郁，味道很好。此时你才后知后觉，沈星回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过难吃的东西了。

　　你的心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欣慰。你想，在你走后，沈星回不用总是吃泡面了，至少可以换成热腾腾，食材又丰富的火锅。

　　“在你走后”，你下意识用上了这样的时间状语。它像一句预言，让你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之后的命运，落入句号的命运。

　　你有预感，这一天离你不会太远。

 

　　当你放下筷子的时候，沈星回还在往嘴里大口地塞。

　　或许是因为食量大，也或许是因为吃相佳，沈星回吃饭的模样总让人颇有食欲。可惜你在步入老年后，食量也减少了，不能陪他很久，只能这样靠着椅背静******着。

　　你看见沈星回边咀嚼边往翻腾的汤汁中倒进一盘肥牛，水汽随之飘起，挡住你的视线。一瞬间，你好似望见了潮湿的春天，惊蛰时至，干燥的枯枝即将萌芽。但再一眨眼，哪有什么春天，只有窗外不停歇的风雪。

　　“沈星回，你说，这场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明天吗？”

　　沈星回顺着你的视线往窗外撇了一眼，“不知道。”想了想，他还是找出手机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要后天。”

　　“后天啊——感觉还挺久的。”

　　你站起身，寻到今天沈星回给你读的诗集，淡紫色的书签指引着你翻开沈星回停止诵读的那一页，正是你没有听完的那首诗——《当你老了》。

　　你伸出手指跟随印在上面的墨字再次重读这篇诗：

　　“当你老了，头发灰白，倦意朦胧。”

　　“在炉边瞌睡，抽出这本书，轻声细读，梦回你曾经的眼眸。”

　　你的手指停顿在“曾经”上，“沈星回，如果现在让你许愿，你会许什么愿望？”

　　“我吗？”沈星回歪头，“我希望这场雪能快点结束，因为感觉你挺想出去玩的。”

　　因为角度变换，被沈星回长睫挡住的从顶上落下的暖光终于映入他的眼眸，让你幻视晴朗夜空的繁缀银河。

　　你笑了，搁在诗集上的手指蜷缩，“那我的愿望跟你一样。”

　　希望这场雪早点结束，春天早点到来。

 

　　可惜，你们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至少在你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簌簌落雪依旧没止。更糟糕的是，你醒来时身体像被填满了棉絮，除了能听见声音外，你其它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坐在床上缓了很久，才等到活力慢慢流入身体，然后比以前更甚，感官也变得比之前敏锐。

　　这并不是一个好预兆。

　　你向身旁看去，沈星回侧身睡得正熟。他的脸颊深陷枕头，部分发丝傲然翘起。你伸出手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却在看清自己的手时停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皱如枯树皮，丑如干裂地，是室外皑皑积雪正在竭力掩埋的东西，是老年的你的手。

　　你垂下眼帘，收回手，下了床。此时时辰尚早，外面夜色还未褪去。你随意地为自己准备了点早餐，食用完后，就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慢慢逛。随着脚步移动，你看见你和沈星回从各种活动中收获的奖品，排排坐的毛绒娃娃，一叠叠的被填满的相册，沈星回买回的各种烹饪书籍，你们退役之前得到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奖杯，你退役之前用断的猎人长剑，入猎人协会收到的第一副******……

　　逛着逛着，你又回到了卧室。沈星回还在睡着，恍惚间，你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废弃芯核基地见到沈星回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安静地睡着。于是你也像第一次见面时拍醒了他。

　　沈星回迷迷蒙蒙地将头抵在你的肩膀，你没管他是否清醒，自顾自地絮絮叨叨。

　　“我刚刚试着去组装******，有点手生了，比之前的最快记录慢了0.3s。”

　　“我发现我们以前抓的娃娃中星际小宝是数量最多的，4个颜色一共有30多个。”

　　“之前拍的照片也有好多，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去潮拍馆了，也不知道现在那里流行什么样的贴纸。”

