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彻x你】失落孤洲

在吊床上轻轻摇晃，从低矮的屋顶遥望大漠之上的群星，这夜空与临空市惯常见到的夜景，大概是非常不同的。同一片夜空，在这荒野之地总是显得更加幽远深邃；无数叫不上名字来的星点，发着晶亮的光芒，一颗一颗，坠在你和秦彻的眼中。交谈的低语停了下来，秦彻在说完去往荒漠深处后，止了声息。微凉的夜风轻柔拂着，吊床悠慢的摇晃令人困倦。

你半阖着眼睛，眸光渐渐失去焦点，意志却还是苦苦撑着，不愿就此睡去。

四周岑寂，稀疏的平房落在周围，成为一小块一小块朦胧的影子。出神聆听，可以听见身旁人沉稳而又和缓的呼吸。这声响，总是比他那声声不着调的安眠曲更加管用；躺在暗点老大身边反而更能安心睡去什么的，说出去简直荒谬可笑。

你试着在心中打趣，振奋自己低沉的心情，却还是无济于事。

秦彻先前所指的山谷，随着夜色深黯，已经渺渺不可见了。“他说等我死了，可以把我也埋进那里。”他总是用着平淡至极的语气开着叫人心惊胆战的玩笑。而秦彻之所以是秦彻，所有相遇之前种种惊险难料的日子，男人也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不值一提。

你躺在吊床，回想相识来的种种，感到秦彻身上总是存在着矛盾的因素：在他人胆怯的时候过于坦率，又在他人引以为傲、大肆吹嘘时，过于沉默。前者叫你猝不及防，而后者叫你意外难当；内心生出许多幽微难言的复杂感受：窝心、沉闷、酸涩、压抑……已有之词能够形容，却都不够确切。

于是相顾无言，任沉默漆黑的巨爪蔓延，沉沉攀上你的胸口；那始作俑者，却在此刻，近乎无忧无虑地安稳睡去了。眉宇落上莹白的月光，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思来想去，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弄出太大声响，至少不要在这晃荡吊床上辗转反侧。白日的对话回旋重叠，最后又回到秦彻那句突然的发问——

“那你觉得，我们聊得，是同一个世界吗？”

你咬咬唇。——至少你们的世界现在短暂交汇，是不是？

莫名其妙寄来一大沓机票，又对荒漠之行，不透露分毫。男孩与老妇的形象，又在你脑中萦绕；一个单薄瘦小的影子，烈日之下反复挥动匕首；一个驼背老朽的背影，曾指引秦彻走出戈壁……

相较数字化的临空，原始之地的自然景观总是更加纯净，盛行的民风，仿佛也相应着更加纯朴，乃至“粗野”；古朴的自然景观蛰伏无限危机，而固守的人们，一代一代，对抗着名为生存的永恒主题。在先祖，生存的主题是寻找绿洲；在现在，小男孩那一代，危机的形式是流浪体的磁场……

独特的土地孕育独特的民族。众神死去，栖息的人们仍有自己的信仰，有着自己的恪守与坚持。

临空市猎人协会的双手，是触不到这边陲之地的。流浪体的灾祸，仿佛已蔓延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除去眼下你们所在的绿洲，边境线内外，还有着无限的绿洲与无限的沙海。而秦彻，孑然一身或手下相伴，穿行其中，扮演一个你尚不了解的角色。沉寂许久的聊天框突然传来消息，也许象征着他又一次艰险的归途。每一次都有着再也没有回讯的可能。

概率相乘，你突然意识到，秦彻此刻还能完整无暇、静静睡在你的身旁，在你玩心大起时扮演一个配合的沙包，概率到底有着多么之低。“我只是不会死，不是不会疼。”——那曾经险些在戈壁丧命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秦彻愿意言说的；那那冰山之下、还未言说的、所有沉眠无言的过去呢？

你翻个身子，面向秦彻的方向，男人的睡颜在深深夜色中现出几分柔和。你开始后悔，白日顺口戏说的玩笑。吊床发出微弱窸窣的响声。你抬起手来，微微发僵的指节，一点儿一点儿，朝那象征秘密的右眼接近；快要触上的时候，又停在半空，夜风侵扰也不会垂落。

心跳与思想，仿佛都在此刻统统静止；却又在下一秒，黄沙漫卷、沙海陷流一般奔涌。他怎么就敢信誓旦旦地笃定，你一定会顺从赴约呢？又怎么能站在你的身前，还稀如平常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被理解呢？

秦彻是一个赌徒。一个疯子。相遇三日就不由分说地抓过你的手，将那暴烈子弹咫尺之距射穿自己的心脏；肆意挥霍着自己的不死之身，却又没有无敌到进化掉所有疼痛。照顾流浪的猫儿也贪恋临空市的绿植，帮助非亲非故的小男孩却又不愿承认……

只要足够的坚定与强大，便不需要他人的理解吗……？

——哪怕，是属于亲近之人的？

男人总是将“交易”一类的字眼挂在嘴边，仿佛借由几个冰冷的字词，就能掩饰泯灭掉所有的真心。那张俊美深邃的脸，在童年滤镜下也现出天真可爱的样子；但寻常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稚童，可不会像他那样，如在原始丛林行走似的，淡淡说小时候的生活，只是“活下去”。

然后一直而今。所有你不知道的经历铸就如今的秦彻。千万个你所不知道的世界微缩在那合闭的右眼中央，在今日，于你面前揭开名为“秦彻”的宇宙一角。

也许只是做到这样，对于当惯“独行客”、漂流来去的秦彻，也算一个好兆头？

“想什么呢？”

秦彻撩开眼皮，抬手握住你悬立的腕节，几乎不施力道地轻轻一拉，你那微凉的掌就覆到秦彻眼上。倏忽亮起的眸光无比清明；暗红的光泽淡淡闪耀，却让你觉得比天上的群星更加耀眼，更能吸引你的目光。

“睡不着？”

“我准备后天再走了。”

声音落在寂静夜色中，比飘扬的沙尘更加轻盈，却又无比坚定。

“你刚才迟疑半天，不会就为想这个吧？”

秦彻再次闭上了眼。不介意你发现先前的他一直都是装睡。

“想哪天走都可以。”

夜风沙沙，低沉的话声回荡在摇簌的棕榈叶间，“反正，你来了，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这么说的话，感觉又被你赚到了呢。”

秦彻微微勾唇，锋锐的眉眼也变得柔和，“好胜心又起来了？”

“算啦算啦，先让你赢一回吧。”

你再次翻过身去，广漠的夜空依旧群星璀璨，仿佛不论人世怎样变迁，沧海桑田，跨过万千岁月，高悬的群星总是如此，一如古往今来的人们，总是沐浴着同一片月光。

“下次我也要给你寄秘密机票！大小机场疯狂转机！”

“这么记仇呢？”

“所以，秦彻……”

黑暗之中，你背过身子，摸黑找到那落上许多伤疤却又完好如初的胸口，掌心下方，正对曾经被你一枪洞穿的心脏。

“我才不管你要进到荒漠多深的地方、又在哪片未知地域突然迷路……”

“——不许不回来。”

“不是说我欠你一场比死亡更隆重的谢幕礼吗？”

“还想要回来的话，就不许失约。”

而他的回应，是阵阵有声的笑音，以及随后覆上的、比你五指更加宽阔更加温热的掌。

“知道了。”

秦彻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加明显；弯着眼睛，轻声回话道：

“我又有哪次，没有如你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