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祁煜被透过窗帘的第一缕照在脸上的阳光唤醒。他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做一杯咖啡,再打电话给保镖小姐,约她去看最新的画展。想着想着,祁煜翻了个身,却一骨碌掉下了床。躺在地上的祁煜突然惊醒,什么时候自己的床变得这么小了?自己的床十分宽大舒适,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而现在的这张床,一个人住着翻身都勉强。
祁煜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变小的不只是自己的床,还有整个房间。本来宽敞的大房间,现在将将容得下一张小床和一个衣柜。祁煜推开门,下了楼,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楼看着应该是客厅的地方变成了画室,堆满了各种材料和等待晾干的画。倒是有一幅裱装好的画,画框上贴着小小的白色不干胶标签,1000元。祁煜感到一阵晕眩,什么时候自己的画室变成这样了?又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画卖得这么便宜了?
祁煜随手换上了外衣出门,门外的街道也是如此的陌生。这似乎不是自己Mo Art Studio所在的小岛吧?祁煜向前走了一条街,也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路标,熟悉的人。他绝望地靠在了路旁的树上。这时,你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祁煜的眼睛亮了起来,终于有一个认识的人了!
你昨天晚上又因为远远落后的科研进度失眠到半夜,焦虑到心脏疼,最后是打开了深空的在你身边,听着小鱼的声音才逐渐失去了意识。所以当你在教学楼门口看到祁煜的时候,你立马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熬到出现幻觉了。
祁煜大步大步地向你走来,仿佛看见了救星。他一把抓住了你的手,把你拉到了角落,压低声音问你,“保镖小姐,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看着祁煜的脸,一合计,估计自己是还没睡醒,不如干脆在梦里痛痛快快玩一场游戏。于是你也神神秘秘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到这里了。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流浪体创造的幻觉,我们先不要声张,见机行事。”
你正准备拉着祁煜找个咖啡馆好好聊聊,你的同事就经过了你的身边,“诶你怎么还在这儿?马上开会了,你再不来就迟到了。”你的本能过于强大,你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对着同事脱口而出,“我马上跟你上去。祁煜,我们六点下班后再聊?”你走到一半才开始拍脑袋懊悔,为什么在梦里还不能翘掉一场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你坐在导师面前,才发现这一切对于一场梦来说实在太过真实了。你一边应付着导师和同事的问题,一边悄悄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很痛,没有醒。你环顾四周,各种东西都有着太多的细节,梦境中的大脑是没有算力把它们渲染出来的。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小时的会,你打开手机,却发现手机里根本没有安装“恋与深空”这款游戏。你感到头皮发麻,连忙打开社交媒体进行搜索,却发现连叠纸公司都不存在。
你走进办公室,里面坐着的同事都是你现实生活的同事,她们和往常一样向你打招呼。你耐着性子观察了一天,愣是没觉出什么不对。你逐渐冷静了下来,除了狗叠不存在之外,这个世界似乎就是你的世界。不对,异常列表还要加上一条祁煜的出现。
捱到了下班,你在教学楼外和等待着你的祁煜碰了头。你们在咖啡馆找了个地方坐下,祁煜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我今天观察了一天,除了你之外,所有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艺术学院刚毕业的学生,除了画画之外,还在学校的艺术中心做老师。说到画画,我大部分的稿件都供给了学校门口这家画廊。我看了一下,这些画着实称不上惊世之作,自然也买不上什么价钱。”说到这里祁煜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一个比较贫困潦倒的艺术家。你今天怎么样?”
你感到有些心虚,早上和祁煜扯谎了一句自己是和他一起穿越到这里的保镖小姐,现下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其实算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要不就先瞒着吧?祁煜今天已经受了太多******,这条真相可以再缓缓。
“我在这个学校做研究员,薪水不高但是够养活自己,”你想了想,安慰似的补了一句,“省一省也够养活你。”
祁煜笑了,“这句话可真是又抠门又大方的。”他想起了什么,神色又严肃了起来,“我的evol没有了。我感受不到它的一点痕迹,看样子你也是?”
