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断章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把民宿开在先前爆发过流浪体的帽儿岛，顾客稀少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这几年网红景点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之前认识的一些民宿老板顺流而下，赚得盆满钵满，却没有一片云彩愿意照顾我的生意。
帽儿岛重新开放后，流浪体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客人少也是好事，能避免许多麻烦，让我这个不善社交的“临时”老板娘顺利停留在了自己的舒适圈里。
上个月在临空市独自打拼的闺蜜突然叫我回去帮她打理刚开业的公司，考虑一番后我应了下来，于是这个春天便是这家民宿营业的最后几个月了。
我原本以为剩下这段时间也会和以往一样，每天看着不同的游客去往相同的景点，偶尔寒暄也只得到类似的问题和答案，除此之外只有和民宿面对面的大海陪着我，海鸥偶尔会停留在阳台上，啄走一些食物，几片羽毛从空中落进我手心里，算是这些临时客人的回礼。

直到一位没有提前预定的客人轻轻带响了门口的风铃。
“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
我闻声抬头，看到一个背着画板的紫发青年站在门口，右耳挂着的金属耳饰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有的，需要什么房型？”
“我刚在门外看到一间带晒台的房间，这间还在吗？”
眼光真不赖，我心里想。那是景色最好的一间，当然，价格也非常漂亮。
办理了入住手续后，我叫了阿姨去打扫，让他先在楼下院子里随便转转。趁着他出去吹海风，我多瞟了一眼他手写的入住信息，潇洒却又清秀的笔锋写着祁煜两个字。
祁煜，奇遇，有趣的名字。
我看着远处他的背影这样想，他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侧过身子朝我微笑了一下。

“你这里住客好像不太多啊，是因为价格太不近人情吗？”上楼的时候，祁煜手指转着钥匙，随口问道。
“旅游淡季，淡季…”怕他多想，我又急忙补充道：“你那间房的价格是独一份。”
“那我还挺会挑。”他轻笑了一下，随后开门走了进去。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见到祁煜出门，在庭院喝咖啡的时候偶然抬头能看到他坐在晒台上，有时候拿着画笔在画板上涂涂抹抹，有时就只是靠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远方，表情全然不似那天那般温和，反而有些阴郁掺杂其中。
难道这就是艺术家的世界吗？
我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在第二天下午端着刚出炉的茶点敲响了祁煜的门。
祁煜开门后看到我也没有惊讶，只是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餐盘，摆在了茶几上。
“随便坐。”只留下这么一句，他又回到了画板前继续调色。那是一幅以蓝色为背景的油画，像天空更像是海洋，祁煜总是认真端详一阵，再添上看似随意的一笔。
我也没敢说话，生怕惊扰了他的灵感，于是就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甜品一边静静等他完成创作。全神贯注的祁煜和阳台外的景色浑然一体，也成为了一幅完美的画作。
直到海面都被夕阳余晖染成桔红色，祁煜才从画布里抬头：“喂，你是不是把我那份也吃了？”
虽然我没吃，但被问到的时候还是心慌了一瞬，我连忙把盘子举起来给他证明：“我像是那么贪吃的人吗。”
“没有就好，”他洗了手，在我旁边坐下，一阵潮湿的海洋香气扑面而来，“找我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看你沉醉于创作好几天了，没兴趣去周边转转吗？”
虽然这岛近年来热度骤减，但风景可以称得上临空周边数一数二的了，游客离店时感叹最多的便是没有多留几天给这里。
“哦，你说这个啊，”祁煜叉了一块巧克力饼，显然是被味道惊艳到了，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既然你问了，我猜我应该也有遗漏的风景，不如带我转转？”
我从没给客人当过导游，但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祁煜就像猜到了似的：“带我去你喜欢的地方就行，正好让我找找灵感。”
来岛上这么久，我探索过很多大众攻略里被忽略的地方，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问起。
“没问题。”我笑着和他击了个掌。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拿着防晒衣下楼的时候看到祁煜已经等在门口了。他靠在墙边逆光的地方抱着手臂，穿了一件低领的白衬衫，袖口向上卷起，恰好露出健壮的手臂线条。
察觉到动静，他起身朝向我挥了挥手：“早安，我的一日导游？”
我从前台冰柜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他一瓶：“等很久了吗？”
“是啊，太阳还没上班我就在这里等着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发芽了。”
虽然我半信半疑，但确实是让祁煜等了我，我正要解释，又被他打断了：“开玩笑的，我俩前脚后脚而已。”

帽儿岛四面环海，但游人钟爱的落脚点只有一处，那里可以饱览临空市的繁华风光，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海面，自然与人文和谐交融，正是人们爱看的画面。
而我拉着祁煜穿过一大片棕榈树，走向与之相反的地方，这里看不见临空市的高楼大厦，海浪拍打着巨大的礁石，激起浪花，石头底下偶尔还有几只小螃蟹的踪迹。
“就是这里了，是不是和那些网红景点不一样？”
祁煜点点头，轻笑着坐在沙滩上，拍了拍旁边示意我也靠过来。
“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他把玩起身旁的小石子。
“因为这里不像后面那种商业景点，人工干预的痕迹少一些，你看，小动物们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呢。”我朝着路过的螃蟹努努嘴。
祁煜没再回答，只是沉默着望向天海交界处，好像又回到了我记忆中他在阳台上创作的状态。

