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站在那个人面前,结结巴巴地告白。
对象是隔壁班那个很受欢迎的祁煜,我刚走近门口,对相熟的同学说要找人,目光只是轻轻往那片一扫,耳朵烧得厉害,对方立马知道了我意欲何为,且相当来者不善,直接把我推进了门里。
她坏笑:“他不听别人传话,你直接去吧,大家都见怪不怪啦。”
大概人都跑出去玩了,他孤零零坐在靠后的窗边,桌上厚而高的课本遮住了来自前方的视线。只有一只手从后面探出,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一支彩铅悠悠地打着转,好似颤动的蝴蝶停在白玉簪上,让人一瞧便知这两位是忠实好友,尤其面对无趣的课程,更是难舍难分。
于是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如果陶桃在身边,一定会感叹那是上帝吻过的手与达芬奇毕加索塞尚同享此荣誉云云,这位是个艺术生,陶桃却不是文科生,能说出塞尚已是托了一节从数学老师指缝里漏出来的美术课的福,她那过于夸张化的夸人口才想必是追某个对泡菜引以为傲的明星时学来的吧?
越是靠近,脑子里的念头越是纷杂,顺着泡菜我想起了午饭。中午食堂就有泡菜,大概率是本地产的,甚至是某位不知名无商标小受众******手作,灌注了满满的爱。爱能拯救一切,爱能肥了腰包,却不能保鲜消毒,吃起来总感觉味道怪怪的。
那支笔仍不紧不慢地转着,有人注意到我吗?有人意识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吗?柔软而蓬松的发顶从书堆后冒了出来,祁煜毫无预兆地坐直了身体。他沐浴在阳光里,脸颊如玉,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无缺,丝毫没有泡菜烟火气的味道。比起英俊,也许更多人会用漂亮来形容他,就在他像小女孩那样撅着嘴,无趣地放下了笔时,目光突然转向了我,我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停了一瞬。
人总得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听到陶桃和我们共同的熟人在门口聊天的声音)。从饭后就隐隐存在的不适被放大到难以忽视的地步,短短几步路,腹中一阵翻山倒海,脸色忽红忽白,虽然很想说这是刚才和祁煜对视一眼的成果,用文艺的说法是吞下了那只活蹦乱跳的蝴蝶,但显然,食品健康更能解释这一切。
我开始觉得不妙,不如与自己该死的自尊心休战片刻,等下个课间再战吧?可那张漂亮的脸蛋好不容易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好奇地望着不属于此地的我,我拼尽全力走到了他面前。
“……祁煜同学,”我低喊了一声,“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你已经在说了。”他回答着,又捏起了铅笔。
我感觉那只铅笔是自己,被生活这只大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生活不光玩我,还往我胃里猛击一拳。往教室外使的眼色惨遭滑铁卢,远处有人直直看向我们,这个角落倒是只有我们两个,我在满教室闹哄哄的聊天声的掩饰下继续说道:“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来着。”
“嗯,为什么呢?”
幸好预先排练过,无非是人好长得帅有魅力,大概会被认为是见色起意的笨蛋。话语很热情,人却直冒冷汗,垂在身侧的手紧掐着手心,才能勉强坚持讲下去。
祁煜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听完了全程,随后开口说:“这位同学,可我们还不认识呀。”
这就是拒绝了,倒也不是很无情,甚至还有几分继续听下去的意思。我顾不得再多给自己找补,一句“对不起!”从唇缝挤出,听起来咬牙切齿,更有点想哭——这是真心的。
无视他人诧异的视线,我飞快奔出了教室,直达厕所,就在洗手池吐了出来。刚才的速度若是参加体测,也不用被体育老师用恨龟不成博尔特的眼神盯着瞧了。他们通常什么也不会说,站在终点线甚至还会轻轻地笑一下,那双没有弯起的眼睛却在诉说:在达成他人期许的这一点上,我又失败了。
我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发丝在额头摇晃,眼尾生理性地发红,唇角还沾着秽物,真够狼狈的。也许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难过一点,但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上课铃在中途狂奔时就已敲响,空荡荡的厕所残留了最后一点体面。水龙头到最大,水流冲击得掌心发疼,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冲走了,我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等我再次睁开眼,祁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镜子里,离得那么近,几乎是站在我身后,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儿!”我差点尖叫,这里可是女厕所啊!