“是的,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吧?毕竟这里也没有流浪体。”
“不对,你早上刚说过,这里可能是流浪体创造的幻象,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危险了。”
你暗道不妙,为什么在不清醒的时候要随口乱编给自己挖坑呀?你试着圆回来,“就算真的是流浪体造的幻象,说不定这个幻象并不是靠evol来破解呢?祁煜,我饿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你们去市场买了点海鲜,祁煜在家简简单单做了一顿饭。在吃上祁煜亲手做的饭时,你在这莫名其妙的一天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放松和幸福。独自在异乡求学,忙碌了一天之后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给自己弄上一口吃的。这个时候,你会点开祁煜的秘密时光“完美晚餐”,想象着祁煜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做菜。听多了你会腹诽道,炸物是好吃,但也不能顿顿都吃啊。现在你看着这几盘祁煜亲手做的荤素搭配的小菜,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多许愿,谁知道哪天就能实现了呢?
吃完了饭,你们才意识到,现在的境地有些许尴尬。在你们这个世界的记忆里,你和祁煜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但是在游戏里……祁煜似乎读出了你眼神里的犹豫,他走到你身后,从背后环抱着你,下巴很自然地放在了你的肩膀上。他蹭了蹭你的脸,贴在你的耳边轻声说,“既然你什么都记得,那就不许假装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你心跳如鼓,略微潮湿的热气拂过你的耳边。你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稳定一点。祁煜没有得到你的回答,把你抱得更紧了,声音带了一丝委屈,“换了个地方,你就不认我了吗?”
你微微把祁煜的怀抱挣松了一点,转了个身,他清澈的眼神里夹杂着彷徨和迷茫,你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骗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你明明就是游戏里祁煜的保镖小姐,你们一起经历的一切不会有假。但是除此之外,你又不只是祁煜的保镖小姐,你本质上是和祁煜不同维度的存在。虽然你还不确定,但你隐隐感觉到,祁煜出现在这个世界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换而言之,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还在愧疚感中挣扎,祁煜却等不及了,他的唇直接覆了上来,带着急切,却又小心翼翼。你曾经无数次点开心迹看着游戏世界的自己与祁煜亲吻,你甚至快要能背出你们那时候说的每一句话了,但是在现实里,这感觉完全不同。
周遭的世界都消失了,你处在一个由祁煜的气味和温度编织的茧里,他的嘴唇柔软而干燥,轻轻地在你的唇上磨蹭,他的头发拂过你的脸,痒痒的。他把一只手放在你的脑后,另一只手搂着你的腰,微微用力,你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你偷偷睁了眼看祁煜,他闭着眼睛,眼下一片潮红,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风中蝴蝶的翅膀。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呢?干脆抛却所有顾虑,享受这一刻吧。
第二天,你下班后照例和祁煜在教学楼门口汇合。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祁煜愁眉苦脸地出现了,耷拉着眉眼的样子像一只被坏人打了一顿的小狗。
你赶忙迎上去,没忍住揉了揉祁煜的头,“怎么了?”
“上班好累啊。今天我在电脑前整理了一整天学生资料,眼睛都花了。中午的时候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拉去给同事修改宣传手册了。对了,我看到老唐了!他也在学生艺术中心工作,但是他完全不是原来的他了!!!我试探了一下他记不记得临空市发生的事情,他差点以为我生病脑子烧坏了,要我回家休息。” 祁煜顺势抓住你的手,把脸颊在你的手心磨蹭了几下,“还好,我们还认得彼此。”
你牵起祁煜的手,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天色逐渐黑下去了,路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祁煜问到。
你叹了一口气,“就那样吧,改了一天的文章,删了写,写了删,取得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进展。”一提到工作,你整个人就烦躁了起来,祁煜见你这样,接过了话茬,继续向你絮絮叨叨他那里今天发生的事情。除了白天的工作,他晚上还要筹备自己的个人展。下周就要开展了,但是还有一些装裱运输的事情没定好,场地和嘉宾方面也有不少细节需要再确认,这些全都只能占用他下班后的时间来完成了。祁煜总结道,“今天估计是睡不了几个小时了。”
