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扫帚横穿满月只为敲打你窗

  “黎深还是学徒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幼儿,看见甜食就走不动道。偏偏嘴比鸡——咳咳石头还硬!既不说“想吃”,也不告诉我老炼金术士的钥匙放在哪。”
  
  黑猫在一沓又一沓旧资料中游走,嗅嗅这个,碰碰那个,被灰尘激出一个喷嚏,整句人话都走了调:“你知道我已经是只成年猫了吧?魔女。他的嘴真比******还硬吗?这个结论值得商榷,你确实做过对比?”
  
  蠢猫!
  
  我继续叹气:“唉,就算他不告诉我钥匙在哪,只要他说想吃,我也会给他吃的。我可是魔女,不老不死彻头彻尾的魔法生物——就算当时我只是见习魔女,和他一般高,捏死人类小孩也比碾死蚂蚁更容易!怎么会真的为难他呢?
  
  “况且他看着甜食的眼神还挺可爱……
  
  “可他偏不。
  
  “黎深就有这么犟!”
  
  我将鼠尾草、新月剪下的第一根头发、多年前一朵茉莉花的倒影,通通倒进坩埚里,顺时针搅拌三又四分之一圈,一蓬紫色雾气在魔药上方“嘭”的一声炸开。
  
  “紫色不行,至少得是粉色的。”猫完全没把我的长篇大论听进去,它抬起后腿搔了搔耳朵,事不关己地戳穿现实:“你需要一个高深的炼金术士做副手。除了黎深还有谁?喵~”
  
  好的好的,世上也不剩几个炼金术士了。就像魔女、女巫、狼人、妖精和吸血鬼,加起来都比人类如今的想象力还贫瘠。
  
  “记得带盒甜点心。”猫走到我的扫帚旁边,想了想,又蹲上最新款扫地机器人。
  
  “不和你抢坐骑。”我抄起扫帚,冲它呲牙:“我可是传统派。”
  
  “人家女巫的传统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骑着扫帚冲出安放魔法小屋的位面缝隙,一头扎进夜空里,把猫的吐槽远远扔到身后。
  
  是谁说月亮亘古不变?骗子。满月的光辉,和百十年前相比,淡得像清水。这可是满月!其中蕴含的魔法对这个世界而言,依然杯水车薪。
  
  取出魔法粉末,这还是上次和黎深分开时,偷偷用他的气味炼成的。七十年了保存得当,拨开瓶盖时还能闻见他衣领深处的……草药味和土腥味。呵呵,大炼金术士跑到兵荒马乱的乡村里扮巫医,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魔法粉末微微发亮,像天上的路灯,一条通往黎深住处的私人小径在我眼前铺开。我还是更喜欢黎深做国王顾问的那段时间,虽然他天天被逼着研制长生不老药,脸色和脾气一起发烂发臭,但国王拨给他的厨子,送他的酒窖,还有那张柔软的大床……啊,一流的享受!
  
  可敬又可怜的陛下,最接近传说中“贤者之石”的秘药问世之际,陛下华美的棺椁刚好埋进土里。
  
  现在很少有国王了,但永远不缺有钱人。黎深啊黎深,竟然跑来当公立医院医生——跟着魔法粉末,我停在一家医院上空——而且在医院的时间,要远比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以至于连魔法都将医院认成了他的住处。
  
  我骑着扫帚,穿梭在内科大楼、外科大楼、住院部和体检中心之间。夜半三更,窃窃私语最清晰的时刻。我张开全身的“耳朵”,听见医院旁边的煎饼果子变难吃了,求求死神不要带走她,好想拔了老毕登的氧气管,谁能捐我一个肾,爸爸妈妈五十年了好想你们,松鼠睡觉了,布歌东京新品不够甜,末日里她还好吗。
  
  咦?
  
  老式格纹窗上倒映白炽灯和我的尖顶帽。我敲了敲窗户,又敲了敲窗户,然后把窗户拍得震天响。该死,谁家医生在办公室里刻防护魔纹啊?
  