祁煜好像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下来,他有点郁闷地回答:“……我看你冲出去了。”
“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哪有找你重要……幸好现在没什么人。”后半句他嘟囔地飞快。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之外的祁煜同学对目前的状况称得上坐立难安,脸也微微红了。如果他对每个被拒绝的女生都如此关心的话,倒是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如此受欢迎了。
目光落到我脸上,他语气又是一缓:“我们出去再说。”
几乎是落荒而逃,祁煜步子迈得飞快,紧跟其后的我莫名像这位未来大艺术家的保镖。校园里静悄悄的,我们不提上课,不提厕所发生的事,躲过所有人,溜进了一间空置的画室。门刚合上,我便靠在上面喘气,胸口因逃离日常的欢喜而剧烈起伏。
祁煜对这里很熟悉,一进门就谨慎地拉上窗帘,光线一经纱帘过滤,显得浮动而暧昧。错落的画架正前方,石膏像在面纱下无声地微笑。这种奇特的静谧只持续了片刻,窗外有人影闪过,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蹲了下来。
嘘。
祁煜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几乎是头挨着头,发接着发,彼此呼吸可闻,他带点小得意地冲我眨了下眼,玫瑰色的流光从眼底划过。
“祁煜,谢谢你来找我。”之后我平复呼吸,悄悄对他说。
“那是应该的。”他同样压低了声音。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氛围太过私密,说完这句,我竟有些不知所措,祁煜拒绝了我,又特意追出来安慰我,除了一句“你人真好”,还能说什么呢。冷静下来后,我甚至困惑地在想:为什么我们会一路逃课至此呢?
我单方面认识他的时候,不是在画室,也不是学校。临空有一片海湾,很多人在那儿度过闲暇时光,有一回我见他从路边摊位捞起了一尾鱼,红得像抹火。大概因为我在旁边看了很久,祁煜直接递给了我,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条鱼我取名为小红,至今还活着,会在每次换完水时冲我晃摇晃尾巴。就像他的名字,一场奇遇,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
似是瞧出我脸上的悔意,祁煜慢慢放开了我,拉开了一点距离。
“你平常在这里画画吗?”我随便寻了个话题问他。
“也不全是,我最近更喜欢出去写生。”他说,“日出前就要到白沙湾,尽可能捕捉海天变幻的每一刻,等天亮了,再来学校补觉。”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了上课偷懒的事实。祁煜弯腰去捡散落在地的橡皮,将它放在画板前,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拒绝了?”
“谁说我拒绝了?”祁煜转身看向我,“咳,但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在一起。”
我回想起那通既肤浅,又前言不搭后语的告白,张大了嘴:“你,对谁都这样?”
如同一只炸起的河豚,他立刻嚷起来:“别乱说!作为我的追求者,难道不该想我点好的吗?”
我扑过去捂他的嘴,同时紧张地竖起耳朵,好险,并没有新的脚步和询问响起。纱帘安静地垂坠,朦胧得如一场童话故事,可哪有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会这样发小脾气?随后我才想起去看他,祁煜双手撑地,以稳住我和他两个人的重量,他用眼睛谴责,耳垂根本掩不住涌上来的血色。
“你到底想干嘛?”我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不禁问道。
祁煜没有回答,直到我松开手,重新接触到空气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才想干嘛?不是说了,我们还不认识,所以要先认识一下。”
这委实不是个认识的好时机,现场一片混乱,脑子里也乱糟糟的。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凭热度就能猜到我的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告白时都没这么大反应。我和他从地上爬起,整理衣服,拍掉手上的灰尘,双方有意无意避免了目光接触,都有些不自在,我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我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约定好放学后等他一起离开,去咖啡馆坐坐,或者去白沙湾走走。
“那么,晚点见。”分别前他轻快地说。
祁煜非常贴心地没告诉我,当时我冲进的是男厕所,他找了一圈,最后在男厕所门口听到女孩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再三抬头确认标志。
我也没告诉他,我之所以向他告白,是因为我和朋友打赌输了,不得不在她的督促下完成赌约。尽管祁煜将来一定会生气,我还是为此庆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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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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