你抬起头看着祁煜的侧脸,今天的晚风像是******馆里的风一样,把他的头发吹得很好看。这个世界真好啊。在原来的世界,你的生活是一块灰暗的破布,但是在这个世界,因为有祁煜,这块灰色的布变得温暖厚实,掀开来还能看到流光溢彩的内衬。
你们回到了祁煜的家,当然,也是祁煜的画室。祁煜向着摆在墙边的一排画挥了一下手,“这就是我要展出的作品。”
你捕捉到了他话语里一闪而过的低落,“为什么你听起来不开心?”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祁煜摸了摸后脑勺,“实话说,这些画我都不满意,虽然题材是我会选择的,风格也和我有几分相似,但是不论是呈现方式,还是绘画技法,都远远不是我的水平。”
他随手指了一幅画,“比如这幅画的这个地方,我不会选择这个颜色,太保守了。”
你仔细看了看这些画,没好意思说出口,以你的鉴赏水平,这些都很好看;至于那个地方的颜色,你也想不出什么替代。“所以你打算取消这个展吗?你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祁煜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如果在原来的世界,我肯定不会展出这些画的。但是在这个世界,我真的很想要把这个展办出来。我感觉这个世界有一种引力,拉扯着我。”
“既然你的直觉告诉你这个展很重要,那我们就先把它办好,说不定就有转机了呢?”你试着如此安慰祁煜。
“好的,我相信你。”
第二天早上你走下楼,却发现祁煜躺在画室的地上,周围是散落的画材,皮肤上还沾了一些颜料。你伸手拍了拍祁煜,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祁煜,祁煜!你怎么会睡在这里?你发烧了!”你慌张得语无伦次。
祁煜迷迷糊糊地试着睁开眼睛,“我好难受,今天应该不是潮汐逆流之日啊。”
你拿着额温枪测了一下,38.9,果然是发了高烧。“不是潮汐逆流之日,你发烧了。”
“我好难受,全身都疼”,祁煜喃喃道,“你别走,陪着我。”他眉头紧皱,抚摸着你的手臂,似乎这样能缓解他的痛苦。
你见过他潮汐逆流之日的样子,但今天的祁煜看起来和那时不同,也更难受。
你给祁煜敷上了一条凉毛巾,安抚着他,“我去给你买退烧药,很快就回来。”
在买药来回的路上,你思考着祁煜昨天说的话和他今天的反常。这个世界的引力是什么呢?你没有感觉到被什么力量撕扯,因为你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除了和祁煜在一起之外,你的生活和你的日常生活并无差别。甚至,你更喜欢这个世界,因为祁煜在这里。
祁煜和你不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处处难受。他在这个世界要做他不喜欢的行政工作,画的画也是三流画家的水准,还要展出他并不满意的作品。你越想越难受,正好也到了家,你索性暂时放下了这一团乱麻。
回到家,祁煜看起来好多了,你测了一下,烧退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烧来去都如此之快,显得格外蹊跷。祁煜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虽然不难受了,但是脸色依旧沉重,“我可能在凌晨的时候累得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开始发烧,很快你就来了。你出门不久,烧突然退了。我们不能放松对于这个世界的警惕。如果你观察到什么异常,一定要赶快告诉我。”
说着祁煜起了身,开始收拾自己的包准备上班。
你伸出手拦住了他,“今天不在家休息一天吗?虽然烧现在退了,但是万一又难受起来了怎么办?”
“同事们也很忙,没人能帮******完这些活,攒到明天还是我的。再说现在已经不难受了,能做多少是多少吧。”祁煜在你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不用担心我,如果我上班的时候不舒服了,你一定会接到电话的。”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瘪起了嘴,“保镖小姐,你的小鱼很难受,需要你的紧急救援。就像这样。”
这一天倒是平静的过去了,没有任何怪事,但也没有任何线索。祁煜扛回来了一堆画框。“我今天抽空去场地做了一些测量,空间非常有限,用我原计划的框装裱,会导致作品之间的空隙太窄,所以我只能换成这个细框了。”
虽然祁煜并不是很满意这个世界的自己之前画的画,却也是尽力弥补了。重新画画绝对来不及,画展结束了画可能还没干透呢,既然如此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墙边放着他按原计划装裱的一幅画,宽幅的层叠金边和画中的海底宫殿上的阳光相得映彰。
祁煜发现你在看那幅画,神情有些沮丧,“这个就得拆了。”
“我来帮你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你想不出其它安慰的话,只能通过行动来减轻他的负担了,“你示范一下,我学着来。”
祁煜的沮丧消散了不少,“那太好了!今晚不用熬夜了。你做的时候小心,不要伤到自己了。”
你学着祁煜的样子拿起一个画框,把画放在里面,用纸胶带把画固定住,再把画连带画框翻了个面。然后拿起电动螺丝刀,用螺丝把画和画框固定在一起,再量好位置,钉上了挂扣。
看你学会了,祁煜就放手让你做了。画室里电动螺丝刀的低声嗡鸣此起彼伏,你问祁煜,“你之前自己装裱过画吗?”
