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少女心事

我读初一的时候,黎深总在我们拌嘴时拿他已经初三的事实来压我。他很知足,常常说“压你两年就够用了”。我奇怪这个声音听上去还和小女孩没什么区别的家伙怎么在说这话时如此一本正经,好像这个数字是他认真思考过后得出的结果。我承认黎深数学好——不仅仅是数学,当他在各方面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聪慧,在奥数比赛里得奖,在生物课上代替生病的老师给我们做试验示范,而我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距离黎深的生日还有几天几周几个月。
他的生日和开学的时间差不了多少,这成了我面对九月一日唯一的心理慰藉。每到那天,黎深就会来阅览室找我,说知道你今天想吃章鱼小丸子了,再不走店就要关门了。然后我欢呼雀跃地跟在他的******后面,每年问一遍“过生日你开不开心呀”“你想收到什么生日礼物”“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黎深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慢下脚步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我,说:“不是。”
这是我们还在做小屁孩的时候的对话。
他搬来我家附近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新面孔,拉着陶桃去问他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陶桃推搡着不肯去:“他看上去好凶,我不敢和他说话。”
黎深说:“不要。”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太过奇异,和我家的那只缅因猫没有什么两样。它们都以金色为底,在边缘如叶脉般长出一圈深绿,像强光下一片太灿烂的叶,被照得几近透明,还未长大就趋于枯败。
黎深波澜不惊的拒绝激起了我的征服欲。我说,求你了,你长得好好看,你和我们一起玩嘛。
最终结果如我所愿,他心甘情愿地加入了我们的过家家联盟,连带着邻居关轩一起。可能是因为我求人的方式比较新奇,也可能是我夸赞他的态度过于诚恳,又或许是我哄骗他说,你和我做好朋友,我就请你到我家摸小猫。
不管怎样,即使黎深发现我家那只猫看到他就逃,根本没给他接近的机会,他也认命般地和我做了好朋友。
我喜欢黎深这点,答应了就不食言。
但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赢过他,可能认识他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能够取得胜利的机会了。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黎深大部分时候都愿意迁就我,哪怕是被我骗着去冻刚买的碎碎冰,我悄悄使用过一次共鸣来试探他的态度,放心地确认他没有任何意见。
怎么了?黎深问。
你有没有因为我总是把你当做冰箱而生气?我说。
没有。黎深偏过头去,又很快转回来,我应该表示生气吗?
我递给他舍不得吃的碎碎冰的上半部分,说:今年生日我打算许的愿望是,黎深愿意为我冻一辈子的雪糕。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说。
说给你听,上天会眷顾我的。以后我有什么心事都只告诉你。
黎深没有回答我,站在我身边安静地吃完那半截碎碎冰,说,走吧。
去哪里?
带你去买雪糕。
我眉开眼笑地跟在他身后。
他只有在过家家当儿子方面异常地固执。陶桃不喜欢当妈妈,因为她想一直玩芭比娃娃,所以我只好扮演妈妈的角色。我说,黎深,你来当儿子吧,我们不需要爸爸。
为什么不要爸爸?他问。
因为我没有。我说,我不要知道我没有的东西的好,这样我心里就不会太难受。
黎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如果我做爸爸,是陶桃的爸爸,又不是你的。
关轩说,那我呢?
我为难地说,本来想让黎深陪你一起当儿子的,你现在只好一个人当儿子了。
黎深偏过头去偷笑了一下,他肯定以为我没看见,但我在那一瞬间决定保守这个秘密。要是关轩被搞生气了,那我们的过家家就没有儿子了。
我说:你要和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又说,不行不行,你还得发个誓,如果做不到就要怎么样!