  “你家的。”熟悉的温润嗓音就响在耳道里,痒得我差点从扫帚上摔下去。幸好窗户开了,我就势变成一团松鼠从格纹窗滚进去,扫帚变的松果也一起。
  
  “不要读我的心!”落地变回人形,我冲黎深呲牙到一半,想起是来求他的,又将尖牙藏到嘴唇后面。该死,都怪蠢猫,我又想起它愚蠢的“学术”问题了。
  
  黎深一身白大褂,口袋里别着钢笔。一头鸦羽般的黑发略微凌乱,黑眼圈比我的烟熏妆浅一点。他盯我一眼,停顿两秒才慢吞吞道:“彼此彼此。”
  
  哈,被他听到了。好的,都竖起屏障吧!
  
  “上次你说你要闭关一百年。现在才七十年零八十天,不太顺利?”黎深一副问诊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顺利呢,我是谁,我可是魔女,不老不死彻头彻尾的魔法生物,混迹女巫******多年无人发现,和硕果仅存的大炼金术士不清不楚啊呸,是积素累旧!我即是魔法魔法即是我……
  
  “魔法的末日已经来临。”黎深顾自噎人:“魔法生物的活动不顺利很正常。”
  
  我坐到他对面,尖顶帽的帽檐上,一朵茉莉花倏然绽放,静静凋谢。
  
  “唉……”黎深揉了揉眉心:“说吧,哪里出问题了。”
  
  “我都是按照老梅菲斯特的笔记做的,每个步骤都很清晰,除了……什么才算爱的象征物?”
  
  我从怀中抽出那本古老的,用人皮鞣制的魔法笔记。黎深真的很讨厌这本笔记,眉头立刻紧紧拧在一起。他的老师,老梅菲斯特,像每一个成功的大炼金术士,早已投身神秘的魔法,与短命的人类划清界限。只有黎深,这个小怪胎,永远忘不掉自己的人类出身。
  
  “你竟然闭关去研究这本笔记,他疯了,里面记载的都是些疯言疯语。”黎深翻开你卡住的那一页,沉吟半晌:“好吧,至少这一页还有些根据。”
  
  “你怕死在末日里?”黎深看完,将笔记推回来:“你知道离魔法完全枯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吧,可能比你迄今存在的年月还长。”
  
  “但它仍在每分每秒地消失!我的力量也一天比一天衰弱!”我恐慌地抓紧自己的袖子:“你有贤者之石,你当然不着急!为什么贤者之石不能用在魔法生物身上……”
  
  “首先,那不是贤者之石,只是无限接近。贤者之石从理论上就不存在,所以终有一天我也会老会死。如果不承认这一点,我就会像老梅菲斯特一样疯掉。”黎深语气仍然淡淡地,像是在说一个癌症病人的生死:“其次,炼金术本就诞生于人类的好奇和野心,所以魔法生物……抱歉,你真不该病急乱投医。”
  
  “黎医生……”这不算乱投医了吧。
  
  黎深嘴角上扬了几毫秒,即使我没有魔女的视觉,也不会错过他的微笑。
  
  “爱的象征物,你尝试过什么?”黎深凑近,饶有兴趣地问。天啊,我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为他浓密的眉毛想入非非。沾湿的眉毛。白大褂。嗯……
  
  “专心一点。”黎深嗔怪,埋头用钢笔在 A4 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收敛心神,我开始报菜名。恩爱伉俪的结婚戒指、梦境中初恋的微笑、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誓言中蕴含的雷电、长在一起的伤痕……还有,一朵花的倒影……
  
  黎深听得连连摇头,一一否决:“难道没有结婚就没有爱?难道爱是遗憾和幻想?更不是所有爱都有结果。没有背叛不代表有爱。很多爱并不会令人受伤。”
  
  两个活了几世纪的老东西竟然在秉烛夜谈“爱”是什么,而不是做。疯狂的末日!该死的黎深的老师!可怜的有名无实的满月!
  