祁煜回忆了一下,“我会,但是很少自己干。当时比较宽裕,就雇人做了,省时间。省下来的时间再拿去浪费,去采风,在各种地方画画发呆。”
是啊,不管是什么职业,都有一些部分是更有趣,更有成就感的,就像是香甜的草莓尖。以前世界的祁煜可以只做这一部分,但是他现在却要啃下有时无味,有时酸涩还带着梗的草莓底部。
你转头看了一眼祁煜,他用胶带固定好画之后总是火速翻面,不愿意多看自己的画一眼,这自然是因为他根本就对它们不满意。你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祁煜转过头来,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笑什么呀?”
“你嫌弃自己画的样子,活像是给论文调格式的我:既想要把面上做得漂亮一点,又不想多看一点自己写的东西。”你想了想,“不对,我要补充一句,我产出的是真的学术垃圾,所以我不想看;但是你的画很好看,只是你自己要求特别高,才会不满意。我不太会画画,但是我爱看画,而且眼光绝对不差。在这个小地方,你的观众和我差不多,他们会喜欢的。”
祁煜停下了手上的活,走过来挨着你坐下,靠在了你的肩上。他比你高不少,所以他得弯着腰才能靠过来。“这个姿势你舒服吗?”
“还行,我只是想靠着你”,祁煜有点闷闷的声音传来,“以前我从没有担心过自己的作品,这是第一次。但是听到你说你喜欢,我感觉好多了。”
终于到了开展日前一天。你们细心把所有画包好,跟着运输车把它们搬到了展馆。到了地方,你发现这个展馆其实也就是个墙面干净的不大不小的房间。老唐也来了,虽然他好像不是祁煜世界的老唐,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也是熟人。
你和老唐一人一边,搬着画在墙上比划,祁煜站着指导你们,“再往左一点,好的,老唐你这里低了一点……”就这样折腾一下午,所有画都上了墙,你们和老唐告别,继续留下来清理地上的灰尘和垃圾。
清理完成,天也黑了。祁煜一盏盏按亮了所有的顶灯和装饰灯。展馆不大,灯却布置得很专业,明亮透彻:在灯下,这些画和平日堆在画室墙角的样子完全不同。它们终于站上了属于它们的舞台,而你们是第一批观众。展馆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灯发出的细微声响,时间也好像停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煜握住了你的手,“我办过无数的画展,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虽然观众还没来,但是祁煜感觉这件事已经稳妥的落了地。祁煜被生拉硬扯到了这个世界,像是断了根的树被塞进了不熟悉的土壤;但是现在,有了你,有了画展,祁煜感觉自己重新长出了根。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这么糟,祁煜第一次升起这个念头是在他发现你也在这个世界,并且没有在做出生入死的危险工作的时候,现在是第二次。
一早起来,你和祁煜准备出门去展厅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是从脑子内部生出的痛感,蔓延到头皮,和心跳一个节奏抽痛着。祁煜蹲下身止不住地干呕。上次祁煜发烧从药店买的布洛芬有了用场,你倒了一杯水,喂祁煜吃了下去。
“这个布洛芬不是专门治头痛的,可能不是很好用。待会儿顺路去药店,我给你买我常吃的牌子,更好用。”你看着祁煜头疼的样子,很心疼。还好吃下药之后,祁煜就不难受了。“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好像根本没疼过。”祁煜说到。
除了头疼的小插曲,画展算是波澜无惊地过去了。观众不少,他们来了之后就安静地看画,有几个人还买下了几幅自己喜欢的画。你的目光追随着祁煜,他像鱼一样穿行在来看展的朋友熟人和观众之间,应该是没有再头疼。当然也有无伤大雅的小意外,比如刚开展的时候飞进来了一只迷路的鸽子,冲撞了一番后顺利出去了;再比如中午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一进来就直奔小吃台,一个接一个的吃完了桌上的所有奶酪,你和祁煜面面相觑,都没敢上前拦他,还好他吃完之后就走了,你赶忙跑到临近的超市补上了货。
一天下来,你们都疲惫得说不出一句话,你们强挺着收拾完展厅,准备收工走人。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你迎了上去,“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收展了,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关注画家祁煜的社交媒……”话还没说完,你看清了来人,突然被噎住了。这个人是你的两个导师之一,他之前去休学术假了,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在这儿碰上了你。