“在帽儿岛上生活，不会很孤单吗？”
我们就这样静******着，感受着海风拂过脸颊。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也许是很久没说话的原因，我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微愣了一下，好像还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平日里朋友会问我岛上风景怎么样、旅游开销大吗，家人提起时也只是责备我在这里赚不到什么钱，纯粹是虚度光阴，还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回去找工作……
“你听说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我反问他。
祁煜转过头来，我这才看清了他的眼睛，深蓝的底色上缀着一抹红色，好像海底的珊瑚礁如火焰般肆意燃烧。
“小美人鱼在遇到王子之前，每天都坐在礁石上歌唱、嬉戏，她觉得生活里没有烦恼，但在王子出现后，她变得忧愁，思考如何再见他一面，如何让他认出自己，如何获得他的心，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声音和双腿。”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自己不孤独是因为还没碰到…爱情？”
“我的意思是，不被感情束缚的日子简直是太棒了。”
我朝他眨了眨眼，起身去追浪花，祁煜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突然，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我痛呼一声蹲了下来，抬起脚却看到一颗心形的石头，惊喜立刻代替了疼痛，我把它展示给急忙跑过来的祁煜。
“好神奇！这里的海边居然会有如此精致的东西，我都怀疑是不是谁遗落在这里的了。”
祁煜接过去看了看，“说不定，这是小美人鱼化成泡沫那一晚掉下的眼泪呢？”
他说得认真，我竟有一瞬间相信了，祁煜见我懵懂的样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只是借题发挥，你不会真信了吧？”
“我信呀，你的眼睛那么好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哪条美人鱼专门化成人形上岸来找我的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说到底跟祁煜认识不过一周，说这么没分寸的话也太不合适了！
“……你脸红什么，该脸红的不应该是我吗？”祁煜憋了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擂鼓般的心跳仿佛在为海浪伴奏，我迅速转过头去，没有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红晕。

月亮悄悄挂上天空，慵懒地朝海面洒下星星点点，白天的燥热逐渐褪去，我脱下防晒衣感受这难得的凉爽。
“那你呢？做画家一定比我孤独多了。”
“嗯？还好吧，我无聊的时候通常就画一个朋友出来陪我聊天。”
见我被他逗笑，祁煜也扬起了嘴角：“人在做真正热爱的事情时，是不会感到孤单的。”
“但好在，我遇到了我的人鱼公主。”

离民宿还差几步路的时候，我借口肚子不舒服先跑了回去。端出提前让厨房做好的蛋糕的时候，祁煜刚好走进庭院，他看到我手上的蛋糕，停在了原地，惊讶的眼神好像在问我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
“你登记的时候有给我看证件，既然看到了，就提前准备啦。”
“生日快乐！祁煜。认识你我很开心。”
庭院此时被绵密的月光笼罩，我坐在祁煜对面，准备点蜡烛的时候却被他打断了，下一秒他的手指间窜出了一簇小火苗，蜡烛点燃的同时对面人的眼睛也被照亮，我此刻又觉得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星云，沉默地埋藏着许多秘密。
“好实用的evol…平时会烫到自己吗？”我不禁好奇。
“当然会，而且是很疼的那种。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祁煜说完便闭上眼摆了个很标准的许愿姿势，于是我轻轻哼起了生日快乐歌。
吹灭了蜡烛后，我问他有没有可以分享的愿望，他说先保密，我之后会知道的。可是明天祁煜就要走，下一次见面甚至是个未知数，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佯装生气，手上沾了块奶油就要往他脸上涂，被祁煜笑着拦下来。
“那你呢？没有什么祝福给我吗？”
“祝你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岁岁年年。”
其实这不仅仅是一句祝福语，也是我每年生日会为自己许下的愿望，希望自己有一天会懂得小美人鱼冒着流眼泪的风险也要制造羁绊的意义。
祁煜欲言又止。我们在微弱的灯光里四目相对，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睛里有万千情绪，可惜我却读不懂。

“差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祁煜戳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很久没有庆祝过生日了。”
“以前没有人陪你过生日吗？”
“不，每年我都能收到很多祝福和礼物，但来的人大多都带着不同的目的，虚情假意的，很无聊。”
“所以你就默认那都不算过生日啦，原来如此，艺术家内心都有自己的追求。”我点点头，拿出今天在海边捡的石头，“送给你留个纪念，有点简陋，可不许嫌弃啊。”
“好啊，以后生日我就都让这块石头陪我过了，怎么样？”祁煜把它拿起来，笑着看向我。
“那也总比一个人强点，至少它会不求回报地为你送上整片海洋的祝福的。”
“当然还有我的祝福。”
我小声嘟囔，却被他捕捉到：“还有什么？”
“我说还有小美人鱼的祝福！”
我满脸通红，祁煜当没看见似的伸手给我喂了块蛋糕：“未来每一年的生日快乐，我都接收到了。”

第二天一早，祁煜便退了房，我问他下一站会去哪里找灵感，他只说去追地平线上的日出。
“你呢？总不能一直在这喂海鸥吧。”
“我收拾收拾，准备去开启新的人生啦。”
他笑了起来，两颗虎牙若隐若现，随后转身做了个二指礼：“那就祝我们都一切顺利吧。”

———三个月后
回临空的前一天，我签收了一个没有寄件人的神秘包裹。那是一幅风格熟悉的画作，而它画的正是那时从顶层阳台看过去，坐在庭院里喝咖啡的我。唯一和现实不同的是，画中的我带着一条由心形石头穿成的项链。
画作的右下角留下了画者的签名：Rafayel，祁煜。
原来观望风景的时候，我也早就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看来我的愿望，也快要实现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