  “那你觉得爱是什么?”我半是负气地抛出这个问题。
  
  黎深沉默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是你要熬制秘药,你觉得是什么才重要。”黎深避开这个问题,不给我追问的机会,扫帚从角落飞进他掌心:“带我去你的实验室。”
  
  是魔法小屋!
  
  “不要。”我拒绝得生硬。不想让黎深发觉,我往最后一锅里放了那朵茉莉花的倒影。哼,他连“爱”是什么都没想法。我至少还有一菜单的想法呢!
  
  黎深向来尊重我的意见,谁叫我是他一步步走向巅峰的见证者和最可靠的臂助呢?他第一次独立去猎炼金材料是我帮他设陷阱,他在宗教运动中被架上火刑架是我施的障眼法,他杀老梅菲斯特用的匕首上有我下的死咒!啊,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年,他竟然……
  
  “你要。”
  
  他竟然拒绝了我的拒绝!
  
  黎深作为资深大炼金术士,拥有多年的哄魔女经验:“你必须让我亲眼看看,因为你不告诉我真正关键的信息。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已经足够我们坦诚相待了。”
  
  坦诚很多次了啊。漫长生命里,次次见面都坦诚。黎深的身体,一幕幕,袒露在眼前。从纤细修长的少年,到线条明显的青年,沾着草叶的,涂满灰烬的,流血流汗的,散发热力的,冻结冰霜的,放松的,绷紧的,在掌心隆起的,在体内驯服的,在耳畔私语的,喘息的,窒息的,脆弱而坚硬的,放任而柔软的……
  
  拉住他衣襟,人类之躯和魔法生物为什么可以纠缠这么久呢?始于我们的哪一个念头?
  
  一个细小如花蕊的轻吻落在耳廓:“茉莉花?”
  
  我将脸埋进他颈窝里,一个劲往里钻,恨恨地:是又怎样,没成功!没成功!
  
  就算不读我的心,他也猜出来了。低沉的声音通过骨头震着我侧脸:“你放了茉莉花的倒影。”
  
  那应该奏效了才对。黎深撤下了屏障,我听见他的心声。口舌会骗人,心很少骗人,除非连自己都骗过去。
  
  抬起头,黎深也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球像秋天的蜂蜜。第一次见他我就想尝尝,后来经常舔舔,但舍不得吃下去——还是长在他脸上活色生香,赏心悦目。
  
  “别在这种时候想一些煞风景的事情。”黎深移开目光。看吧,口舌果然会撒谎。
  
  脑筋转回正事上来。我从他怀中挣脱,明知可能被他听到,还是忍不住怀疑起自己。难道不爱的是我?本来魔法生物爱上人类就很惊悚,你会爱上烤鸡牛排吗!爱到底是什么啊。但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为什么要和烤鸡牛排滚床单?
  
  “嗯,还一门心思把烤鸡牛排冻起来。”黎·美味·深反问我:“那你为什么要赶在长生秘药出世之前,毒死老国王?”
  
  嗳?原来你知道啊。
  
  黎深扶正我撞歪的尖顶帽,用一种“明天早上吃马卡龙还是糖浆松饼”的语气戳穿深埋在历史中的致命阴谋:“我实验做得昏天黑地,但后来也察觉到了。魔女,你当年在想什么?”
  
  呼……没生气。黎深不喜欢我杀人,但就像劝老虎朋友吃素,不能妄想你转过身的时候老虎也乖乖啃菜叶呀。
  
  我当年在想什么,当然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限接近贤者之石的秘药,黎深也是撞了大运才做出来,以后大概率是无法******了。怎么能分享给老国王呢?老国王多分一天,黎深将来就少活一天,我这个不老不死的魔法生物就要多无聊孤寂一天。我才不答应。
  
  唉,谁知道魔法竟然也有末日。如今看来,是黎深要活得比我长。早知道不杀老国王了。没了我,黎深一个人多孤单啊。
  
  “所以才研究老梅菲斯特的笔记是吗?”黎深谆谆善诱。
  
  要不然呢?我没好气地哼哼。“哎呀你,你怎么还在读我的心。”******!狡猾的人类!
  