他倒没有非要看这个展,而是拉着你问了很多事情,毕竟你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你们从你的最新研究进展和问题,聊到你之前去另一个国家开会的见闻,最后以你要他给他家里的三只奶牛猫带好收尾。
你没注意到祁煜在后面听着你们的对话,面色越来越沉。你应付完了导师,脑子彻底停转了。你转身回来的时候看到祁煜的脸色不太好,你猜他可能是吃醋了,“那个人是我导师,他已经有丈夫了,你别瞎想。”
祁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回家之后,从包里拿出你给他新买的头痛特效药——你说这是你常吃的药,可是他在临空市却从来没见过这个牌子。
怀疑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祁煜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在靠着自己脑子里破碎的记忆拄着拐前行,但是你却健步如飞。他知道周围人的名字,却没有和他们一起的完整记忆,但你刚才的对话有着太多编不出来的真实细节。祁煜觉得自己攥住了毛衣上的一根线头,如果继续扯下去,整件毛衣都会顺着这个动作分崩离析。他握着这根线头,久久不敢动手。
完成了画展,祁煜终于为自己挣到了宝贵的休息时间。你们在画展前就约好了,等结束之后一起去城市北边的岛采风。你一直想去北岛,但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也亏得耽搁了,所以第一次去就是和祁煜。
你们在岛上的草甸间骑行到了沙滩,锁了车准备步行去海边。海离沙滩边缘很远,从你们在的地方看去,天空和沙滩把海挤压成了一个粗线条。你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海。
沙子又细又白,你们好像走在月球表面,又好像走在沙漠上,不论是你们的目的地海,还是出发点海边草甸,都离你们很远。你和祁煜像两粒沙子一样渺小。起了一阵大风,你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吹走一样。今天的祁煜很沉默。
在人生中有那么几个时刻。你感觉世界被掀起了一个角,你隐隐能窥见它的真相。在这个不似在地球的海滩上,这种感觉缓缓升起。祁煜在你身旁好几次想开口,但是风很大,他刚想开口,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出口的话就被风吹走了。
风停了,祁煜终于开了口,“保镖小姐,你喜欢这个世界吗?”他想问你无数个问题,但是好像只有这个问得出口。
祁煜直勾勾地盯着你的眼睛,眼睛里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你本能地想逃跑。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话。
祁煜没等你的回答,继续说到,“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描述出一个没有流浪体,没有那些宏大的痛苦和仇恨的世界,我会愿意活在这里。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在这个世界,我的烦恼和痛苦都变得很小。但与之对应的,我也变得很小。所以和以前相比,我好像并没有更幸福。那些宏大的仇恨和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表格、文档和ps软件,是不满意的画,是太小的墙,是一个不注意就会翻身摔下的床。这里的痛苦具体,琐碎,无穷无尽。它们在我的心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滴一滴地抽走了血,我逐渐变得干涸。”
你不知道为什么祁煜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的话说尽了你的痛苦,你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正如你从来无法说服自己不感到痛苦一样。
洁白的沙子无尽地延伸,你盯着它,就像你盯着咨询室的白墙一样。“你的研究课题就是写作……”悦耳的女声从耳边传来。
“是,但是除了研究之外我不写任何东西。”你抗拒地打断了咨询师的话,“这是变相加班。”
咨询师安抚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有些抗拒,但是你愿不愿意尝试一下,用写作的方式来疗愈?”
