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你确定要听这个？”黎深问。

“都可以！”小男孩乔诺点了点头。他在沙发上蜷缩着，尽量不去惹死神生气。但是他太想念母亲了，他母亲总会在睡前给他讲睡前故事，然后给他一个晚安吻。小男孩没指望死神能给他晚安吻，但是一个故事，一个故事总是可以的吧。

小男孩的眼睛像是盛了一汪水，只要黎深说个不字，他就能哭成许愿池，

“行。”黎深妥协了，没必要和孩子一般见识——黎深安慰自己——看在他陪自己看电视的份上。

黎深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是今天杀死一个异化流浪体时捡到的，上面带着一些蓝黑色的液体。黎深不在意地用手随便擦了一擦。

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书”这种东西了，就好像很久没有“医生”这种职业。对于古老的东西，黎深总是有一种莫名地好感。

这是一本诗集。

诗？这个词也是陌生的。黎深皱着眉，似乎在思考，有没有必要为这本小册子浪费时间。

“能，给我念念吗？” 小男孩怯怯地问，他的手紧紧抓着早已皱成一团的毛毯。

黎深停顿了一会，最终，他还是翻开了那本诗集。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黎深轻轻地读了出来，他孤独的嗓音散落在房间里，像是在下一场安静的雪，男孩和那盆茉莉是他的唯二听众，然而，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睡前故事。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黎深没有再读下去，他看着那几行字，呼了口气，“我不觉得你能听懂。”

“能的，先生！”乔诺急切地点点头，生怕黎深就这么合上书，他赶紧说，“他的意思是，我们睡前要大声喊一喊自己的愿望，这样愿望就会实现。”

哈？黎深的头顶上简直要冒出一个问号。“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孩子自信地点点头。这让黎深怀疑自己的阅读水平是不是在打流浪体时一并掉落了。

“那…”黎深合上书，难得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你想喊什么？”

小男孩想了想问：“如果喊太大声，会吵到邻居奶奶吗？”

黎深诚实地点点头。这公寓的墙板薄得像是煎饼。

“那…我小声一些说吧。”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突然从沙发的那头趴了过来，缩在黎深的身边，以便他能听见自己的心愿。

“我希望能早日找到杀死妈妈的凶手。”小男孩坚定地说。

你早就找到了。黎深低下头，在心里这样想。

“我还希望，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什么？”黎深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杀死流浪体，保护人类的人。”乔诺的眼睛发着光，那光太刺眼，黎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你可以教我吗？做我的老师！我可以学的很快！”乔诺突然贴在他的手臂上，黎深的黑色冰晶本能似地跑了出来，想要透过他的皮肤噬咬小男孩的身体。他赶紧推开乔诺，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你有evol吗？”

“没有…”乔诺有些丧气，evol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力，而他从来不是幸运的那一个，“但是或许我可以用枪？”

“….我从没用过枪，也没有枪。”黎深简单地回答，“所以，到此为止。”

“先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吧，先生。”小男孩不放弃地哀求，像是孩子在软磨硬泡想要去游乐园。

“没有。”黎深再次重复。

“那，我可以做你的后勤，我可以帮你找目标，还可以帮你把风，我还可以垫后，警察不会对小孩子起疑心，你说对不对。” 乔诺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有用。

黎深看了小男孩一眼，他不觉得这个小朋友有除了累赘之外的任何用途。

“我还可以帮你去买巧克力。”乔诺不放弃地说。

“…我自己可以买。”黎深皱起眉，乔诺简直把他当成了隔壁无法行走的老太太。

“可是你有时候会忘记不是吗？我可以确保你的巧克力罐子不会空。”

“你…”黎深无法反驳。

“我可以成为你的巧克力搭档吗？”乔诺小心翼翼地问他。

黎深看着那双眼睛，终于松了口：“可以。”

“太好了！”小男孩高兴地在沙发上跳了起来。

“所以，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遵命！长官！”乔诺滑稽地行了个礼，迅速躺上沙发，盖好了自己的毯子，闭上了眼睛，轻轻软软地说：“晚安，先生。”

黎深没有回答他，只是关了客厅的灯，整理了窗边的茉莉，然后走进卧室。

黎深的卧室并没有比客厅温馨多少。照理是简单到落魄的黑白色，角落里还有一只长腿先生。黎深可以很轻松的就送它去见上帝，但是他没有。

外面很冷，所以它也只是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吧。黎深想。

黎深坐到床上，他的床板很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是冰碴撞到了石头。但是黎深并不在乎，温暖柔软的环境容易让人丧失警惕，他需要用一种昏暗的，破碎的甚至落败的环境来让自己觉得安全，像是他体内黑色的冰晶也更喜欢他这样的喂养。

黎深在台灯下重新翻出那本诗集，只翻了一次就又找到了那首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或许，黎深想，如果能再一次梦见那个女孩的话，他也应该说出他的心愿。黎深合上书，闭上眼睛，试着想象看见那个女孩，他会想说什么。

“我…”

黎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