  黎深握拳抵住嘴唇,光明正大地偷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过笑得真好看啊,如果不是在笑我就好了。
  
  “没笑你,我就是开心。虽然早知道,但知道,和确认,是两个阶段。”黎深真的很开心,让我很想掏出魔法瓶,把他此刻的笑声保存下来。情绪如此深刻鲜明却如此温暖柔和,一定是上好的魔法材料,我们可以分着用。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材料身上,而是出在施法者的身上。”黎深,大炼金术士,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狡猾的人类,斩钉截铁地作出诊断:“你没能激发出象征物真正的力量,因为你不够相信。”
  
  我可是魔女,魔法的结晶。我即是魔法魔法即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出了岔子!
  
  “这都是老掉牙的谚语了,不科学。”
  
  哇,好几百岁的炼金术士给魔女讲科学。我举起手,调侃他:“黎老师好懂科学,那魔法是什么?”
  
  黎深轻轻瞪我一眼。忽然,他的心完全为我敞开,夜风猛地灌进来,仿佛置身旷野,我抬手压住帽檐,无数心象在风中旋转:手术室外的白墙自有回音,熙熙攘攘的候诊大厅埋伏经年陷阱,上班路上飞驰的时间陷入循环,一棵草叫另一棵草低头刈草机隆隆滚过,树叶飘落的瞬间青春记忆焕发光彩,无数幽微鬼魂从日常对话涓滴流走又被打捞盛放进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魔法是唯心,是欺瞒,是清醒梦,是自我观照,抽丝剥茧。透过黎深的眼睛,我看见我自己,将一朵茉莉花别在帽檐上,尖牙尖爪,方瞳异色,垂涎欲滴,冲他粲然一笑——哗!年轻时候的我也太不懂人类审美了吧!
  
  爱就是魔法,爱的象征物才拥有浩瀚魔力。
  
  可是,可是……
  
  尖牙尖爪,方瞳异色,脱下女巫装扮就一点也不像人类的魔女,人类所理解的“爱”,会是我那混乱的情欲,旺盛的食欲,永不满足的生欲?
  
  黎深捧住我的脸,指腹轻轻擦过冒出嘴唇的獠牙。酥酥的,让人忍不住地在他掌心蹭来蹭去。“你可是魔女,难道连魔法也不相信了吗?”他偷换概念,我听出来了,但我才不会戳穿。
  
  坐实最虚幻最唯心的概念吧!我如此需要它。
  
  黎深吻了上来,我尝到一点香甜的血。没白给自己喂甜食,这人味道好得过分。就算我时常想吃一点他,这也是爱吧。
  
  黎深笑了:“爱到想吃掉对方,即使在人类社会也不算太猎奇。”
  
  黎深的心声亦回响在我身体里:我可以全盘接受你相信的,这就是我的魔法。
  
  他来真的。我感觉到了魔法的共鸣,好像满月里的一小勺魔力全部舀到了我面前。我火急火燎地骑上扫帚:“快来!趁锅还没干!”
  
  黎深坐到我身后,抱住我的腰,难得听他抱怨了一句:“讨厌扫帚出行。”
  
  哼,骑扫帚多******。
  
  带黎深回到我的魔法小屋,黑猫竖起尾巴优雅地问好:“我让她带盒甜点心去请你,不过她好像忘了。唉,总是和人类打交道,也没学会些人情世故。”
  
  黎深摸摸唇上渗着血珠的伤口,在被我拽着白大褂里的领带拎走之前,彬彬有礼地替我开脱:“谢谢。但吃到了,很甜。”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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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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