祁煜的手抚摸着你的脸,你才发现你在哭,好像什么东西在你身体里醒来了一样,你想停止却没有办法关闭它。祁煜把你拢进怀里,你努力让自己平静,“祁煜对不起,这里是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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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要写些什么?”你问咨询师。
“什么都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就算你想写一百遍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讨厌所有人,包括我的咨询师,都行。”
你的咨询师还是这么爱说冷笑话。你敷衍地答应了她,但你不会写的。与其变相加班,不如打会儿游戏。你回家后躺在沙发上打开了恋与深空,祁煜在屏幕上出现,问你喜不喜欢他今天的衣服。
你用手抚摸着祁煜的头发,你真的好羡慕他,也好羡慕自己扮演的猎人小姐。他们都有着如此饱满的心,热烈地生活着工作着,爱着那个世界的一切。
你觉得你不爱自己的世界。生活和工作的琐事像海一样浸没着你,你被水草绑在水底。在你的挣扎下,时不时能露头到水面上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但最终还是要被拖回去,在水底窒息。写不尽的文章,收拾不完的屋子,做不完的饭,下个不停的雨,咯吱作响的楼板,这生活的无尽磋磨。
你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祁煜在这个世界,面对着和你一样的烦恼,他还会爱生活吗?还会爱画画吗?还会喜欢你吗?
你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却鬼使神差地坐到了电脑前,打下了一行行字,如果祁煜真的在你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挣扎求生存的小画家,这一切又会是怎样的?
你剥离了祁煜身上所有的那些宏大而遥不可及的东西,在你的设定里,祁煜是一个小画家,靠着买画和在学生艺术中心打工为生,正在筹办自己的第一个画展。你把他放进了自己的世界,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痛苦也写给了他。
多么扭曲的动机啊,因为你爱他,所以想让他理解你,而达成这一点的方式就是把他拉下神坛,自私地让他经历一遍你的痛苦,这样你才能平视着他的眼睛,才能相信他的爱不是虚妄。
不过你做事没有长性,写这篇文也是这样。你写了几段,它就被压在文件夹底里吃灰了。后来忙了起来,你再也没去心理咨询,也再也没想起过这篇文。
原来自己真的是一切的源头。细细想来,祁煜是如此敏锐的人,怕是已经在无数个细节里觉察出了不对,只是没有舍得立刻揭穿你拙劣的演技。你做了这么恶劣的事,不敢奢求他的原谅。你想起金沙世界初遇的祁煜,想象面前的他拿起带着寒光的刀对着你。你在等待刀落下的审判。
但是你的预想并没有发生,祁煜的轻吻和泪滴几乎同时落在你的额头。在你止不住的抽噎中,祁煜拍着你的背,对你说,“你辛苦了。”
你愣住了。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原谅你?就这样原谅了你的欺骗,原谅了你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你努力止住你的眼泪,直视着祁煜的眼眸,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你的承诺,“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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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这就意味着不论如何,答案一定在你的手里。这也是你敢对祁煜做出承诺的原因。你坐在桌子前苦思冥想,却总感觉答案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在沉思中的你突然被巨大声的门******惊醒,你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飞奔下楼开门,祁煜站在门口。你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祁煜却仿佛忘记了发生的所有事情,拉着你的手,指着市中心的方向,“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每年的这个时候,市中心的广场上都会在一夜之间长出一个嘉年华。从你家楼下,能隐隐听到传来的喧嚣声,看到闪烁的霓虹灯。摩天轮在嘉年华中央,坐在上面就能俯瞰整座小城。
你和祁煜买票上了摩天轮的轿厢。祁煜坐在你的对面,他侧过头看着窗外。“可惜今天没有烟花。”祁煜突然这样说。
你想到了你们第一次看的烟花,也是在摩天轮上。祁煜握着你的手,漫天烟火映照着他的脸,他认真地对你说,“我想的不是约定好了,而是,要开始了。”转眼间,烟火的光暗了下去,出现在了祁煜的手掌上,他刚说完自己不会变出烟火,转头就张开了握紧的手,一朵朵烟花升起绽放,“这下开心了?”他笑着说。
面前的祁煜摊开掌心,轻轻动了动手指,自嘲地说,“可惜,我也变不出烟花。”你心疼地看着祁煜,他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乌青,看上去很憔悴。