黎深没说话,只是用他的小拇指紧紧勾住我的小拇指。
我不指望他会发什么誓,正如他了解我不会继续追问那样,我们在一些奇妙的地方保持奇妙的沉默,被陶桃称为缘分。
在我升到初二的时候,黎深连跳了两级,就要准备去高三读书了。开学典礼上,他作为“全校第一”为新学期发表演讲。我讨厌每一个************的活动,但有黎深的环节我会偏心地包容,虽然我现在忙着安抚饥饿的胃。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我忘记带上奶奶准备的包子,现在饿得有些头昏眼花。我暗自把责任退给黎深,要不是他不肯陪我一起踩点进校门,我也不会落得现在的惨状。
九月初的阳光还残留着盛夏的余温,黎深墨黑的头发融化出一圈七彩的光晕,在他额前落下一片阴影。我忽然间急切地想看到他的眼睛,隐没在那片神秘阴影下的漂亮的眼睛。我不习惯和戴着眼镜的他讲话,那两片薄薄的玻璃替他藏住了太多我想看到的东西。
这不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黎深长得好看,尽管他的容貌只是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个优点
可我的注意力很快被身边女同学的窃窃私语吸引过去,都是关于黎深的,这是她们枯燥无味的八卦中唯一吸引我的地方。不认识他的打探他的班级和姓名,认识他的则在这样氛围的烘托下生出一种忘乎所以的得意,好像黎深是她多年的青梅竹马:你居然不知道黎深?是那个超级厉害超级帅的学长,考试次次年级第一——从这学期开始,他就要跳级去高三读书啦!
哇!她们这样感叹,高三生哎!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以发泄我心中莫名其妙泛起的酸意,然后不满地把目光重新聚焦到站在主席台上的黎深身上。我感受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回过头去,晃了晃身子就失去了意识。

我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旁边坐着的人只有黎深。没拉起来的窗帘给了阳光可趁之机,刺得我眼前又是一白,几乎无法看他的脸。黎深仿佛和我有心灵感应,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青绿色的叶脉无声地缠绕,包裹着中心静态流动的一汪金色,流露出宁静的孤寂。我联想到教室植物角摆放着的那盆茉莉花的叶子,在接受隔着玻璃窗的阳光时也呈现出如此动人的色彩。
我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嗔怪他突然凑近吓我一跳。
黎深说:我给你带了薄荷糖。
他替我剥开糖纸,将淡绿色的糖果放在我的手心,注视着我将它吃掉。
“我要走了。”黎深作势起身。
我急着去扯他的外套下摆:“……哎!”
于是黎深又坐了回来,就像我一喊雪梨,我的猫就会“咪”的一声跳到我的枕头边蹭我的脸,仰着头等我发号施令。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关于黎深的、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少女心事。
这样的心事令我心惊肉跳。我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我对黎深的所有对话都有所图,我开始期盼每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然后在答案里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的证据去证明他确实也怀有和我相同的心事。
我说,你读高三后,还会和我一起放学回家吗?
黎深嗯了一声。
我试探性地问,为什么?
奶奶嘱托我照顾好你。
一种陌生的情绪席卷了我。我的心脏在一瞬间被他简短的回答抽紧,想说的很多话都挤压在小小的空间里倒不出来。我想聊点什么,以让我的喉咙不那么干哑,呕吐的欲望就不会如此强烈。
我也没比你小多少岁。我憋出一句话来。
足够我照顾你了。黎深说,今天早上药吃了吗?
黎医生。我半开玩笑地这样喊他,你有很多这样的病人吗?给我一点治疗建议怎么样?
没有。他习惯性地否认。只不过是提醒某个人太多次,熟能生巧了而已。顺便,我的治疗建议是,按时吃早饭,不要为了追我,衣服上牙膏都没干就出门。
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走得太快了!
等你准备好了,我都放学回家了。黎深毫不留情地说。
那你一个人上学好了!我赌气般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受欢迎了,根本不缺我一个人陪你回家。
我不需要人陪。
我也不需要!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怕黎深顺着我的话茬,名正言顺地摆脱掉我这个缠人又麻烦的小学妹,更怕他其实早有预谋,只为等我先开口。
不信。某个人一放学就想跑去买雪糕吃,没有人看着,不出三天就要生病。
唉。我说,早知道我就该在生日的时候许愿,希望老天爷能赐给我一个全能的专属医生。
黎深轻轻笑了一声:全世界数你最会做白日梦。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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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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