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阳春慢食

铜质门把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卧室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黎深的动作很轻很慢，借着从客厅漏进房间里的微弱光亮，他在夜色中透过冽银镜片试图看清楚床铺上平躺着、呼吸均匀平稳的人，不经意地唇角上扬，又走到床的另一侧，旋钮啪嗒一声后昏黄黯淡的柔光便从床头灯的米白色灯罩中云出来。

而后，便再没有多余的动静。

极静的夜。好像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去了多久，你终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状似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声嗓染上如梦方醒般的含糊：“你在这里干站着看什么呢……”

“在看——有些人能装睡多久。”房间里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你试图坐起来时被褥的摩擦声，伴随着黎深的一声轻笑钻进耳廓，“不过可惜，这位演员的演技太差、耐心似乎也不够。”

你小声嗫嚅：“我觉得我装得挺好的呀……”

“你要是真的睡着了，睡姿可不会这么安分。”在床头站着的人无奈地摇摇头，又缓缓叹了口气，声音却含着笑意，被你嗔了一眼后反而愈加饶有兴致地说下去，“没把我当流浪体踢下床都算好的。”

你笑着有恃无恐地吐吐舌头，虽然被抓包总是很理亏，黎深恐怕又要唠叨几句不要熬夜玩手机之类的事情，于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试图转移话题：“先别说我！——你肯定值夜班就没吃晚饭，对不对？”

暖黄色的灯光柔雾一般化在他的脸上，映照出长时间工作、日夜颠倒而在眼下泛出的乌青，微微憔悴的眼显得更加柔和，闻言微微一愣，显然看穿了你转移话题的拙劣伎俩，却仍是顺着你的话颔了颔首，“嗯，没来得及。”

被子唰啦一声掀开，你蹿下床双脚踩进棉拖鞋，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那你一定饿了！”

黎深抬起手腕揉了揉眉心，跟在你已经迫不及待的步伐后面走出房门：“……到底是谁没吃晚饭。”

你在厨房翻箱倒柜。

“——我的泡面怎么都没有了？”你站在塑料胶凳上，在壁橱上翻找了一通，最后还是偏过头打算求助。

黎深站在你旁边防止你从高处摔下来，手臂虚虚地环在你身侧，“泡面上周就被你消灭干净了。”

你有些失落地撅起嘴，故作夸张地叫了一声：“啊……！可是凌晨就应该来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条啊！”

“冰箱里倒是还有上周囤的鲜切面条，不过……”他扶着你从塑料胶凳上下来，你稳稳当当的站到地面上后，他才转身去打开冰箱，“热乎乎还有机会，香喷喷估计没有希望了。”

你凑过去往冰箱里看了一眼，除了一小捆上海青和一盒鸡蛋以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空空如也，又听到黎深道：“别指望我凭空变出红烧牛肉或者香菇滑鸡……”

“可是阳春面没味道啊……”

“这种时候了还想要点菜？”黎深从冰箱里取出青菜和两颗鸡蛋在桌子上码好，又把用塑料袋装好的鲜切面条在你眼前晃了晃，“现在，你是想要回去睡觉，还是和我一起消耗一下这些食材？”

你缴械投降得很快：“不吃白不吃。”

陶瓷小锅里清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蒸腾的热气让厨房变得氤氲，热烘烘的水雾扑到脸上，黎深揭开锅盖后准备往锅里下面条，他刚刚下班还没来得及换洗衣服，只来得及在进厨房前脱掉马甲，为了防止被油花溅到，解了袖扣将袖子向上翻折至手肘，你又给他找来了围裙系上，并且向他科普了“穿白衣服吃面条必脏定律”。

一捆面条在滚水里缓缓舒展、散开，而黎深手里拿着另一捆面条有些举棋不定，回头问你：“你现在是馋、还是饿？”

你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面条，默契地在一瞬间便知晓了他的言外之意，语气坚定：“下两捆！”

你被安排了在一旁看火的任务，有些百无聊奈地夹着一对长筷子在锅里搅动着白水清面，黎深又把放在沥水篮里的、洗过的一小把上海青递给你，你熟练地把青菜也扔进锅子里，咕噜咕噜的水泡因为青菜的加入而温度骤降，逐渐平静下来，数十秒后才恢复了方才的吵吵嚷嚷。