祁煜眼看你的表情低落了下去,收敛了神色。他伸手捂住了你的眼睛,“闭眼。等我说了再睁开。”
你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祁煜双手捧着一个毛绒玩具蛋糕,在你眼前。“生日快乐!”他对你说。毛绒玩具蛋糕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你笑着,面前的祁煜也是这样。
来这里之后你陷入了混乱,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但是祁煜还记得。“祁煜…” 你想开口,却被他堵了回去,“让我先说。”
你从祁煜手里接过毛绒蛋糕,放在手心里抚摸着。祁煜继续说到,“昨天睡觉前,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第一天。我们晚上一起吃了饭。半夜我突然想起来,碗还没有洗,就爬起来去厨房洗碗。
你知道的,厨房的灯坏了,房东还没派人来修,所以我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把手机竖着架在水池旁照明。我放了满满一池水泡碗,水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洗洁精泡沫。在我伸手拿碗的时候,表层的泡沫全都飞起来了,被手电筒的光照着,我好像在海底。”
摩天轮转到了底,又开始往上走。“这个瞬间好浪漫,可其实,我只是在洗碗。不只是这个瞬间,和你一起吃饭,一起布展,一起走在下班的路上看路灯亮起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幸福,很具体的幸福,像泡在温暖的水里一样。”祁煜抚上了你的手,用大拇指在手背上摩挲,“就算这个世界的生命不过是一场顽疾,也会有这些时刻抚平我们的痛苦。就算回不去了,那又怎样呢?我愿意和你成为病友。”
你泪流满面,你好像流完了这几年都没流的眼泪。眼泪越流越多,你却感觉心里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摩天轮开始下降,地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你胡乱地抹着脸,不想让外面排队的人看到你的窘迫。
你和祁煜牵着手回了家,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祁煜脱下外套,撑在你们的头上遮雨。雨越下越大,你们索性放弃了外套,开始在雨中奔跑。雨模糊了你的视线,你很讨厌这座城市的雨,但是这一刻却感觉十分痛快。你看向祁煜,他漂亮的紫色卷发被雨淋湿,一绺一绺地贴在了脸上,可他一点也没有不开心,而是笑着看向你,蓝粉色的眼睛映着路灯暖橘色的光。
到祁煜家的时候,你们都已经全身湿透了。你一股脑推开了祁煜家的门,发现他家里挂满了气球,中间是你的名字和大大的“Happy birthday”。祁煜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你,脸有点红,“给你买的新衣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你穿上了。”他给你拿了一个吹风机,也转身回房换衣服了。
你边吹着头发,边开心地拨弄着墙上,地上,沙发上的气球。你的手无意中伸到了沙发缝里,摸到了硬硬的薄片。你伸手掏出来,发现是两板空的药片,是你前几天刚给祁煜买的强效布洛芬。
你想起了祁煜那莫名其妙的高烧和头痛和他今天眼下的乌青。你之前不祥的预感成真了,这个世界像一个身体排斥一个异体的器官一样排斥着他。存在的代价逐渐变得高昂,祁煜真的能承受吗?你又忍心让他承受吗?
祁煜端来了点着蜡烛的蛋糕,你看了看表,马上就是你生日的最后一分钟了。“许个愿吧。”跳动的烛光映照在祁煜的脸上,他神色温柔地看着你。你心下一动,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了愿望。
“我希望祁煜能回到他的世界。”你在心里这么念着,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祁煜凑过来,好奇地问,“许了什么愿望呀?说给我听,说不定我就能帮你实现呢。”
“不告诉你“,你从蛋糕上抹了点奶油,点在了祁煜脸上,“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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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久违地在自己的世界醒来了。这是你的世界,你在看到床头柜上的祁煜灯光画时确定了这一点。因为昨天睡得太晚,睡得太差,你感觉到非常疲惫。你摸出手机,点开了恋与深空,祁煜在屏幕的另一头和你打招呼,“你看起来不是很精神……是我的错觉,还是你没休息好?”
是没见过的台词,看来游戏又偷偷摸摸更新了。看着屏幕里的祁煜,你止不住地开始流泪。最终还是回来了。至少还有那段记忆,谁说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就不是真实的呢?你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屏幕上,泪水触发了触摸互动,屏幕里的祁煜笑着走上前来,摸了摸你的头,像是在擦掉你的泪水。你用袖子擦干屏幕,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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