　　“我今天没吃药身体也不疼了。”

　　“你昨晚做的火锅很好吃，继续保持。”

　　“……”

　　你说了很多，说过去，也说未来，说的混乱，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直到话说尽了，你什么都想不起了。

　　这时你才感受到沈星回箍在你手腕上的力道，很紧，让你有种被束缚的错觉。你低头看向你们皮肤相接的地方，唤他的名字。

　　“沈星回。”

　　“星星。”

　　“老公。”

　　“我感觉我等不到雪停了，你现在陪我出去看雪吧。”

　　“……好。”

　　沈星回从衣柜里翻出了最厚的衣服帮你套在身上，还给你戴上遮耳的帽子，口罩，围巾，手套，除了眼睛，能给你围上的地方，沈星回都没放过，然后牵着你出了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冷风夹着雪花朝你们冲过来。你兴奋地拉下口罩，好似缺氧般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刮过气管，微微刺痛，却让你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你又脱下一只手的手套，把裸手伸在空中去接雪花。雪花很难接，总是在你以为即将落入手掌的时候飘走，等了很久，你气不过，伸手去抓雪花，手在空中挥来挥去，最后还是抓到一片。

　　你仔细去瞧，还没看清雪花的细微结构，雪花便化成了一滴水。但即使这样，你还是感觉到了满足。你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肆意地与雪玩了。心里感叹着，你用余光去看站在身旁的沈星回，趁他不注意，弯腰抓了把雪跑远后往他身上砸。

　　“沈星回，我们来打雪仗啊！”你笑。

　　“好。”

　　沈星回配合着你，故意把雪球往你身上穿得最厚的地方打。不过你没留情，他的头顶，手臂，腿上都有你留下的雪痕。

　　玩闹了半天，你有些累了，便拉着沈星回往雪地上躺。

　　“要不还是回室内躺吧，这里太冷了。”沈星回握着你的手，忍不住皱眉。

　　“就一会儿，没关系的。”你手臂用力，把他往雪地上扯，“好啦，快点躺下来。”

　　沈星回没再拒绝，乖乖躺下，和你一起看雾蒙蒙的天，感受雪花滑过脸颊的触感。

　　“沈星回，你知道吗？我昨晚问你愿望的时候，第一秒想到的愿望不是雪停。”

　　“那是什么？”你能察觉到沈星回的视线落在了你的脸上，但你还是继续望着遥远的天，听着风在你们身边转。

　　“我啊，我想的是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为什么？你有什么遗憾吗？”

　　你摇头，“没什么遗憾的。我这一生，也算是跟保尔说的一样，不后悔。”

　　“但我想，如果回到过去，我就能再次遇见你，然后爱上你。”

　　“沈星回，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你扬起嘴角，偏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沈星回，你说，今年冬天的雪这么大，明年春天的花是不是会开得很茂盛？阳台上种的星辰花应该也会开得很好。”

　　“嗯，会的。”

　　“到时候花开了，你带一支给我吧。”

　　“好。”

　　“一定要记得哦，不然我会回来找你的，跑进你的梦里打你。”

　　“那我可能不会记得了。”

　　“沈星回，雪停了吗？”

　　“停了。”

　　“骗人，我都感觉到有雪花落在我脸上了。”

　　“没骗人，你睁开眼就能看见太阳了。”

　　“……我困了，不想睁眼了。”

　　有什么东西印在你的眼角，温热的，湿润的，像眼泪，也像一个吻。你脑袋迷迷糊糊的，已经分辨不清了。

　　“睡吧，睡醒了……”沈星回的声音逐渐拉远，传不进你的耳朵。但你想，没关系，睡醒了，春天一定就到了。

　　就像分别开始了，重逢也就不远了。

 

　　他踏上盘踞的群山，他的脸庞隐入点点繁星。

　　他永远会无视岁月流逝，透过你的皮囊，爱你朝圣者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