厨房里的调味料不少，纵然平时你们都不经常在家里下厨，瓶瓶罐罐饶是琳琅满目的，黎深好不容易从众多的罐子里找出来一管开过封、却只用过一两次的猪油，铁汤匙******白花花的膏状物里，稍稍用力才能擓出来一小块，还须得在碗缘轻轻敲一下，那块猪油才舍得和汤匙分离，滑落到碗里。

这项步骤之后，黎深盯着碗里的一小块猪油微微怔了几秒，又认命般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阳春面如何调味，陶瓷小锅里的水已经把青菜煮出菜汁，绿油油的，你大概是真的过于饥饿，以至于闻到青菜汤的味道都觉得香气扑鼻，搅动着细面防止粘连锅底时肚子终于忍不住咕咕叫了几声，急吼吼地开始催促：“黎医生——阳春面不用那么严谨，随便调一下就行了吧？”

于是，在你的强烈要求下，黎深没来得及看教程，只能凭着感觉往碗里放了些生抽老抽，又撒了盐和一小把葱花，最后又状似想起了什么，撒了一勺白砂糖提鲜吊味。

把煮熟的、甚至有些软烂的面条从锅里用筷子和漏勺一起捞出来，裹挟着带着些奶白色、滚烫的汤汁，刚一盛进碗里便让凝固的猪油迅速地融化，激发出诱人的香气，被汤汁的余温烫得半生不熟的葱花香辛味最为深重，搅拌后的细面挂上流动的浅褐色汤汁，油花和青葱漂浮在表面，再点缀上几根青菜，你迫不及待地想吃一口，又被黎深拦了下来。

“小心烫嘴，”话间他已经从壁橱里拿出平底锅，起灶烧火一气呵成，熟稔地往锅里倒入黄澄澄的花生油，转动着手腕让那一小滩花生油附着过整个锅面，“别急，还有颗煎蛋。”

你按耐下现在就一口气把面条全部吸进肚子里的冲动，放下碗站在黎深旁边围观他煎鸡蛋，还不忘提要求：“我要吃溏心的——”

“这个保证不了，”他说，“你对我的厨艺未免也太有信心。”

两颗生鸡蛋撞进锅里便和花生油产生剧烈反应，噼里啪啦地发出爆破般的声响，蛋清很快便由透明色变白，边缘处被油星子崩得起了大大小小的气泡，中间的蛋黄圆滚滚的、摇摇欲坠般，像是臌胀的水珠即将破裂一般。

黎深用锅铲在鸡蛋的边缘轻轻铲了一圈，确认没有糊底以后正欲把鸡蛋翻个面，全被你按住手腕，他看见你不怀好意的笑便顿觉头大，你狡黠地朝他笑了笑说：“挑战一下嘛，颠个勺看看。”

“要是掉地上了……”

“黎医生手这么稳，不会的！”

你的夸赞对他来说向来受用，他有些无奈地把锅铲放到一旁，握住平底锅的锅柄，手掌先下按，再用手腕带动着向上一提——

两片煎蛋被锅底颠起，在空中迅速地翻了个面，滞空一瞬，又下坠、完美地回落到平底锅里。

你雀跃地在一旁鼓掌，隐约瞥见黎深的耳尖泛出漂亮的微红。

“看看有溏心么？”黎深把筷子递给你，也在餐桌旁坐下。

你拿起筷子轻轻地在那颗煎蛋上戳了一戳，破开一个小洞，金黄色的半流质液体像西沉的夕阳淌过城市一般渗进面条的缝隙里，“有有有！”

蛋液裹着细面，青葱的香气去除掉鸡蛋的腥气，你吸溜了一大口面条，还是有些微烫，于是赶紧咬断，仰起头哈着气，囫囵地嚼了几口便匆匆吞下，食物滑过喉咙时有些噎着，带来轻微的阻塞感，黎深笑着替你拍了拍后背，眼里的笑意温和：“慢点吃，刚才不是还说阳春面没味道？”

吸了口汤汁顺一顺才把那口面条咽下去，那么简单的调味尝起来却鲜甜可口，可你明明全程盯着黎深，直到汤汁里面并没有加半点味精。

“黎深，我们周末再去超市补补货吧。”

“补什么？泡面吗？”

你把最后一口面汤都喝了个精光，摇了摇头：“不，鲜切面条、上海青还有鸡蛋。”